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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晚上的故事

时间:2022-12-2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季宁和妈妈这才看到小家伙一脸通红、满头大汗,显然是在这大热的天从车站直接走过来的。妈妈望了一眼季宁房间里的豆豆,压低声音。季宁深呼吸一口。季宁住楼下,二楼的两间卧室分别是爸妈的房间和外婆的房间。吃完了饭,豆豆又到季宁的房间去玩电脑。其实,季宁今天下午已经约了人出去玩了,就是豆豆来之前他在网上视频的那个高中班上的女同学——也是他瞒着父母交的女朋友。

“……现在想起来,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只是,当时没有引起重视,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这小小的‘不对劲’,竟然会是后面那一连串恐怖事件的开端。”

(季宁日记

母亲在厨房里做着午饭,门铃响的时候,她正切着猪肉,满手油腻,只有朝儿子的房间喊道:“季宁,你去开一下门!”

下期读高三的季宁正享受着暑假难得的清闲,他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跟网上视频聊天的对象说了声“等一下”,然后站起来,走到客厅把门打开。

一个清脆的声音和门口的小家伙一齐跳了进来。“季宁表哥!”

季宁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豆豆!”

“什么,豆豆来了?”母亲用一块帕子擦了擦手,从厨房走出来。小家伙看到她后,大声叫道:“姨妈!”

“哎,豆豆乖。”季宁妈妈冲着侄儿笑了笑,眼睛望向门口,“你妈妈呢,在后面?”

豆豆朝客厅走去,把他随身背着的一个包解下来,放在沙发上。“妈妈没来,是我一个人来的!”

“什么?”季宁的妈妈惊讶地张大了嘴。“你一个人来的?不会吧?”

一边说,她一边走到门口,朝外面打量着,确实没看见豆豆的妈妈。她满脸狐疑地走到客厅,问7岁大的侄儿:“豆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姨妈,我渴死了,你倒杯水给我喝吧。”豆豆吐着舌头说。

季宁和妈妈这才看到小家伙一脸通红、满头大汗,显然是在这大热的天从车站直接走过来的。妈妈赶紧去拿杯子倒水,季宁说了声“不用了”,直接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递给豆豆。豆豆揭开可乐盖,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用手背一抹嘴。 “真爽!”

季宁妈妈蹲在豆豆面前,带着疑惑和焦虑的口吻问道:“豆豆,你告诉姨妈,你怎么会一个人来呢?不会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吧?”

豆豆不以为然地说:“没有啊,妈妈说我现在长大了,可以一个人坐车到城里来,她把我送上车之后就回去了。”

季宁的妈妈怀疑地看着他。“是吗?就算是这样,她总该事先跟我打个电话吧?”

季宁说:“妈,你现在打电话问问小姨吧。”

“你小姨家没有电话,只能打到村委会的传达室去,请他们帮忙叫一下,怪麻烦的。”妈妈皱着眉说。停顿片刻,又自言自语道,“不过必须打电话问问清楚。”说着走到客厅的座机旁边,按了一串数字

豆豆拉着季宁的手,两眼放光。“表哥,你的电脑上又安什么新游戏没有?”

季宁用手指刮了一下表弟的鼻子。“就知道你想着这个,走吧,到我房间来。”

“好嘞!”豆豆像泥鳅一样从沙发上滑下来,拍着手冲向表哥的房间。

季宁想起自己还正在跟人网上视频,抢先走到电脑面前去,跟视频中的人说了声“下次再聊”,然后把聊天工具关了,指着电脑桌面上的几个图标。“这些都是新安装的游戏,你自己看喜欢玩什么吧。”

“太好了!”豆豆用鼠标点开其中一个游戏,立刻沉迷其中。

季宁坐在一旁看豆豆玩,不时教他一下。过了十几分钟,妈妈走到房间门口,冲他招了下手,低声道:“季宁,你过来一下。”

母子俩走到饭厅,季宁看见妈妈蹙着眉头,小声问道:“怎么了,找到小姨了吗?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你小姨来接了电话,我问了她,她也说是想锻炼一下豆豆的独立能力,就让他一个人到坐公车到我们这里来。但是……”妈妈迟疑道,“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妈妈望了一眼季宁房间里的豆豆,压低声音。“你小姨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豆豆从小跟他妈妈相依为命,你小姨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以前来城里玩,就连逛个街你小姨都一刻不停地牵着豆豆的手,生怕他跑丢了,或者是出点什么意外——可这次,她竟然放心让豆豆一个人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妈妈这番话让季宁感到这事确实有几分不寻常,也令他再次想起了小姨那不幸的遭遇。

小姨住在老家的乡村里,23岁那年和小姨夫结了婚。他们俩都没什么钱,靠微薄的收入维持一个家,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们拥有比谁都多的快乐和幸福。儿子降临之后,这个温暖的小巢更是美满。但谁都想不到,在豆豆快满一岁的时候,却发生了怪事——小姨夫在某一天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小姨把全村甚至全县都找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小姨夫就像是露珠一样蒸发了——这起神秘的失踪案,直到现在都是个谜。

之后——小姨几乎想浪迹天涯,把整个世界都寻个遍。但最终,为了儿子——她活着仅存的意义——她妥协了,没有再浪费时间精力去进行那无意义的寻找。但谁都知道,在小姨的生命里,她每一天,乃至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盼望着奇迹的出现——有一天,她心爱的丈夫会出现在门口,回到她身边——但这一盼,换来的就是整整六年的失望。

想到这里,季宁觉得鼻子有些发酸。他望向妈妈,发现妈妈也是神情哀切,显然也跟他一样陷入了往事。季宁深呼吸一口。“妈,那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妈妈神思惘然地晃了晃脑袋,好几秒后,才像是从那酸楚的回忆中走出来。“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有点怪怪的。”

季宁安慰母亲:“也许我们想多了。毕竟豆豆现在都7岁了,小姨可能真的是想锻炼一下他。我看过一个电视节目,让4岁的小孩单独坐飞机到另一个城市去找父母呢——相比起来,这就不算什么了。”

“也许吧。”妈妈微微点头,舒了口气。“好了,我去加两个菜,多做几样好吃的。你让豆豆到卫生间去洗个澡,然后带他到楼上见你外婆——豆豆来了,她肯定高兴。”

季宁点了下头,朝自己房间走去。

豆豆洗完澡后,季宁带着他上楼。

季宁的家是半跃层的,楼上楼下加起来一共180平米,算是套大房子。季宁住楼下,二楼的两间卧室分别是爸妈的房间和外婆的房间。外婆已经70岁了,两年前得了轻度偏瘫,下半身的一条腿无法行动,平时几乎都躺在床上。想出去活动的时候只能用拐杖或坐轮椅。季宁跟外婆的感情很好,在他的记忆中,外婆从小到大一直都很疼自己——当然,也疼爱豆豆这个机灵的小外孙。

“外婆、外婆!”豆豆一路叫着跑到外婆的床前,就像条撒欢的小狗。

“哟,这不是豆豆吗,什么时候来的?”外婆高兴地笑开了花,季宁扶外婆从床上直起身子。

“刚才才到。”豆豆说,“我还洗了个澡呢!”

“嗯,怪不得这么香呢。”外婆捏了捏豆豆肉嘟嘟的小手臂,“你妈呢?她怎么不上来看我?”

“我妈妈没来,我一个人来的!”豆豆自豪地说。

“什么,你妈没送你来?”很显然,外婆的反应跟妈妈是一样的。季宁向外婆解释道,小姨想锻炼一下豆豆的独立能力。

“你小姨这个人,还真放心得下啊……”外婆不满地说,“她就不怕我的小乖孙被人拐跑了?”

“外婆!”豆豆嘟着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快满8岁了!”

“是,是,豆豆长大了,是小男子汉了!”外婆又呵呵地笑起来,干枯的手疼爱地抚摸着豆豆稚嫩的脸颊,叹了口气,“可惜啊,外婆现在老了,不能带你出去玩了。”

说着,外婆伸手到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包来,从里面拿出几百元钱,递给小外孙。“拿着,豆豆,让你季宁表哥下午带你去玩吧。”

如果是以前,豆豆都会爽快地接着,然后连喊几声“谢谢外婆!”但这次,他竟然像个懂事的大人一样,摆着手说:“不用了外婆,我有零花钱。”

“唷,我的小外孙都会说客气话了。”外婆笑着把钱递到豆豆面前,“拿着吧,你跟外婆客气什么?你有多少零花钱呀?”

豆豆像是被小瞧了一样,红着脸说:“我真的有!不信我拿给你们看!”

说着,豆豆从裤包内侧的一个暗兜里摸出一叠钱来,挥了挥。“怎么样,没骗你们吧?”

季宁和外婆惊讶地望着豆豆手中的钱。“拿给表哥看看。”季宁把那叠钱拿过来数了一下,竟然有1000多元。

外婆愕然地望着小外孙。“豆豆,告诉外婆,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啊?”

“我妈妈给我的零花钱呗。”豆豆得意地说。

“你妈妈……给你这么多零花钱?”季宁张大了嘴。他知道,小姨在老家种蔬菜,低价卖给城里的贩子,一个月的收入有时只有两、三百元。妈妈时不时地总会汇些钱去资助她——现在豆豆手里拿着的一千多元钱,对小姨家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巨款。

外婆盯着豆豆,表情渐渐变得严峻起来,她喃喃道:“你妈,她……”没有再往下说。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妈妈的声音。“季宁、豆豆,吃饭了!”

季宁把钱帮豆豆揣好,叮嘱一句“揣好,别丢了。”然后对外婆说:“我们下去吃饭了,外婆,一会儿给您端上来。”

“唔,好……”外婆呐呐地回答,神情惘然,似有所思。

下楼之后,季宁看到爸爸也下班回来了,豆豆活泼地叫着姨夫。一家人坐上餐桌。

吃饭的时候,季宁妈妈不停地给豆豆夹菜,看得出豆豆是好久没吃到这么丰盛可口的饭菜了,狼吞虎咽、大快朵颐。季宁妈妈在一边看着,鼻子又有些酸了。这时,她又看到豆豆身上穿的背心已经烂了好几个小洞,那条短裤也早就洗得又废又旧,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顿时眼眶就红了,边帮豆豆夹菜,边说,“下午姨妈去给你买几身新衣服,然后让表哥带你到游乐场去玩儿。”

“谢谢姨妈!”豆豆抬起头来嘟囔着说,嘴里包满了东西。

“豆豆,你告诉姨妈,还想要什么,姨妈跟你买。”

豆豆嚼着食物想了想。“姨妈,我想画画,你帮我买些画画的纸和颜料吧。”

“没问题。”季宁的妈妈又跟豆豆夹了一大筷肉。

吃完了饭,豆豆又到季宁的房间去玩电脑。妈妈把季宁拉到厨房,塞给他600元钱:“这钱你拿着下午带豆豆去玩吧。”

季宁小声说:“我正想跟你说呢,刚才外婆也拿钱给豆豆,但是豆豆说他有钱,从裤包里摸了一千多元出来。”

“什么,一千多?”妈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说是小姨给他当零花钱的。”

“不可能。”妈妈断然否决,“你小姨的经济状况我太清楚了,别说是零花钱,她家里总共还不定有一千多元呢,怎么可能拿这么多给孩子?”

“小姨不会是发什么意外之财了吧?中彩票什么的。”季宁猜测。

妈妈连连摇头。“他们住的那个小乡村,连彩票站都没有,买什么彩票?再说你小姨可不是有闲钱买彩票的人。”

“那是怎么回事?”季宁纳闷了。

妈妈皱着眉头。“豆豆这次来,确实有些蹊跷。

这时,豆豆在房间里喊道:“表哥,这个游戏怎么玩儿啊?”

“你去陪豆豆玩吧。”妈妈说,“让我想想。”

其实,季宁今天下午已经约了人出去玩了,就是豆豆来之前他在网上视频的那个高中班上的女同学——也是他瞒着父母交的女朋友。现在情况有变,他只能打电话跟女友说,下午要陪表弟去游乐场,没法约会了。没想到的是,女友竟然说愿意跟他们一起去游乐场玩,季宁只有答应。

下午两点,季宁带着表弟出门,走过几条街,在一个小区的门口,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女朋友筱凡。

筱凡穿着一身漂亮的白底蓝花连衣裙,整个人显得青春靓丽、落落大方。刚一走过来,豆豆就指着她说:“大姐姐,我见过你!”

“哦?”筱凡有些诧异。“是吗,在那里?”

“在我表哥的电脑里,我看见你的脸了,还听到你说话呢!”

筱凡“咯咯”地笑起来,对季宁说:“这就是你表弟豆豆吧?真逗。”

季宁点了下头,对表弟说:“豆豆,你要叫筱凡姐姐。”

“筱凡姐姐。”豆豆听话地喊了一声,然后问了一句,“你和我表哥在谈恋爱吗?”

“豆豆!”季宁的脸一下红了,“别瞎说。”

筱凡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季宁,我看咱们就不用装了,瞒不过你这个机灵鬼表弟的!”

季宁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子说:“豆豆,你可不要告诉你姨夫姨妈呀。我不想让他们管我的事儿,你明白吗?”

豆豆像个小大人一样很理解地点着头。“放心吧表哥,这是我们的秘密。”他那副认真的模样惹得筱凡又是一阵大笑。

“走吧,去游乐场!”季宁和筱凡一起牵着豆豆的手,到街对面招了辆出租车。

季宁帮豆豆买了张两百多元的游乐场通票,可以玩游乐场的所有项目。豆豆玩得过瘾极了,像是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季宁和筱凡光是在旁边看,都被他的快乐所感染。等豆豆挨着把每个项目都玩了个遍,已经五点半了。离开游乐场后,筱凡提议去附近的水吧喝冷饮。

三个人各点了一杯果汁,筱凡又点了一份香蕉船,一共60元,季宁正要付钱,豆豆从包里摸出一叠钱来,抽了一张一百的递给服务员。“表哥,你请我去游乐场玩,我就请你们喝饮料吧。”

季宁正想说算了,怎么能让你付钱。筱凡却赞叹道:“豆豆,看不出来你这么有钱啊,而且又大方,像个男子汉!”

“那是。”豆豆昂着头说。

季宁不好说什么了,他默不做声地喝着饮料,想起小姨家的拮据状况,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豆豆那杯果汁被他一口气喝完了,他眼睛盯着筱凡的香蕉船。“筱凡姐姐,你那个……好吃吗?”

筱凡看见豆豆的眼神,马上就明白了,他把香蕉船推到豆豆面前。“当然了,你尝尝吧。”

豆豆用小勺舀进嘴里尝了一口。“哇,真好吃!”

“那我再给你买一份吧。”季宁说。

“不用了,”筱凡说,“一份够多了,我和豆豆一起吃吧。豆豆,你请了我喝饮料,姐姐一会儿也请你到美食街去吃烤肉和炸串,怎么样?”

“好啊,好啊!”豆豆高兴地拍起手来,“城里就是好,有这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比我们那里好多了!”

筱凡笑着问:“你们那里是哪儿呀?”

亦县的矿石村。”豆豆说。

筱凡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豆豆呀。”

“那是小名吧,大名呢?”

“徐瑞——不过大家都喜欢叫我的小名‘豆豆’。”

听到这句话,筱凡骤然怔住了,脸上的笑容慢慢凝滞,愣愣地凝视着豆豆。

豆豆埋着头吃香蕉船。季宁注意到了女友表情的变化,问道:“筱凡,你怎么了?”

“唔……”筱凡转过头,望着季宁,显得有些不自然地。“没……没什么。”

季宁皱起眉头望她。

豆豆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把香蕉船吃了一大半,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到筱凡面前。“筱凡姐姐,不好意思,我都快吃完了。”

筱凡的面部肌肉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没关系,你吃吧。”

“那我可真吃了。”豆豆把香蕉船拖回来,继续吃。

筱凡看了下手表,对季宁说:“对了,我想起来,晚上还有点事,咱们回去吧。”

季宁望着她。“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带豆豆去美食街吗?怎么突然又有事了?”

“是啊……才想起来的。”筱凡尴尬地对豆豆说,“豆豆,姐姐下次再请你吃小吃,好吗?”

“好啊。”豆豆把香蕉船全吃完了,用手抹了抹嘴。

三个人出了冷饮店,筱凡立刻招了辆车。坐在车里,她几乎没怎么说话,直到她先下车,才匆匆跟季宁两人道了声再见,然后匆匆离去。

她这是怎么了?季宁望着筱凡的背影,感到迷茫。

吃完晚饭后,季宁的妈妈把一套漂亮齐全的绘画用具送给豆豆,豆豆看样子很喜欢画画,高兴得马上就想创作起来。但姨妈催着他去洗个澡,然后让豆豆穿上了新买的名牌体恤衫、短裤和运动鞋。焕然一新之后,豆豆像是变了个人,既时尚又帅气,一点都不像乡下来的孩子了。

大家都集中在客厅,评价着豆豆的新形象。外婆坐在轮椅上笑得合不拢嘴:“我的小外孙看起来,比城里那些孩子还要洋气!”

