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学者与传媒的关系

学者与传媒的关系

时间:2022-04-1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学者与传媒的关系 ——陈平原教授访谈录受访者简介:陈平原,1954年出生于广东潮州。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现代文学教研室主任,北京大学20世纪中国文化研究中心召集人,中国俗文学学会会长。总的来说,广州的传媒做得不错。原因是对于突发事件,它比纸媒的反应快,还有一些相关链接。严格说来,浏览与阅读,是不太一样的。

学者与传媒的关系
——陈平原教授访谈录

受访者简介:

陈平原,1954年出生于广东潮州。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现代文学教研室主任,北京大学20世纪中国文化研究中心召集人,中国俗文学学会会长。主要著作有《在东西方文化碰撞中》、《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20世纪中国小说史》(第一卷)、《千古文人侠客梦》、《小说史:理论与实践》、《中国现代学术之建立》、《老北大的故事》、《文学史的形成与建构》、《图像晚清》(合著)、《中国大学十讲》、《触摸历史与进入五四》、《当年游侠人:现代中国的文人与学者》、《看图说书:小说绣像阅读札记》、《当代中国人文观察》、《从文人之文到学者之文:明清散文研究》、《文学的周边》、《中国散文小说史》等。

采访时间:2004年7月21日

采访地点:北京大学

采访人:许燕

接触媒体的习惯和看法

记:请谈谈您平时接触报纸媒介的习惯?

陈:我看报纸,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因为都是人家赠送的,人家送什么,我就看什么。原因是,报纸太多了,没有哪一份是非看不可的。所以,已经大概10多年没订报纸了。都是人家送的报纸,在这里面挑着看,这样的阅读,当然很受限制。因此,我不能代表那些整天看报纸因而有很高鉴别力的人。

报纸里面,我看得比较多,比如《北京晨报》、《文汇报》、《新民晚报》等。这三份报纸,面貌不太一样,我的阅读视点也不一样。看《北京晨报》,那是因为我在北京生活,除了国家大事,也希望了解一些本地的东西。在北京的报纸里面,比起《北京日报》啊,《北京青年报》啊之类的,我还是比较欣赏《北京晨报》。上海的《文汇报》和《新民晚报》,代表另外两种类型。《新民晚报》的那种市民色彩,我比较欣赏。而且,里面有若干个专栏,比如说以前的“夜光杯”,以及刚创刊不久的“记忆”这一类,都不错。《文汇报》呢,板起面孔说教的时候多,但也有好处,还有点大报的气度,偶尔会发些很有意思的长文。报纸文章全都变成豆腐块,并不好,有时候,好文章需要一定的篇幅,那才够分量。不是说这三个报纸最好,而是在送给我的报纸里面,这三者各有特点,配合着看,可互相补充。

另外,还有两个周报经常阅读,一个是《南方周末》,一个是《中华读书报》。相对来说,在这么多报纸里面,《南方周末》最有大报的气度,而且《南方周末》曾发挥很好的社会舆论监督作用。这两个都是周报,我读《南方周末》,主要关注那些社会、经济、法律方面的报道与分析。《中华读书报》比较芜杂,文章水平很不均匀,但它的好处是信息量大,每期总有三两篇不错的文章,还有不少有用的出版信息。在这么多读书类报刊中,《中华读书报》是我比较关注的,每期都翻翻。当然,这是因为我在大学里教书,有特殊的兴趣。

记:您看哪些杂志呢?

陈:跟读报一样,我阅读的杂志也都是别人赠送的。在这么多杂志里面,从新闻角度,我看得比较多的是以下三种。

第一是《南风窗》。虽然杂志社自诩其政治视野开阔,我却始终把它看成一个以财经为中心,兼及政治、社会的半月刊。《南风窗》提供了很多有用的信息,眼界所及,同类杂志中,《南风窗》是办得比较好的。我比较欣赏它关于财经的深度报道,尤其是每一期的专题,做得相当专业。总的来说,广州的传媒做得不错。

第二个是《万象》。上海的《万象》完全是另外一个路子,文人气很浓,有点小资,或者雅皮,文字很漂亮,但不管怎么说,它的定位很明确。中国杂志的最大问题在于定位不明确,办刊的人头脑不清晰,什么都想要,结果没有铁杆读者。《南风窗》和《万象》,都是定位很明确,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的,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根本就不看。现在中国的大部分杂志是鸡肋,你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这种杂志,看了没坏处,但不看也不可惜。其实,杂志面貌不明确,被选择的可能性反而小,因为读者很忙,没那么多时间去比较、淘汰或选择,只能挑那些一眼就看上的。

还有第三本杂志,那就是《书城》。这杂志,很难说它是哪里的,因为《书城》的刊号是上海的,而具体编务却在广州,是《南方日报》那一批人在做,那些编辑好多是北大的毕业生。因此,他们有能力邀集一大批北京的或海外的作者,当然也包括上海的以及广州本地的,一起来做这么一个类似《纽约书评》的杂志。它其实不只是谈书,还包括唱片、电影、展览等等,还有文化时评以及关于文学或者历史的思考。

这三种杂志是我比较看好的。我说的不是专业期刊,比如我们北大的《国学研究》、《现代中国》、《语言学论丛》等,那是另外一种评价标准。从大众文化读物的角度,我觉得这三种杂志比较可读,文章精彩,编务也比较到位。

记:您上网吗?

