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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莲花

时间:2022-01-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她和她的诗句,是当代生活的快乐参与者。在出版了《我心从容》等诗集之后,她的又一部诗集新著《隐秘的莲花》即将问世并相约我为之撰写序言。诗的生成是从感觉到智慧的升华,在从容眼中五彩缤纷的景象和物象,都成为她心象的外灼,诗便如隐秘的莲花悄然绽放。她要把几十年的光阴所沉淀在大海中的成吨成吨的苦涩和盐分最终有一天搬运为水晶和蝴蝶的隐秘花序。

Δ推荐辞

【余秋雨】

从容是我二十多年前的学生,很久没有音讯了。最近,收到她寄来的一叠诗稿,颇感亲切又颇感惊奇。在这烦杂的社会,她居然还保持着勃郁而清丽的诗情。算来,她年岁也不小了。

我对当代诗歌并不熟悉,很难评论。然而,我很喜欢从容诗里那种不灭的梦幻、不懈的诗人目光。其中有不少诗,已经饱含人生的沧桑,但奇怪的是,她即便写沧桑也采用青春笔触,让人感受到岁月的缠绕交错。她有独特的思考和感悟,而且总是与日常生活连在一起,这使她的作品在整体上是入世而时尚的。她和她的诗句,是当代生活的快乐参与者。

从容的诗,大多短而凝炼。有些短诗写成了美丽的格言,我很喜欢。我想,对于烦躁的当代人来说,抽空念念这样的诗,既轻松又隽永,十分合适。对诗歌来说,如果能让当代社会匆忙的脚步稍稍放缓,增添一点诗意的徘徊,也就印证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谨此祝贺,并希望从容继续写下去。这样,不仅使自己的生活充满诗意,也可以让生命更加美好。当然,诗人会有更宏伟的追求,那是另外一种期待。

2011年10月12日

Δ序一:神明在云中漫步

【张同吾】

去年晚秋时节,我在深圳与从容相识,相晤时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真是惊人的美丽。其实,这并未能确切地表明我的直觉。美丽,是一种很肤泛的赞语,而从容的超越尘俗之美,不仅在于仪表和气质,不仅在于洒脱和机敏,而且在于她的灵性和才情,在于她谈笑风生的温婉中含着一种隐秘的棱角和难以掩饰的犀利,在于她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她海一般的浓情能把你吞没,让你身心俱释;她火一般的烈焰能把你焚烧,让你的灵魂涅槃。这种直觉未必准确,然而,她的艺术才华已在她的创作实践中得到充分的显现。这位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毕业的高材生,创作了先锋话剧《爱的构思》,在中国戏剧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又相继担任过电影《花季?雨季》、大型多媒体都市话剧《有一种花的语言》、音乐话剧《蓝色交响曲》等作品的编剧、制作人和艺术总监。这些作品以其浓郁的象征意味,体现出诗性品格,使她成为富有鲜明审美个性的剧作家。在她几十部舞台作品中,还包括制作和导演了诗歌剧《百年中国》、《永远的小平》、《在共和国的窗口》、《诗与歌的怀念》等。这是一种大胆的尝试,去年在此基础上她又创造了“诗剧场”这种崭新的艺术样式。这是诗与剧的融合,为诗歌强化了叙事功能和情节感染力,为戏剧融入更浓的抒情性,让观众在视觉、听觉和感觉相和谐相统一中,感受诗的情韵,充分体现了从容的诗人秉赋和诗艺才华。

从容,的确是有才华的诗人,她任深圳市戏剧家协会主席的繁忙工作之余,在大胆的戏剧创作之余,却时时有诗的火花激溅,时时有诗的情愫萦绕,创作出许多美妙的诗篇,并引起名家关注。在出版了《我心从容》等诗集之后,她的又一部诗集新著《隐秘的莲花》即将问世并相约我为之撰写序言。近些年我在繁杂的俗务羁绊中,极少有余暇和心境读诗,各地诗友相约为序,我只能一一婉谢,对于从容则是一个例外,我在两次赴外地开会的缝隙里匆匆阅读了她的书稿。

爱,是从容全部诗作的精魂,从情爱到泛爱,弥漫着浓浓的人类意识,闪灼着强烈的人性光采。写爱情是具象与抽象相错落,是实境与幻象相混融,都把欢乐和忧伤,期盼与向往写到极致。她以女性特有的心灵感觉和生命意识,剥离了种种纷繁的爱情表象,直达情爱的质感。“勇敢的匈奴人的血液/在我的躯体内暗涌/溺爱我的唐明皇/也已死去千年//而我还活着/引领一个陌生人/穿越了身体/被征服的火焰/刺痛了我的眼睛”(《陌生人进入我的身体》)。不是所有的瞬间都成为永恒,即使美丽的瞬间也未必留下永恒的记忆,然而瞬间的美丽却让人灵魂升华抵达精神的高地。只有这时才有一种永恒意识的生成:“谁能爱我如你/长成坟上的/一棵/夜来香”(《影子》)。只有这时才会期冀《我们葬在同一墓地》:“躺在你的身旁/腿缠绕着腿/像孩子咬着乳头/你的女孩/才会在地下安睡”,“每一寸肌肤,就像/两片紧闭的贝壳/难以分开/我的眼睛在你的目光里/一千年都是秋水。”如果说,郭沫若的《瓶》表现了男人对爱的信誓旦旦锦心绣口,那么从容的诗,则表现出女性对爱的宗教般的圣洁和神魂相依。她的大多数爱情诗,都写得空灵而飘逸,像轻盈的流云从自己的心中飘荡出去,又回归到自己鲜活的生命中来,而个别篇的确写得极其真实细腻,如《快乐》就写尽了女性的爱意缠绵如丝如缕。

