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仿词的关系

也谈NONCE WORD、PARODY与仿词的关系——兼与许建平、沈达正商榷

余双全^[1]

摘　要：英语NONCE WORD，PARODY和汉语仿词是有某些相似性的术语。它们确切代表的是什么？它们的内涵和外延是什么？相互关系如何？本文旨在通过与许建平、沈达正在有关问题上的商榷，重新审视这些概念的定义，确定它们所属的不同范畴；并以典型可信的语言实例，更加清晰地界定它们的相互关系，澄清在这一论题上的一些模糊不清，甚至不正确的认识。

关键词：nonce word；parody；仿词

一、引言

英语NONCE WORD、PARODY与汉语仿词是在某些方面有相似性的语言现象。NONCE WORD和PARODY分别译为“临时词”和“仿拟”。而仿词是汉语仿拟修辞格的一个类别，专指对词的仿拟。这三者各自的内涵和外延所代表的语言现象确切指什么？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是什么？迄今为止，国内学术期刊上发表的论文有关PARODY的不少，但很少有人将上述三者联系到一起做比较研究，来界定这些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厘定三者之间的关系。许建平、沈达正于2001年7月在《外语教学》第四期发表的《试论NONCE WORD、PARODY与“仿词”的关系》一文（以下简称许文）对上述问题做了有益的探索，颇具启发性。但仔细研究之余，笔者认为该文的某些论述和观点值得商榷。以下，笔者通过分析和质疑许文的某些说法，对NONCE WORD，PARODY与“仿词”的重新审视，对这些问题做进一步的研究，澄清其中一些模糊不清和不正确的认识。

二、NONCE WORD与构词法

什么是NONCE WORD？它是一种特殊的构词法吗？根据多部权威辞书的解释，NONCE WORD是仅为某一特殊场合生造，临时使用一次的词。中文译名为“临时词”。Concise Oxford Dictionary of Literary Terms（Chris Baldick 2000：151）给NONCE WORD的定义是：A word invented to be used for a single specific occasion；or an old word of which only one occurrence has been found．（只为一个具体场合杜撰使用的词，或是人们发现只出现过一次的旧词）。《牛津英语大词典》（2003：1973）的定义为：nonce－word，a word coined for one occasion．（nonce－word即为一个场合生造的词）。按照Wikipedia的解释：NONCE WORD是仅仅临时使用的词，以满足某种不会再次出现的需求。比如Quark一词是英语中的一个临时词，仅在乔伊斯的作品《芬尼根的觉醒》中出现过，直到Murray－Gell－Mann引用它来命名一种新的亚元粒子。（A nonce word is a word used only“for the nonce”—to meet a need that is not expected to recur．Quark，for example，was a nonce word in English appearing only in James Joyce’s Finnegans Wake until Murray Gell－Mann quoted it to name a new class of subatomic particle）①。据此我们可以看出：NONCE WORD的主要特征是“仅为某一特殊场合杜撰的词，具有临时性、一次性”。它不是许文所认为的“一种特殊的造词法”或“一种独特的构词形式”（许建平，沈达正2001：28），因为它的构词方法不是词汇学所讨论的构词法以外的新构词法。NONCE WORD经常通过把现存的某个词加上熟悉的前缀或后缀而生成，以满足某种需求，或作为笑话。其结果就是一种特殊的“假词”（pseudoword）。这种假词在词典里找不到，但却是即时可以理解的。让我们看看几个例子：

（1）A sort of meditation on future airgonation，supposing that it will not only be perfected，but will depose navigation．

Letters，Horace Waldpole

一种对未来气球航行的遐想，想象着它不仅得到完善，还要取代海上航行。

（余双全译）

（2）His works hereafter will be more favourably received by Meists and Selfists．

Common Sense Thomas Pane

他的作品此后将更被“我主义者”和“自我主义者”所乐于接受。

（余双全译）

（3）He drove on，the wagon beginning to fall into its slow and mileconsuming clatter．