陈:我在网上浏览新闻。我上网看新闻,主要是上新浪。原因是对于突发事件,它比纸媒的反应快,还有一些相关链接。不过,这样的阅读对我来说比较吃力。所以,如果报纸上有的,我就不看网上的,因为眼睛受不了,整天坐在电脑前面,很不舒服。所以我说,我在网上只是“浏览”。严格说来,浏览与阅读,是不太一样的。

为什么上新浪?很简单,一开始上的是新浪,习惯了。我不像我的学生,在很多网站上逛来逛去,我有严格的选择。因为网上阅读对我来说是次要的东西,而且说到底,所有这些,报纸啊,杂志啊,网络啊,这些阅读,在我每天的工作时间里,不占很大的比重。即使这样,我都觉得负担够重了,如果再沉湎于网络,那就更没有时间读书了。毕竟,报纸、杂志或网络上的东西,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浅的,不值得花太多的时间。所以,我会警告我的学生,别看那样多的报刊。

记:太浅了是吗?

陈:对,太浅。一个是内容大量重复,一个是话题以及趣味时尚化。所谓“时尚”,就是很热闹,但容易成为过眼烟云。

记:而且特别耽误时间。

陈:对,特别耽误时间。所以我才提醒他们,阅读报刊不值得花太多时间。有些报刊寄送了一段时间,我没时间读,我会告诉他们:“谢谢,不要再寄了。”不是因为别的缘故,是我没时间看那么多大同小异的东西。现在中国的报纸、杂志,一方面遍地开花,一方面没那么多好稿子,因此大量文章及信息重复,这跟我们没有建立起权威的新闻平台大有关系。

一两个月前发表过一个统计,说的是全世界发行最多的报纸和杂志。其中提到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前20名中,有中国的《参考消息》和《人民日报》,但都比较靠后。我一看,虽然有好些中国的杂志和报纸挤进去,但以中国的人口比例,还是太少,很可惜。为什么呢?中国报纸、杂志的发行量,还是太小,比如说发行量最大的《参考消息》,400万份,而《朝日新闻》呢,2 000万份,以中日两国人口比例,你能发现这个差距。这么说吧,我们所说的“大报”,其实发行量并不大。报纸的“大”与“小”,与发行量多少并不直接对应,但中国的“大报”发行量以及影响系数不够大,这是个问题。即使是现在大家看好的报纸,比如说《南方周末》,以前说160万份,现在怎么样,不知道,说是降下来了,降到多少,100万份?150万份?在中国这么大的人口基数里,这个数字并不特别让人满意。所以我说,要说对整个社会舆论以及国民素质的影响,我们现在还没有一份报纸,超过民国年间的《大公报》。你得考虑那个时候的阅读人口,在有效的阅读人口中,有多大的比例选择这份引领风骚的“大报”?这样来比较,你就会发现,现在的中国,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报”。大报需要发行量,需要人力财力,更需要眼光、学问和胆识。而现在的情况是,报纸遍地开花,各县市都自己办报,各行业也都有自己的报纸。好处是新闻从业人员迅速增加,有利于提高就业率;不好的地方就是,报纸对社会的影响力反而下降了。现在的中国,很多大报已经小报化了,我说的既是发行量,也包括趣味,这是很大的问题。我不是针对个别报纸,而是总体趋向。大报小报之间,没有很好的分割,这样的格局,不太理想

记:您看电视吗?

陈:看,但看得不多。大体上只看一些新闻节目,还有一些专题片。除了历史、考古等知识性节目,还关注社会调查,那些关于社会问题的深度报道。至于一般的新闻,看标题就够了,但某些社会问题值得关注,我也会连续跟踪。

记:您觉得这是您这样的文化学者专有的特点吗?