豆豆自己更是高兴得不得了,穿着新衣服又蹦又跳,还臭美地拿着梳子在镜子前梳了个新发型,引得大家开怀大笑。

豆豆跑到季宁身边。“表哥,你有照相机吗?帮我照张相吧!”

季宁逗他:“干什么?你还要发到网上去参加选秀啊?”

豆豆不好意识地挠着头。“我想……等我回去之后拿给妈妈看看。

这话一出,大家都愣了,季宁的爸爸说:“豆豆,你回去后,你妈妈还用得着看照片吗?她直接看你不就行了?”

豆豆呆呆地站在那里,神情恍惚。“唔……是啊。”

“这孩子,高兴过头了吧?都犯糊涂了。”季宁的妈妈笑道。

这时候,季宁突然听到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像是谁在唱歌。他先以为是电视里的声音,但发现电视里播的节目跟这歌声完全不挨边儿,不禁问道:“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我也听到了,好像是有谁在唱什么歌。”爸爸说。他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按成静音。

客厅里骤然安静下来,这一下,大家都清楚地听见了这轻柔的歌声: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小外孙子也要去……小气鬼,喝凉水,砸破了缸,喝不到水,讨了老婆吊死鬼,生个孩子一条腿……”

大家都听清楚了,这是一个女人在唱儿歌,声音柔如飘雪,听起来似乎有些幽怨,而且……还有种熟悉感。

季宁的妈妈一下叫了出来:“哎呀,这不是慧云(豆豆的妈妈)的声音吗?”

这一提醒,大家都听出来了,感觉诡异莫名。

几秒钟后,豆豆一下想起了什么,大叫道:“是妈妈,妈妈跟我打电话了!”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豆豆朝卫生间冲去,季宁和妈妈跟过去看,发现豆豆从换下来的短裤裤包里摸出一个手机来,歌声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豆豆按了接听键后,歌声停下来了,他拿着电话高兴地喊道:“妈妈,妈妈!”

爸爸也走了过来,看到豆豆在接电话,松了口气:“原来是慧云把自己唱的儿歌录下来设成了铃声啊。”

豆豆一边接电话,一边往外走:“嗯,我知道……我会听姨夫姨妈的话……妈妈,姨妈跟我买了新衣服,表哥下午还带我去游乐场玩呢……”

电话里不知道跟豆豆说了些什么,好几分钟后,豆豆突然说道:“妈妈,我会乖的,你不要哭了。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了过去。

豆豆又凝神听了几分钟,不知道是在应允什么事。“好的,妈妈,我答应你……嗯,再见,以后你每天晚上都要跟我打电话哦。

听着豆豆好像是准备结束通话了,外婆突然喊了一声:“豆豆,把电话给我,我要跟你妈妈说话。”

“哦,好的,妈妈,外婆说她……”豆豆停了下来,慢慢放下手机。“妈妈她挂电话了。”

外婆显得有些恼火。“她是故意不想跟我说话吗?”

季宁的妈妈说:“妈,怎么会呢,肯定是你说的时候慧云已经挂电话了。”

“那你现在跟她打过去,说我找她。”

“妈,你忘了吗,慧云家里没有电话,她可能是到村口的公用电话那里打的。我现在打过去,接电话的已经不是她了。”

外婆把头扭过去,不再说话。

季宁的妈妈忽然想起了什么。“豆豆,你这个手机是谁的呀?”

“我的啊。”豆豆说。

“你的?你妈妈跟你买的?”

豆豆点着头。“嗯,上个星期妈妈才专门到县城里去跟我买的。”

季宁妈妈难以置信地回头望着丈夫。“真是怪了,慧云家里都没安电话,却跟豆豆买了个手机——有必要吗?这么小的孩子用手机干什么?”

豆豆开口道:“妈妈说,我有手机的话,以后她想我的时候就可以跟我打电话了。

外婆的脸渐渐转了过来,望着豆豆。

妈妈和爸爸对视了一眼,问道:“豆豆,你不是一直在你妈妈身边吗?她干嘛要跟你打电话呀?”

“我现在就没在她身边啊。”豆豆说。

“可是你在我们家啊,如果你妈妈想你的话,打我们家的电话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得要买个手机,然后打给你?”

豆豆不说话了。

沉默了片刻,季宁的妈妈忍不住问道:“豆豆,你到底有没有跟我们说实话呀?你妈妈给你这么多钱,又给你买手机,到底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豆豆小声地说。

这时,在一旁的外婆突然问道:“豆豆,你妈妈刚才在电话里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她就是跟我说,要我听话,不要调皮,还说……”

“还说什么?”大家都望着他。

豆豆一下笑起来。“妈妈还说,她好爱好爱我。”

“你妈妈刚才哭了?”季宁妈妈问。

豆豆点头。

“她为什么要哭?”

“我不知道。”豆豆低下头,沉默了。

季宁的爸爸说:“也许是慧云从来没跟孩子分开过,一时不适应,想孩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也许吧。”妈妈缓缓点头。

“没事儿了,看电视吧。”爸爸拿起遥控器,准备把声音打开。

“等一下。”外婆喊了一声,她摇着轮椅来到豆豆身边,凝视着他:“豆豆,外婆再问你件事——刚才你手机里那首歌,是你妈妈唱的吧?

“嗯。”豆豆点头道,“是我妈妈经常在我睡觉的时候唱给我听的。”

“她为什么要把它录在手机里?”

“妈妈说,这样的话,就算她以后不在我身边,我也能听到她的声音了。

外婆没说话了,她的脸慢慢转向别处,若有所思。

季宁的妈妈走到母亲身边,轻声问道:“妈,你怎么了?”

外婆的嘴唇一张一阖,许久没有说出话来,好一会儿后,才发出了声音:“慧晴(季宁妈妈的名字),你送我到房间去吧,我想睡了。”

“唉,好。”妈妈转身对季宁爸爸说,“来搭把手,妈想回房间休息了。”

爸爸赶紧过去,和妈妈一起把外婆从轮椅上抱下来,再小心地把她抱上楼。

过了一会儿,妈妈下楼来安排道:“季宁,晚上你就跟豆豆一起睡吧。”

“嗯。”季宁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旁边的豆豆,发现他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地面,不知是在发呆还是在想着什么。

从豆豆接了小姨的那个电话后,家里就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氛。不过——季宁又想道——今天一整天都有些怪怪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他并不知道,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都只是一个先兆,可怕的事情就在此之后接踵而来了。

因为豆豆来了,季宁的妈妈把早餐做得格外丰富:牛奶、面包、花生粥,还有煎蛋和火腿,满满的一桌。季宁和爸爸、豆豆一起坐在餐桌前吃早餐,豆豆几乎把每样都吃了个遍。

外婆不方便下楼,季宁的妈妈盛了碗粥,准备给母亲端去,这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妈妈放下碗,走过去接起电话,说了声“是的”,过了十多秒,她惊叫一声:“什么!”

季宁和爸爸一齐望了过去。

妈妈把身体转过去,背对着他们,小声说着什么,季宁注意到,妈妈的肩膀在微微抽搐。

几分钟后,妈妈缓缓放下电话,却仍然坐在那里,背对着他们,她双手抱着肩膀,身体阵阵颤动。

爸爸走过去,小声问道:“怎么了?”

妈妈用手掌在脸颊上抹了两下,分明是在拭擦泪水,她回头瞄了豆豆一眼,咽了咽唾沫,深深吸了口气。

豆豆正大口大口地吃着煎蛋,没注意到姨妈这边。但季宁看到了,妈妈脸色惨白,神色惶惑,而且很明显地——她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直觉告诉季宁,肯定出什么事了。

妈妈再次深呼吸了几口后,绷着脸走过来。这时豆豆正好吃完了,妈妈对他说:“豆豆,外婆还没吃早饭呢,你把这碗粥给外婆送去,然后陪外婆吃饭,好吗?”

“好。”豆豆端起餐桌上的花生粥,朝楼上外婆的房间走去。

妈妈对父子俩说,“你们进来一下。”走进季宁的房间。

爸爸把房间门关好。“出什么事了?”

妈妈控制不住了,坐在床上捂着脸抽噎起来。爸爸坐过去挽着她的肩膀,神情焦急地再次问道:“到底怎么了?”

妈妈低声啜泣了好一阵后,抬起头来,一双发红的眼睛望着季宁父子俩,压着声音。“刚才的电话是矿石村的村长打来的,他告诉我……慧云她……在前天晚上,上吊自杀了!

季宁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震惊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爸爸显然也惊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妈妈说完这句话,又忍不住掩面痛哭,只是控制住不让哭声太大。

爸爸呆了许久,突然想起了什么:“前天晚上?慧云不是还跟豆豆打过电话吗?”

“村长说派出所的法医来鉴定过了,死亡时间就是前天晚上。”妈妈流着泪说,“也许,那晚慧云跟豆豆打完电话后,就……”

季宁这时回忆起,前天晚上豆豆接到小姨的电话后,说他妈妈哭了,还说好爱好爱他之类——天哪,那是小姨自杀前在向儿子告别?

“慧云为什么要自杀?”爸爸疑惑地问。

妈妈哀伤地摇着头。“不知道……村长没有细说,他叫我今天就赶紧到村里去一趟。一是处理慧云的后事,另外还有一些事情要跟我说。”

“那我和你一起去。”爸爸站起来,“我现在就去收拾一下,马上就走。”

“等一下。”妈妈叫住他,然后望着季宁。“我提醒你们一件事。”

爸爸坐了回来,妈妈盯着他们父子俩说:“这件事情,只能我们三个人知道,否则可能还会出人命。”

季宁愣了一下,但马上就懂了。

外婆患有心脏病,医生交待过,不能受到任何刺激,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而对于豆豆来说,母亲自杀这种事情对年幼的他来说太过残忍了——况且,如果他知道妈妈已经死了的话,哭闹起来,也就等于告诉了外婆。

爸爸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连声道:“对、对……这件事现在不能让老太太知道,不然就更糟了。”

季宁担忧地说:“但是,我们能瞒多久呢?”

“能瞒多久算多久吧……”妈妈神情哀切地说,“起码让我们处理完你小姨的后事再说。”

季宁想了想。“妈,如果你跟爸爸一起去的话,外婆可能会生疑的。要不这样吧——我和你去,让爸爸留在家里。”

妈妈望向爸爸。爸爸思索片刻后,点头道:“行,就让季宁陪你去吧,但是怎么跟他外婆说呢?”

“就说是到外地的一所大学去看看,那天吃饭的时候不是说起我以后读哪所大学的事吗。”季宁说。

“就这么办。”爸爸拍板道。

妈妈用纸巾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我们一会儿出房间之后,别让豆豆和他外婆察觉到什么,装作没事一样。妈心眼多,别让她看出什么破绽。”

爸爸叹了口气:“主要是你,只要你别让老太太看出什么来就行了。”

“我会忍着的。”妈妈从床上站起来,打开房门,三个人走了出去。

豆豆还在楼上的房间里陪着外婆吃饭,季宁听到他正跟外婆讲昨天在童话书上看的故事。季宁在心里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妈妈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又去房间稍微化了下妆,把哭过的痕迹完全抹去。然后,她跟季宁一起到外婆的房间去,把季宁刚才想的借口讲给母亲听,说可能要在外地待一两天。外婆倒也没生疑,只是叮嘱他们到外面要注意安全。

豆豆不希望姨妈和表哥走,但姨夫跟他讲了一通道理后,他也就懂事地答应,会在家里陪着外婆。

交待完一切,母子俩匆匆出门,直奔汽车站。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季宁和妈妈到了亦县县城。在一家小餐馆随便吃了点儿东西,接着又坐了四十多分钟的小中巴车,才到矿石村。两人到达村委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过了。

村长倒了两杯水给母子俩,然后坐到他们对面的一把藤椅上,叹了口气:“唉,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你们节哀顺变。”

妈妈顾不上喘息,留着泪急切地问:“村长,你知不知道我妹妹为什么会自杀?我是意思是,她在自杀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你也不知道吗?”村长诧异地问。

“知道什么?”

“慧云自杀的原因。”

妈妈望着村长:“我怎么会知道?我要是知道她要自杀的话,早就赶过来阻止她了呀!”

“那倒是。”村长点头道,随即皱起眉头。“这就怪了,我把慧云的邻居和经常跟她接触的那些人都找来问过了,他们都说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连猜都没法猜出个原因。”

沉默了片刻,季宁问道:“村长,是谁最先发现我小姨自杀的?”

“住在她旁边的陈婶,就是今天早上才发现的,吓坏了。”

“她怎么会知道慧云在家上吊自杀了呢?”妈妈问。

村长说:“前天,慧云死之前,把家里养的五只老母鸡全送给陈婶了。陈婶先是感激不尽,过了两天后,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自那以后就没看见慧云出门了。所以今天一早,她去敲门,结果在门口闻到一股臭味……”

“臭味?”季宁皱起眉头。

村长望了他一眼。“可不是吗,这么热的天,尸体在屋里捂了两天,能没味儿吗?”

季宁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些画面——腐败的尸体悬挂在房梁上,周围蚊蝇萦绕……他尽量不去联想那是小姨的脸,却仍然感觉阵阵反胃,几乎快要呕吐出来。而旁边的妈妈又捂着脸呜咽起来。

村长站起来,从身后的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季宁的妈妈。“我们在慧云家发现了她留下的一张字条,是写给你的。我看不懂。你看看吧,兴许你知道她写的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慧云她……留下了遗书?”妈妈颤抖着接过那张纸,看到上面歪歪扭扭的几行字,这正是她那可怜的妹妹的笔迹。触目生情,妈妈的眼泪像绝堤的江水一样涌了出来。季宁把头凑过去,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

“姐,我知道了一些事,我知道豆豆的爸爸去哪儿了,所有的事情我都清楚了。姐,我好害怕,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但我又不敢告诉任何人,只有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中去。姐,我现在只希望不要受到打扰,这就足够了。

——云”

短短的几行字,却喊了三声“姐”。季宁的妈妈读来,仿佛妹妹就在自己耳边呼喊,令她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你看得懂她写的是什么意思吗?”村长问。

妈妈悲哀地摇着头。

“你都看不懂?”村长露出讶异的表情。“这张字条是慧云写给她的姐姐,也就是你的,但是你也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意思?你是她唯一的姐姐吗?”

妈妈答道:“对,慧云只有我这一个姐姐。”

村长凝望了季宁的妈妈一阵,叹道:“既然你都看不明白,那慧云为什么会自杀,就真的成一个谜了。”

妈妈哽咽着说:“也许……慧云根本就不是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她只是在自杀之前,把埋藏在心底的不安和恐惧倾吐出来而已……”

季宁疑惑地问道:“小姨为什么会觉得恐惧不安?”

“我不知道……”妈妈疲惫地说,“我现在心里很乱。”

季宁指了一下那张字条。“妈,给我看看。”妈妈递给了他。

季宁将纸条上的文字又读了几遍,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绝望和恐惧令他升起一股寒意,不禁打了个冷噤。

这张字条上,透露出很多怪异的信息,令人费解——小姨到底知道了什么?她又在害怕什么?更奇怪的是,既然她都已经决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为什么还说不希望受到打扰呢?一个人都已经死了,还会受到什么打扰?

季宁竭力思索着,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他扭头问道:“妈,你有没有觉得这张字条缺了点什么?”

“什么意思?”妈妈望着季宁。“缺了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小姨留的这张遗书,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豆豆。

听到这话,村长也凑过来。“对啊,按道理说,豆豆是慧云的命根子,她怎么完全没跟你们交待一下?对了,豆豆现在在哪儿?他知道这事吗?”

“豆豆在我们家,我们暂时还没告诉他这事,怕他接受不了……”妈妈说。

村长点头道:“这样也好,虽然按理说,应该让这孩子来见他妈妈最后一面,但是……不看也罢,这么小的孩子,会吓着的……”

季宁的妈妈像是被提醒了。“村长,我妹妹的尸体,现在在什么地方?”