诗的生成是从感觉到智慧的升华,在从容眼中五彩缤纷的景象和物象,都成为她心象的外灼,诗便如隐秘的莲花悄然绽放。她有丰富的想像,如红帆远去的空缈,如满云飘逝的轻柔,这一切都是她的审美理想之花,那么独特而鲜丽。看到《大红灯笼高高挂》,就想让“大红的灯笼在大地上摇晃/一个灯笼里住着一个女人/一根火苗划亮一个男人”。一枚《戒指》“是谁裹住了你的未来//又是谁,让你钻进了/永无终极的圈套/渴望与她生生不息/甚至圆满地窒息”。她处处都在追寻爱情与生命共融的终极价值。

从容写亲情是入魂入骨,让人深切思悟。从容有开阔的精神视野和文化视野,写异域风情是在表现文化浸润。她的美学流向是表现先锋意味,实象与虚象、感觉与幻觉,都在意象迭加中相映成趣,“两棵树”、“米”、“琴师”等等,都不是实指性的,而具有象征性,这样就拓展了诗歌美学之地,已知和未知,精神和物质都在迷离的变幻之中,让人恍兮悟兮,亦幻亦真,似解非解,而又妙不可言。《深圳表情》、《北之南,南之北》是写移民的作品,她同样能摆脱这类宏大叙事的泥实和平泛,而以其空灵表现感恩的情感真髓。

我与从容在秋天相识,期待在又一个秋天与她相逢。

是为序。

2011年7月25日,于京华酷暑之中

Δ序二:等到海水搬运为蝴蝶的隐秘花序

【霍俊明】

从容的诗歌给我留下了这样一个场景:在苍茫的大海上一个白色衣襟被吹起的女性仍然在缓缓行走。她要把几十年的光阴所沉淀在大海中的成吨成吨的苦涩和盐分最终有一天搬运为水晶和蝴蝶的隐秘花序。这样,在语言的吐丝和想象的剥茧过程中,她就最终获得了祛除杂质的透明和终于震落湿露的顽健翅羽。很长的时间里,我在从容的文字中难以轻松抽身。因为,可以负责地讲尽管我对她的诗歌并不算陌生,但是在系统完整地读完她的诗歌之后我觉得有话要说。这让我想到了克里斯蒂瓦所说的——“然而不管妇女作家的这些近作的结果怎么模糊,征兆却是妇女正在写作,空气因为充满期盼而显得沉重,这一期盼是:她们将写出什么新东西”。而在不断“前进”的时代语境和文学的功利场中,很多诗人(包括女性诗人)都被各种利益聚集的天鹅绒监狱一样的话语给“宠溺”坏了,很多的诗歌已经让人无话可说。难得的是近30年的诗歌写作,从容一直褒有着一颗“素心”、“爱心”、“赤心”和“痴心”。她曾因丰富、敏感、善良和仁爱而屡受伤害,也许只有诗歌成了她得以疗伤的最为有效的方式。尽管从容有着编剧、导演和艺术总监等诸多身份,但当她说出她最为看重的是诗歌时,我感受到了一个女性与诗歌的关系来自于血液,而不是来自于其他。在鲁迅文学院并不干净透彻的湖水边,我迎面与几棵高大的桑树相遇。满地都是桑葚脆弱得一塌糊涂的黑紫色,那些来自“外省”的文学青年从这里走过都要绕得远远的,生怕弄脏了他们廉价的鞋子。可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明白脚下的桑葚要比工业和城市时代的钢铁和黄金的天空干净得多。由此我想到了远在南方的诗人从容,她那些在繁忙的白天过后在夜晚或凌晨所写下的诗歌就像是当下写作场域下一个稀缺的寓言:在高楼围拱的“缺氧”城市,这满树满眼的桑叶只有蚕能够将之吐为丝锦玉帛。我们今天的诗歌似乎为介入到一个空前繁复的时代而狂喜或发怒,我们却已经淡忘了真正的诗歌写作作为一门手艺类似于“织布机”的工作。只有明晓了诗歌是一门手艺,我们才能在吐丝的夜晚迎接“织布机”缓慢的一纤一毫的本然成色和无尽可能。

说到从容和她的诗歌还是从三张照片开始吧!我想这可能呈现了她诗歌的一些个性或层面。诗人是与生活相关的,而生活又不可能是诗歌的全部。其一:那应该是春末或者夏初,有着枯瘦手指和佛珠的巨大佛像下的她穿着白衣、围着黑白格子围巾;其二:秋天,都江堰上用草席包裹的鹅卵石短墙上坐着穿着风衣、牛仔裤和黑白毛衣的她;其三:深冬的北京,她穿着黑色大衣站在积雪已经融化成黑色水渍的新东安教堂的石阶上。雪,这是天空落下的唯一使人不必设防。

的馈赠。我得以坐下来面对另一个对称的世界以及另一个有待探询的隐秘花序。从春到夏从秋到冬的季节转换,从自然、佛像和教堂的场景变更,这在一定程度上不仅成为连贯诗歌记忆的最为有力的方式,而且这种冷暖并置、晴阴交接的景象正是一个诗人生存世界和精神场域的象征。季节对于一般的生存个体而言可能并不会有什么差别,而像从容这样的女性却在时间的微妙变化中,在心理转换的临界点上张扬和放大了自己的经验,而生活也因此更值得玩味和书写。而在时间的化而无形的流逝和对生命的渐渐销蚀中,诗人作为女性更能体会时间对于一个生存个体的特殊意义。

