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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研究的萌芽

时间:2022-10-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荀林父和孟子当然不算语文学家,零碎的解释与语文学著作是有差别的。但是,这些材料作为语文学的萌芽来看,则是毫不过分的。当我们叙述中国语言研究的萌芽的时候,我们不应该忘记先秦的哲学家们。他们不是语文学家,他们在哲学著作中涉及一些语言理论,那不是属于语文学范围的,而是属于语言学范围的。这些语言理论,特别是荀子在《正名篇》中所阐述的语言理论,直到今天,还是不可动摇的。

语文学的兴起,是在文化遗产积累较多的时代。书籍多了,时代远了,字形、字音、字义都有了变化,于是促使人们进行探讨。春秋战国时代,由于去古未远,而且书籍很少,人们还不感觉到有语文学的需要。因此,语文学在先秦还没有产生。

但是零星的语文学知识已经在萌芽了。首先是作者借字义的解释来阐明一种哲理或政治主张。例如《论语·颜渊》叙述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回答说:政就是正,你带头端正自己,谁敢不端正呢〔1〕?又如《孟子·滕文公上》叙述夏、殷、周三代的田赋名称不同,夏叫“贡”,殷叫“助”,周叫“彻”。孟子解释说:“彻者,彻也;助者,藉也。”孟子以“彻”解“彻”,这是以本字为训的办法。这种办法是以用一个常用的字义解释一个不很常用的字义。“彻”的常用意义是“通”,孟子大意是说“彻”是天下通法,不因地区的不同而有所差异〔2〕;“助”是“凭藉”的意思,公家凭藉人民的力量来耕种公有的土地。在同一篇中,孟子又叙述夏、殷、周三代的学校名称不同:夏叫“校”,殷叫“序”,周叫“庠”。孟子解释说:“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古人教养不分,《周礼·地官·保氏》说:“而养国子以道”,可见养就是教;射是六艺之一,这里代表学校里传授的一切知识和技能〔3〕。上面所举三个例子都是后代所谓“声训”。“声训”的办法是采取同音的字或双声叠韵的字作为解释。“彻者彻也”不但同音,而且同字,但是仍旧可以认为是声训,因为同形词(homographs)不等于同一个词。“政者正也”是同音为训的例子,“助者藉也”、“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都是叠韵为训,而声母也很相近。本来,如果说“庠者,教也;校者,射也;序者,养也”,原则上未尝不可以说得通,但是那样就失去了声训的特点。关于声训,等到下文第五节还要讨论。这里我们要弄清楚:孔子、孟子之所以搞声训,并不是为了语文学的目的,而是为了阐明自己的政治主张的。

比较地接近于语文学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的。那是在作者想要辨别同义词的时候。《左传》庄公三年说,军队驻扎一夜叫“舍”,驻扎两夜叫“信”,驻扎超过三夜叫“次”〔6〕。同书文公七年说,在国内发生的战争叫“乱”,来自国外的战争叫“寇”〔7〕。成公十七年又说,乱在外叫“奸”,在内叫“轨”(宄)。这些是军事政治上的术语,一般人也许不十分了解,所以需要辨别一下。《老子》说,看不见的叫“夷”,听不见的叫“希”,抓不住的叫“微”〔8〕。这是哲学上的术语,一般人更不了解,更加需要说明了。

最合于语文学性质的,则是对古书的字义的解释。《左传》文公七年,叙述荀林父劝先蔑不要出使秦国,他说他和先蔑“同寮”(同僚),所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先蔑不听他的话。他朗诵了《诗·大雅·板》的第三章,先蔑仍旧不理他。在讲到“寮”字以前,荀林父先说明“同官为寮”,也许因为当时“寮”字不很通俗。而《诗·大雅·板》的第三章头两句是“我虽异事,及尔同僚”。荀林父说“同官为寮”,实际上是解释了《诗经》的字义。又如《孟子·梁惠王下》讲到齐景公命令太师作君臣相悦的乐章,名为《徵招》《角招》,其中有一句话是“畜君何尤”。孟子怕齐宣王不懂什么叫做“畜君”,所以他解释说“畜君者,好君也”。“好君”等于说“悦君”,也就是君臣相悦。全句的意思是“臣子使君王欢乐有什么罪过呢?”荀林父和孟子当然不算语文学家,零碎的解释与语文学著作是有差别的。但是,这些材料作为语文学的萌芽来看,则是毫不过分的。