“就停在她家里。”

“我要去看看她。”妈妈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村长皱起眉头。“我看……要不就算了,你们还是赶紧雇几个人,把她直接埋葬了吧。”

“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能去看她?”妈妈问道。

“不是不能看,只是……”村长面有难色,“慧云死了两天了,我们这种乡村里,又没法做什么防腐的措施。现在……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了。我怕你们看了害怕,晚上做噩梦。”

“不,我要再看我妹妹最后一眼。”妈妈流着泪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那都是我的亲妹妹。”

快到小姨家门口的时候,季宁觉得自己的胃又开始翻腾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隔着好几米的距离,房门又关着,他却好像已经闻到了一股腐尸的气味。

村长停下了脚步,对季宁的妈妈说:“你真要进去看?打开门后,那臭味可能谁都受不了。”

季宁也劝道:“妈,要不算了吧。”

“对,别去看了,我叫人去备棺材,直接把尸体装进去下葬吧。”村长再次建议。

季宁的妈妈似乎也有些迟疑了。沉吟片刻。“我就进去看一眼,马上就出来。”

村长见她仍然坚持,只有无奈地挥了下手。“你去看吧,门没锁,推开就行了。”

妈妈朝门口走去。季宁走上前来。“妈,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别去,我自己去看一眼就行了。你就在这里等我。”妈妈说。

季宁只有眼看着妈妈走到小姨的家门口,颤栗地将那扇木门推开,走了进去。

这次,他实实在在地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连村长也忍不住转过身去用手在鼻子前扇着风。季宁想到妈妈此刻竟然还能呆在里面,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大概半分钟后,季宁的妈妈脸色铁青地捂着嘴冲了出来,扑到门口的一棵大树旁,剧烈呕吐。季宁赶紧过去帮妈妈捶背。村长快步上前去,将房门带拢了。

狂吐了好一阵后,季宁的妈妈又忍不住放声痛哭。住在周围的人都出来了,知道这是慧云的姐姐,都过来说着安慰的话。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也跟着抹眼泪,后来季宁知道,她就是陈婶。

妈妈过了好久才慢慢平伏下来。天色逐渐低沉了,夜晚即将降临。村长有些着急地说:“慧云她姐,别伤心了,还是赶紧办正事吧。天色再暗些,就看不到上山的路了!”

季宁的妈妈抬起头来,充满哀伤。“村长,我一天灵都没跟我妹妹守,就把她下葬了?”

村长焦急地拍了下腿:“情况特殊啊,不能再按那套老规矩来了。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几天,而且尸体已经放了两天,要是再等到明天早上,那臭味……我怕没人敢来帮着出丧了!”

季宁说:“妈,听村长的吧,不能再拖了。”

妈妈木然地点了点头。

村长见季宁的妈妈答应了,赶紧张罗周围的人帮忙,叫人去请村里负责丧葬的人,又叫陈婶去找人把棺材抬来。大家都忙活起来。不到一小时候,一副黑色的棺材抬到了小姨家门口,帮忙下葬的人也都来齐了。

这时已经是晚上七点过了,天色越来越暗。村长指挥着几个男人到屋里去抬尸体。按他的吩咐,在场的人要站在两旁,让抬着尸体的人从中间走过,这就算是为死者送行了。

季宁和妈妈站在最前面,陈婶在他们身边,小声叮嘱道:

“一会儿尸体出来的时候,要低头默哀,不要发出什么声音。就算是想哭,那会儿也得忍着,不然的话死者没法安心上路。”

季宁和妈妈点头应允。这时,季宁听到里面几个人挪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不禁紧张起来。

分列两旁的十几个人全都安静了,一片肃穆。

突然,一首与现场气氛极不协调的欢快歌声响了起来,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季宁心中一惊——遭了,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季宁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为了让铃声停下来,他赶紧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里传出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表哥,你们到大学那里了吗?怎么没来个电话啊?”

季宁怔住了——是豆豆打来的!

这突发的状况令季宁和妈妈惊愕不已,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豆豆在电话里问道:“表哥,你怎么不说话呀?你们在干什么?”

季宁怔怔地问:“豆豆,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是外婆告诉我的,她让我打给你问问你们到了没有。”

这时,几个人抬着尸体从屋里出来了。妈妈焦急地望向季宁,季宁完全慌神了,他麻木地握着手机,听到电话里豆豆兀自说道:“表哥,我今天画了好几张画,一张是送给妈妈的,还有两张是送给外婆和姨妈的……”

尸体的脚出现在季宁的视线中。在几个抬尸人的空隙中,他看到死去的小姨的腿、腰和上身慢慢从他眼前经过。而这时,小姨的儿子正在打电话跟自己闲聊!这是季宁从没经历过的诡异状况,他呆呆地佇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就在这时,一件怪异、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当小姨尸体的头部经过季宁眼前时,他骇然看到,那张煞白并开始腐败的脸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慢慢转向自己这边,一双瞪大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一瞬间,季宁感到遍体生寒、毛发直立,他“啊!”地一声大叫出来,吓得魂不附体,身体因恐惧而剧烈抖动,手机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所有人都望向他,妈妈惊诧地问道:“怎么了?”

季宁把身体转向一边,呼吸急促,头脑里嗡嗡作响。妈妈又问了一次。季宁惊骇地望着母亲,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想起掉到地上的手机还处于通话状态,赶紧把手机捡起来放到耳边,听到了豆豆的声音。“表哥,你怎么了?”

季宁尽量让自己那颗狂跳的心平伏下来,他吞了口唾沫。“没什么,豆豆,我一会儿跟你打过来。”挂断了电话。

妈妈焦急地望着他:“你刚才怎么了?”

季宁环视一眼身边的人,发现大家都用诧异的目光盯着自己,他没法告诉所有人他刚才看到了什么,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这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惊骇地猜想着,难道是由于晃动,尸体的头朝这个方向耷拉?可眼睛怎么会是睁开着的呢?而且他分明感觉到,那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季宁越想越瘆得慌,感到毛骨悚然。

村长走过来,望着母子俩。“没事吧?”

季宁不想让所有人都感染到恐惧的气氛,他摇着头说:“没事。”

村长狐疑地打量了他几眼,对季宁的妈妈说:“尸体已经装进棺材了,上山吧。地我都找人看好了。”

妈妈点了下头。村长大喝一声“起棺!”四个壮汉抬起用麻绳栓好的棺材,朝山上进发。一行人跟在后面,走向黑黝黝的山林。

出丧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妈妈在小姨的坟头上哭干了最后一滴眼泪。众人劝慰许久后,她才肯离去。

这个小村子里没有旅馆和饭店,村长说他家里有两间空房,可以让季宁母子俩住。陈婶和好几个跟小姨生前关系好的妇女不愿离去,说想再陪季宁的妈妈一会儿。一群人便一起来到村长的家。

村长的房子是自己修建的两层楼砖房,楼上楼下一共六个房间。大家聚集在客厅里,村长老婆忙着沏茶倒水。

季宁的妈妈本来都控制住了情绪,结果在提包里拿纸巾的时候,看到妹妹留下的那张字条,眼泪又下来了。众人说着宽慰的话,她却摇头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妹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怎么会自杀呢?”

大家都沉默了。

季宁的妈妈用哀求的眼光望着众人:“各位,你们都是我妹妹生前的好友、邻居,真的不知道我妹妹为什么会自杀吗?难道她在之前就一点征兆都没表现出来?”

大家都茫然地摇着头。过了半晌,陈婶难过地说:“那天,慧云说要把家里养的鸡全送给我,我要是多长个心眼就好了……但我当时以为她只是嫌麻烦,不想养了,谁知道……唉……”

季宁妈妈拉着陈婶的手说:“陈婶,这件事不怪你。我只是想弄清我妹妹自杀的真相——以后对豆豆和他外婆,也好有个交代啊!”

陈婶为难地说:“慧云他姐,我们这小山村里,谁家要出点什么事儿,保准全村人第二天就知道了。但慧云为什么会自杀,我们真的是想不通——她之前一点都没让我们察觉到啊。”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说:“是啊,不瞒你说,我们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全村人没一个知情的,连猜都没法猜。”

季宁的妈妈失落地埋下头。“这么说,慧云自杀的真相,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客厅里又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村长10岁大的小女儿一直坐在旁边听着大人们的谈话,看到所有人都沉默了,她突然纳闷地说道:

“你们要是用那个方法的话,不就能知道真相了吗?”

季宁一愣,诧异地望向这小女孩。妈妈也抬起头来问她:“什么方法?”

“小孩子懂什么,别在这里乱插嘴!”村长大声呵斥女儿,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到外面玩去!”

小女孩嘟着嘴出去了,蹲在门口的一个沙堆前玩儿。

季宁的妈妈问道:“村长,你女儿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嗨,小孩儿的话,你还当真啊。”村长不以为然地说,“肯定是看了什么童话故事,在这儿胡说呢。”

季宁的妈妈想了想,没说话了。

接着,屋里的人好像都不愿再接着说这个话题,改说别的事了。

季宁坐在靠近门的地方,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的小女孩,回想着她刚才说的那句话。

直觉告诉他,这女孩并不是在胡说,她确实知道什么。

季宁在屋里呆了一会儿,看到村长到另一间屋去了。他对妈妈说,“我出去透透气。”妈妈点了下头,季宁朝门口走去。

小女孩在沙堆前,用一根木棍画画。季宁左右看了看,然后蹲在她身旁,小声问道:“小妹妹,你刚才说,有什么方法能知道真相?”

小女孩抬起头,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季宁:“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相信。”季宁肯定地说。

小女孩望了屋里的人一眼。“其实他们也知道这个方法,这些本来就是大人们讲给我听的,但他们现在却不想承认有这种方法了。”

季宁听糊涂了。“到底什么意思啊?”

小女孩压低声音,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你知道什么叫灵媒师吗?”

季宁愣了一下,他不确定自己所理解的和小女孩说的是不是一回事,他试探着。“你是说,那种可以和死去的人的灵魂沟通……”

“对,就是这个意思。灵媒师能够让死者的灵魂暂时附在自己或别人的身上。”小女孩凝视着他。“听大人们说,我们这个村子以前曾经有几个厉害的灵媒师,当有人想和死者取得联系的时候,就会去找这些灵媒师帮忙。然后,灵媒师就会告诉他们比如‘你们家老太爷的钱藏在床下的左边第三块砖下面’这一类的事,当然就帮了他们的大忙了。”

季宁有些吃惊,同时也十分感兴趣:“这么厉害吗?那为什么刚才你说大人们现在不承认这种方法了?”

“可能是现在出了些‘冒牌货’,他们根本就没有通灵的本事,却自称是灵媒师,目的只是为了骗钱。所以渐渐大家就不相信这回事了。”小女孩显得有些遗憾,不过很快又睁大了眼睛。“但听我同学的妈妈说,我们这里以前那几个灵媒师可是真的,她以前亲身经历过这种神奇的事呢。”

季宁思忖着。“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要想知道我小姨自杀的真相,可以请灵媒师帮忙?”

没想到,小女孩摇起了头。“其实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真要这么做,可能不行了。”

“为什么?”

“我刚才说了呀,现在的很多灵媒师都是假冒的,想要找到一个真正的可不容易。而且听我同学的妈妈说,我们村最厉害的那个灵媒师已经不在这里了。”

“那他在哪里?”

“可能已经死了。”

季宁“哦”了一声,显得有些失望。

小女孩好像是看出了季宁的心思,靠近他说:“大哥哥,别灰心,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季宁凝视着她。

“你要找的那个灵媒师虽然可能已经不在了,但是,如果你能找到他的后人,说不定也能帮你通灵。因为——”她极为神秘地说,“灵媒师的体质有时是可以遗传的,你懂我的意思吗——如果一个家族里出了一个真正的灵媒师,那么他的后人也可能会有通灵的本事。

季宁惊愕地望着这个只有10岁的小女孩,瞠目结舌。她说话的口气很明显比一般的小女孩要早熟得多,而且——

“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季宁问。

小女孩笑了一下:“听我同学的妈妈说的呀。我刚才说了,她以前亲身经历过这种事。所以,不是我知道得清楚,而是她知道得清楚。”

“你好像一点都不怕这些事情?”

“有什么好怕的,我觉得很有趣。”她眨着眼睛回答。

真是个胆大而又特别的女孩——季宁在心中暗忖。

这时,小女孩的母亲走到门口来喊道:“小登,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进来洗脸刷牙睡了。”

女孩应了一声,朝右边的那间屋跑去。季宁也跟着站起来,回到中间的客厅。

屋里的女人们正跟季宁的妈妈聊着关于豆豆以后的事。

“以后豆豆就一直跟着你们住吗?”一个大婶问。

“那当然,他爹妈都没了,不跟着我们跟着谁呀?”季宁的妈妈说,“我回去就帮他办理转学,让他到城里来读书。”

一个瘦小的女人迟疑着说:“要是豆豆他爸……哪天又回来了呢?”

季宁妈妈叹了口气:“要是还能回来的话,早就回来了……不过我也盼望着有一天能出现奇迹。豆豆要是能有个爸爸的话,总比爹妈都没了强啊……有那天的话再说吧。”

陈婶伤感地说:“豆豆从小就没了爹,跟他妈相依为命,要是让他知道妈妈也死了,不知道会有多难过呢。唉,这孩子怎么这么苦命呀。”

一屋的女人们都长吁短叹起来,有的还抹起了眼泪。但这回季宁的妈妈却反而变得坚强了,她坚定地说:“豆豆虽然遭遇了这么多不幸的事,但以后我们家就是他的家,我这个姨妈会像亲妈一样对待他的,不会让他少一点的爱!”

女人们都有些感动了。但这时季宁注意到,坐在最右边角落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短头发女人表情和大家有些不一样,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脸上却挂着惶恐不安的神情。

季宁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怪异的神情。

接近十一点钟的时候,一屋的大婶、阿姨们站起来告辞了。季宁的妈妈对她们说了许多感谢的话,然后和季宁、村长一起送她们出门。女人们再三叫母子俩留步,结果站在门外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纷纷离去。

她们走的时候,季宁特别注意了那个三十多岁的短头发女人,发现她回过头来望了妈妈好几次,又露出了那种惶惶不安的表情,在一群女人中显得十分特殊。

这个女人好像知道些什么特别的事——季宁心中隐隐猜测——但是,她为什么忍住不说呢?

季宁母子俩在村长家住了一晚。早上起来,村长贤惠的老婆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妈妈觉得过意不去。村长解释说,在农村,早饭是一天当中最重要的一顿。母子俩虽然不习惯一大早吃这么多大鱼大肉,但盛情难却,每人都吃了一大碗饭。

吃过早饭,妈妈说事情处理完了,该回去了。村长夫妇一直送母子俩到了村委会。妈妈向村长再三表示感谢,然后和季宁朝村口的大路走去。

离开村长的家之前,季宁专门跟村长的小女儿——那个叫小登的女孩告别。小登眨巴着那双大大的眼睛,季宁感觉她好像在用眼神提醒自己——别忘了昨天晚上跟你说过的话。

走了十多分钟,季宁和妈妈看到了村口的大路。这时,他们发现路边站着一个人,好像是在等人。走近一些后,季宁看清那人是谁,心中一怔。

是昨晚那个欲言又止的短头发女人。

妈妈也认出了她,说道:“妹子,在这儿等人呢?昨天真是谢谢你们帮忙了。”

这女人两只手握在一起,显得有些局促。过了几秒后,她开口道:“大姐,我是专门在这儿等你的。”

季宁的妈妈一愣:“等我?有什么事吗?”

短发女人又迟疑了好一阵。“我猜……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

妈妈脸上的表情渐渐严峻起来,她试探着问:“什么事?”

女人埋着头。“本来,我昨天就想告诉你的,但昨晚人太多了,有些不合适。所以我才一大早起来,等在这里……”

妈妈凝视着这她,意识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大姐,到这边来。”短发女人把季宁的妈妈拉到一旁,低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季宁站在离她们几米远的地方,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是看到妈妈的神情在不断发生着变化,惊愕、惶恐。等这女人说完的时候,她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真的吗,有这种事?我以前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季宁的妈妈一脸惊惶,低声问那女人。

“这件事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慧云说她只告诉过我一个人——她不希望别人知道。”

“那我该这么办?”妈妈显得有些害怕。

女人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你注意点吧——我也只能提醒你一下。”

她们神秘的对话,只有最后这几句让季宁听到了。而这时,那短发女人已经埋着头朝回走了,剩下季宁的妈妈站在原地发呆。

季宁走到妈妈身边。“妈,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妈妈把头扭到旁边,眼神闪烁:“没说什么。”

“怎么,这件事还要瞒着我?”季宁惊讶地问。

妈妈望着季宁:“不是要瞒着你,而是她跟我说的这些事,让我脑子一时有点乱。让我好好想一下,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季宁盯着妈妈看了几秒,无奈地说:“好吧。”

两人走到公路边,不一会就来了一辆中巴车。母子俩坐了上去。几十分钟后到了县城的车站。买票,上车。

坐在大巴车上,季宁和妈妈都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就在季宁产生倦意的时候,妈妈突然说道:“季宁,回家之后,你千万不要让豆豆知道他妈妈已经死了这件事。”

季宁转过头望着妈妈:“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吗?”

“嗯……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季宁觉得有点奇怪。“妈,你为什么单单叫我不要让豆豆知道呢?外婆才是最该瞒的啊。”

妈妈不自然地说:“对……你外婆当然也不能让她知道。不过,你记住,尤其不能让豆豆知道。

季宁想了想。“妈,你想过没有,我们不可能瞒得了多久的。豆豆发现她妈妈很久都没跟他联系,肯定会问起的,到时候怎么办?”