从容的诗歌写作特质又不能不让我联想到她的“出身”。任何人的写作都不可能是没有“出处”的,而我所指涉的“出身”不仅是诗人的家族层面的(比如出身于电影世家和艺术名门之后),更是精神成长层面的(比如从祖籍河北,到生于长春、长于成都、上海,最后“成熟”于深圳)。对于一个在18岁之后羞于“成长”的女孩来说,她在日后的诗歌写作中获得了其他女性诗人不可能同时具备的情怀和抒写方式——更为纯净、也更为清冷,更为平静、也更为热烈,更具格调和贵族气。对于一个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都没有挨过饿的从容而言,我们不可能指望她的诗歌带有那么多的“代言”、“介入”和“激愤”感。而正是因为缺乏历练和不够“成熟”,由上海来到深圳,她的诗歌生活和精神生活也由此开始了难以想象的转捩。而27岁由上海来到深圳之后的从容,她不断接受的来自于社会各个方面的挑战和磨砺,快速地使得她的性格和诗歌呈现了冷峻、热烈、吁求和自白的质素。我相信当多年之后诗人带着她的女儿登上莲花山那一刻面对着巨大的雕像,她所感叹的“他是邓爷爷,他改变了妈妈、外婆和你的生活”(《一个人的怀念》)是来自于复杂莫名的关于诗歌和生活的并不轻松的“回答”。

从容的诗歌起步于八十年代,那个理想的热烈的诗歌年代让她少女的诗歌身影留下了一袭飘飘的白衣。我能够想象到在成都街头蓊郁的法国梧桐树下扎着两根油黑的辫子、穿着海蓝的水兵裙,少女和人面红耳赤地谈论北岛和舒婷的场景是多么遥远而又温暖。而晚近时期的从容,她的很多诗歌来自于一个现实或更多的来自于想象或白日梦境中的一个场景或片断。这些场景和片断使诗人在平淡如流的日常生存景象中获得了一种精神的自由、难言的希求与兴奋,当然还有寒冷、颤栗甚至决绝——“当我注意你的时候/已经两鬓染霜//影子/谁能爱我如你/长成坟上的/一棵/夜来香”(《影子》)。

这种略带“潮红”的生发于身体和灵魂潮汐的写作方式在当下的时代已经弥足珍贵。这种“潮红”性的写作曾经在八十年代的诗歌中焕发出少有的色泽,但终因其雅罗米尔式的“要么一切,要么全无”的精神疾病的气味而掩盖了其话语的特殊性和可行性。从容早期的诗歌也明显受到了八十年代女性诗歌和西方女性诗歌的影响,她的那一时期的诗歌中花朵、镜子、身体、火焰等核心意象反复出现。这些意象谱系在一定程度上呈现了诗人真实的情感体验和想象方式的同时也不能不带有“学习”期的稚拙。然而这是正常的,任何一个从写作“黑暗期”中泅渡过来的诗人无不如此,只不过在八十年代的诗歌语境中这种“影响的焦虑”要更为明显。 从容的诗歌写作很少有“代言”的倾向,她的更近于自白式的诗歌写作呈现了一个当代女性的精神气象和内心迷津的图景。从容据此所要做的诗歌工作就是要“在黑夜的闪电里如何窥见未来”并“打开密封的盒子”。这是她生命的底色,也是她诗歌的精神内里。从容的诗歌可贵还在于其不断发展和拓殖的诗歌路径。她就像一个被遮挡了阳光的植物,她在坚执和韧性中终于挣开了盘绕其上的蕨类和藤类植物。在浑身的青苔和岁月的磨砺中她终于得以在一丝丝的阳光中缓慢而顽健地生长。对于女性写作而言,她们更需要的与其说是一个“阁楼”,还不如说她们更需要一个洞穴或暗道。尽管当今女性的生存和想象空间已经足够宽广,但是她们更为精细、幽深的观察、自忖和叹息也更需要一个并不一定为人所知的一个空间——“我怎样才能把你藏好/藏在深山里/鸟儿会啁啾出去/藏在手掌里/又恐数字会泄露秘密/我要制造什么样的烟雾/才能结构一出精彩的戏剧//挖一个地道/和鬼子们声东击西”(《前世的秘密》)。

对于女性而言,诗歌写作更像是一场精神的大火,而由于女性特有的言说方式或某些道德禁忌,我们在诗歌中更多看到的却是灰烬和烟雾。诗歌对于女性更像是一个精神的自我迷恋和暗恋的空间。这个空间需要诗人不断用爱、用恨、用诗歌的火罐来煨暖那些还在颤抖的惊魂未定的心。需要诗歌的银针和时间的芒刺来一个个咄开。在这些光线斑驳甚至幽暗如墨如磐的通道或洞穴里,诗人得以接受内心和“神”的光芒。她能够在这个狭小却又无比宽阔自由的空间里将残酷平淡的现实暂时忘记和抹去,幻想和白日梦得以在这里变得无比强大。在这一点上,对于从容而言诗歌写作又承担了发黄的安慰剂和致幻剂的功能。在这些安慰剂和致幻剂的作用下,从容可以大刀阔斧、快意恩仇、针尖对麦芒地面对宿敌、面对时间、面对苦厄、面对青春、面对爱情和前世,当然也可以尽情抒发成吨的爱和柔情以及母性情怀。这让我想到了蓝色的曼陀罗花。这种全年花期的植物在我看来更像是人近“中年”而又不断被诗歌神经所刺激和催生的写作状态,而那些有如折裙礼服的花冠则更像是女性自身的象喻。曼陀罗又是一种致幻植物,有毒,亦可作麻醉止痛之用。而在诗歌写作意义上这种“毒幻”在我看来恰恰是一种自我“排毒”和自我“清洁”的方式。而黑与白、冷与暖、沉静与火热、开放与内敛、淡然和坚执正是从容性格和诗歌征候的诸多点和线的交错与共时呈现。从容的很多诗有平静的一面,但是其间所隐藏的不宁的芒刺也是显豁的。而那些关涉时间、生存和生命奥义深处的隐秘花序还需要静静地打开——“花要隐藏多深/才能躲过蜜蜂的侦探”,“有人遍寻花蕾/我拒绝开放”(《曼陀罗》,当然这首诗也可以解读为女性对自身以及两性关系、生命本体的独立思考)。那是一个如此不同的世界。我看到了一个微小但强大的诗歌世界的波动,这多像是曼陀罗上的一个露珠——闪烁着灵魂的光芒,悸动的光芒,女性的光芒。