陈: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新闻”,我不代表别人,也没做过专门的调查。像我们这样做人文研究的,一般都会有社会情怀,会关注社会上一些重大事件。没办法亲身下去跑,比如说三农问题啊,三峡水库问题,环境保护问题,前面的孙志刚,现在的艾滋病等,所有这些,都必须靠记者们的深入报道。所以我会看《南方周末》、《南风窗》这样关注社会的报刊。至于娱乐新闻等,基本上不看。你可以说,这是我们的学术背景决定的,个人色彩太强,没有代表性。其实,有些比较尖锐的话题,网上的报道比报刊详细,那时候我会选择网上阅读。电视里的新闻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以我的经验,受众越多的媒体,本身所受的限制就越大,因而也就很难有独立的声音。

新闻从业人员的形象素质

记:新闻类的或者传播类的相关刊物有过调查,据说学历越高的人看电视的时间越短。这可能跟电视的特点有关系。

陈:是的。因为它太受关注了,受关注以后,会受几个方面的牵制。一个是受意识形态的影响比较大。第二,太受公众趣味的牵制,这同样很要命。越大众化的东西,它的水分就越大,要适应这么多人的口味,只能不断往里面注水。第三,跟电视从业人员的素质有关。在我接触的媒体人中,相对于纸质媒体,电视台的记者及编导更多“傲慢与偏见”。有电视人这么跟我说,他们之所以那么得意,就因为出名太容易了。只要你扛着机器出去,机器上有电视台的标志,人家就对你格外尊重。我在一篇文章里头说到,有一次,是在未名湖边,刚好碰到某电视台在采访季羡林先生。扛机器的人很粗暴地指斥“转过来”、“转过去”、“抬起头”、“别动”,那种感觉,很难受。在大学校园里,像季先生这样的老教授,没有一个学生敢这样对待他的。就因为你扛着机器,代表了一种科技的力量,还有国家意识形态权威,就能用这种命令的口吻,指挥着采访对象转过来或者背过去。我说,越是垄断性强的行业,这种权威感就越明显。这种没有来由的“权威感”,很容易使得从业人员显得浅薄、傲慢。所以,我很少跟电视台合作,也极少接受电视媒体的采访,就因为看不大惯。

我会在下面谈,为什么跟纸质媒体接触,比较少这种抗拒心理。还是照你的提纲,先谈关于记者的问题。

其实,20世纪80年代以来,好多有理想的年轻人投入到传媒事业里面去,包括现在中国的进步,某种意义上,新闻记者发挥了一定的作用,比如对社会问题的深入调查,这些就是我们做不了的。制度上的大的问题,不是媒体能够解决的;思想上的深入思考,也非媒体所长。但本着社会良知,在第一时间、第一现场揭露黑暗,有助于社会问题的解决,这个媒体做到了,而且发挥了很好的作用。比如前几年广西发生矿难,记者的揭露真相,很勇敢。我们的学生中,也有到下面去采访的,碰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说起来惊心动魄。社会采访,尤其是那种揭露弊病的,记者有时候冒着生命危险。要我说,如果做新闻,最好就做社会新闻,这才能“铁肩担道义”,落实你的责任感。多多少少能给老百姓说话,总是好事,这方面,记者的工作能力、责任感以及事业心,我很欣赏。

但另一方面,也有很不同的记者。举个例子,赶会场,拿钱,发通稿。在北京举行的各种文化活动中,常能见到这样的记者:赶各种各样的会,拿上礼品和车马费,还有主办单位提供的通稿,就走人,这样的记者太多了。主办单位说,能有报道比登广告好,合算得多了,但我心里很悲哀。所以,每次我主持国际会议,也会通知若干毕业出去在传媒工作的学生,但我们不送礼,也没有通稿,你们能报道最好,不报道也没关系。对于新闻从业人员来说,跑新闻是天职,不应该靠钱来收买。

相对来说,我对广东的传媒印象比较好。我接触的传媒里面,最敬业的是广州的记者,业务素质也不错。偶尔有一两次来不及,只能电话采访,发表出来也还挺像样的。就我的感觉来说,广东传媒的总体实力很可能是全国最高的。当然,北京也有人才,但北京的人才由于一些条件限制,发挥不出来。

记:他的惰性一下就大了。

陈:人总是这样的,如果可做可不做,久而久之,他的能力也就没了。做新闻和做学问不一样,如果是学术研究的话,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他自由思考,能做好。不用做那些规定动作,自由发挥,只做我自己感兴趣的,对于有才气而且肯努力的学者来说,能出大成果。但新闻不一样,如果没有压力,不一直往前走,他根本出不了东西。除非你做的是新闻研究,或者变成一个作家。