“我知道。”妈妈面色忧虑。“但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几天瞒过去。

这几天?”季宁愈发好奇了。“为什么?”

妈妈没有说话。

顿了几秒,季宁问道:“妈,你说的这些话,是不是跟刚才那个女人告诉你的事有关?”

妈妈皱起了眉头,有些烦躁地说:“季宁,别问了,反正就这么做吧。至于原因,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季宁望向窗外,不说话了。

其实,他心里也很烦。

除了小姨这件事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也令他感到困扰。

本来女友筱凡每天晚上都要跟自己打电话或发短信的,但自从那天去游乐场玩了之后,一连三天,她都没有再跟自己联系过了。

季宁又想起了那天的事——筱凡好像是在问了豆豆什么问题之后,才出现那种怪异反应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跟豆豆会扯上什么关系?

突然之间,季宁产生一种奇怪的思绪——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跟豆豆有关。

那么,小姨的死,会不会也是因为豆豆呢?

带着这些怪异的想法,季宁望着窗外出神,渐渐睡了过去。

下午三点半,季宁和妈妈回到了家中。

爸爸还没下班,只有豆豆和外婆在家里。听见表哥和姨妈的声音,豆豆欢快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一下扑到季宁身上。

“表哥,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等到明天呢。”豆豆高兴地说。

“是啊,大学的校园就那样,半天就看完了。”季宁说。

妈妈朝楼上走去。“季宁,上楼跟外婆打个招呼吧,让她知道我们回来了。”

季宁牵着豆豆一起走到外婆的房间。外婆仍旧躺在床上,看上去精神状况不怎么好,但看到季宁和他妈妈回来了,又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问他们那所大学的情况怎么样。季宁和妈妈即兴发挥,瞎编了一通,外婆不懂这些,没听出什么破绽来。

六点过,爸爸下班回来了。三个人心领神会,故意在外婆和豆豆面前聊那所大学,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吃饭的时候,外婆坐上轮椅,一家人围在餐桌前吃晚饭。

由于妈妈今天没去买菜,晚饭吃得有些简单。但因为有豆豆这颗开心果在,气氛显得其乐融融。季宁和妈妈这两天都在悲伤、压抑中度过,好不容易有了些好心情。本来佯装的快乐都像是变成真的了。

没想到这短暂的欢乐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就被意想不到的惊骇所取代。

豆豆吃着吃着饭,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表哥,昨天我跟你打电话,你怎么话没说完就挂了?我还听到你在电话那边大叫了一声,怎么了呀?”

季宁一愣,昨天那恐怖的一幕又浮现在了眼前,不禁令他浑身抽搐了一下。这时他想了起来,昨天挂完电话后,本来是想等心情平伏后再打回去,编个理由解释一下的。结果送葬回来,就完全把这事给忘了!

外婆听到豆豆这么说,停下吃饭,望着季宁问道:“怎么回事啊?”

季宁的脑筋急速运转着。“哦,没什么……昨天豆豆跟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们正好在过马路,一辆的士开得太快了,吓了我一跳。”

“没撞着吧?”外婆急切地问。

“没有,撞着的话今天就回不来了。”季宁笑着说。

“你们呀,过马路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别三心二意的。电话来了,可以等会儿再接嘛……”外婆唠唠叨叨地说了下去,季宁连连点头,把这事糊弄了过去。

豆豆放下筷子,跑到房间里去拿了一叠纸出来,兴奋地拿给表哥和姨妈看。“这是我昨天画的画,你们看画得好吗?”

季宁的妈妈拿过一张来看,是用水粉颜料画的一个大头娃娃,充满了儿童画的稚趣。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了:“这张是画的我呀?”

爸爸靠过来一看,点头道:“嗯,别说,跟你姨妈还真有点儿像。”

豆豆说:“姨妈,这张画我是送给你的。”

“太好了,谢谢豆豆。”季宁的妈妈笑着摸了摸豆豆的脑袋。

“这张不会是画的我吧?”季宁拿起一张画笑道,“我有这么丑吗?这鼻孔都比猩猩还大了。”

豆豆红着脸说:“你又没坐在我面前,我是凭想象画的嘛。”

外婆“呵呵”笑着:“你们就别刁难豆豆了,我觉得他画得蛮好。我把他送我那张都收藏起来了。”

季宁的妈妈赞扬道:“豆豆画画是挺有天赋的,说不定以后能当画家呢。”

豆豆受到表扬,满脸放光,他把一张画举起来展示给大家看:“这张是我画的妈妈,是我准备回去后送给妈妈的礼物。”

季宁和父母的表情一下凝固了,他们看到的这张画,是所有肖像里面画得最用心、细腻,也是最神似的一张——那活脱脱就是豆豆的妈妈,正望着大家露出微笑——毕竟这是豆豆最熟悉和在乎的人,画里面饱含着爱。但他不知道,他已经永远不可能见到妈妈了。季宁的心一下揪紧了,而他旁边的妈妈几乎已难以自恃,紧紧地咬住嘴唇,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豆豆见大家都愣在那里,纳闷地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呀?我画得不好吗?”

“嗯,画得真好!”季宁的爸爸说。他想赶紧把话题岔开,伸手去拿豆豆手里另外一叠背着的画。“姨夫看看这些画的是什么。”

豆豆把那叠画挪到身后,躲闪着。“没什么……这些就别看了。”然后把刚才那些画收起来盖在上面,拿到房间里去。

豆豆躲躲闪闪的态度有些奇怪,但大家的心思这时都没放在画上。豆豆出来后,继续吃饭。

过了半晌,外婆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道:“不知道慧云最近怎么样,她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季宁的心被猛地击打了一下。爸妈也怔住了,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豆豆说出了令人无比震惊的话:

外婆,我妈妈好着呢,她昨天跟我打电话,说过几天就来看你。

季宁暂时忘记了呼吸——什么,昨天

他和妈妈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悸。他们拼命克制着。

外婆似乎没注意到季宁一家人的骇然神情,她点着头说:“嗯,那就好。”

接下来大家都没怎么说话,埋头吃饭。

一个晚上,季宁都在出神,妈妈也显得心不在焉,显然是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姨在三天前就死了,但豆豆刚才却说,他昨晚接到了小姨的电话!

是豆豆在说谎吗?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季宁在心中不安地猜测着,百思不得其解。

季宁悄悄观察豆豆,发现他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想试探着问一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心里堵得慌。

晚上睡觉的时候,季宁终于忍不住了。“豆豆,你妈妈昨天什么时候跟你打的电话?”

豆豆穿着一件小背心和裤衩,躺在床上说:“就是晚上啊。我跟妈妈说了,叫她每天都要跟我打电话。”

季宁假装平静。“她前两天晚上也跟你打了电话?”

“是啊。”

“那她今天晚上怎么没打?”

豆豆说:“还没到时间呢。

季宁一愣:“没到时间?”他瞄了一眼书桌上的电子钟,现在是11点。

豆豆好像也有些不解。“不知道怎么的,妈妈这几天跟我打电话的时间都有点晚,都是在我睡觉后才打的。”

“大概什么时候?”

豆豆想了想。“好像都是十二点。”

季宁沉思了几秒,头脑里冒出一个想法——也许豆豆是梦到妈妈跟他打电话?但是,可能吗?每天晚上都做同样的梦?

这时,豆豆开始问表哥关于某个电脑游戏的问题,季宁心不在焉地跟他解释了一下,然后关灯睡觉。

不一会儿,两人都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之中,季宁的耳边出现一首轻柔而熟悉的歌谣——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小外孙子也要去……小气鬼,喝凉水,砸破了缸,喝不到水,讨了老婆吊死鬼,生个孩子一条腿……”

歌谣重复地唱着这几句,季宁想了起来,这是小姨唱的童谣,是豆豆的手机铃声……

突然,他的神经一下绷紧了——豆豆的电话响了?

“喂。”黑暗中,豆豆接起了电话,“妈妈。”

睡在床铺另一头的季宁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感到毛骨悚然。

“妈妈,你怎么这么晚才跟我打电话啊……嗯,我睡了。”豆豆迷迷糊糊地说,“唔,我今天很乖啊……妈妈,今天姨妈和季宁表哥回来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豆豆都没怎么开腔,似乎在安静地听着电话里的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豆豆低声说:“好的,妈妈,我知道了……嗯,晚安。”

豆豆挂了电话后。季宁看了一眼桌上的电子钟——12点零9分,看来电话真的是在12点钟准时打来的!

季宁心中充满恐惧和惊愕,他无法理解这种超乎现实的事,却又难以压抑强烈的好奇心。他努力将恐惧吞咽下去,试探着问道:“豆豆,是你妈妈跟你打的电话吗?”

“嗯。”豆豆在床的另一头答道。

“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顿了几秒钟,豆豆说:“季宁表哥,我不能说。”

“为什么?”

妈妈说,她晚上打电话跟我说的事,是我和她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季宁张着嘴,无言以对,只感觉身子阵阵发冷。

不一会儿,床的另一头传来豆豆轻微的鼾声。但季宁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在心里思量了好一阵后,再也按捺不住,决定立刻找父母商量一下——他无法独自面对这恐怖的状况。

季宁悄悄翻身下床,没有扰醒豆豆。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摸黑上楼,来到父母的卧室面前。

本来,他以为父母已经睡了,打算轻声叫醒他们,没想到正要敲门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父母的说话声,内容一下就把他吸引了。

“……你说,那个女人说的如果是真的,我们怎么办?”妈妈的声音。

季宁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他们正在谈论今天早上那件事。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爸爸无奈的声音。顿了一下。“我看你不要太在意了,那女人也只是提醒我们一下罢了,不见得真的会发生什么事。”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今天吃饭时你也听到了,豆豆说他妈妈这几天晚上都在跟他打电话!我当时听他这么说,立刻就想到了这件事,简直太可怕了!”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也许豆豆是在说谎,他想妈妈了,就说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小孩子有时就是这样的。”

不对!他真的接到了电话!季宁在门口几乎要喊出来了。他想马上推门进去,又想偷听一下父母的谈话,探知那件妈妈不愿告诉他的事。但又听了几分钟,他发现父母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无法从那些断断续续的的对话中听出什么头绪来,只好放弃偷听,选择直接交谈。

季宁轻轻敲了敲房间门。

“谁?”爸爸在里面问道。

“我。”季宁回答。

“进来吧。”爸爸说。

季宁把门推开,看到父母都穿着睡衣靠在床头上。妈妈问道:“季宁,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季宁坐到一把椅子上。“这么晚了,你们也没睡啊。”

妈妈和爸爸对视了一眼。“季宁,你刚才不会是听到我们谈话了吧?”妈妈问。

“我不是有意要偷听,我是想上来找你们说些事,碰巧听到你们在谈话。不过我也没听到几句。”

“你想跟我们说什么?”妈妈问。

季宁想了想。“今天吃晚饭时,豆豆说他这几天都接到了小姨打给他的电话。但事实是,小姨在三天前就死了。我想问问,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你爸爸认为豆豆可能没说实话。他也许是因为……”

季宁做了个手势,打断妈妈说话。他站起来,走到父母床边。“不是这样的,他没有说谎。”

“你怎么知道?”爸爸问。

季宁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因为刚才,也就是12点钟的时候,豆豆的手机响了——他真的接到了一个电话,而且就是他妈妈打来的!”

妈妈捂住了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爸爸也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好半天后,他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真的吗?”

“这种时候难道我还有心思开玩笑吗?”

“你真的听到声音了吗?我是说,你有没有听到电话里传出人说话的声音?”爸爸问。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妈妈望着爸爸。“你以为豆豆是在假装打电话吗?这怎么可能,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季宁说:“首先,我听到了手机来电的铃声,也就是说——电话不是豆豆打过去的,而是他接到了电话;第二,虽然我睡在床的另一头,听不到手机里的人说话的声音,但我却能感觉得到,豆豆确实是在跟谁打电话,不是演戏。因为他的反应和语言都很自然,七岁多的小孩是演不出来这种戏的。”

爸爸有些不情愿地问道:“那么,你有没有听到豆豆在跟电话里的人说些什么?”

季宁摇头。“电话打了大概6、7分钟,豆豆只说了几句话,其他时候都是对方在说。而且中间有一段时间,豆豆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好像是在专心听着什么内容。”

妈妈掖紧被子。“你有没有问豆豆……他妈妈跟他说了些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季宁说,“我问了,但豆豆说,他妈妈不让他把电话内容告诉任何人,说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爸爸和妈妈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显得惊骇莫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豆豆为什么不愿告诉我们电话的内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妈妈说。

“谜团不止这一个。豆豆还告诉我,他妈妈每天晚上打电话来的时间是固定的——都是凌晨12点钟——我觉得这也许有什么意义。”季宁说。

“啊……”妈妈恐惧地低吟一声。“豆豆果然……

刚说到这里,她一下意识到季宁就在身边,骤然停了下来。

季宁望着母亲。“妈,你想说什么?豆豆果然怎么样?”

妈妈紧紧抿着嘴,埋着头不说话。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一些事情,难道你们还觉得我是个小孩子吗?”季宁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帮你们分享一些烦恼。也许我错了。”

片刻后,爸爸说:“季宁说得对,这件事我们应该让他知道。”

妈妈抬起头来望着儿子。“季宁,我不是想要瞒你什么,而是怕你知道了这些事情后,会对豆豆产生异样的感觉……你知道,豆豆已经够可怜的了,我不希望你再对他产生距离感或者排斥感。”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才会对豆豆产生距离感。”季宁说,“实际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还不够怪吗?他居然能接到死去的母亲的电话!恐怕我只有找到这些事情的解释和答案后,才能安心和他待在一起——而这正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

妈妈缄默了十几秒。“好吧,我把那个女人告诉我的事讲给你听——据她说,这件事情是豆豆的妈妈亲口告诉她的。”

季宁聚精会神。

“这是两年多前的事,当时你小姨他们那个村子里,有一家人的老父亲突然脑溢血死了,临死前一句话都没有留下。他的子女们为了财产和土地的分配问题,去请了一个灵媒师来,希望借由他和老父亲的亡灵通话。灵媒师,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季宁?”

“我知道。”季宁假装平静地回答,但心里却猛地震动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个叫小登的女孩跟自己说过的话,没想到此刻妈妈也提到了这件事。

“那个灵媒师答应帮那家人通灵,但是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说,他只是会一些通灵的方法,但并不能让死者的灵魂附到自己身上,必须找一个有通灵体质的人来才行。他说这种人天生就有能够和死去的人沟通的能力,只有借助于他,通灵才能成功。”

妈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有些不愿再说下去了。但季宁却有些隐隐猜到了,他张大了嘴。“难道,那灵媒师要找的那个有通灵体质的人……”

“对,就是豆豆。”妈妈极不情愿地说了出来。

“然后呢?豆豆真的帮那家人通灵了吗?”季宁急切地问。

妈妈摇着头。“没有。虽然那家人拿了不少的钱来找你小姨,想‘借’豆豆去帮一下忙。但你小姨不想让豆豆去做这种事,就严词拒绝了。最后那家人只好悻悻而归,那次通灵最后就没能做成。”

季宁用手捏着下巴,思索着。“那个灵媒师为什么会找上豆豆呢?他凭什么认为豆豆有通灵的体质?”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短发女人)没有告诉我这些。她只是说,你小姨当时是因为实在憋不住了才跟她说的这件事,而且反复叮嘱过,叫她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因为你小姨不希望大家都知道豆豆有这种特殊的‘能力’。”

季宁听得有点急了。“小姨怎么能这么轻信那灵媒师的话?也许他根本就是胡说的。他说豆豆有通灵体质,豆豆就一定有吗?小姨还不清楚自己儿子……”

说到这里,他猛然打住,想起了目前所发生的事,忽然有些明白了。

“难道……小姨自己也知道,豆豆有这种‘能力’?”季宁神情骇然地说了出来。

“本来,那女人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只是觉得有些惊诧和意外,并不是很相信。但回到家后,听豆豆说他昨天接到了他妈妈打来的电话,再加上你刚才告诉我们的……我开始觉得,也许豆豆真的……有这种特殊的能力。”妈妈恐惧地捂住了嘴。

一阵冰冷的沉默持续了片刻。

“如果豆豆真的有这种特殊体质的话,这么多年来,我们为什么都不知道呢?”季宁说。

“以前又没有发生过谁死去这种事情。而且,就算你小姨清楚,但她不告诉我们,我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呢?”妈妈分析。

季宁的下颚收紧了。突然,那个叫小登的女孩对他说过的一些话,此刻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他骤然抬起头来问道:“有个问题……你们想到了吗?”

爸妈都望着他。“什么问题?”

“假如说,我们现在验证出了,豆豆真的有那种特殊的体质,或者说是能力——那么,当初那个灵媒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妈妈和爸爸对视一眼,露出错愕的神情,显然这个问题他们之前都没有想过

沉默片刻后,季宁突兀地问道:“我们家族里,以前有没有出过灵媒师?