从容可能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持续发着“低烧”的女性,她由此生发的敏感、偏头疼、脆弱和毫无来由的“信任”与“托付”使得她的生活和诗歌都曾一度受挫甚至“焦头烂额”。而她最终在诗歌文字的犁铧中获得了面对孤独、惶惑和焦虑的勇气,“奖励纱布药水和绷带/不探问病灶不打听病因”(《爱情病人》)。当终有一天,年近“中年”的生活终于被佛门洞开,她的诗歌和生活又进入了另一个神秘的空间。实际上这一“神秘”的诗歌和精神空间也许并不是如此的不可思议,而恰恰是人到“中年”之后的再次出发——“人到中年,唯有再一次向童年出发,体悟像婴孩般纯净的心灵,体悟身体、语言、思想三者一致的至善,才是最美的境界,我会为此努力到生命的最后一天”。这种再次“出发”的精神之旅正如午夜的花朵,她的隐秘花序终于得以层层展现。我们能够在这些“隐秘的莲花”中通过这四辑中寻找到那些秘密的精神花序。然而茫茫如许的暗夜却使得很多人失去了这次观照的机会。

从容给我们呈现的是“另一个世界”,她所设置和安排的场景、氛围和纹理清晰的细节都真实得像一个个我们所不愿意接受的寓言,也像一个个抹不去的真实与想象相夹杂的白日梦。它们所构成的寒冷、空无、黑暗、疼痛让我们有些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信心和耐心。面对着这些我们可能遇到的现实化的场景以及经过诗人过滤和再造性的象征性场景,我都似乎进入了一个阔大而沉闷的剧场。面对着舞台上的灯光、背景和无聊而平淡的道具和忙碌的扮演者,我们再一次经历了类于西西弗斯般的周而复始的敲击和捶打。而好诗在我看来应该是纯净的,甚至简朴的。它拒绝了夸饰和少女抒情的没有节制以及阅读习惯给它带来的眼界和限制。这些纯净、简朴的诗更像是一座用坚硬的橡木搭成的房子,悄然独立,独具意味。它自然的纹理和淡淡的香味既呈现了世俗的焰火又呈现出诗意的个人乌托邦甚至宗教的情怀的想象。值得注意的是从容的诗歌中有当下女性诗人普遍缺乏的诘问和悲悯的特质,而这种诘问又具有一定的圆融的宗教感和自审、忏悔意识。众所周知中国诗人是普遍缺乏宗教感的群体和社会层,而从容诗歌中的这种带有诘问和探询的本源性思考的生命意识、存在精神和宗教情怀更重要的是来自于她特殊的生活经历和心智的趋向。我在遥远的北方会想到一个“修习者”正在葳蕤的南方,“万佛乘香而来/我与小和尚仰头看见/毗卢寺空中一排菩萨跏而坐/以云化现//洒落一池清净/谁听”(《毗卢寺》)。

在同样喧嚣的南方,一个人在黄昏或者清晨与捻着佛珠的老僧相遇,而且她还要同时面对纷扰而来的各色游客和导游小姐们大声的南腔北调的吆喝。晚近时期从容的很多诗作都带有并不故意为之而天然生成的“禅思”和“佛意”,甚至带有黑紫色质地的一些“巫气”。但由此我却惊喜地发现她的这些带有向另外一个世界和空间玄思和祈祷的诗歌写作向度并没有给她带来新的问题。中国更多的女性诗人在不同的时期曾沾沾自喜于自己找到了一个别人未曾寻得的诗歌和精神之径,遗憾的是她们差不多同时关闭了通往另一些路径的出口。而从容却恰恰相反,她的诗歌在寻找到佛学教义的繁密卦象和纹路的同时却并没有关闭俗世的其他通道和精神可能,“世界停止运转/我就搬到山坳/带上博尔赫斯/和你/隐居在一座尼姑庵的/隔壁”(《如果世界停止运转》)。确实,值得注意的是从容的这些带有“修习者”意味的诗作并非单纯沉浸于佛经教义和苦海经纶的想象之中,她的这些诗带有自身强烈的情感印记、感知方式以及对爱、存在和时间 从容给我们呈现的是“另一个世界”,她所设置和安排的场景、氛围和纹理清晰的细节都真实得像一个个我们所不愿意接受的寓言,也像一个个抹不去的真实与想象相夹杂的白日梦。它们所构成的寒冷、空无、黑暗、疼痛让我们有些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信心和耐心。面对着这些我们可能遇到的现实化的场景以及经过诗人过滤和再造性的象征性场景,我都似乎进入了一个阔大而沉闷的剧场。面对着舞台上的灯光、背景和无聊而平淡的道具和忙碌的扮演者,我们再一次经历了类于西西弗斯般的周而复始的敲击和捶打。而好诗在我看来应该是纯净的,甚至简朴的。它拒绝了夸饰和少女抒情的没有节制以及阅读习惯给它带来的眼界和限制。这些纯净、简朴的诗更像是一座用坚硬的橡木搭成的房子,悄然独立,独具意味。它自然的纹理和淡淡的香味既呈现了世俗的焰火又呈现出诗意的个人乌托邦甚至宗教的情怀的想象。