新闻本身是一个实践性的学科,它不是一个理论性的学科,所以,没有实践的压力和可能性,这种能力会迅速衰退。不少大报的记者,刚进报社的时候素质很好,能力很强,耽误了五六年,那就完了。这种情况,与大学里的学者不一样。大学养几个一心读书不问世事的闲散之士,没关系,他自己读书,不断钻研,焉知日后不出大成果?如果做新闻,这样不行。所以,“孔雀东南飞”,有时候不是因为生活待遇,是寻求发展的空间。上海也有人才,可上海的报刊同样不理想。京、沪、穗三地,相对来说,广州的媒体做得比较好,而且广州还面临香港的压力。我的同学有在广州做报纸、做电视的,都感叹,不拼命做,顶不住,根本就抢不到读者。换句话说,那里的市场化程度比北京高。另外,那里的新闻从业人员的素质和敬业精神也比北京要好。有一个现象值得注意,每年都有大批北京各高校毕业的学生南下,你会发现,广州的传媒发达,很大程度是靠北方的人才来支持的,而不是纯粹靠本地。看一座城市发展得好不好,其中很重要的指标是,看它能不能吸引全国的人才。

记:那是一个包容的城市。

陈:对。就我所知,广州的报纸、杂志大量使用外来人才。就连北大中文系,每年都有不少毕业生去广州的媒体求职。这样的话,一方面,借助青年学生的理想性以及青春气息,保持媒体的活力;另一方面,人员来自五湖四海,文化上具备多样性,防止将报刊的眼光及趣味局限于某一城市。也就是说,不要把广州的报刊办得只有广州人才读。在这方面,广东的报业集团,包括杂志,都走出了自己的路子。相对来说,广东的出版还不太精彩。好多年前,我在谈到母校中山大学时说,谈文化,要注意几个方面,一个是报刊,一个是学校,还有就是出版、演出、影视等。广东的传媒不错,教育则说不上很出色。只有中大等学校真正强大起来以后,整个广东的文化事业,才有可能像广东的经济一样,傲视群雄。

传媒里的文学不被文学研究者所关注

陈:你问我文学研究与新闻报道的关系,说实话,我不太关注关于文学的报道。因为我觉得,媒体所关注的,是文学事件,不是文学作品。能够被媒体看上的,必须是成为事件的文学,而成为事件的文学,大都不是好作品。你会发现大家都在争论的,比如说《十面埋伏》呀,还有以前的《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呀,这些传媒热炒的,都没有永久的价值。传媒不关注纯粹的文学,它没有这种能力,也没有这个品位。媒体关注的,是哪个作品引起争议,有人告状说他剽窃;或者作家自杀了,或者作品获大奖。如果不是,单凭艺术性,很难挤进新闻版。

记:与文学相关的一些社会话题?

陈:文学必须成为“话题”,或者“事件”,那才叫新闻,或者评奖,或者告状,这样的话,你的作品才可能被公众广泛关注。可我们知道,对于文学作品的评价,主要不是靠传媒。文学成为事件,固然有利于作品的推介,但因其炒作成分,容易让人反感。对我来说,今天某某作品开新闻发布会,明天哪位作家签名,后天又有谁获奖,所有这些,都不值得关注。

记:您觉得您的学科里面自然有您的评价标准,这才是您的学科独立的特点?

陈:对。传媒没有能力来鉴定文学作品的好坏。要说作品好坏,我不太相信记者的报道。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拿了红包,发的是不是作者本人拟定的通稿。不是说全都这样,但在大家心目中,有这么一种疑虑。什么叫作品的新闻发布会?就是你的长篇小说或其他什么书出版了,花点钱,请一批哥们儿来捧场。所以说,传媒里大力宣传的作品,不太被文学研究者关注。

以公众的常识来肢解专家的智慧

陈:你问我关于我的文章,哪些写得好。这很难说。相对来说,特写、随笔、书评等,有写得很不错的。但如果是新闻采访,一般写不好。

记:为什么?

陈:因为我不是新闻人物。而且,我不是那种性格张扬、可以被新闻记者在10分钟内或者半个小时内就能够准确把握的人物。对于记者来说,事先不认真做功课,是不可能写好采访记的。比如说,你来采访我,昨天晚上才知道你要采访的对象。今天见面,一上来就问,“对不起,陈老师,你是哪里人啊?”“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毕业于哪个大学?”“你写过什么东西?”我一听这些,还有什么心思接受采访?可以说,这对采访对象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另外,我不关心那些综述或新闻报道里提到我的,不外乎你出席什么会议,或者谈及什么大家感兴趣的话题。其实,你只是一个记者用来加强语气的筹码,反正需要一个姓名,你恰好在场,那就是你了。就是这么一句话,张三不说,自有李四来说。至于那则报道的主旨,跟你个人没关系,记者也没有必要深入了解你的思路。至于随笔、书评、特写等,那是另一回事情,作者必须对你有所了解。