妈妈好像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当然没有!如果有的话,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怎么能肯定呢?”季宁对妈妈说。“也许我们家族里在好几代之前,出过一个灵媒师,只是你不知道呢?”

妈妈摇着头。“我从没听你外婆、外公或者是祖奶奶提起过,这绝不可能。”

爸爸问道:“季宁,你怎么会这样想?”

季宁抿了下嘴。“我在村长家住的时候,他的小女儿对我说,灵媒师的体质有时是可以遗传的。如果一个家族曾经出过一个真正的灵媒师,那么他的后人就可能会遗传到这种通灵的能力。”

爸爸摆着头说:“一个小女孩的话,怎么可信呢?况且通灵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科学依据的。”

“那发生在豆豆身上的事,该怎么解释?”季宁说。

“这个……我们再多观察几天,不要轻易下结论。”

这时,妈妈的身体颤抖起来,脸色发白。“豆豆……每天晚上都跟一个死去的人通电话……那么,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妈妈已经死了呢?

这句话让季宁的后背蹿起一股凉意。妈妈好像也被自己的话吓呆了。

爸爸问道:“你想说什么?”

妈妈哆嗦着。“我的意思是……如果那真是慧云的亡灵在跟儿子通话,那她会跟豆豆说些什么呢?”

爸爸似乎仍然无法相信会有这样的事,他皱起眉头。“我们居然在这里探讨一个死去的人会说些什么样的话,这简直是太荒谬了。”

妈妈像着了魔似的,非得追究这个问题。“就算是……假设一下吧,你觉得她会跟豆豆说些什么?”

爸爸耸着肩膀。“一些问候、关心的话吧,还能是什么呢?”

妈妈惶恐地说:“如果只是这些普通的谈话,豆豆为什么说——他妈妈不让他把通话的内容告诉我们,还说这是个秘密?”

“那你觉得他们会说些什么?”爸爸问。

季宁打岔道:“恐怕不是‘他们’会说些什么,而是‘它’会跟豆豆说些什么。我刚才告诉你们了,豆豆接电话的中间6、7分钟,几乎都是在听他妈妈说话。

“是啊,慧云会跟豆豆说些什么呢……。”妈妈愈发害怕了。“而豆豆如果通过这些谈话知道妈妈已经死了的话,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季宁听出妈妈的忧患似乎有某种来源。“妈,说到底,你究竟在惧怕什么?”

房间里的冷气已经关了,但妈妈却颤抖得更加厉害,她用被子紧紧掖住身体,犹豫了许久,才终于说出了她心中隐藏最深的恐惧:

“村里那个女人告诉我,有通灵体质的人,不止是能和亡灵沟通……甚至,能把亡灵召唤到身边来,令‘它’长久地待在自己所居住的地方。那女人提醒我,如果我们真的打算一直让豆豆和我们住在一起的话,就要有这种心理准备……当豆豆得知他妈妈已经死了以后,有可能会凭本能做一些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出来……

季宁和爸爸听完这番话,背皮发麻,寒毛直立。

“那么,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让豆豆离开我们家吧?”爸爸一脸不舒服地说。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这孩子太可怜了,这种念头我们连想都不能想。”

“我知道。”爸爸说,“但那个女人提醒你的话,真是够瘆人的,很容易跟我们造成心理阴影。”

“希望熬过这几天……会好一些。”妈妈说。

“什么意思?”季宁问。

“那个女人说,死者死去的前七天里,是最容易和通灵者接触的……所以她提醒我,要特别注意这几天……”

爸爸听到这里有些忍不住了。“这个女人到底是何居心?她跟你说这么多可怕的事,是想有意让我们家变得人心惶惶吗?”

“她只是善意地提醒我罢了。她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告诉我的。事实上,她提醒我的状况现在不是已经发生了吗?”

爸爸缄默不语了。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说道:“这件事情,实在是太离奇诡异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能和亡灵沟通的人。”

妈妈把脸扭到一旁。“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然还是没能摆脱这些事情。”

季宁和爸爸惊讶地望着她。“你以前就知道这些?”

妈妈望向他们。“你们忘了吗?我小时候,也是生活在老家那个村子里的。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村里有通灵这种习俗。我从小就很害怕这一类的东西,所以想方设法地想要离开那里……”

“当时家里穷,我们两姐妹中,只允许一个人到镇上去读书。我就哭着闹着非得要去,你外公和外婆只好依了我。自那以后,我在镇上读小学,又到县城去读中学,后来到外地读大学,很少回老家去。就是因为我一直都在躲着那个地方……”

季宁第一次听妈妈讲起这些往事。“那小姨呢?她没有读书吗?”

妈妈悲哀地点了下头。“她把读书的机会让给了我。但我知道,其实她也是非常想去上学的,因为我每次的旧课本,她都收集起来,一个人在家里自学。但是,你小姨却从来都没有埋怨过我半句……”

“后来,我大学毕业,在城里找了工作。而你外公也去世了,外婆就到城里来和我们一起住,留下小姨一个人在老家的农村。我长大后,想起当初的执拗和自私,一直觉得这辈子亏欠了你小姨太多,本来想找个机会好好地补偿她一下,没想到……她居然就……”

说到这里,妈妈控制不住情绪,低声啜泣起来。

爸爸劝道:“别哭了。明天眼睛肿了的话,小心妈看出来。”

妈妈用季宁递过来的纸巾拭擦着眼泪。“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豆豆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抚养大。但是,如果他真的有这种特殊体质,我又会非常害怕,不敢和他接触……”她焦虑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爸爸安慰道:“你不用太在乎这个了,也许发生在豆豆身上的怪事不会持续多久。我们不要过分担心或害怕,事情不会像我们想象那样糟的。”

“但愿如此。”妈妈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望向儿子。“季宁,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就像你说的,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该懂得怎么恰当地处理这些事。不管豆豆有多特殊,你都要记住,他是你最亲的弟弟。”

妈妈没有说“表弟”,而是说“弟弟”,季宁听出了其中的意味。他点头道:“妈妈,我明白。”

妈妈轻轻颔首。

爸爸看了一下时钟,对季宁说:“都快凌晨一点钟了,回去睡了吧,别再想这些事了。”

季宁应了一声,离开父母的房间。

沿着黑暗的室内楼梯下楼,季宁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悄悄推开卧室门,摸索着走到床边。眼睛在这时候已经适应了黑暗。上床前,季宁自然而然地朝豆豆睡的那边望了一眼,想确定他是不是睡熟了。

他侧身上床的动作停了下来。

床的另一头,豆豆盖的凉被瘪瘪的,没有人睡在那里。

季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黑暗中没看清楚,他俯身上前,轻轻地将手压到被子上。

触觉清楚地告诉他,豆豆的确没在床上!

季宁愣了两三秒,判断着这是怎么回事。

豆豆到哪儿去了?

上厕所?这是他最先想到的。

事实上,除了上厕所之外,他也想不到其它的可能性了。

季宁坐在床边短暂地犹豫了片刻,觉得应该去证实一下。

他轻手轻脚地朝卫生间走去。

来到卫生间门口,季宁看到门虚掩着,没有关拢,里面透出光线。

他松了口气,看来豆豆真的是在上厕所。

季宁朝里面喊了一声:“豆豆,你在里面吗?”

没有回应。

他又问了一声:“豆豆,你是不是在上厕所?”

等了几秒,还是没人答应。季宁觉得有些奇怪了,他缓缓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里面最小的一盏灯开着,光线有些昏暗,但是一眼就能看到,卫生间里面没有人。

季宁的神经一下绷紧了——豆豆没在这里,那他会到哪儿去呢?现在可是大半夜啊。

就在季宁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左侧面的梳妆镜,他一下怔住了。

这是什么?

季宁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他所看到的东西令他的胃紧缩了起来。

一个圆形的,红色的——符号?或者说是一个符咒?就画在镜子上!

这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季宁惊骇地想着。他能肯定,他在洗澡的时候还没有这鬼东西,因为那时他照了镜子。

突然,他想到,家里有这种绘画颜料的只有一个人。

豆豆要干什么?脑子里涌起的恐惧猜测令季宁脊背发冷。这红色的符号代表什么意思?

当季宁再次望过去的时候,感觉镜子上的红色符号似乎具有某种魔力。虽然他感到害怕,却还是被吸引了过去。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拖着身体走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镜子面前了。

现在,他看清楚了。

这是一个由圆圈和看不懂的怪异字符所组成的复杂图案,仿佛具有某种慑人心魄的力量,季宁盯着这个红色符号看久了,竟觉得心智变得有些难以控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种诡异的声音,头皮猛然攥紧了。

一种连续而富有规律的声音,是谁在念着几句听不懂的话。季宁渐渐听出来了,这是豆豆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季宁感觉自己紧张得快要晕过去了——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豆豆在哪儿?

季宁惊恐地转动着身子,在卫生间里左右四顾,无法寻觅到声音的来源。身体转回来的时候,他想用一只手撑住洗手台,却无意间把水龙头的开关压了下来——“哗”地一声,一股冷水从水管里喷涌而出,凉水溅到他的脸上和手上。

被这凉水一惊,他突然有些清醒了,猛地回过头去,盯着藏在帘子后的浴缸。

没错,声音是从这后面发出来的!

季宁快步走过去,一把掀开隔水的塑料帘子——赫然看到,豆豆蜷缩在浴缸里!

季宁正要开口喊他,忽然发现豆豆闭着眼睛,只有嘴唇一张一合,念出那种奇怪的咒语。他心中一惊——难道,豆豆是在梦游?

季宁踌躇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把豆豆叫醒,却又想到,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如果把正在梦游的人叫醒,有可能会把那人吓出精神病;但是,如果不叫醒豆豆的话,他会持续这种骇人的状态多久呢?

对了,先把他抱到床上去。

季宁双手伸进浴缸,搂住豆豆的身体,把他抱了出来,转身朝回走。经过那面镜子的时候,他忍不住又望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眼,把他吓得心胆俱裂、魂飞魄散。

在那个红色咒符的旁边,多出了一张人的脸——是小姨那张苍白而恐怖的脸,就像出丧那天一样,正瞪视着自己!

季宁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头发连根竖起。他想叫,却发现惊恐的尖叫被憋在了喉咙里,使他发不出一点声音,也动弹不得。几秒钟后,他才发了疯似的抱着豆豆,狂奔到自己的房间里。

把豆豆放到床上后,季宁赶紧打开房间里的灯。这时豆豆已经没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了,又沉沉地睡去。季宁急促地呼吸着,将房门关拢、锁好,然后钻进被子里,牙齿上下打架。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吓疯了!

房间里的灯所带来的光明令季宁惊悸的心在几分钟后稍微平伏了一些。他想到,卫生间里的灯没关,镜子上还留有那咒符——明天一早,妈妈就会发现,她会吓坏的。但是,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回卫生间去处理这些了……一切,都等到明天早上再说吧。

这一晚,季宁一直开着房间的灯,在失眠和噩梦的交替下度过了惊心吊魄的一夜。

清晨7点,季宁就从床上起来了。他没有忘记昨晚的事,想趁大家还没发现的时候,把卫生间镜子上的鬼东西擦掉。

他不想吓着妈妈,不希望这个家里再增加更多恐惧的气氛。

走出房间,季宁看到妈妈已经在厨房里做早饭了。

还是晚了一点,他暗暗想道,同时心中一震——妈妈看到镜子上的符咒了吗?

季宁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妈,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妈妈一边搅拌着鸡蛋液,一边叹着气说:“心里想着那些事情,睡不着。”

季宁通过妈妈的态度判断出,她还没到卫生间去过——看来还不算迟。

“你怎么也这么早就起床了?”妈妈问。

“我是起来上厕所的。”季宁说,然后钻进了厨房旁边的卫生间。

关上门之后,他正打算找一张抹布擦掉镜子上的怪东西,抬眼望去,愣住了。

镜子上干干净净的,根本没有昨晚看到的红色咒符!

季宁走近去瞪大眼睛仔细察看,发现镜子上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一时之间,他觉得脑子有点发懵。

这是怎么回事?季宁呆呆地站在那里——难道,妈妈已经进来过,把这鬼东西擦掉了?

他不自觉地回过头去望了一眼——不对,妈妈不可能处理得这么冷静,而且不动声色。这和她的性情不符。

或者,是豆豆把它擦掉的?可是豆豆现在还睡在床上——季宁又想,也许是昨晚睡着后,他悄悄地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甚至开始怀疑昨晚那恐怖的经历会不会是一个噩梦,但又很快在心里否定了——那印象和触觉实在是太清晰了。

一分多种后,季宁从里面出来,走到母亲的身边。“妈,你早上到这里边去过吗?”他指着卫生间。

妈妈回头望了一眼。“没有,怎么了?”

“唔……没什么,我觉得冲水的阀门有点松了。”

“是吗,一会儿叫你爸爸看看吧。”妈妈不在意地说。

季宁回到房间,望着还在熟睡中的豆豆,实在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

八点半左右,一家人都起床了。洗漱完毕后,坐在餐桌前吃早饭。

豆豆表现得很正常,仿佛对昨晚的事全然不知。季宁通过大家的态度判断出,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打算把这件事压在心里,不说出来,尽管这样会让他觉得压抑和难受。但季宁知道,他别无选择——如果不想全家(尤其是妈妈)都卷进恐惧漩涡的话,他只能独自承受。

直到上午十点钟,一个短信提醒了他。

季宁,你在家吗?为什么这几天都没有上网?

是筱凡发来的!季宁的精神一下来了。这几天经历了这么多复杂、诡异的事情,他几乎都忘了和女友联系——关键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筱凡也不跟他联系——现在收到了她的短信,他几乎想立即飞出门去和她见面。

你现在能出来吗,我想见你。(季宁)

可以,在哪儿?(筱凡)

就在你家前面那家水吧,你知道的,我们常去那家。(季宁)

好的,我现在就出来。(筱凡)

一会儿见。(季宁)

发完这个短信,季宁到客厅里对妈妈谎称要去书店买几本教辅资料。妈妈同意了。

临出门前,季宁跟房间里的豆豆打了个招呼,豆豆在电脑前玩着游戏,跟表哥挥了下手。

季宁急不可耐地一路跑到和筱凡约定的地点,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筱凡显然也很想见男友,她已经等候在那家水吧靠窗的一个位置了。

季宁走到筱凡面前,气喘吁吁地坐下,一头的汗。筱凡淡淡一笑。“你是跑过来的?”

季宁短促地点了下头。女服务员走过来,问他们要点些什么。

“一杯冰柠檬茶。你呢?”筱凡问。

“跟你一样。”

女服务员转身离开了,半分钟后端来了他们点的两杯饮料。

季宁用吸管搅动着喝了一半的柠檬茶,杯子里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简直就跟季宁现在的状况一样。短短几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还坠入到层层谜团之中,难以自拔,季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偏偏筱凡也不开腔,像是故意要等着男友先说话。

季宁终于问道:“筱凡,怎么这几天你都没有跟我联系呀?”

筱凡立刻说:“你也没有跟我联系啊。”

季宁短暂地沉默了几秒。“我们家发生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季宁盯着筱凡的脸看了半分钟,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诡异、恐怖的事讲给她听。他很想找个人倾述,但又怕说出来吓着女友,心中十分矛盾。

筱凡感觉到这件事情可能有些不一般,她试探着问道:“怎么了,是很严重的事吗?”

“嗯。”季宁沉闷地应了一声。“我不确定是不是该告诉你。”

“如果你信任我的话就告诉我。”

季宁摇头。“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这件事情太过怪异了,而且某些部分可能超出了你——或者说是一般人的认知范畴。我怕说出来之后会吓着你。”

筱凡在座椅上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到底什么事啊,被你渲染得这么玄乎。”

“不是我要故意渲染。”季宁赶紧解释。“真的是这件事情太离奇了,我从没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所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

“说吧。”筱凡望着他。“你约我出来,肯定就是打算要告诉我的。而我现在也做好心理准备了。我想我还不至于被你说的事情吓破胆。”

季宁沉默很久。“好吧,我告诉你。”他终于说。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季宁详细地把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讲述了出来。他注意到,筱凡的神态和表情随着他所叙述的怪事而不断发生着变化,她脸上的血色像落潮的海水那样渐渐褪去,眼睛越瞪越大,几乎快要脱离眼眶的束缚。他能感受到她有多么害怕,但是很显然,他已经停不下来了,只有硬着头皮把迄今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情讲完。

这时,筱凡的脸色已经惨白地如同一张白纸了。她捂着嘴,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季宁带着歉意说:“对不起,真的把你吓到了,但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进行任何加油添醋,事实就是如此。”

筱凡张着嘴足有半分钟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带。“这真是……太可怕了!我不敢相信现实中真的会有这种事,而且就发生在我身边!”