值得注意的是从容的诗歌中有当下女性诗人普遍缺乏的诘问和悲悯的特质,而这种诘问又具有一定的圆融的宗教感和自审、忏悔意识。众所周知中国诗人是普遍缺乏宗教感的群体和社会层,而从容诗歌中的这种带有诘问和探询的本源性思考的生命意识、存在精神和宗教情怀更重要的是来自于她特殊的生活经历和心智的趋向。我在遥远的北方会想到一个“修习者”正在葳蕤的南方,“万佛乘香而来/我与小和尚仰头看见/毗卢寺空中一排菩萨跏而坐/以云化现//洒落一池清净/谁听”(《毗卢寺》)。在同样喧嚣的南方,一个人在黄昏或者清晨与捻着佛珠的老僧相遇,而且她还要同时面对纷扰而来的各色游客和导游小姐们大声的南腔北调的吆喝。晚近时期从容的很多诗作都带有并不故意为之而天然生成的“禅思”和“佛意”,甚至带有黑紫色质地的一些“巫气”。但由此我却惊喜地发现她的这些带有向另外一个世界和空间玄思和祈祷的诗歌写作向度并没有给她带来新的问题。中国更多的女性诗人在不同的时期曾沾沾自喜于自己找到了一个别人未曾寻得的诗歌和精神之径,遗憾的是她们差不多同时关闭了通往另一些路径的出口。而从容却恰恰相反,她的诗歌在寻找到佛学教义的繁密卦象和纹路的同时却并没有关闭俗世的其他通道和精神可能,“世界停止运转/我就搬到山坳/带上博尔赫斯/和你/隐居在一座尼姑庵的/隔壁”(《如果世界停止运转》)。确实,值得注意的是从容的这些带有“修习者”意味的诗作并非单纯沉浸于佛经教义和苦海经纶的想象之中,她的这些诗带有自身强烈的情感印记、感知方式以及对爱、存在和时间的深深的探问。从容的一些诗中反复出现了寺庙、教堂、塔、天堂、门、通道、前世、今生、天使等这些想象性的场景,而这些场景指向的是一个诗人并非与红尘无涉的内心,“而你将为我一个人烧锅炉/在一座石头房子里每天唱着歌/

数我的白发”(《我写诗是为了记录一个寓言》)。在面对亘古流淌的时间,时时聆听内心的潮汐和时光的冲涌也是必备的功课。作为一个修禅悟性的诗人来说,拥有了无尽的诗意和澄心净性的空间是幸福的,尽管她的身后就是翻滚不息的红尘色界。从容的诗缘和佛缘的背后肯定有一段特殊的因果,正如她在一首诗里或一个“梦”中所揭示的:“灰色无人的大街/黄牛在大火里瞪着眼/年长的女人引我前行/她说向左转就到了/我们推开两扇镂空的铁门/有人说他来了/一位披黄色袈裟的比丘从滑动的木板上起身/向我走来/我想叫他师父/他低垂双目从我身旁轻轻走过//他的泪滴在牛的身上/人们排着队用茶盅去接/我指着牛对人们说了很多话//醒来以后/我把梦告诉梦里的女人/她说那是地藏王菩萨//藏着大愿/一个月后,我在深圳见到了他”(《今天七月三十日是他的生日》)。也许尘世和静修世界只有一墙、一幔甚至一纸、一心之隔。她的诗也因此获得了少有的容留的力量,在尘世和来世,现场与过往,实有和想象,自身与虚有的诸多话语场中她不断张望精神的围墙,“苏绣的妇人/原装的拉菲男子/什么时候把幸福丢进/一杯鸡尾酒里/随菲律宾女郎环游世界//隔壁/静安寺的观世音/滴泪/成鸿//染红上海”(《希尔顿三十九楼》)。正是基于此,从容的诗歌获得了一种其他女性诗人不多见的知性和“慧眼”。这让我想到了瓦雷里《海滨墓园》的诗句:“高贵的水啊,你水下曾有多少慧眼。”身后的滚滚红尘色相和澄明静然的般若世界正如两扇同时打开的门,走向其中一个门而拒绝另外一个门显然都不是真正参透了人、时间和宗教的奥义。由从容的这些诗我想到了废名当年的诗句,“我立在池岸,/望那一朵好花,/亭亭玉立/出水妙善,/‘我将永不爱海了。’/荷花微笑道:/‘善男子,/花将长在你的海里’”。当废名抛妻别子在北京的雍和宫苦修佛法的时候,他是在一段时间的参悟后才终于明白“花”(佛)和“海”(俗世生活)并不是矛盾的必须二选一的关系,而是可以兼顾同修的。而从容却在诗歌中更为“成熟”地发现了这二者之间隐秘而容留的关系,“她将去古代修一个书生回来/他穿着布衣布鞋/他见过杜甫和李白”(《故宫》)。