Light in August William Faulkner

他继续赶车，马车开始进入它缓慢的蚕食里程的卡塔声。

（余双全译）

例（1）是18世纪英国作家Horace Walpole使用NONCE WORD的一个典型例子。为表达“乘气球旅行”这一概念的一时之需，作者杜撰了airgonation这一临时词。它是通过air ＋go＋nation组合而成，其中有意采用了navigation（航行）的后缀，使读者很容易猜想这一不存在的词的含义。例（2）出自美国独立战争时期托马斯·潘恩所著Common Sense《常识》一书。作者通过给已有的词加后缀的方式生造了Meist和Selfist，用来强调性地表达那些满脑子只有自我，自私自利的人，其含义相当于egoist。例（3）中美国作家福克纳为表现马车缓慢的行进过程，通过普通词的合成临时生造了milencosuming一词，该词并未被人使用，依然是个临时词。

当代英语中还经常使用连字符将几个词合成一个词，这种合词法造出的词往往是临时词。

（4）An AP story with the headline“Some Frozen Lobsters Return to Life”discusses some seemingly reanimated lobsters，and one lobster expert insists that no living lobster could return from the grave（or the refrigerator）－it must be a robo－lobster．

（本句摘自http：//www．thefreelibrary．com/Like＋a＋hyphen＋between＋troubled＋words．－a0133864439）

美联社一则大字标题为“一些冷冻龙虾起死回生”的报道讨论了一些似乎复活的龙虾。龙虾专家坚持认为不可能有活的龙虾从坟墓（或曰冰箱）回来——那准是机器虾。

（余双全译）

本例中，龙虾专家为了表达对冷冻虾复活的不相信，临时生造了robo－lobster这一临时词。该词由robot（机器人）按发音规律去掉一个发爆破音的字母t，加lobster（龙虾）合成。

另外，有些NONCE WORD往往通过构词法中的“拼缀法（blending）”生成，即对原有的两个词进行裁剪，取舍其中的头部或尾部，联成一个新词。借助“拼缀法”造的新词叫作拼缀词（blend）或混合词（portmanteau）。这类词当中，有些是作家在特殊的语境中杜撰的临时词，后来进入正式词汇。例如在《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中，作家Lewis Carrol生造了chortle （chuckle＋snort）和galumph（gallop＋triumph）等词。我们知道，chuckle是“嘿嘿笑”，snort是“喷鼻息”，将这两个词拼缀成chortle一词，用来表示一种介于大笑和喷鼻息之间的笑声。gallop是“马飞跑”，triumph是“胜利，凯旋”，由两者拼缀而成的galumph表示“得意扬扬地前进”的意思。随着Lewis Carroll作品的广泛阅读和传诵，这两个词已由当初的临时词成为英语词汇的一部分。

但是，是否所有的拼缀词最初都是NONCE WORD呢？也不尽然。通过观察研究笔者发现，NONCE WORD是依赖某个特定语境或上下文的（context－dependent），创造者临时杜撰也从未打算让这种词“活”下去。“临时语只限于在一定的语言环境中使用”（陆国强1983：49）。其中大部分不会进入词汇，成为临时词。还有许多拼缀词或混合词不是明确地来源于NONCE WORD，而是通过构词法成批出现以表达现实概念。例如：botel（boat＋hotel）汽艇旅馆；workfare（work＋welfare）工作福利；medicare（medical＋care）医疗保健。这些词往往“出生时”与具体的语境无关，不是为了应景的一时之需，而是为现实之需创造的。确切地说是为了简练地表达复合概念而创造的新词。这些词不是NONCE WORD。

三、NONCE WORD与PARODY

NONCE WORD是一种特殊的临时生造词现象，PARODY则属于修辞现象，两者属于不同的范畴，所以不存在包容关系。许文将NONCE WORD与PARODY看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一对术语是不妥当的。首先，NONCE WORD不是对词的仿拟，也就是说不是模仿生成的。其次，英语中也没有“仿词”一说，在英美文学的视野中，PARODY主要是指对整部作品、篇章的仿拟，其次是对现成句子、词组、短语的模仿，以达到幽默或嘲讽的效果。PARODY不包含所谓“仿词”（指单个词（word）为对象的仿拟），这从多种英美权威辞书中可以看得很清楚。例如：Merriam－Webster's Encyclopedia of Literature（1995：859）给PARODY下的定义：A literary work in which the style of an author or a work is closely imitated for comic effect or in ridicule．（刻意模仿某个作家或作品的风格以达到滑稽或嘲弄之效果的文学作品。）Concise Oxford Dictionary of Literary Terms（Chris Baldick 2000：161）是这样阐述PARODY的：a mocking imitation of the style of a literary work or works，ridiculing the stylistic habit of an author or school by exaggerated mimicry．（嘲讽式的模仿某文学作品的风格，以夸张的模仿嘲笑某个作家或流派的文体习惯。）由此可见PARODY主要指仿拟作品。

