“皇二子”袁克文的隐秘情缘

“皇二子”袁克文一生最重要的著作，不外《辛丙秘苑》《洹上私乘》《三十年闻见行录》《寒云日记》《洹上词》这五种，里面的文字很能见出他的好恶。譬如袁克定、江朝宗、张伯驹的父亲张镇芳，都不是他喜欢的人物，所以在寥寥数语中不忘曝其恶。对别人的好恶感，能不顾一切说出来，都是真性情的表露。曾见某近代史专家撰文力证袁世凯在戊戌政变中没有向荣禄告密，而在袁克文笔下，对告密事却毫不讳言。袁克文对乃父行事每有回护之词，但这件事却是几次三番说到，凿凿有据，以证明这事是“（康）有为诱之于先而弃之于后，权既独专，祸亦独免，杀弟陷友……”，而同被难者，都是“少年新进，妄冀高爵，不思利害而为所愚”的结果，虽然值得悯惜，毕竟咎由自取。立场不同，看问题的方式也不同，往往倒是说出了真相，盖因为在袁克文觉得，这事乃父做得并不错，因此也就不需要掩饰什么。

袁克文一生侍妾甚多，来来去去的，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不过，他对乃父的第七妾（袁克文称为七庶母）邵氏，却怀有隐秘而深厚的情感。且看他在《洹上私乘》的记载：

先七庶母氏邵，字惕若，山东潍县人也。幼失怙，遇灾，从母避走他方。母困于贫，鬻先庶母为宦家婢。宦家中落，转鬻于予家，侍家慈母深得欢心。家慈母无出，抚之如己女，命克文教以书字。庶母虽非绝慧，而攻苦异人，能作短札，善擘窠书。先公赏之，列为姬侍。清光绪戊申，先公罢官归，先庶母适卧疾，仓皇相从，以惊致剧。未几，卒于汲县邸第，得年二十，无出。先公哀悼甚，且悯其贤，以侧室礼葬之于安阳南郭。

这位邵氏原是袁世凯妾沈氏的丫头，沈氏无出，袁世凯命袁克文过嗣，所以沈氏也是袁克文在生母之外最亲密的女性长辈，而邵氏被沈氏“抚之如己女”，因此，在袁克文年轻时，依沈氏膝下，至少是把邵氏当亲密的妹妹看待的，两小无猜，沈氏似乎也有意思让邵氏将来侍奉克文，所以要克文教她写字读书，可见两人之间有极亲密的接触。孰料最后竟被父亲相中，收为侍妾，袁克文一定相当痛苦，又不能与父亲争夺，这种痛苦只能闷在心中，不能有所流露。

邵氏不幸于20岁就死了，袁世凯是否真的“哀悼甚”呢？其实不然。我们再看《洹上私乘》的最后，他还特意再记了七庶母，说：照丧礼规定，对于邵氏这样没有生养，且“未与先公同父母”者（即她侍奉袁世凯时，袁世凯的父母已经不在，不是袁家正式娶进门的），是不得称为庶母的（即连侍妾的地位也没有）。那么，为什么这位邵氏能“以侧室礼葬之于安阳南郭”呢？是袁世凯“悯其贤”？全然不是，这一切原来都出自袁克文的操办。

袁克文表面的理由是：“克文以庶母事先公最能敬顺，而致亡之由，乃以先公罢政放归，病中侍行，之津，之汲，劳劳千里，及至汲县，病遂日亟，甫阅月余即永逝矣，卜葬汲之西郊。”这应该是袁世凯“以……”才对，而不该是身为庶子的袁克文“以……”才对。还有更重要的“时值清逊帝即位，颁覃恩诏，克文请于先公，为请得貤封夫人封典，并乞先公许克文以庶母礼题其墓碣。遂于先公殂后五年，题于庶母墓曰：‘清封夫人七庶母妣邵太夫人墓’”。克文这一请一乞，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均非出自袁世凯主动，不仅使人想起《红楼梦》中秦可卿之死，倒是公公主动得多，而邵氏之死，偏偏是儿子辈的克文主动得多呢。还有一句也值得注意，既然克文已经乞得乃父同意，可以让自己“以庶母之礼题其墓碣”，为什么真正题墓碣会迟至袁世凯死后五年呢，蛛丝马迹不可不察，袁克文对邵氏的情感真是不可言说。

袁克文的隐秘情缘就这样在他的字里行间显露出来，这很可能是不自觉的，但后人读来，仍能领略他那颗敏感而惆怅的心。不能遂愿的爱情往往给人带来一生无穷的苦痛，这段隐秘的情缘应该是纯洁无滓的，袁克文最终只能以礼敬的心情，为已经亡故的邵氏作身后的哀荣，这也是袁克文对邵氏歉疚的一点无济于事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