我近些年不断在一个诗歌界朋友的感召下对神和宗教一次次袒露尘心,当我在江南的一个酒吧偶然听到王菲演唱的《心经》时我被震撼住了。而当我看到从容刚刚完成的诗《北京哭了》时,我震惊于诗人在红尘界和佛心界同时展开的某种龃龉和疼痛的咬合。当一个女性在高速公路上听着王菲的《心经》时她再一次呈现给了我们“隐秘莲花”的秘密花序,有淡然、更有疼痛,有佛缘、更有女人心,“你说我们痴迷引颈交鸣的前世之恋/一生又一生沉沦人间/有一世,我们情同手足/你为了帮我砍柴掉进了深渊/我寂寞地活了许多年/直到死在寺院/我在高速公路上开车/听着王菲的心经/泪如北京雨后的闪电/那是从亚特兰蒂斯海底/涌向今天的傍晚”(《北京哭了》)。我不得不由此想到,“高速公路”与“心经”之间、“寺院”与“尘心”之间正是当代女性错落的精神图景。我也由此确信,女性就是为了前世那个“砍柴”的人在今生用诗歌来进行精神取暖、自我偿还的过程。当少女时代的肌肤胜雪渐渐转换为霜染发梢的中年,那些聚合的、消散的就在各种因由的合力中以诗歌的方式来弥合心头的阵痛和对爱与时间的本真体悟。只有如此,从容的诗最终才拥有了“获救之舌”,心性和语言才能够最终在花开花落和云卷云舒中体悟般若和佛光的博爱与温暖。在诗歌、生命和宗教的自然音律的伟大呼吸里,从容已经对身外的红尘世界有了淡然(当然女性复杂和玄想的情感世界也会在一些诗歌和场景中生动而本真地袒露出来),然而作为一个普通人她仍然有不宁甚至自白的一面。澄澈如许的内心世界在黑夜点亮一个个灯盏,平静高妙的情怀让一切都变得柔软透明。作为一个并不太年轻的诗人,从容已经越来越感受到白驹过隙的奥义与无奈。时间的风雪不断夹杂和裹挟着诗人的记忆,而这种记忆和本源性的关于时间和生命的思考有时候又不能不是痛苦的、寒冷的和惊悸的,“我要聆听开示/在山中闭关在莲花旁静悟/羞愧于尘世的爱欲情仇/你就为我剃度受持斋戒/青丝入土从此清心”(《隐秘的莲花》)。从容的一些宗教意味的诗并非是不及物的,而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实实在在的身边的事物和场景,同时又有着诗人隐秘世界难以言说的冷暖和无常。这些日常化场景以及想象性的场景使诗人内心的变动饶有深味而又在平淡的氛围中被化若无痕地呈现和剥离出来,“一位老奶奶/总在我的梦里/无声地坐着摇晃哼着/无人知晓的曲调/你就在那一世/把我弄丢了”(《猫儿(一)》)。

新世纪以来,中国女性诗歌转捩点上具有重要性且不张扬的写作代表之一。在从容的身上,我发现她祛除了当今时代众多诗人的“火气”和“癖性”。她更为自然性的诗歌写作在最为可能的程度上祛除了杂质,还原了一个人间“小女儿”的最为本真的一面。基于此,我相信从容的诗歌写作回归了一种本源——不是为诗歌而写作,而是为了自身在写作。通过这种更为自足的写作方式,从容在诗歌中寻找到了黑暗通道的缝隙投下的些许星光,她得以在万事万物身上寻找到前世的恩怨情仇和来生的般若镜像。这些诗歌所散发出的气息更会让人悲欣交集,因为这些文字所带有的时间感、宿命感和体温感更具生命的感召力和哲思的召唤力。由此,我坚持认为女性是在用“身体”(“身体”绝不能等同于“肉体”,同时“身体写作”也不是简单的窄化的“肉体写作”和“激素写作”)写作。因为她们更为美丽、脆弱、敏感和焦虑的“身体”更能幽微而深入地探入到世间的内核,所以从容的诗也是用身体的“血”来接续和完成的。她的诗,就是化血为墨迹的阵痛,当然也有创设和新生的欢愉与从容。这样的更贴近于生存本体和时间真相的诗歌写作方式更有可能获得一种来自于自身冷暖和发现奥义的可能与可靠。我由此想到的是时间的水痕正如丝丝细雨若有若无地落在人的皮肤上,而更多的人对此毫无察觉。而诗人的身体却正像是来自于遥远年代深处的一张笺花的宣纸,这些不易觉察的雨丝正在纸上漫漫洇开、扩散,终至成为纸上和灵魂的地形和建筑——“树干干了/我叫醒天空//用两片云朵/填满海水”(《千瓣莲花(一)》)。这样的体悟和书写方式也使得从容这样的女性在写作中获得了一种独特的精神膂力和情怀装置,在这里渴望和绝望、温暖和寒彻、迎接和拒绝都来得如此极致和突出。这种依靠皮肤、血液和灵魂的写作方式不仅更为本真、自然,而且要更为扎实、可靠。这是源自于“身体”紧贴“灵魂”的诗歌生成方式,从容的那些看似“简单”的诗歌却完成了女性舞蹈家最为切入人性本真状态的语言和灵魂的舞蹈。她用“简单的祈求姿势唤醒了千万只上伸的手臂,而向后的仰头却足以表达了酒神狂欢节上的激动”(邓肯:《我的生活》)。

从容的诗歌中有大量的关于“爱”的场景和想象性空间,这是否印证了我多年前所说的一句话——一定程度上女性诗人是为了“爱”在书写。我一直觉得从容的诗呈现的是一个渴望“爱”(并非简单意义上的爱情和性爱)的女人形象。她时常以呼唤和自问的方式完成一个寻找、沉浸和失落的关于“爱”的精神成长履历。可能她从来都没有成为“成人”,而这对于诗歌写作而言是可贵的。这正如一架被纯钢打造的钢琴,在淬炼之后的冷却和余温的等待“沉默”过程中,黑白琴键弹奏出的诗歌心曲也不能不带有“被捶打”的命运——“神的女人,企盼/最精确的击中/让胸腔共鸣//裹一身黑色的衣裳/也露出雪白的肌肤/表明出身”(《钢的琴》)。到了一定年龄,身体的状态使得诗人对生命和世事的洞悉愈益深邃,而诗歌也不能不被愈来愈突出的精神问题和感知方式所牵引,“梦中的陌生人/折断了我的身体”(《陌生人进入我的身体》)。就像一位女神学家所说的身体不是功能器官,既非性欲也非博爱之欲,而是每一个人“成人”的位置。正是在此意义上,我们才在个体无所不在又无时不在发生变化的身体上确证着一种不无微妙也不无尴尬的短暂性存在。而这又不无通过身体中介呈现了一种病相、毒害和疗救的过程。在女性诗人包括从容这里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依据女性的身体去感觉、爱欲和梦想,在身体的基础上重建生活秩序和梦想秩序。据此身体成了生活的原则和精神的指南,而所谓“用身体去理解”则标明了一种生活和精神取向以及最终改变认知世界的方式。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的感知状态一定程度上成为了诗人的思考方式和特殊的呼吸空间,“把一切你可能出现的场景/都抹掉//却不能把你从我的身体里/除掉”(《删除》)。