即使是许文所引用的J．A．Cuddon（1986：483）给Parody所下的定义：the imitative use of words，style，attitude，idea of an author in such a way as to make them ridiculous．其中所说的对words的仿拟也是指对“文字”，对集合概念的词语、话语的仿拟，而非词汇学意义上的“词”的概念。因此我们可以说，PARODY本身不包含“词”这一层次的仿拟。

说英文PARODY包含仿词，是将汉语“仿拟”的框框生搬硬套的结果。那么，许文中所提到的仿词例子到底该不该算仿词呢？尽管英文中没有这种说法。让我们回头看看许文给的几个“仿词”的例子：

I had no outlook，but an uplook rather．My place in the society was at the bottom．

What Life Means to Me Jack London

我没有人生观，倒可以说有一种有“上爬观”。我在社会中的地位是底层。

此例最早来自文军（1992：405），也是在介绍英语PARODY时最早提出“仿词”这一说法的学者。PARODY有仿词一说肇始于此。

客观地讲，上面这个例子比较类似“仿词”的特点，但是它是个例，而且uplook一词更符合“临时词”的特征：只为特殊场合杜撰，且只出现一次。因此笔者认为将它视为NONCE WORD更合理。许文将此例视为“带NONCEWORD的PARODY”反而使得问题更加纠结不清，也与他自己的说法自相矛盾。因为他在文章中指出：“PARODY与NONCE WORD的最大不同在于前者是一种模仿，往往带有浓烈的滑稽、嘲弄、调侃味，而后者仅仅是简单的文字变异。其次，由于NONCE WORD为使用者所独创，一般在词典中查不到，而PARODY多为常用语。”我们不禁要问：既然NONCE WORD只是简单的文字变异，它怎么同时又包含在以模仿为根本的PARODY中呢？而且在上面这个例子中，“uplook”无疑是个字典中不存在的生造词，更像“临时词”。

许文还将下面这个例子作为英语PARODY的仿词用法，笔者认为是不正确的。（原引文关键词Baboo误拼为Baoo，笔者在此依原著校对，并补全句子。）

He went to India with his capital，and there，according to a wild legend in our family，he was once seen riding on an elephant，in company with a Baboon；but I think it must have been a Baboo－or a Begum．（Dickens David Copperfield ChapterⅠ）

本句的背景和大意：大卫科波菲尔的姑奶奶的丈夫是个脾气暴戾的浪荡子，姑奶奶协议给他一笔钱后与他分手。他带着这笔钱去了印度。据家人传说，有人看见这家伙骑着个大象，带着个狒狒，我想那准是个绅士，要么是个贵妇。

本例中，许文把Baboo和Begum看成是仿拟Baboon而来，这完全是个误解。从原文可以看出，Baboo（绅士）、Begum（贵妇）发音与Baboon（狒狒）一词很相似，所以才讹传为那个浪荡子骑着个大象，带着个Baboon（狒狒），“我”想那一定是发音相近而闹的笑话。那应该不是狒狒，而是发音相似的“绅士”（Baboo）或“贵妇”（Begum），这好比汉语中有人念了“白字”一个道理。作者只是讲述了一个因词语的读音相似造成的一个误传，不是仿词，甚至不是有意的调侃。

另外，许文将“Like son，like father．”作为仿词例子提出也是名不符实的。所谓词汇学意义上的词，在英语中就是一个word，被仿体“Like father，like son．（有其父必有其子）”属于谚语，相当于句子，至少也是短语层次的。

四、PARODY与英语类比构词和对比构词

PARODY是一种修辞方法，而英语中的类比构词（word formation by analogy）和对比构词（word formation by contrast）却是构成新词的方法，虽然其逻辑上和PARDODY/仿拟一脉相承，但却不应算作“仿词”。理由是：无论是类比构词还是对比构词，它们都不是与具体上下文相联系的修辞方式。它们往往只仿效旧有的词汇的形式，进行“批量生产”。比如：cavalcade是“马队，骑马的队伍”，以此类推就产生了camelcade（骆驼队），motorcade（汽车队）。其实－cade起初并不是词缀，通过这种类比过程，－cade在英语中被词缀化。再比如对比构词，由boycott（联合抵制）反义对比构成girlcott（妇女联合抵制）。凡此种种，都属构词法，而非“仿词”修辞。

