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语义学和语义模糊理论

8.3　原型语义学和语义模糊理论

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起，语言学家对语义模糊问题日渐重视，这与语义研究中原型理论的提出和发展有密切关系。语义原型理论中有一个很突出的观念，就是认为范畴中心明确，但边缘模糊，而且不稳定⁽²⁵⁾。值得一提的是，类似的看法，早在一九〇〇年艾尔德曼（Erdmann）就曾提出过。他说：“不论坚持什么样的本质理论、意义理论和概念起源理论，从逻辑的观点来看这些理论都必须具有明确的界限，其范围和内容必须规定清楚。但是，词语不仅表示这类概念。一般词语是表现不明确的心理复合体的符号……词义的边界是含混的、不清楚的、不确定的。我认为，情况会说得更清楚，如果不是谈论（词的）范围的边界……而是谈论包括一个中心区域的边界区域。如果说我们通常是用削尖的铅笔来画出逻辑概念的范围，我们也可以用刷子画出词语内容的边界。”⁽²⁶⁾可惜这一清晰的论述在很长时间里未能引起人们的重视。

我们在前面曾经提到，布龙菲尔德曾注意到一些词语的模糊现象，可是并未深入加以研究。然而，他所提到的颜色词的词义问题，却成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开始的认知语义研究的起点。伯林（B.Berlin）和凯（P.Kay）的几项研究成果表明，颜色词的词义首先而且主要与所指的颜色中心区有关，而颜色词所指的整个颜色区域是由中心区向周围扩展形成的；中心区基本恒定，但边界地带却是模糊的。在随后由罗希（E.Rosch）首先提出的原型概念中，“范畴中心明确，边缘模糊”就成了中心议题之一。标准模式的范畴化的原型观点认为，范畴固有的原型结构内有较好的样本和较差的样本之别；较好的样本处于中心，其中最好的样本则被视为原型，不同等级的较差的样本，按其与原型相似的程度的差别，分别处于离原型或近或远的边缘。因而，只有处于中心的成员，其地位才是确定的，边缘区域实际上并不存在一个清晰的界限，所以是模糊的。这种范畴化的原型观点正可以对艾尔德曼所说的“包括一个中心区域的边界区域”的边缘模糊状况作出解释。我们所说的模糊限制词的研究，也与这种范畴化的原型理论直接相关。从范畴化的原型理论的观点来看，模糊限制词是范畴模糊现象在语言中的具体表现。这一模式的理论认为，范畴边界模糊，不固定，范畴内的成员地位不等，有等级之分，等等。而在模糊限制词中，par excellence（典型的/地）在应用中就显示出要求人们区别中心成员与周边成员，loosely speaking（不那么严格地说）则突出了边界是有伸缩性的这一特征。讲话人使用sort of一类的模糊限制词，可以反映出在具体的短语中，实际的语义程度与原型有一定的距离。例如，“有点高”就没有“高”那么典型。也就是说，“有点”对“高”的典型情况作了某种程度的限制和改变⁽²⁷⁾。模糊限制词的研究正是在原型理论的基础上开始进行的。后来，范围逐渐扩大，不仅考察它在词语组合中揭示语义程度差别的作用，进而研究其语用功能等等。

从前面§8.1的叙述可知，哲学家主要是由指称论来论述语言的模糊性的，结论是，词义模糊的主要原因是在于词与其代表或指示的对象之间的指称关系是不确定的。语言学家对这一观点的支持，主要的理论依据就是认知语义学家从范畴化的原型理论出发所作出的论述。然而值得注意的是，罗希、拉波夫等人从认知心理学角度提出的范畴化的原型理论，虽然可以对某些语言模糊现象作出解释，但也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常常把范畴辨认方面的模糊与指称关系上的模糊混淆在一起。“指称”（reference）这一术语是指存在于词和词所代表的对象、事件、行动和性质之间的关系⁽²⁸⁾，范畴辨认方面的模糊（即边界现象）确实与指称方面的模糊常常是相关的，但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关系。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利奇所举的一个例子可以说明这一点：就alive（活）和dead（死）这个二项分类来说，在客观和物质的概念上，生命和死亡之间并没有截然的对立，可以说，它们之间的界线是模糊的。可是，问题在于语言总的说来使人感到好像它们是有绝对的区别的。⁽²⁹⁾热尔曼（Cl.Germain）也指出：“客观上的划界可能跟词汇的区分吻合，但并非必然；由此可推知，现实中缺乏严格的界限并不必定造成相对应的概念和词的平面的不精确。”⁽³⁰⁾实际上，在语言的离散范畴和现实世界的连续现象（连续统）之间，没有也不可能有精确的对应关系。例如，在skirts（女裙）和trousers（长裤）之间，出现了一些东西，既非裙也非裤，又像裙又像裤。这种东西没有正式的词指称，但可能被描述为a sort of skirts（一种裙子）或skirts－like thing（像裙子那样的东西），甚至可能给起一个非正式的名称，如divided skirt（裙裤）。在这种情况下，从现实看，界限似乎是有点模糊，但skirts和trousers这两个词，作为离散的单位，从指称关系上来说，至今并不模糊⁽³¹⁾。

我们以上的论述，都是就范畴化原型理论的标准模式而说的。后来原型论从标准模式发展成了扩展模式，若从扩展模式的原型理论来说，就与语义模糊理论的关系不大了。不过，从认知语义学的总的状况来看，影响较大的还是标准模式的原型理论，至今它仍被不少语义学家和心理学家采纳和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