记:这本身跟您的学科相关。

陈:对。既然做文章,就得仔细观察。不管是将你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还是作为一个学者,或者作为一个大学教授,一个爱书人、读书人,从不同的角度来观察、描写、评述,这样的文章,我会认真阅读的。说好说坏,我都听。不是评价越高越开心,是看有无透彻的理解,读到会心处,莞尔一笑。因为人世间相知本就很难,更何况历来文人相轻。有的文章写得很不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鼓励。大部分是学生辈写的,有时候太客气了。但学生谈师长,一般都会先认真阅读,读了再开口,这样的话,起码他……

记:起码他尊重了您的思想。

陈:是的,尊重评论的对象,这点很重要。刚踏出校门的人,还有一点……

记:学术的虔敬。

陈:对,还有一点真诚。这种情况下,他的能力大小,文笔好坏,都不是最重要的。起码他读书,努力来跟你沟通。这样的话,我会很在意,尽可能配合。

记:您有没有被伤害过?

陈:很难说。是有这种情况,人家有各种各样的考虑,为了文章好看,或者为了命题完整,拉你出来垫垫脚,但无所谓,因为我不是公众人物。

几年前,我不记得是在成都还是西安,有一个报道,说余秋雨在他们那里做演讲,然后接受记者采访。人家问他,说钱钟书困守书斋,不像你整天在电视里抛头露面。余秋雨回答,不觉得钱钟书的选择是对的,中国知识分子应该尽量站到镜头前来,充分表达我们的思想和趣味。这本来无所谓,但钱先生声誉很高,于是好多人批评余秋雨,说他不该如此唐突前辈。余秋雨做了一个辩解,说他当时谈的不是钱钟书,而是陈平原。也就是说,不同意陈平原关于传媒与学者之间关系的看法。批评的不是钱先生,而是陈平原,这就没问题了。我很高兴,能作为一个靶子,帮助化解危机。至于余秋雨谈的是否属实,这无所谓,不值得特别较真。如果是重大的或者紧要的问题,那就……

记:您就得写文章更正了。

陈:对。如果不是的话,为一些小小的误会,不值得吵,纠缠在这些枝节问题上,没有意义,而且在报纸上,你一言,我一语,连篇累牍,不断地吵,实在是浪费纸张和读者宝贵的时间。有的问题是原则性的,比如你说我杀人放火,我没有,那我得抗议。或者,你传播那些我根本没说过的,跟我的信念和趣味背道而驰的言论,造成大家对我的严重误解,那确实必须辨正。但如果不是,整天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没意义。现在传媒太发达,也有不好的地方,为了填篇幅,什么阿猫阿狗、东家长西家短的,全都上了报纸,太琐碎了,不值得。

刚才说了,我不太信任媒体关于文学或学术的报道。一般来说,我比较谨慎地对待各种各样的采访,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信任记者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了解你的思路,并且用很简洁的语言表达出来。

记:事实上包括我们今天的采访,事先在心里都是有一个想法的,然后来了想印证。

陈:对。所以你会提出一些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回答的问题,而且也不想回答。有些记者,他们自己一提问,都笑了,因为那是一些套语、套式,什么“你最想说的话”呀,或者“你最喜欢的作家”,还有“你最欣赏的格言”,包括你这篇提纲里的“你最欣赏哪一篇”,诸如此类的问题,一听就觉得不对。这不是采访学者的路子,这些都是街头采访的话头,对于书斋里的学者,不该这么提问。我整天都在读书,喜欢的作家、作品很多,你让我怎么回答?

你在大学里呆过,你应该知道,学者的思考比较缜密,而且,大都不喜欢那种绝对化的陈述。有时候问题确实很复杂,你只能说一方面这样,另一方面那样,记者马上截断,就要“一方面”,不要再说“另一方面”了,那样太复杂,没人听。大家喜欢口号或者标语这样简洁明快的话,说起来特响亮,听着也很爽,可过于简单的思考及表述,那就不是学者了,一些新闻从业人员却习惯将问题的复杂性给过滤掉,这样才能凝聚为口号或醒目的标题。所以,我怀疑记者能否在短时间内,了解一个相对复杂的问题,再把它表述出来。

你问我最怕什么话题?现在,最怕人家跟我谈武侠小说。我的《千古文人侠客梦》出版已经十几年了,那书流传甚广,不少读者误认为我是武侠迷,还整天在读武侠。其实,书写完了,告一段落,好些年不读武侠小说了,该说的已经说了,没什么新东西。还有,最怕人家跟我谈那些时尚的话题,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结论,只是需要一个“某某人”来印证他的想法。如果是记者,那就更热闹了,不就是这么几句大白话吗,你北大教授不想说,好,我找清华的;再不济,总有别的大学教授愿意说。

记:引诱。

陈:对,引诱。那句话,采访者心里早已经有了,只是需要一个人把它说出来。说的不太一样,没关系,就是那个意思。你想说点别的,没用,不需要,要的就是这么一句。文章已经有了,你的任务是提供一个注脚。

记:就是中国的文法里面的“用典”一说。

陈:对呀。过去人家用古典,咱们现在用新典。在我看来,新闻界的最大问题是,没有学会倾听,也就不能发现新思路、新问题。久而久之,被采访者也懒得想了,你需要什么,我顺着你的思路说就是了。表面上看,合作很愉快,工作效率也高……

记:您觉得这个是不是整个新闻界在写作方面的弊端?