五、汉语仿词与NONCE WORD，PARODY

许文说：“英语NONCE WORD不是汉语的仿词，而PARODY一词与仿词之间也不能简单地画等号——仿词只覆盖PARODY中极小的部分。”这一表述若仅从现象的观察角度看不无道理，但根据权威的辞书对PARODY的定义可证实PARODY并无“仿词”这一功能，而且几乎没有什么语言实例支持这一硬戴在PARODY头上的帽子。但是接下来，许文说：“汉语中似乎没有‘仿词’这一提法，因为国内各类语文教科书、修辞专著、词典等大都没单独提及仿词。”笔者认为这一说法是不符合实际的。自从陈望道先生于1932年在汉语修辞学的开山之作《修辞学发凡》中提出“仿拟格”以来，对仿拟的研究也不断细化和深入。学者也多将仿拟分为“仿词、仿语、仿句、仿篇”。如著名修辞学家武占坤（1990）以及仿拟研究专家许国珍（1994）都对仿词做了全面的论述，另外许多学者如吴宗渊（1981），邸巨（1984），薛玲（1998）等对仿词都做过专题研究。正如仿拟研究专家许国珍教授所说：“刚问世的仿拟格，其类型只分为拟句和拟调两类。但人们很快弥补了其中的疏漏。后来的一些教材和词典一般都将仿拟分为仿词、仿语、仿句和仿篇（或作仿调）”。而且，仿词其实是其中非常活跃的部分。怎么会没有“仿词”这一说法呢？

实际情况是：恰恰是英语没有“仿词”这一术语，PARODY的定义中也不包含对单个词的仿拟。据笔者深入的观察，英语中虽有零星貌似汉语仿词的现象，但其典型性和发生率严重缺乏，都远不能成为一个类型，不应该划归在PARODY的名下。英美学者也从未有这样的界定。笔者认为，把极个别的类似“仿词”的现象视为NONCE WORD或文字游戏更符合实际。

从表1可以直观地了解本文所探讨的几个概念的异同。

表1　本文讨论词汇的概念异同

六、结语

从以上的分析以及列表可以看得很清楚：NONCE WORD与PARODY和汉语仿词属于不同范畴的术语。前者只是一种特殊的生造词，非修辞手法，不是模仿，没有幽默嘲讽的效果。而PARODY和汉语仿词都是修辞手段，都以模仿为特点，都具有幽默嘲讽的意味，只不过两者仿拟的对象范围有所不同。PARODY主要是对整个作品或篇章的仿拟，其次才是句子、成语或短语的仿拟。汉语仿拟则覆盖从词、句子、成语、篇章等各个层次，且使用非常频繁。NONCE WORD不是“仿词”，PARODY的内涵也不包括“仿词”。英语中的类比和对比构词虽也是通过“模仿”进行，但它不依附具体语境，可以说它是类似“仿词”方式的造词法，但却不是修辞意义上的“仿词”。总之，NONCE WORD，PARODY与汉语仿词都非对等关系。英语的类比和对比构词也非“仿词”，前者为构词法概念，不依赖具体语境；后者为修辞概念。

注 释

①参见Wikipedia．nonce word definitions．http：//en．wikipedia．org/wiki/Nonce＿word．

参考文献

［1］BALDICK C．Concise oxford dictionary of literary terms［Z］．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0．

［2］CUDDON A．Dictionary of literary terms［Z］．Middlesex：Penguin Books Ltd，1998．

［3］SIMPSON J．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Z］．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

［4］Merriam－Webster's Encyclopedia of Literature［Z］．Merriam－Webster Incorporated，1995．

［5］陆国强．现代英语词汇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3．

［6］文军．英语修辞格词典［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1992．

［7］武占坤．常用辞格通论［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0．

［8］吴宗渊．关于粘连、仿词与仿拟［J］．宁夏大学学报，1981（2）：24—29．

［9］许建平，沈达正．试论Nonce word、Parody与“仿词”的关系［J］．外语教学，2001（4）：27—30．

［10］薛玲．仿词的构成及其对原词的影响［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1998（2）：65—67．

【注释】

[1]余双全，男，副教授，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