在先秦的古籍中,有一些有关语音分析的材料是很值得注意的。《吕氏春秋·重言》有这样一段故事:齐桓公跟管仲商量要去攻打莒国,事情还没有公开而整个国都的人都知道了。齐桓公进行了调查,知道是东郭牙说的。管仲把东郭牙找来,问他怎么知道齐国将要进攻莒国。东郭牙说:“前几天,我看见君王〔和您〕站在高台上。他的精神饱满,手脚兴奋,这是准备打仗的一种表现。〔他一面说话,一面用手指着。〕他的嘴是张得很大的,不是关得很小的,这正是说‘莒’字的姿态;而他的手所指的,又正是莒国的方向。我心里想,现在诸侯不服齐国的,只有莒国了。所以我就告诉别人了。”〔9〕上古“莒”字读kia,发〔a〕音时,嘴是张得很大的。当然我们不能说东郭牙是语音学专家,但是这些语音学常识出现在二千多年前的古籍中,也算是难能可贵的。

当我们叙述中国语言研究的萌芽的时候,我们不应该忘记先秦的哲学家们。他们不是语文学家,他们在哲学著作中涉及一些语言理论,那不是属于语文学范围的,而是属于语言学范围的。这些语言理论,特别是荀子在《正名篇》中所阐述的语言理论,直到今天,还是不可动摇的。

荀子在《正名篇》中所叙述的第一个语言学原理是:语言是社会的产物。荀子说:“事物的命名,无所谓合理不合理,只要人们共同约定就行了。约定俗成就是合理的,不合于约定的名称就是不合理的。名称并非天然地要跟某一实物相当,只要人们约定某一名称跟某一实物相当就行了。约定俗成以后,也就是名实相符了。但是,名称也有好坏之分,如果说出名称来,人们很容易知道它的意义,那就是好的名称;〔如果意义含糊,妨碍人们的了解,那就是坏的名称了。〕”〔10〕这样强调语言的社会性,在今天看来还是完全正确的。直到今天,还有一些语言学家过分地强调个人在语言应用上的特殊性,而忽视语言的本质特征——社会性。荀子在二千多年以前能有这种卓越的见解,这是值得我们珍视的。

荀子在同一篇文章中所叙述的第二个语言学原理是:语言具有民族的特点,而思维则具有人类的共性。唯其具有民族特点,所以各个具体语言的形式和结构是不相同的;唯其具有人类共性,所以通过语言的翻译,不同的民族是可以互相交流思想的。荀子说:“人类既然同类,而又具有同样的感觉,人们的五官接触万物所抽象出的特征自然也无不同,以物比物,特征相似的也都相通,于是相约形成共同的概念,人类的概念都可以对应。”〔11〕又说:“万物都加上了名称,这是依照汉族(诸夏)的习惯,其他不同的民族,应该依照这些名称,委曲地找出他们对应的名称来,这样就可以交流思想了。”〔12〕荀子这种关于语言与民族的关系的看法,显然也是正确的。

荀子所叙述的第三个语言学原理是:语言是具有稳固性的,同时又是发展的。荀子说:“如果有王者出世,他一定维持原有词汇,〔保存它的纯洁性和规范性,〕他又必然创造一些新词,〔以适应新的事物。〕”〔13〕他把词汇的维持和创造归功于“王者”(圣君),当然是不对的。但是,他认为原有词汇必须维持,新词必须创造,则是对的。

此外,荀子对于概念的形成,认为是由于感觉〔14〕,这也是对的。他认为概念可以分为简单概念和复杂概念,简单概念由单词表示,复杂概念由词组表示〔15〕,这也是不错的。他又认为概念可以分为范畴(categories)、种(genus)和属(species)。他把“范畴”叫做“大共名”,把“种”叫做“大别名”,把“属”叫做“别则有别”〔16〕。这和西洋的形式逻辑不谋而合。这些虽是属于逻辑思维的问题,但是跟语言是有密切关系的。

先秦的逻辑学派(“名家”),他们的逻辑理论也有不少是跟语言有关的。在这里我们没有必要加以详细的叙述,只简单地谈三点。第一,墨辩学派把概念分为达、类、私〔17〕。“达”,等于荀子的“大共名”,即“范畴”;“类”,等于荀子的“大别名”和“别则有别”,即种概念和属概念;“私”,等于单独概念,在语言中表现为专名。第二,墨辩学派把概念分为“以形貌命者”和“不可以形貌命者”两类〔18〕。前者等于具体概念,在语言中表现为具体名词;后者等于抽象概念,在语言中表现为抽象名词〔19〕。第三,墨辩学派不但谈概念,而且谈判断和推理。《墨子·小取》说:“以名举实,以辞抒意,以说出故。”“以名举实”就是形成概念;“实”是客观事物,“举”是概括。“以辞抒意”就是构成判断;“辞”是命题,“意”是判断,这是一件事的两面。“以说出故”就是组成推理〔20〕。由此看来,逻辑和语言的关系是讲清楚了的。

从语文学上,先秦的语言研究没有什么突出的成就;从语言理论上说,像荀子《正名篇》这样卓越的见解却放出很大的光辉。百家争鸣的战国是中国古代哲学的黄金时代,卓越的语言理论在这个时代产生,是很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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