陈:对,我下面会提到,现在的新闻界,缺乏独立思考,而且文体意识薄弱。我不相信中国记者那么聪明,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在没有前期准备的情况下,三言两语就能抓住采访对象。我接受过外国媒体的采访,他们做专题采访很慎重,事先准备工作做得很认真,会不断跟你讨论,打电话,通E‐mail,阅读各种背景材料。这样,他最后提出来的问题非常专业,逼着你非认真对付不可。而我们的记者提问,大概是昨天晚上脑袋一拍想出来的。对你没有多少了解,提问自然很浅。记者没办法与采访对象对话,不能怨他们,他们太忙了,没时间读书,可这样的话,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理解一个学者……

记:尤其是一个学者一生的积累。

陈:没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理解一个学者经过几十年思考获得的东西。所以,他们就只能按照一般人的想法,按照常识,来谈论专家。专家也是人,是人就得吃喝拉撒,就有喜怒哀乐,这样一转,专家的智慧就被纳入到他的常识里面来。题目已经有了,文章也大致就绪,只需要一个专家来证实公众的常识。换句话说,你的专业训练,只是给他的文章提供一个注解。所以我说,你别看目前媒体上到处是专家的身影,但基本上是以公众的常识来肢解专家的智慧。

中国传媒没有强大的专家背景的支持

陈:我在一次演讲时,举了一个例子,把日本人做新闻的态度,尤其是做专题片的态度,来跟中国人相比。我们都知道,余秋雨先生很聪明,文章也写得漂亮,可他的《千年一叹》,有点可惜。看着他每天在不同的历史废墟前大发感慨,很难受。他是有才气的,但整个凤凰台的制作思路有问题,他本人似乎也太自信了。因为在国外,不管是在日本,还是在欧美,做这样的节目,需要很多专家的支持。

记:为什么?

陈:你想想,比如说我们这些人,不算太笨,一辈子也就做那么一点东西。你对东亚有研究,对西亚很可能就不熟悉;你对丝绸之路有研究,不见得就能谈论两河流域文化。同样做这样的节目,假定在日本,在法国,或者在美国,它们肯定会集中一大批学者,借助他们的学养与智慧,这样才能更好地呈现历史,思考现状,而不只是发感慨,完全可以采访大批的学者,他们有很好的专业训练,然后你根据电视的特征,做剪辑等后期加工。同样是做传媒,你看一下《失落的文明》,就明白中国的差距。主持人可以串场,可以调动公众情绪,这没问题,但背后应该是一大群专家在做支持,否则做不好。这样的宏大叙事,我们居然用一个文人来打通关。其实,凤凰台那个节目,已经算做得不错了。我的感慨是,中国的传媒“缺钙”,重要的一点就是没有强大的专家背景支持。

记:这是不是也跟中国媒体的经济能力有关?

陈:有关。一系列问题搅和在一起,很难弄。现在中国的传媒普遍规模很小,经济压力使得它们更多考虑发行量、收视率等,还有就是尽量省钱。比如说,找一个人来做,比找一大批专家,可能便宜多了,做得也快,可这样的“急就章”,不是好办法。

我举一个例子,是我这些年来和传媒打交道,最不高兴的一件事。几年前,中央电视台的某一个部的编导,看了我谈大学故事的书籍以及相关专题片后,想让我给他们策划,介绍世界上的著名大学。我当时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一开始他们想做中国的,是我建议做国外的,挑了50所有历史、有故事的世界名校,理由是这样做“旱涝保收”,上者对人类文化精神的阐发,中者对国外大学制度的介绍,下者对域外风光的渲染,这三个层次可以尽量统一。他们很高兴,让我帮助找人。我请了很多国外著名大学毕业出来的学者,他们又帮助联系在国外教书的朋友,一起来谈,还写了样稿,我甚至跟某些大学的校方取得了联系。我的基本思路是,谈某个大学,必须找在这所大学里长期生活的人,熟悉它的文化精神及学术传统。扛着机器进去,一通横扫,那样拍不出大学的韵味。我甚至说,不要找漂亮的女孩子,可以在各大学里找熟悉其历史的学者,由他来导游这所大学,这样,才能将它的历史、它的人文、它的风景等,很好地呈现出来。日本的学者很认真,他们甚至跟校长都讨论过了,制订了几种方案供我们选择。我们这些书生忙碌了好长时间,最后电视台不干了。不是嫌这选题不好,而是觉得这么弄太麻烦了。据说他们后来改为请几个记者,扛了摄像机去,这就行了。这样做当然容易,反正现在出国不难,申请个签证,再扛上摄像机,走进大学校园,问清楚这叫什么楼,那叫什么湖,转一圈回来,大家都高兴。

