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我国一位文坛老将，也许是大多数读者诸君所很知道的，他便是别署东亚病夫曾孟朴先生。他从前做的那部名著《孽海花》，包罗六十年来的人物，说尽社会政治的变迁，固久已脍炙人口；最近出版的经过两年精心结撰的名作——《鲁男子·第一集》——又震惊一时。这《第一集》还不过是他六部精神贯穿的一部，已有十六万言，我们但望他著全这六部书，不仅是不朽的名作，同时是惊人的巨制。曾先生除创作外，并善于翻译法文的名著，所以胡适之先生写给他论翻译的一封信里有过这几句话：“……西洋文学书的翻译，此事在今日直可说是未曾开始！先生独发弘大誓愿，要翻译嚣俄的戏剧全集，此真是今日文学界的一件绝大事业，且不论成绩如何，即此弘大誓愿已足令我们一班少年人惭愧汗下，恭敬赞叹！……祝先生父子继续此盛业，发挥光大，给我们做个榜样，使我们少年人也感慨发愤，各依性之所近而力之所能勉者，努力多译一些世界名著，给国人造点救荒的粮食！”曾先生的著作我在这篇短文里不能多所介绍，只得让读者自己去欣赏，我现在所欲特别提出和诸君谈谈的，是在新出版的《胡适文存·三集》里看见曾先生答胡先生的一封信，里面说起他老先生怎样得到学习法文的机会，很有趣味，他说：“我的开始学法语，是在光绪乙未年——中日战局刚了的时候——的秋天。那时张樵野在总理衙门，主张在同文馆里设一特班，专选各部院的员司，有国学根柢的，学习外国语，分了英、法、德、日四班，我恰分在法文班里……那里晓得这些中选的特班生，不是红司官，就是名下士，事情又忙，意气又盛，那里肯低头伏案做小学生呢？每天到馆，和上衙门一样，来坐一会儿，喝一杯茶，谈谈闲天，就算敷衍了上官作育人才的盛意。弄得外国教授没有办法，独自个在讲座上每天来演一折独语剧，自管自走了。后来实在演得厌烦，索性不大来了，学生来得也参差错落了。这个特班也就无形的消灭，前后共支撑了八个月。”
“这八个月的光阴，在别人呢，我敢说一句话，完全是虚掷的，却单做成了我一个人法文的基础。我的资质是很钝的，不过自始至终，学一点是一点，没有抛弃，拼音是熟了，文法是略懂些了。于是离了师傅，硬读文法，强记字典，这种枯燥无味的工作，足足做了三年。到了第三年，居然有了一线光明了。那时在旧书店里，买得了一部阿那都尔佛朗士的《笑史》（Histoire Comique）拚命的逐字去译读，等到读完，再看别的书，就觉得容易得多了……直到戊戌变法的那年，我和江灵鹣先生在上海浪游。有一天他替谭复生先生饯行北上，请我作陪，座客中有个陈季同将军，是福建船厂学堂的老学生，精熟法国文学，他替我们介绍了……陈季同将军在法国最久，他的夫人便是法国人。他的中国旧文学也是很好，但尤其精通法国文学……我自从认识了他，天天不断的去请教，他也娓娓不倦的指示我……”
这位文坛老将学习法文的机会何等有趣！不知立志奋发有为的人，虽有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不知用，不肯用，所以“前后共支撑了八个月”的“特班”，在曾先生是“做成了”他的“法文的基础”，在别人只落得个“虚掷”。他后来之得益于《笑史》，得益于陈季同将军，倘若不是他自己立志勤奋学习法文而随时随地留神，虽在“旧书店里”遇着了《笑史》，等于没有遇见，虽在“座客中”遇着了陈季同将军，也等于没有遇见，如同别人虽都遇着了“特班”，实等于没有遇着的一样。所以这种种在曾先生虽都是机会，在不知利用者便都不是机会。
机会似乎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但机会实随处而是，要你自己有志愿有能力去利用它。
（原载1930年9月21日《生活》周刊第5卷第41期，署名心水。）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