这种女性诗歌中的“身体化”写作在当年的女性诗歌运动中并不显见,那些在黑夜中喊出“你不来与我同居”的音调是高亢的,也是稍稍有些神经质变形的。而在从容这里身体是通过自我和外在的客观对应物或精神想象之物予以融合并夹杂着知性与感性的方式呈现出来的。而在一些日常化的或者想象的精神性场景中,诗人则不断发现了身体地理学的隐秘踪迹和细密而不易察觉的纹理,“滚烫的浇灌/千万次渗透身体/每一次迎迓/就端起一次隐秘”(《雾中的紫砂壶》)。德国女神学家伊丽莎白·温德尔(Elisabeth Moltmann Wendel)是这样界说身体的,“身体不是一个永恒精神的易逝的、在死的躯壳,而是我们由之为起点去思考的空间”。当然,从容的一些关于身体的诗歌书写不排除幻想的成分,而更为重要的是诗人借此所指向的令人唏嘘感叹的黑色质地的沉重区域,“我知道/保持恒久的心/让情不变/这句话还烫在笔尖/却已开始/书写别人的身体”(《两支笔》)。记得一位哲人说过,身体就是打开哲理的大门。绝”和“封闭”,“无声地飘着柳絮的/黑衣女郎/守护着一个人的殿堂/再亮的灯/都照不进她的心房”(《黑衣女郎》)。黑白夹杂的诗歌成色让我想起了黑白照片,这些黑白照片更多呈现了摄影是一门挽歌甚至死亡的艺术。这些黑白的带有逝去性质的照片和影像使得无比坚硬和无情的时间在语言和想象的空间得以挽留和停顿,而“当年的胶卷一片白光”(《你曾经爱过我》)。而从容在时间和两性对身体的侵占和剥蚀中在真正意义上以身体的感知方式完成了一次次的精神性的诗歌写作,“在你脸上/深深浅浅的故事里/我想找到儿时的童话”(《老照片》)。而之所以“镜子”和“摄像机”能够成为女性的随身之物,因为她们作为敏感和脆弱的存在体更能够体会到“死亡的艺术”。当你在镜子或摄像机中出现的时候,刚回转身那个刚刚被定格的影像就已经成了过去、成了记忆,成了一个刚刚消失的亡灵。所以在我看来镜子、摄像机和女性之间就构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精神通道,她也因此更懂得了挽歌的艺术,“现在我要一个人/铺好一条路/铺向琉璃世界/工程很大”(《超度》)。

从容的一些诗明显具有挽歌的性质,对爱、时间、亲人、生命以及记忆的垂挽与反复的眷顾。灵魂和“现实”正是在“身体地理学”这种特殊的人生体验和场域中不断融合或者盘诘——用经书填满夜/直到它的长度上升/连接黎明/把自己蜷缩进经书里/渴望被展开/被圣洁的目光阅读/点燃身体成为一炷香//烧成一颗象牙色的/舍利”(《焚香》)。我们时时走在死亡的路上,这黑暗的提示不能不在诗人反观生命的过程中通过身体的感知方式最为痛彻地呈现出来,“墓碑交织/穿越暗道的身体/完美凝固/让世人沉思”(《我们葬在同一个墓地》)。如果说身体是一架等待弹奏的钢琴,那么必须做好接受沉默、宁静甚至是灰尘的眷顾。而在暮晚或初晨的景象中其所弹响出的声调可能是欢快的,也可能是悲戚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从容诗歌中关涉身体的抒写其回溯性、反讽性和悖论性特征已经比较明显,“当年的胶卷一片白光//但那时,我们的体温/都在三十八度以上/我们在某座城市的某条路上每天游荡/那双鞋已经不知去向”(《你曾经爱过我》),“爱你的人使你放下/你爱的人让你轮回//选择平静的一生不如/直接进尼姑庵//吃素闭关/像乌龟慢慢呼吸”(《五蕴》)。

什么能够与时间对抗?也许在未来的图书馆里,有一本发黄的诗集就已经够了。那里还能够依稀看见记忆的折光,还能在纸上的建筑和隐幽小径中寻找温良的情怀与正在消散的过往时光。正是在时光带来的“青春”渐渐散去的“中年”,在冷与暖、回溯与直面、经验与玄思、拒绝与挽留的容留与拓殖中,从容的诗歌就像是一个不断生长的森林,里面密布的小径和植被需要我们不断地去发现、辨识和命名。而诗人和诗歌所面对的疼痛的时间不能不承担起黑白照片的挽歌的质地。而这也是为什么从容的诗歌写作中存在的一以贯之的显豁的时间感的一个重要的因由。而在多年的诗歌批评中,诗歌的时间感一直是我评价诗人的重要尺度。而这正如大海一样咸涩的沉坠的力量,诗人强烈地希望将这些茫茫的海水转换为蝴蝶和她的隐秘花序,诗人希望在精神的高原上完成一次也是唯一可能的精神的仰望和洗礼。从容的诗歌写作既不是“土地”一般的沉重和朴实,也不像溪流泉水一样的清朗和透明,她的诗歌更像是一种“湿地”性的写作。泥土、草地、植被、水汽和水鸟一起构成了迥别于土地和湖泊的独有景象,这呈现为更为开阔也更为充满了各种可能性的精神空间。湿地之下是细流或者是静水流深。