“准确地说,是发生在我身上。”季宁悲哀地说,“如果你光是听到这件事都感到害怕,那么我在经历这些事的时候,恐惧的程度就是你的数十倍。”

“我感到害怕的原因之一,就是想到这件事情竟然发生在你的身上。”筱凡不由自主地拉着男友的手。“我知道你肯定吓坏了。”

季宁感受到了温暖,他拍着女友的手,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还能安慰别人。“现在好多了。”

“可你以后还得继续面对!”筱凡的声音因颤抖着。

“我有什么办法呢?总不可能不回家住吧?”季宁沮丧地叹了口气。

“豆豆他……晚上真的会接到他妈妈打来的电话?”

“千真万确,我就睡在他的旁边。”

“他会不会只是在说梦话?”

“不是。”季宁无奈地说,“很遗憾,不是。我听到了来电的铃声。”

筱凡害怕地抱着肩膀。“豆豆……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妈妈已经死了?”

关键就在这里!”季宁像是早就忍不住了似的,急促地说道,“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觉得这里面有些逻辑无法说通。

“什么意思?”筱凡困惑地问。

季宁双手在她面前比划了一下。“我们这样来想,这件事情,无非就是两种可能性——第一,豆豆不知道他的妈妈已经死了。他认为每天晚上跟他打电话的母亲还活得好好的。但是你想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怎么会跟母亲‘通灵’呢?”

筱凡张开嘴,有些明白了。

“通灵这种事情,是通灵者知道谁死了,才会想到和死者的亡灵沟通。如果豆豆根本就不知道妈妈已经死了,他怎么会在卫生间悄悄进行这种‘通灵仪式’?”季宁盯着女友。

筱凡思忖着。“你说,豆豆昨晚在卫生间做的事,像是在梦游一般。也许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只是一种潜意识的行为。”

“这种可能性,我昨天就想过了——豆豆会不会是因为有通灵体质,所以做出了一些出于本能和下意识的事。但很快我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

筱凡望着季宁,等待着他继续往下说。

“因为你没有看到他画在镜子上的那个图案——非常神秘,像某种图腾或宗教符号,上面还有一些繁杂的字符;另外,豆豆口中念的那种‘咒语’,也极富规律性。”季宁盯着筱凡。“你懂我的意思吗?他不是在乱说乱画,而是真的会某种通灵的方法!我不认为这种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就算他有通灵的体质,也不可能天生就会这些。”

“你是说,有人教过他这些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涉及到第二种可能性——豆豆已经知道母亲死了,他是在有意识地帮母亲通灵!但是这样的话,有一点又说不过去了——一个七岁多的孩子,知道母亲自杀了,会装得像没事的人一样吗?他不可能这么沉得住气!况且也没有这种必要。”

“照你这么说,这两种可能性都不太可能?”筱凡不觉皱起了眉头。“那会是怎么回事呢?”

季宁托着下巴想了几秒钟。“我现在,有一种大胆的猜想。”

“是什么?”

“我认为,豆豆做这些事,确实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的,但这并不是出于他的本能,而是因为他受到了某种控制!”季宁盯着筱凡的眼睛说。

“什么?”筱凡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豆豆被什么……附身了?

“嘘——”季宁把食指伸到嘴边,朝左右望了望。“小声些,这些话让别人听到了,会觉得我们不正常。”

筱凡压低声音。“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你觉得他被什么上了身?”

“只是猜测而已。”季宁眉头紧蹙。“我不能确定。”

筱凡显得十分害怕,紧紧地抓住了胸前的衣襟。

季宁停顿片刻。“坦白地说,我认为豆豆出现这种状况的时候,有可能就是被他自己的妈妈附了身!

筱凡惊骇万分。“你觉得是你的小姨想通过儿子把她的魂魄召唤回来?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如果她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的话,又怎么会自杀?”

“我小姨的死本身就是个谜。没有任何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之前也没有任何征兆,她留下的遗书没人能看得懂——这里面充满了谜团。”

筱凡思索半晌。“可是,还是有个问题,就算真的是你小姨的灵魂附到豆豆身上,令他做出了这些可怕的事——有一点又怎么解释呢?你小姨怎么会这些通灵的方法?”

季宁双手交叉,竖起食指。“我恰好认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豆豆为什么会具有通灵的体质,你想过没有?

“啊……”筱凡突然感觉像被一股电流击中。“你是说,其实你小姨她……就有通灵的能力,所以豆豆才会被遗传到这种体质?”

“对!”季宁说,“而且我根本就怀疑,我小姨曾经是一个灵媒师!

筱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旋即,她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妈妈和你家里的人、还有你小姨村里的人,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妈妈和小姨虽然是亲姐妹,但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因为我妈妈从小就到外面读书去了,再加上后来她就一直生活在城市里,所以对小姨的生活并不了解。”

“那村里的那些人呢?他们都不知道?”

“记得我刚才跟你说过的吗?村里的那个女人说过,我小姨不希望别人知道豆豆有通灵的体质——也就是说,她同样不希望别人知道她有这种本事!想想看,如果她只进行过为数极少的几次通灵,而且都是在隐瞒身份的情况下进行的。再加上豆豆出生后,她不愿豆豆沾染上这些事,便彻底不做了。当然就不会有多少人知道。”

筱凡觉得自己完全听呆了,季宁的这番分析听起来就像是在讲一个离奇的故事。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些猜想不但有一定的道理,而且极具可能性。

“天哪,如果一切真的是你说的那样,简直就是一部电影的剧情。”筱凡感叹道。

“这部电影正在上演呢。”季宁凝神望着窗外。“不过,我想我快看到它的结局了。”

筱凡从季宁的语气中,听出他似乎要有某种举动,不禁问道:“你想干什么,季宁?”

“我有个计划,也许能揭开这所有的谜。”季宁说道,但显得不太肯定。“不过只是也许而已……”

“什么样的计划?”

季宁望着筱凡,有些局促。“我现在不太想说,之后再告诉你结果吧。”

筱凡焦躁地说:“这么多你都告诉我了,为什么偏偏最后一点不说呢?你是有意想让我睡不着觉吗?”

“不是,筱凡。”季宁为难地说,“我只是不确定能不能成功,而且……也不知道结果究竟怎样。”

“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知道你到底想怎么做。”筱凡凝视着他。

无奈之下,季宁只有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今天晚上,我打算跟豆豆睡在同一边,如果豆豆又接到他妈妈打来的电话,我就设法偷听他们谈话的内容。

筱凡瞪大眼睛。“为什么?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我觉得,豆豆(或者是他妈妈)不愿意说出他们谈话的内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如果我能探听到的话,也许就能知道他们的目的。更重要的是,说不定还能得知我小姨自杀的真相!”

筱凡显得有些着急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探知你小姨自杀的真相呢?”

季宁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女友。“我当然想知道了,我们全家都想知道。不然的话,我们以后也不会安心的。”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小姨既然在遗书上都没有说明她自杀的原由,也许是有某种苦衷的。既然她不愿意你们知道,你们就不要去探求了!”

季宁望着筱凡焦急的面庞,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为什么筱凡此刻的态度,就好像她知道什么一样?

筱凡没察觉到季宁的心思,她拉着男友的手说:“季宁,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别去追究你小姨自杀的事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季宁按捺住心中的疑惑,试探性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劝阻我做这件事?”

筱凡脱口而出:

“因为她不会希望你们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她呆住了,好像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季宁张口结舌地凝视着筱凡。

此刻,他真是觉得诧异到极点了。

本来,他只是想向女友倾诉一下压抑在心中那些古怪的事情,没想到事情竟然朝更加古怪的方向发展了——本来跟这件事八竿子打不着的筱凡,现在看起来像是知道某些内情!

突然,季宁又想起几天前的下午,筱凡在问了豆豆一些问题之后,也出现了一些怪异的反应。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筱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筱凡尴尬地望着季宁,然后缓缓埋下头,无言以对。

毫无疑问,我说准了——季宁暗暗吃惊。

这时,筱凡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季宁,也许我真的知道一些事,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有某种重要理由的。我绝不是有意要瞒你什么。真的,相信我。”

说完这番话,她径自朝水吧的门口走去,头也不回。

她又逃了,就像那天下午一样——季宁望着筱凡的背影——真是见鬼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好像隐藏着秘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用牙齿狠狠地咬断了吸管。

离开这家水吧,季宁发现已经是中午了,他打电话跟妈妈说不回家吃饭,然后在一家西式快餐店随便点了些东西吃。

之后,季宁到书店去买了两本数学习题集,作为回家后的交代。

做完这些事情回到家,已经接近两点钟了。季宁知道,爸妈都有睡午觉的习惯。为了不扰醒他们,他用钥匙轻轻打开门,不动声响地换上拖鞋,悄悄朝自己房间走去。

季宁一眼看见,豆豆背对着他,趴在书桌前专注地画画。他还没有注意到表哥已经回来了。

季宁本想走过去叫他一声,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想起了镜子上画的那个红色符咒。

他又想起,那天吃饭的时候,豆豆拿了一叠画出来给大家看,但是下面背过来的几张画,他却躲躲藏藏地不拿出来。

难不成,他是在练习画那个符咒?季宁的脑中冒出这念头。

他要去确实一下,蹑手蹑脚地走向书桌。

快靠近豆豆了,马上就能看到那张画纸上的内容,季宁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

就在这时,豆豆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猛地回过头来,望着表哥。

季宁吓了一跳。而豆豆一把将桌上的画扯下来,贴在胸前,问道:“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回来。”

“你是在偷看我画画吗?”

季宁没想到豆豆竟然会问得这么直接,愣了一下,尴尬地说:“没有啊。”

“那你怎么悄悄地站在我背后?”

“我……想吓唬你,跟你闹着玩儿呢。”季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豆豆怀疑地望了表哥几秒钟,然后低头看了一眼盖在胸口的画。 “你看到我画的画了吗,表哥?”

“没有。”季宁索性问道。“可是豆豆,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画呢?”

“那天我给你们看了呀。”

“那只是一部分。后来我爸爸想看你手中的另一叠画,你就没让他看。”

豆豆低下头。“那些……是画得不好的。”

“是吗?画的是什么?”季宁盯着豆豆的眼睛。

“没什么,就是一般的画。”豆豆搪塞道,抓起桌子上几张背着的画纸,把它们一齐按在胸前,跑走了。

季宁真想从他手里硬抢过来,忍住了。

他盯着桌子上的调色盘,看着里面红色的颜料,心中一阵发紧。

晚上睡觉前,季宁开始实施自己想好的计划。

“豆豆,你想不想听故事?”季宁一边脱衣服,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好啊!”豆豆兴奋地说,“什么故事?”

“你想听什么故事?”

“冒险类的!你会讲吗,表哥?”豆豆期待地问。

季宁假装想了想。“冒险类的故事我想不起来,但我会讲很有趣的童话故事。”——因为这类故事会让你睡得快些。

“好吧,只要有趣就行了。”豆豆挪着枕头睡到里面去,给表哥腾了个位子出来。

这正是我想要的——季宁很自然地躺到豆豆身边,开始讲:

“故事的名字叫做‘老鼠与公主’。从前有一个国王,他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很多王公大臣向她求婚,但是国王就是不肯把女儿嫁出去……”

季宁故意把语速拖得很慢,再配合着平淡的语调和低沉的声音。豆豆一开始还听得饶有兴趣,但渐渐地,他的眼皮开始撑不住了。季宁看着豆豆的眼睛渐渐闭拢,直到听到他发出轻微的鼾声,才停止讲述故事。

季宁吐了口气,同时在自己的手臂上捏了两把——这故事几乎让他自己都要睡着了!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电子钟,现在是11点25分。

半小时后,豆豆的电话又会响起吗?季宁的心情忽然变得矛盾起来,这种既害怕又期待的心情让他浑身发颤。

季宁的计划是这样的:如果一会儿电话响了起来,他就假装睡着,同时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他估算过,在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无法完全听清手机里在说些什么,但起码能听出那是谁的声音。

躺在床上紧张地等待着电话铃声的响起,季宁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他既要跟疲倦抗衡,又要跟恐惧作战,真是比预想要辛苦得多。短短的十多分钟,对他而言仿佛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11点55。季宁又看了一眼电子钟。快了,快了。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

该死!他在心中骂道,我为什么之前没想到呢!

豆豆已经睡着了,我为什么不找到他的手机,看看前面几晚上的来电号码?也许会有什么发现!

季宁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四处寻找着,心中怦怦直跳——还有5分钟,来得及吗?

没有。周围都没看到豆豆的手机,他甚至翻看了豆豆的裤兜,仍然没有找到。季宁焦急地想着,也许是太黑了,放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但他又不敢把灯打开,怕惊醒豆豆。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眼看就要到12点钟了,他的额头上沁出汗来。

等等,冷静下来,别慌——豆豆知道他妈妈会打电话来,所以不会把手机放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应该就在他身边才对。

季宁慢慢将身子探到豆豆枕边,用手摸索着,希望能有所发现,但换来的还是失望,只有无可奈何地躺了下来。

怪了,豆豆难道没把手机放在身边?不可能啊。季宁疑惑地想道——这个手机被豆豆视为珍宝,平时一刻不离地揣在身上。那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会把它放在哪儿呢?

就在这时,豆豆的手机铃声响起了,那首童谣又从某个地方钻了出来,声音有些小,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般。几秒钟后,季宁忽然明白了。

他缓缓把身体偏向豆豆那个方向,然后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童谣唱了两段之后,豆豆醒了过来,他把手伸到枕头下,拿出了手机。“喂,妈妈。”

季宁敛声屏息,将全身的神经都集中到耳朵那里。

“豆豆……”

季宁全身的毛孔一下收紧了,听到手机里传出的这一声细细的呼喊,他身体像是被瞬间冻僵了一般。

天哪,真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就是小姨的声音!

季宁的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强迫自己将恐惧压下,却发现这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他现在才意识到,有些事情只有到真正面对的那一刻,才能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简单和不切实际。就像此刻一样,他努力地想去倾听手机里的声音,却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已经被吓得难以集中起来。再加上豆豆把手机紧紧贴在耳边,阻挡了声音的传播。结果季宁除了那句“豆豆”之外,后面的内容一句没听到。

但是,他注意到,豆豆接电话的形式和上次是一样的——中间的几分钟,他一句话没说,完全是在倾听。电话里到底说了些什么,显得更加诡秘了。

几分钟后,豆豆终于说了一句话:“季宁表哥?他就睡在我身边啊。”

什么?怎么会问起了我?季宁心中一惊。

豆豆回过头来望了一眼,看到表哥闭着眼睛,转过头对着电话轻声说道:“嗯,他睡着了……”

接下来,豆豆又倾听了十几秒钟,然后说:“好的,妈妈,晚安。”挂了电话。

不一会儿,豆豆就又睡着了。

睡在豆豆身边的季宁却难以入眠了,他不知道电话里的“人”怎么会问起了自己,而且还关心他有没有睡着。他不认为这是无意义的对话,但又实在是想不通这意味着什么,脑子里混乱不堪。

过了几分钟,季宁感觉身边的豆豆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他看到豆豆翻过自己的身体,穿上拖鞋,朝门口走去。整个过程缓慢而机械,就像是在梦游一般。

我的老天——季宁自脚底冒起一股寒意——他不会又要到厕所去做那件可怕的事吧?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豆豆,你到哪儿去?”

豆豆没有理会,一言不发地出去了。这阴冷的态度让季宁感到不寒而栗。

毫无疑问地,他知道豆豆要去干什么。季宁的心脏怦怦狂跳着——我该怎么办?去阻止他吗?可他害怕又发生那种恐怖的事情。但是如果放任不管的话……

几分钟后,季宁鼓起勇气,翻身下床,朝卫生间走去。

这次,他打开饭厅和走廊的灯为自己壮胆。正要走向卫生间,他却看到旁边书房的门虚掩着,从里面透出一丝微光。

豆豆在书房里?这次又在搞什么鬼?季宁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才刚刚到书房门口,季宁就听到里面传出跟昨晚一样的声音,又是那种古怪的咒语!这声音是由不断重复的一句话组成,像是有某种具有魔力般,将季宁吸了进去。

书房的台灯开着,发出微弱的亮光。豆豆坐在书房正中间的地上,背对着季宁,面前似乎摆着什么东西。

季宁慢慢走了过去,靠近豆豆的时候,他看见了——在豆豆的面前,是一张由四张画拼成的大纸。拼出来的图案,赫然是昨晚镜子上的那个红色符号!