这事情让我很伤心。人家不尊重学者的劳动,包括我和我的朋友们,给他们白干活,这还是个人的问题。学者做事情是很认真的,不做则已,一做就会很投入。真没想到,媒体人是这么工作的。以我跟传媒合作的经验,不愉快的基本上都是电视。因为他们有制播权,属于“紧俏商品”,故显得傲慢。

记:您有没有想过,电视之所以如此,有的时候是因为经济投入的问题,因为媒体其实要有一个经济回收。另外一点,它的节目如果播出的话,如果是特别专业的学者做的这么极有深度的东西,那它的收视率会怎么样?

陈:那你说《失落的文明》,它的收视率是高还是低?计算收视率,必须区分一次性播出与不断重播。就像书籍,有畅销书与长销书的区别。

记:上海有个纪实频道,它的收视率一直是被别的台补的。阳光卫视,就是各种各样的很有文化历史深度的纪实片,一般学者会很喜欢,但是它做不下来的原因,就是因为收视率相对不高。这是不是跟中国国民整个的文化素质有关?

陈:是。

记:一方面我们的文化没有能力,另外一方面收视率提不上来的话媒体支撑不了?

陈:不能想象。因为同一个电视台,不同频道的收视率肯定不一样。比如说国外的媒体,它们知道在什么地方赚钱,什么地方赔钱。为什么愿意赔?除了文化承担,还有品牌意识。没有一个国家的文化素养,高到民众喜欢学术对话超过足球联赛……

记:但它也想做到雅俗共赏。

陈:对。一方面,我承认中国学者大都迂阔,偶尔介入传媒,不顾及传媒的特征,包括镜头感和语言能力,都有问题。不管你有多高的专业修养,一旦进入媒体,就必须面对普通观众。这时候,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配合传媒的特性。国外专题片中的学者,表现很好,懂得怎么限制自己。我们的问题是,传媒和学者的关系没有协调好。学者越来越抗拒,不愿意跟传媒打交道。传媒也埋怨学者啰嗦,不好合作。

记:包括这一次访谈,我也跟在上海的一些朋友联系过,我说我们做这种高端的专家学者谈传媒,就像中央台的《对话》,做个节目怎么样?他拒绝了,说是“收视率太低,不考虑”。

陈:现在中国的媒体,总是追求马上就能拿到手的好处,缺乏长远的考虑。我们现在已经不是起步阶段了。如果大家都很穷,媒体也很小,那我绝对能理解,可现在的问题是,媒体挣钱太容易了,大家其实已经安于现状,然后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推诿,说有各种各样难以克服的困难。所以我说,现在的传媒从业人员,比起晚清和民国的报人来,普遍缺乏理想性。不管是《新青年》还是《大公报》,文章高低不说,编辑能力也不谈,单是理念就有很大的差别。那时候,好多新闻杂志……

记:都有它自己的媒体的理念,宁可不挣那么多。

陈:不挣那么多,但我要坚持自己的理念。多多少少,总还想着,这可是千秋功业,不仅仅是糊口的手段。现在不一样了,委派一个社长或总编,说好了,任期内必须达到多少利润指标。所有这些,使得他们不可能做长期的考虑。但另一方面,也不完全是经济能力问题。想不想做和能不能做,是两回事情。想做而做不了,挣扎过,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很可敬佩,但现在这样“壮怀激烈”的媒体已经很少了。

现在的问题是,好的学者不愿意上媒体;乐于上媒体的学者,又容易说滑了,说花了。整天在电视上说事,没时间读书思考,说着说着,你与大众的理解和接受能力其实差不多了。无论什么问题,你都敢说,这本身就有违“请教专家”的意义。传媒希望“多快好省”,懒得去琢磨,逮住一个专家,什么都让他说,所谓“打通关”。长此以往,专家已经没有权威性了,变成一个略带嘲讽的词。就像电影导演冯小刚说的,“这年头,谁还信专家说的?”我总觉得,新闻从业人员和专家之间的隔阂,经过了20年的改革开放,不但没有消解,似乎还在加深,互相更加不信任,这很可惜。90年代初期,有些做新闻的朋友还很真诚地说,特别希望跟学界合作。后来呢,合作越来越难,互相嘲讽倒是越来越多。我不知道下一代人会怎么样,希望会有变化。