从容作为一个经常在夜晚沉浸于心海和文字深处的女性写作者,她在沉沉的大海之下发现了珠贝和水晶,也因此吞咽了难以计数的苦涩和沉重。从容的诗歌世界是简单而清澈的,也是激烈而狂热的,同时也是不断在生长和多变的。在夤夜她是不折不扣的敏感者和失眠症患者,而在黑夜和黎明的边缘地带她在做着“白日梦”。这些永远都难以实现的梦想在一个个语言和想象的情境中得以接续和完成。诗歌成了她不愿舍弃的棉絮般的温暖和慰藉,诗歌成了她生存窄缝中“爱”和“痛”的低语。值得注意的是从容的诗歌带有两面甚至多面性。这体现为冰的铁与热的火重叠、平静的绵思和火辣的自白交替、安静的自语和热烈的追问相融,朴质的捕捉和肆意狂放的想象榫合。从容的诗歌有着坚执果敢甚至某种程度上的“杜拉斯”,又有着敦厚、温柔的“母性”情怀——“当我完成了潜伏的任务/我想听你说的不是我爱你/而是对着山谷说/宝贝有一天你痴呆了/我们就像大象那样离群远去”(《前世的秘密》)。这种尖锐和宽怀复杂的交织使得从容的诗歌看似简单、平静而实则复杂、奔突,在这一点上诗人做到了静水流深。在看似波澜不惊的事物表现和浅层语言背后闪现的则是连绵不断的寒冷的冰川和时高时低的心灵地理,“他让我歌唱/我只有唱白雪和释迦摩尼的/莲花/对着伤心的门//你沿紫色泪水而来/用歌声敲打门带我逃离/门在我们的身后变成一对鲨鱼的眼”(《伤心的门》)。

我看到了从容诗歌中柔软宽远的一面,看到了在日常景象中用知性和母性暖煨出来的一个女性对生命、时间、身体的体验和思考。无论是对于日常化细节和身边之物的观顾,还是对自我的重新发现以及对两性关系和命运的思忖,从容都能够用化若无痕的方式不断撕裂表象和惯常之下的命运的陌生、疼痛和虚无、分裂。在一个个或激烈或平淡的生活日历的飘落中,在一个个真实的或想象的空间里,从容以自己也许并不强大的内心世界的河流去重建一个个体对其所生存的这个世界的印证——或热爱、或失望、或深情、或愤恨。这种带有倾诉、自言自语式的冷色调的呈现恰恰使这种痛入骨髓而悲痛难名的体验带有了瞬间穿透人们灵魂的持久膂力。在生活的热水面前她把它们一一融化并降温成冰,在透明的雪中我们再次看到了世界混沌的黑和内心的冷。从容的一部分诗作有着自觉或不自觉的“不安分”的“出神”状态,她试图不断溢出这个俗常的世界,而不断倾心于一种想象化的情感性的场景之中,“我独来独往为了自由//一个人的冥想胜过和你的相聚”(《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伴侣》)。诗人在“想象”和“梦境”里不断漂泊、游走,奔赴一个个“爱”和“美梦”的温暖之地。从容的眼光是尖锐精细的,情怀是深迥宽远的;她的诗歌话语方式有时是温婉的小鸟依人式的,有时又是决绝的自白和撕裂性的。

而作为一个女性诗人,诗歌文本中的“父亲”形象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敏感的形象。在伊格尔顿看来“父亲”是政治统治与国家权力的化身,而在从容这里“父亲”还不可能被提升或夸大到政治甚至国家的象征体系上,而是更为真切地与个体的生命体验甚至现实世界直接关联,“你去的地方我不能到达/那里的人都爱笑有菩萨的眼光/你的妈妈烙的饼比葵花还美/她用这堆成山的饼香喷喷地唤醒你/一路铺到天上/你欠着你的妈妈/我欠着你”(《祭父》)。而“爸爸你老了/就是我的孩子”(《爸爸》)。这样看似悖论性却极具命运感和真实感的诗句则浸润了诗人生命的深层忖思。同样值得注意的是从容具有生命意识和时间体验的个人化想象方式、家族性叙事所呈现的驳杂的内心图景与往日时光的感怀与挽留,“你的皮肤像你的围巾/那么柔软光滑/当年却难以触摸//你的箱子你的房间/在我的梦里/长成十九岁的姑娘//你的手在你的诉说里/像白雪公主的金头发//妈妈/我想回到你的十九岁/和你手挽着手/经过斯大林大街”(《妈妈》)。换言之这些关涉家族的诗作不乏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这种关于历史的个性化表述不是来自于单纯的想象而是与生存背景和精神上的母体依恋交融在一起的,“你的祖爷爷在黄昏的灯下给康熙字典写序/你的祖外公正在新疆战场上救起左宗棠/你外婆的翡翠戒指/包在花手绢里历经战乱/裂成三瓣你给了我一瓣”(《亲爱的姥姥》)。此外从容的家族抒写,如《爸爸》、《姥爷》、《奶奶》、《姥姥(二)》等诗都带有精神“高烧”的状态(“此刻的夜色里/我被火罐烫了一下”(《奶奶》),是温暖和失去让一个诗人患上了记忆的白日梦。她被记忆的体温反复抚慰甚至烫伤。

从容的诗歌中尽管有自白激烈的成分,但是她本质上是一个安静型的诗歌写作者。她的诗更像是退潮之后大海上的一轮或圆或缺的月亮,在依稀的光亮中呈现着无边的黑暗,时时地倾听人生跋涉过的足声的回响。看似平静的日常之流之下却有汹涌无尽的暗流。这种极其罕见的冷硬岁月中温暖的抚摸让人柔软得想要落泪,尽管这个温暖的过程可能只是一个无限黑暗背景中的短短一瞬。

在七月连绵的暴雨中,我已经看到了一个无比沉重和苦涩的大海已经被一个诗人搬运为水晶和前世的蝴蝶,那些蓝色的秘密花序已经打开。

2011年6月—7月,于黄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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