季宁看到这个符号的刹那,莫名地被一种神秘力量所震撼。他原本是来阻止豆豆的,此时却呆呆地站在那里,动弹不得。他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助和震惊中,恐惧感在体内迅速增长。

然而,最恐怖的事情他并没有看到。

在他身后的门外,此刻正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诡异莫名的氛围之中,忽然传来一个不协调的声音——书房的玻璃窗被外面的风吹得哗啦作响,起风了。

一阵凉风吹到季宁脸上,让他感觉清醒了许多。这股风从两扇窗户中间的空隙蹿进屋里来,恰好把地上那四张纸拼成的图案吹散了,仿佛也把一些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吹走了。

豆豆这时停止念那古怪的咒语,身体晃了两下,倒在了地上。季宁知道表弟此时已经摆脱了控制。他把地上那四张组成红色符号的纸捡起来,迅速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然后抱起豆豆朝卧室走去。

又是一次这样的事件,季宁疲惫地想道——但不管怎么样,今天晚上的惊悚时刻结束了。

他这样想着,精神渐渐松弛下来,

但是,他错了。他把所有的灯都关掉了。这就是一个错误。

将豆豆抱回房间,季宁刚把豆豆放到床上,正准备把他朝里面挪一点,突然在黑暗中看到,原先豆豆睡着的位置,此时横卧了一个人在上面。

准确地说,是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人影的脸面朝季宁这边。

季宁的脑子嗡地一下就炸了,头发连根竖起,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摇晃打转。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到墙边,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同时按开了电灯的开关。

“啪”地一声,顶灯亮了。

床上的黑影瞬间消失,就像是个幻觉。但季宁心中清楚,这不是幻觉那么简单。

豆豆在刺眼的亮光和表哥的惊叫声中醒了过来。他揉着惺忪的眼睛,看着惊恐万状的表哥站在墙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表哥,你怎么了?”

季宁咽了口唾沫,深吸了几口气。“没什么,我做了个噩梦。”

“可是,你怎么站在墙边……”

“别说了,豆豆。”——你得让我缓口气——季宁想道。他走过去帮表弟把凉被盖好。“睡吧。”

豆豆不再说话,侧向另一边睡了。

十几分钟后,季宁抱着凉被从房间里出来。

这个晚上,他只有在客厅的沙发上过夜。卧室那张床,他恐怕是再也不敢睡上去了。

今天是小姨死后的第六天。

第七天的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快撑不住了。季宁虚弱地想。

早晨,妈妈从楼上下来,看到儿子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季宁醒了,从沙发上坐起来。妈妈从厨房走过来问道:“季宁,你怎么睡到客厅来了?”

季宁不想让妈妈知道那些可怕的事。“豆豆睡觉有点爱动,老是踢到我,我就到客厅来睡了。”

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委屈你了,儿子。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总不能让你和豆豆一直挤着睡。但是,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去买一张新床的话,就暗示着豆豆将长期住在这里。你外婆一定会生疑的,所以……”

“我知道,妈妈。”季宁说,“没关系,我就暂时睡沙发吧,其实挺舒服的。”

妈妈往豆豆睡的房间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这两天晚上豆豆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季宁心里咯噔一下。为了不让母亲生疑,他假装平淡地说:“没什么。”

“豆豆晚上还会接到他妈妈打来的电话吗?”

这个季宁没法说谎,因为豆豆会说出来的。“嗯……是的。”他不情愿地说。

妈妈露出惶恐的神色。“天啊,这种怪事……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季宁的心脏仿佛被重重击打了一下。是啊,我究竟还要渡过多少个这种恐怖的夜晚?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妈妈看到儿子神思恍惚,担心地问道:“季宁,你没事吧?”

“唔……没事。”季宁呐呐道,嘴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话——

“明天就会结束了。”

“什么?”妈妈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季宁惊愕地说——他真的不知道——这句话就像是从他的潜意识中冒出来的。“我只是……有这种感觉。”

妈妈望了季宁好一会儿。“希望如此吧。”又回到厨房去了。

季宁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试图理解刚才那一瞬间,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真的是来源于潜意识的想法吗,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似乎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一直有这种感觉——第七天,也就是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也许,是很不好的事……但不管怎么样,对于每晚都饱受恐惧折磨的他来说,任何有关结束现状的微妙暗示都会给他带来一丝希望之光。

今天早上,外婆坐着轮椅和大家一起吃早饭。豆豆仍然是那么地……正常——仅仅是对于白天而言。他对于自己每天晚上都会被短暂附身这件事,显然一无所知。

“表哥,你为什么要到客厅里去睡啊?”豆豆剥着煮鸡蛋壳。

外婆和爸爸都望向季宁。季宁假装轻松地用手指在豆豆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还不是因为你。”

“我怎么了?”豆豆纳闷地问。

“你的小脚丫子都蹬到我脸上来了。我只有躲开咯。”

豆豆的脸一下红了。“我的脚没有蹬到你的脸上!”

“是吗?你睡着了,怎么会知道?”

本来,季宁只是想逗逗他而已。没想到豆豆竟然停下剥鸡蛋,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

“我好像……知道我睡着之后的事。”

季宁的心一下悬了起来。

外婆笑着说:“豆豆,睡着之后能做什么事啊?你说的是做梦吧?”

“唔……我记不清了,好像……我真的做了什么事,是有人叫我这么做的……”豆豆费力思索着,最后挠了挠头。“唉,想不起来了。”

“那就别想了。只是一个梦。”季宁对他说,然后迅速转换话题。“豆豆,我给你的那个PSP游戏机好玩吗?”

豆豆立刻兴奋地谈论起关于掌上游戏机的话题来。

季宁知道,真的会有什么事发生——这一点他确信无疑。随着时间向明天逐渐过渡,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事实上,整个一天,他都在焦躁不安和心神不宁中度过,几乎没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这种状况持续到晚上的时候,更加明显。

季宁的眼睛盯着电视机,却没看进去任何内容。他像患上强迫症一样,不断猜测着今天晚上,或者说明天凌晨的时候,究竟会出什么事。特别是——当他想到,今天晚上他不会和豆豆睡在一起,无法得知豆豆会做些什么事,就更加觉得这种想法不是毫无来由。可是,季宁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那些恐怖的事情了,他已经脆弱的神经无法再一次经受摧残,只有选择逃避。

豆豆在房间里玩游戏机,外婆在厨房里清洗着她的假牙,季宁又几乎一言不发——客厅里除了电视剧人物的无聊对白之外没有别的声音。妈妈像是忍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刻意要找些事来做。她从冰箱里取出半个西瓜,用榨汁机榨西瓜汁。

几分钟后,妈妈在厨房喊道:“豆豆、季宁,来端西瓜汁喝。”

季宁应了一声,并没有马上站起来。他现在没心情喝东西。豆豆倒是飞快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他最喜欢喝冰镇果汁。

过了一会儿,豆豆把自己那杯喝完了,端了一杯西瓜汁过来,递给季宁:“表哥,姨妈才榨的果汁,可好喝了。”

季宁勉强笑了一下,接过果汁。“谢谢。”

喝完这杯冰镇果汁,季宁觉得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到卫生间去洗了个澡,回到客厅的时候,电视已经关了,家人也都各自回了房间,大概是考虑到季宁要在沙发上睡的缘故吧。

一天的紧张心情令季宁感到十分疲倦。他裹上凉被,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不管是不是真的要发生什么事,今天晚上,他不想管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夜深人静的时候,“啪”地一声,客厅里的灯被关了。

一个人影站在墙边,注视着熟睡的季宁。

迷迷瞪瞪、飘飘忽忽之中,季宁置身一座黑暗森林。

一切都显得虚幻、飘渺。行走没有声音,触碰没有实感。

这是哪儿?季宁环顾着四周黑压压的树林——好熟悉的感觉。他分明感觉到,这是他所经历过的某个场景。

哦,对了,这是安葬小姨的那片山林。我怎么到这儿来了?真奇怪,他一点都不害怕。

这时,季宁看到影影绰绰的树林中,一个人正缓慢地朝自己走过来,越走越近。他渐渐看到她的脸了——咦,这不是小姨吗?她应该睡在这片土地里呀,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季宁想走过去问问小姨,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觉得这真是太荒诞了——我居然看到一个死人,还想和她说话——几乎是在想到这一点的同时,他明白过来了,找到了解释这种荒诞场面的理由。

这是一个梦。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小姨离他越来越近了。

他看到了她的脸。苍白、无神,腮帮上有一块腐肉在慢慢往下掉。

季宁的呼吸紧促了。这不好玩,这不是那种带有幻想或浪漫色彩的美梦,而是一个噩梦。

我得赶快醒过来,在她完全靠过来之前。事实上,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小姨——或者说那具腐尸,已经快到眼前了。而这时,季宁才想到——我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自己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呢?

他使劲睁眼睛,但似乎只能控制梦中的自己。他想大声呐喊,却发现尖叫被憋在了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还能想到的就是拼命向后跑,但双脚就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根本无法挪动。季宁开始慌了,他惊恐地发现,在这个噩梦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他无法控制和摆脱这个恐怖的梦境!

那双蜡白、腐败的手慢慢抬起,像蔓藤一样缠绕过来,仿佛要将季宁紧紧箍住。随即,那张吊着腐肉的脸也贴了过来……季宁吓得紧闭双眼,全身僵硬。而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语音,是前两天晚上听过的、豆豆所念诵的那段咒文——季宁心中惊骇到了极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梦中也会听到这恐怖的声音!

此种惊吓令季宁变得清醒起来。他从没有在梦中如此清醒过——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就是没法醒来!他甚至能想到自己此刻的真实状况——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紧闭双眼、满脸痛苦、瑟瑟发抖。他唯一不明白的就是,既然都已经如此清醒了,为什么还是无法睁开眼醒过来呢?

一只像蛇一样冰凉的手滑过季宁的脖子,他的后背产生被指甲所抠的痛楚,他甚至感觉到那双手渐渐地陷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在梦中,这具腐烂的尸体似乎要和他融为一体。他不知道这意寓着什么,但他知道,这很不正常,这不是普通的噩梦

无论如何,我都要拼一下。他惊惧地想着。

季宁回头望了一眼,自己身后是一个万丈深崖。他很怕,即使是在梦里,他也非常害怕坠落到这个黑暗的深渊之中——这深渊看起来似乎仿佛直通地狱。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沉溺在这恐怖的梦境之中,我得……夺回自控力

拼了!季宁咬紧牙关,向山崖下奋力一跳——

“咚”地一声,季宁被疼痛所唤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从沙发上滚落下来——但随即,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个噩梦跌落到了另一个噩梦之中。

在他的眼前,客厅的地板上,画着一个直径足有一米的巨大红色咒符,比他前两天晚上看到的要大出好几倍。咒符的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分别点着四支蜡烛。跳跃的烛光中,豆豆坐在正前方,闭着眼睛,念诵咒语,脸上变换着的明暗色调显得诡异莫名。

季宁很想从地上爬起来,再次阻止这一切,却发现身体绵软无力,行动困难。渐渐地,他的意识模糊起来,某些东西似乎渐渐离他远去了……

在季宁失去意识的同时,豆豆停止念诵,身体晃了两下,朝一边倒去。

几秒钟后,季宁的父母“砰”地推开房门,快步走了出来——刚才季宁从沙发上摔下来的声音把他们惊醒了。

当他们走到楼梯,从上面看到了客厅里惊人的一幕——季宁和豆豆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地上是偌大的红色咒符和燃烧着的蜡烛——季宁的父母震惊得呆若木鸡,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惊呼一声后,妈妈冲到儿子身边,摇晃着他的身体,大声喊道:“季宁,季宁!发生什么事了?”

剧烈摇晃中,季宁苏醒过来。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人,嘴唇颤动了几下,竟冒出一句:“姐……

妈妈蓦然怔住了。“季宁,你叫我什么?”

“姐……”季宁的语调听起来和平常不一样,像是换了一个人。“姐,真的是你吗?”

妈妈回过头,和同样张大嘴巴发愣的爸爸对视了一样,两人脸上的神情就像是生吞下了一只活老鼠。

就在这时,被妈妈扶着坐了起来的季宁忽然呜咽一声,对着斜前方凄厉地叫道:“妈,你……放过我吧!

季宁的父母大吃一惊,顺着“儿子”的眼光望过去,瞪大了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外婆拄着拐杖站在了楼梯上。

此刻,她嘴唇掀动,身体颤抖,神情凄然地望着“季宁”说道:

“慧云,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季宁的妈妈望一眼儿子,又望一眼母亲,试图理解眼前的一切。但她麻木的大脑此时无法转动了,只能惊骇地瞪大眼睛望着他们。

外婆艰难地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季宁”面前,对旁边的人视若无睹。而“季宁”深埋着头,根本不敢直视面前的人。直到外婆说道:“慧云,我把你召回来,就是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自杀?”

“妈……我有我的苦衷。我在留给姐的遗书上说了,我只想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中去,我只希望不要受到打扰。妈,求你不要逼问我了,好吗?”“季宁”苦苦哀求。

“你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把我当妈了吗?”外婆激动得声带发抖。“慧云,你是不是一直怪我,从小就偏袒你姐姐。我让她出去读书,然后又到城里来跟着她住,把你一个人留在农村,让你们孤儿寡母受苦。你一直都在恨我,对不对?”

“不……”“季宁”捂着脸哭了起来。“不是这样的。”

听到这里,季宁的妈妈浑身猛抖起来,她走过去望着外婆。“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慧晴,你还不明白吗?现在,慧云的亡灵,就附在季宁身上。”外婆沉声说道。

妈妈恐惧地捂住了嘴。“为什么……会这样?”

“这件事我瞒了你很多年。现在,该告诉你了。”外婆凝视着她的大女儿。“我,是一个灵媒师。

妈妈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外婆。季宁的爸爸也完全懵了,张着嘴站在一旁,像石雕般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从小就害怕这一类灵异的事。我同意你出去读书,就是想让你离这些事远一些。”外婆缓缓扭头望向“季宁”。“慧云在我身边,她是知道的。但我叫她不要告诉你,并吩咐身边的所有人都瞒着你。所以,你一直不知道。”

外婆深吸了一口气。“后来,你在城里工作、定居。我就过来挨着你们住。慧云一直不理解,认为我是想到城里来过好日子。但实际上,你们两姐妹谁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外婆目光移向“季宁”。“慧云啊,现在当着你姐姐的面,我告诉你吧,我当初选择到城里来挨着你姐姐住的原因是——我发现我有了一个继承通灵体质的外孙。

季宁的妈妈惊恐地语无伦次,她剧烈地摇晃着脑袋。“不,不会……你说的是……”

没错,就是季宁。”外婆的语调听起来就像是某种宣判。“在他几岁的时候,我就发现这孩子有这种能力。我知道,他是(隔代)遗传到了我的通灵体质。

“当时那个年代,尤其是在老家那里。一个真正的灵媒师是受到所有人尊重和敬仰的职业。我当时想,如果我能将季宁培养成继承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外婆说到这里,埋下头去,神情无比悲哀。“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时代在发展和进步,但也逐渐变得混乱、虚假。很多打着灵媒师幌子的骗子,玷污、亵渎着这个行当。致使许多人——尤其是城市里的人,已经不再相信通灵这样的事。往日受人景仰的灵媒师,如今已沦为江湖术士、甚至江湖骗子的代名词。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孙子再走这条路……”

外婆望着“季宁”说道:“慧云,你现在明白了吧,我当初并不是瞧不起你,不愿和你一起住,而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季宁”坐在地上抽噎着,擦着眼泪。

妈妈凝望着眼前的人——那是她的儿子,但动作、语调又像极了她那可怜的妹妹——她的头脑从没这么混乱过,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妈,你是怎么知道……慧云已经死了呢?”

外婆发出一声干涩的苦笑。“慧晴啊,你想瞒着我,是为我好,这我知道。但是你怎么瞒得住呢?我是一个灵媒师啊!慧云死之前,我就感觉到了一些预兆。之后,我通过灵力感觉到,我的小女儿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再加上后来我略微试探——你们的态度把什么都暴露了。我强忍住悲伤,假装被你们蒙在鼓里。”

“为什么你要这样……”话说到一半,季宁的妈妈望着一边的豆豆,明白过来了。

“我和你们想的一样。”外婆的表情显得十分痛苦。“我不忍心让豆豆知道他妈妈自杀这样残酷的事,所以配合着你们,就是为了瞒住他。特别是,我那晚听到豆豆在电话里说,要他妈妈每晚都打电话给他。为了让豆豆安心,我在夜里用自己的手机打过去,假装成慧云的声音——你们不是一直都说,慧云的声音和我很像吗……”

季宁的爸爸此刻抱着豆豆,惊愕无比。“妈,那些电话,竟然是你打给豆豆的!”