事业心·道德感·文体

陈:最近20多年,中国的传媒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方面,我承认,20年来,中国的传媒有进步。某种意义上,舆论监督发挥了一定的作用,这很不容易。听一些做新闻的人,说起他们的经历,很坎坷,也还在努力。虽然我对中国的传媒很不满,但必须承认,在一步一步往前走,走得不快,有很多不令人满意的地方,但这些不是传媒人就能解决的。

不过,有些问题,我想是传媒人必须考虑的。一个就是我所说的事业心。因为以前从事传媒的人,是有理想追求的,而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只把它当饭碗,作为一个职业,只问薪水高低。做传媒,没有事业心,那是不行的。比如当老师,“传道授业解惑”,有一种尊严在里面,不完全是挣钱。当然我也要挣钱,但除此之外,我还有精神上的追求。而现在的很多新闻从业人员,没有这种追求,没有这股“气”。以前不是这样的。在我看来,做新闻的,应该有“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追求。这是理想,能做到多少,那是另一回事。连这点想法都没有,那太可惜了。

记:您所说的以前,大概是指什么时候?

陈:民国年间。那时候,好多有学问的人,有理想的人,投身到新闻事业。他们愿意做新闻,为什么?这里面有风险,又很难,生活条件也不是很好,可他们还是选择了这个职业。现在生活好了,那些养尊处优的,往往更没有什么风险,这变成了一个很好的职业。这种感觉,不太好。要我说,现在的新闻从业人员中,好多人没有“精气神”。

记:除了事业心,还有什么问题?

陈:第二,我想说道德感的问题。晚清报馆初兴的时候,有一个说法,就是“传播文明三利器”。在传播文明方面,有三个最厉害的武器,一个是报章,一个是学堂,一个是演说。这三者对于开通民智,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今天我们说新闻的专业主义,不等于没有道德判断。把新闻作为一个事业来经营,这本身就包含价值判断。专业主义与学者的良知、道德感,并不完全矛盾。换句话说,写什么不写什么,除了新闻价值,还要有自己的道德判断。就像你当教师,当法官,当经济学家,除了专业考虑,还有某些超越了具体的专业规则的道德诉求。我发现近年传媒的一些偏差,除了新闻从业人员的素质,也与不恰当地强调自己的专业特性有关。

第三,我想说文体。早期的记者,是从文人分化出来的,其中有很多的转折和变化,这里不说。晚清以降,新闻界走出来不少人才,有的是经营型的,更多的是文体家。新闻报道本身,也是一种重要的文体。我们现在的新闻从业人员,包括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等,大都缺乏文体方面的训练。你在报刊上读一篇文章,不用看署名,马上就知道是谁写的,这样的例子太少了。

记:您觉得要个性化?

陈:个性化不只是思想上的独立判断,还包括写作的能力。不是把事情讲清楚,这就行了。缺乏文体感,导致现在报刊上的文章千篇一律。其实,同样一件事情,不同的记者,应该可以写出不一样的报道来。可你发现,现在的报道,不是通稿的,也都像是通稿了。同一件事情,登出来的差不多。有时候是外面框住你,那没办法;但有时候不是,是记者偷懒,不用心思。这种情况下,新闻报道越来越雷同。

记:您觉得这种文体的改变提高,有哪些途径呢?

陈:一个是教学训练。以前的新闻从业人员,大都是文史等科系毕业的,现在强调专业化,大量录用新闻学院的学生。各大学为了方便学生就业,也都争着设立新闻学院。对这个趋势,我有点怀疑。新闻学本身的知识固然重要,但若离开了人文学的修养,会变成纯粹技术层面的训练。说实在,做新闻,上手很容易,做好难,越做下去,技术操作方面的要求越不重要,关键是文化底蕴以及精神气质。

我刚才说了,晚清以及民国年间做新闻的,很多是从文人学者转过来的,所以对文体的感觉很好。而现在呢,学科逐步分化,学校在强调专业训练的同时,忽略了其可能存在的局限。最明显的就是,新闻学院出来的,大都缺乏文体感。不管是说话还是写文章,都有一个明显的套路,将采访降低为一种纯粹的技术,只训练一些提问技巧,那样很不够。必须意识到,如果新闻专业的教学和训练没有比较广阔的人文背景的话,很容易变成一种纯粹的“技术活”。新闻报道千篇一律,这个“表面的过失”蕴含着很多问题,包括立场,包括思考,也包括表达。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