“你们给我买的手机,我一直没用,没想到在这件事上派上了用场……我装作慧云跟豆豆打电话的时候,忽然想到——我老了,腿脚又不方便,但我也许可以在电话里催眠豆豆,借助他来向季宁施展通灵术,我只需要在之前做些准备就行了——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实在是想弄清楚慧云为什么会走上绝路……”

说这些话的时候,外婆的呼吸逐渐困难起来。“本来,我不打算惊醒你们,只想利用豆豆悄悄地把季宁引到某处,进行通灵……可惜前两次因为一些意外因素,都失败了——今天晚上,是最后的机会,我不能再错过了。豆豆端给季宁的那杯果汁里,我放了一颗安眠药进去……”

外婆说到这里,丢掉拐杖,扑到“季宁”身上,老泪纵横。“慧云啊,妈把你召回来了,你还是不愿告诉我吗?也罢,我们到那个世界去慢慢说吧……”

“季宁”惶惑地抱着外婆。“妈,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老了,通灵这种事,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体力……这是……我最后一次通灵了……但是没关系,慧云,妈对不起你,只能陪你上路,来弥补你了……”外婆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身体渐渐滑了下去。

“妈!”季宁的爸妈都跪下来,几只手一起扶住外婆。“季宁”更是哭得肝肠寸断。终于,“他”悲痛欲绝地说道:

“妈,不要……我不要你陪我!好吧……我告诉你。我之所以自杀,是因为得了一种可怕的病!豆豆的爸爸也是因为得了这种病,才会选择离开我们的。因为这种病是绝症,而且会传染!我不想连累豆豆,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被传染上了,我甚至……无法面对豆豆!所以,才会……”

“是吗,这么说,不是因为我……”外婆阖上了眼睛。“幺女啊,我们……一起走吧……不管怎样,妈都陪着你……”

说完这句话,外婆的头彻底耷拉下去,倒在季宁怀中。与此同时,季宁的身体一阵抽搐,某些无形的东西从他体内抽离出去了,他抱着外婆一起倒在客厅的地板上。

(季宁日记)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之所以现在才记录下来,是因为直到今天,一些事情才终于得出了结果。这件事总算要划上一个句号了。

现在想起来,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只是,当时没有引起重视,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这小小的‘不对劲’,竟然会是后面那一连串恐怖事件的开端。实际上,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我没有想到,自己的外婆竟然就是小登(村长的女儿)口中那个‘早就离开了的、最厉害的灵媒师’;我也不可能想到,外婆竟然会偷偷利用豆豆的绘画颜料来画那些咒符、教豆豆咒语,并且用电话催眠豆豆,借他对我施法;而最令我感到意外的就是——我,竟然才是那个被遗传到了通灵体质的人。

这实在是十分地讽刺——我之前怀疑豆豆有通灵体质,甚至怀疑小姨本身,但我居然没想到,跟他们有着同样血脉的我,也有这种可能——不幸的是,事实恰好如此。

当然,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为什么我能在镜子、床上、或其他一些地方看见小姨的亡灵——我只是在想,当时我怎么就没意识到这一点呢?也许我真是被吓傻了吧。

小姨自杀的原因——我感到非常悲哀。在老家那个仍然愚昧落后的小乡村,如果有谁承认自己患上了AIDS(艾滋病),似乎就意味着向所有人宣布他(她)是一个不检点的人,会遭到所有人的唾弃和鄙视。殊不知,在艾滋病的传染途径中,共用注射器是很大的一类。

当年,豆豆的爸爸为了贴补家用,秘密地去卖过血。他就是这样感染上AIDS病毒的。当他意识到自己患上绝症的时候,选择的是默默离开,到某一个地方去迎接死亡。而几年后,小姨在得知自己也被感染上病毒之后,竟然和小姨夫选择了同一条路——好像这是唯一的解决途径。

这些事情,我是后来从筱凡那里听说的。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巧,一些看似没有关系的人或事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实我早就该通过她父亲的职业而联想到什么——筱凡的父亲是医院艾滋病专科的医生,最近升为了主任。他从医院的病历档案中,发现几年前矿石村有一个男人被确诊患上了艾滋病,却没有进行任何治疗就走了。他由此想到,也许应该找到这男人的家人,检测一下他们是否被感染,从而预防艾滋病的传播和扩散。

毫无疑问,那个男人就是豆豆的爸爸。而筱凡的父亲到矿石村去找到了小姨,把这些事告诉了她,并要求小姨去医院进行免费检查。

为了豆豆,小姨瞒着所有人悄悄到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是悲哀而残酷的——她真的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只是现在暂时没有发病的症状(艾滋病的潜伏期有时长达数年)。小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害怕自己会将病毒传染给朝夕相处的儿子,也害怕看到自己发病后的样子,更不知道村里的人知道这件事后,会怎样看待她。所以,她央求筱凡的父亲千万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筱凡的父亲答应了她,但他没想到,几天之后,小姨就将这个秘密带进了坟墓。

筱凡告诉我,她爸爸在家里说起过这件事,并提到矿石村这个姓徐的悲惨家庭中还有一个7岁大的男孩,尽管他感染的可能性较低,但也必须接受艾滋病检测。那天下午,筱凡听到豆豆名字的时候,有些猜到了。回到家后,从她父亲那里得到了证实。但筱凡的父亲反复叮嘱,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必须尊重病人的隐私。所以直到几天前,筱凡听到我在电话里说,我们已经知道小姨自杀是因为她得了某种绝症后,她才把这一切告诉了我。因为她意识到——当他父亲来找我们,提出要豆豆接受艾滋病检测的时候,我们还是会知道的。

关于豆豆,我不得不说,他比我们想象要坚强得多。从他得知妈妈已经去世这个噩耗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天了。豆豆现在的情绪和饮食基本恢复了正常。只是,他现在没以前那么活泼了,变得沉默寡言。我们知道,他心中的伤痛,只能用时间和关爱来慢慢抚慰。

外婆的坟墓就埋在小姨旁边。我们全家都觉得,这可能是外婆的心愿——外婆活着的时候,始终想念着老家的那片山林,现在,她可以长住在那里了。还有她的小女儿和她做伴。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我自己,有一件事我有些不明白——如果我具有通灵体质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和家人)一直都没发觉呢?而外婆是怎样看出来的,就更是一个谜了。也许——我猜想——我只能看到自己亲属的亡灵吧。算了,这种事情我不打算深究,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筱凡)——我还是原来的那个我。

明天,我们会到外婆和小姨的坟上去,有一些消息要告诉长眠于地下的她们。现在是晚上11点30,我得休息了。我想,这一定是我这辈子写得最长的一篇日记。”

季宁全家,连同豆豆一起,站在外婆和小姨的坟头前。白菊花和马蹄莲分别摆在两个墓碑之上。

“说好了,今天谁都不许哭。”妈妈说。

季宁和豆豆一起点头。爸爸对妈妈说。“你来说吧。”

妈妈蹲下身去,轻声呼唤着:“妈、慧云,我们是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的——豆豆的最后一次检测结果出来了,他很健康,没有染上病毒。慧云,你可以安心了。我们会把豆豆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抚养长大……”声音哽咽了。

“说好了的。”爸爸在一旁提醒道。

妈妈缓缓站了起来,捂着发红的鼻子。

“豆豆,该你了。”爸爸拍着豆豆的肩膀。

豆豆手里捧着两张画,是他之前不愿让人看到、失败多次之后,才终于成功完成的“全家福”。他把画分别平铺在两座坟前,用两块石头压住。

“妈妈、外婆,你看,我们大家都在这儿呢。你们不会孤独的……”他没有哭,脸上全是泪。

在山头上默默地站了好久,他们沿着崎岖小路下山。

走到山脚下,一阵风从后面吹过,刮到季宁的后颈窝中,他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

他的神情凝固了,脚步停了下来。

妈妈转身问道:“季宁,怎么了?”

“没什么。”季宁深深地凝望着那远方的山头。“只是掠过脸庞的风而已。”

(《灵媒》完)

在莱克讲述故事的过程中,没有出现一丝停顿或错误,他有条不紊地将这个令人发怵的故事娓娓道来,最后的结局也出乎人意料,令人回味悠长。整个过程进展得太过顺利,反倒让人怀疑起他之前说过的话。

“这个叫做《灵媒》的故事,真的是你刚才即兴创作的?”北斗最先发问,显然有些不大相信。

“我说了,不完全是即兴创作。我想好了故事的大框架,只有中间的一些具体情节和最后的结尾是即兴创作的。”莱克答道。

“即便是这样,也很了不起了。”龙马说,“克里斯说的没错,你确实不是泛泛之辈。”

莱克皱了下眉,他不确定龙马说的这句话是在夸奖还是针对他。

龙马看出了莱克的困扰,连忙解释道:“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是真的觉得这个故事非常棒。”

“那么,我们开始打分吧。”荒木舟说。

一样的评分流程。最后莱克的故事得到了9.0分,成为目前最高的分数。但他并没有流露出欣喜之情。似乎只要能够在不犯规的情况下顺利进行游戏,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南天将莱克的分数记录下来。

莱克讲故事的语速相对较慢,现在已经接近十一点了。暗火作为下一个讲故事的人,显得有些压力。他到柜子里拿了一些食物和水,说明天白天就不下来了,要在房间里专心准备他的故事。众人完成了今晚的“工作”,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这个晚上看起来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就要这样平淡地度过了。

南天躺在床上,思索着一个问题——从目前的各种迹象来看,莱克讲的这个故事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没有犯规——它既没有和以前讲的那三个故事雷同,也没有和现在发生的任何事情撞车。

这样看来,莱克真的想出了一个避免犯规的方法?难道后面的人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躲过一劫?

当然,还有第二种可能性。

主办者显然是不会令自己犯规的。

这念头刚一产生,南天又轻轻摇着头将它否决了——莱克现在是第四个讲故事的人,如果唯独他没有犯规,而其他的人都犯规了的话,那未免显得太可疑了。这不符合那个狡猾主办者的风格。

不过——南天又想到——现在还不能判断后面讲故事的人是不是会犯规。也许这个游戏越进行到后面,大家就会越小心谨慎……事态的发展是无法预料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想着想着,南天感到困倦了。他阖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所改造后的废弃监狱显然修建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每到夜里,就是死一般的寂静。虽然每个房间都比较隔音,但这种超乎寻常的安静却仍然能将一些声音带进他们的耳朵。

南天一开始是没有听到这声音的,他睡得很熟。后来声音变大了,才将他从睡梦中拖曳出来。

有人在走动,或者是……跑步。南天仔细辨别着,听出这声音来自楼下大厅。

南天警觉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竖起耳朵又仔细倾听了一阵——没错,是人的脚步声,时快时慢。如果这声音出现在一家健身房里,那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慢跑的声音;但在这种特殊的场合下,却显得十分诡异。

一连串的问题迅疾在南天的头脑里冒了出来——是谁?谁会半夜三更到楼下去走动或者跑动?发生了什么事?

南天小心谨慎地从床上下来,慢慢靠近屋门。他将耳朵紧贴在门上,声音愈发清晰了——真的是有人在楼下绕着圈跑步,或者是原地跑步。

南天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他觉得有些可笑——当前这种情形下,谁还有雅兴锻炼身体?就算是也不该深更半夜出来跑呀。这样一想,他觉得有些不寻常了,恐惧感油然而生。

南天很想立刻将门推开,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害怕这是一个陷阱,害怕自己的冒失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跑步声戛然而止。南天心中一颤。

接下来的好几分钟里,他没有再听到任何声音了。

南天回到床上,思索着这件不寻常的事。他心绪复杂——既为没有打开门看个究竟而感到懊恼,又安慰自己也许待在房间里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最后,他认为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毕竟这个地方还有12个人,听到这声音的显然不会只有他一个,等到明天早上去问问大家,也许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天清晨,南天很早就起床了。想起昨晚的怪事,他睡意全无,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7点不到。但他已经按捺不住了,将房门打开,走了出去。

在二楼上,他看到楼下已有几个人在大厅里了——这些人起来得比他更早。这使南天立刻想到,他们早起的原因,也许正是在谈论昨晚的事。

果不其然,南天刚刚下楼,纱嘉就快步向他迎了过来,问道:“南天,你昨晚有没有听到那奇怪的脚步声?”

南天点点头,纱嘉低呼了一声,回过头去对其他几个人说:“南天也听到了!”

南天走过去问道:“你们都听到了?”

莱克最先点头。“是的。”接着徐文、纱嘉和歌特也纷纷表示自己听到了夜里的脚步声。

南天注意到站在这里的还有夏侯申和荒木舟,他们两人没有表态,他问道:“夏侯先生、荒木老师,你们听到了吗?”

夏侯申说:“我没听到什么夜里的怪声,倒是听到了他们几个人清早的议论声,所以才从楼上下来的。”

南天望向荒木舟:“您呢?荒木老师?”

荒木舟眼睛望着别处,傲慢地说:“那么明显的声音,我当然是听到了。”他顿了一下,“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也许只是有人夜里睡不着,出来走动而已。总之现在人还没到齐,等剩下那些人起床后,自然就清楚了。”

“说实话,荒木舟老师,我可不这么认为。”歌特说,“昨晚那个声音怪就怪在——本来是一阵时快时慢的脚步声,突然一下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后来也没再发出声音。假如是有人出来走动,那这个人走了一阵后,总是应该回房间去的,怎么会突然停下来呢?我当时的感觉是,那个人就像一下在原地站住,便没有再动一下——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那有可能是错觉,或者是一种假象。”荒木舟说,“年轻人,别太相信自己的感觉。”

南天问道:“你们都没有出门看看是怎么回事吗?”

纱嘉说:“我有些害怕,不敢出门来看。”

歌特更是直言不讳地表示:“不管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我都绝不可能在夜里打开房门。住在这种鬼地方,遭遇了这样的诡异事件,假如还不学会自保,那就太不明智了。”

徐文和莱克低着头不说话,看得出来他们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这时,从楼上又走下来一个人——克里斯。很显然他也是听到了昨晚那脚步声的。他直接问道:“你们认为那脚步声是怎么回事?”

南天摊了下手。“不知道,你觉得呢?”

克里斯望着面前的几个人,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道:“我觉得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理由的。不管昨晚是谁在下面走动,都肯定有着什么特别的原因——绝不会是无意义的行为。”

也许是觉得克里斯的看法和自己不同,荒木舟挖苦道:“听起来,你也不敢打开门来看,只能做些猜测而已。”

克里斯平静地说:“我不用打开门来看都能知道,外面肯定没人。”

克里斯语出惊人,几个人都瞪大眼睛望着他。南天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外面没人的话,那我们听到的脚步声是哪儿来的?”

克里斯淡淡笑了一下,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假如我没猜错的话——弄出这个声音的人,必定是出于某种原因而故意让我们听到的。既然如此,他(她)当然不会轻易被我们发现,也不会承认昨晚出来走动的人就是他(她)——那不就等于是没人吗?”

“你认为,弄出这个声音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主办者’?”南天问。

克里斯笑而不答。

“总之,让我们拭目以待吧。”荒木舟冷冷地说,“很快就能验证你说的对不对了,小天才。”

现在,大厅里已经聚集了八个人——南天、荒木舟、夏侯申、莱克、歌特、纱嘉、徐文和克里斯。除了夏侯申一人是没听到那声音的,其他七个人都听到了。

八点过后,楼上陆续下来了几个人,分别是白鲸、千秋和龙马。一问他们,全都表示没听到那声音。

最后一个下来的是北斗,看来他的瞌睡最大。听到纱嘉问他,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我肯定是听不到的,别说是什么脚步声,只要我睡着了,炸雷都把我吵不醒。”

现在人基本上都聚集齐了,果然如克里斯猜测的那样,没有一个人承认昨晚出来走动过。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徐文费解地说,“如果每个人都没出来走动过,那昨晚的脚步声到底是谁发出来的?”

“我一开始就说了,这样问是没什么意义的。”克里斯说,“就像推理小说里,大侦探问‘是谁杀了公爵夫人?’难道会有人举手回答‘是我’吗?

“你的意思是,我们当中有一个人在撒谎?”莱克说。

克里斯耸了下肩膀,表示这是显而易见的。

“你们别忘了,还差一个人呢。”荒木舟说,“暗火还在房间里没下来。”

“他昨天说要在房间里专心想故事,白天就不下来了。”千秋说。

“别去问他了,没意义的。”克里斯说,“再说了,就算是他,他也不会承认的。”

这样一说,大家都有些沮丧。徐文惶惑地说:“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大家面面相觑——确实,这个问题不搞清楚,始终让人不安。

“也许,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克里斯低沉地说,似乎有种期待。

到了晚上,众人按时集聚在大厅里,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到六点五十,暗火还没从楼上下来。

白鲸说:“暗火是怎么回事?他有手表吗?我们要不要去叫他一声?”

“我去……”北斗刚一表态,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迟疑了。

正在这时,夏侯申看到暗火房间的门打开了,说道:“不必了。”

暗火匆匆从楼上下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看上去有些激动。他告诉众人:“一个绝妙的故事……拜这个特殊的环境所赐。我用今天一天的时间想出来一个迄今为止我自己最满意的故事!”

“那真是太好了。”千秋充满期待地望着暗火,显得很有兴趣。

暗火不再多说,直接进入正题:

“故事的名字叫做‘新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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