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足球的困顿及其出路

中国足球的困顿及其出路

华东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　吴　刚

探讨中国足球的命运，多年来一直是国民关心的热点问题，辩题“中国足球问题的症结是拜金逐利，还是管理不力”正是对这个敏感问题的探讨。作为一种高级思维形式——例如进行概念界定、推理、论据支撑和说服等思维活动，本辩题需要有三方面的展开：①对由抽签立场决定的辩题本身的论证及其规则运用;②辩论的语言技巧与语用问题;③与辩题相关的中国足球命运及其困境的分析。

进行论辩实际上意味着，说话者在与那些不同意他的立场的人进行讨论，这种讨论在社会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辩论是一种言语活动，既能通过书面表达，也能通过口头表达;辩论也是一种社会活动：在进行论辩时，一方借助于某些定义直接针对其他人;辩论还是一种理性活动，目的是要用这种方式为某一立场做辩护，使其对于持理性态度的批判者来说是可接受的。不过，在我们所讨论的辩论赛中，立场是抽签决定的，不管这个辩题本身是否有真、伪的分别，也不管辩论双方是否确实持有本方阐述的立场，某种意义上，他们只是通过辩论，演绎了这一立场的论辩方式，从这个角度看，辩论赛有游戏的成分。

“中国足球问题的症结到底是拜金逐利，还是管理不力”预设了两种立场，症结要么是拜金逐利、要么是管理不力，而不管事实是否在这两个端点周围。正方合肥工业大学代表队是从概念界定开始表明自己的观点的，他们指出：“症结一词源于医学，原指引起腹痛的肿块，后都用其比喻意，即导致问题的根本原因。其次拜金逐利，顾名思义就对金钱和功利的过分崇拜与追逐。而辩题中的管理不力是通过一系列的方法手段不能有效促进中国足球的发展。”这个界定说明的是：拜金逐利是导致中国足球止步不前的根本原因，而管理不力是不能促进中国足球有效发展的原因，“管理不力”无形中也成为一个原因。或许在这里，正方的界定不够严密。正方接下来界定了判断何为症结的标准，即要看何者违反了体育精神、违背了足球的发展规律。在这里，正方的论述是多余的，因为辩题是一个事实判断，不是价值判断，即不是利弊优劣的分辨，无需“判断标准”作为公断的标尺;况且前面已经界定症结就是根本原因。正方的论据是三个方面：①国外足球教练的感受——中国足球会断送在金钱上;②裁判参与赌球、黑哨，球员泡吧、罢赛、假球等现象;③中国球员收入是同等水平的韩国球员三倍的高薪这一不公正现象。正方开出的方案是——联赛为本，而中国足球却为了金钱和功利违背了这一发展规律。

针对正方的观点，反方香港科技大学代表队的反驳是：①拜金逐利是人的本性，但绝对不等于人人都去拜金逐利，换句话说，君子爱财，但可以取之有道;②只有对利益的无限扩张、贪欲的无限膨胀，才会导致拜金逐利;③遏制贪欲无限膨胀的方法是管理;④管理将人们对名利的追逐引向正确的方向，化腐朽为神奇，变贪欲为动力;⑤拜金逐利只是表象，根本症结是管理不力。但在管理概念的界定上，反方有意做了宽泛理解，将管理等同于“领导+管制”，其实这是三个不同概念。由这个宽泛概念出发，反方提出管理不力的表现是管理机制不健全、执行力度不够。具体表现在：①缺乏强有力的监督管理机制;②缺乏人才选拔机制;③缺乏有效的运营机制;④缺乏有效的训练机制。

正方对此的反驳是：拜金逐利的指导思想错误使得我们无论采取什么样的管理手段，都不可能做到有效的管理，这就好比中国足球改了又改，却越改越滥，只注重金钱和功利的中国足球在这条歪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

反方的回应是：①一个城市中，如果某些窃贼偷钱那是他的拜金逐利，但是所有人都贪钱和偷钱的话，那就是管理不力和治安不好;②既然每个国家的球员都有拜金逐利的意图，为什么只有中国足球出现如此多的混乱现象;③邻国日本有一个健全的青少年联赛制度，使自己在十几年之内一下子成为世界足坛劲旅。

到这里，正、反双方打成平手，而且述理上思路都比较清晰，在观点展开过程中，反方香港科技大学代表队的论证较为充实，而正方合肥工业大学则在语言表述上稍强一点。

在自由辩论阶段，双方唇枪舌剑各有特色。如果将陈述看作是规定动作的话，自由辩就是自选动作比赛，而且自由辩可以将双方陈述阶段未能发挥的论证精细化。但是，双方在这个阶段的比赛似乎缺乏深化论证的努力，有例证，但缺乏对例证的分析，语言较拖沓、不够精练，用时较多。当然也有一些比较精彩的回合，例如：

反方三辩：那我就要请问对方辩友，既然对方也知道外国也有跟钱有关系的纠纷存在，为什么英国的足球就不像中国的足球问题如此严重呢?

正方一辩：正如对方辩友所说，正当逐利并不等于拜金逐利。我们看过西方的管理体制是什么样子，西方足协主张的是一种奉献型、服务型足协。可现在中国足协的思想是为了金钱和政绩去搞联赛、去踢足球。我们知道一有奥运会，联赛就要去让道。试问这样的一个联赛，不以联赛为本的话，能够搞好中国足球吗?

反方一辩：对方辩友说得非常好。可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中国足协的体育精神如此不高尚，不如外国高尚?难道对方辩友想告诉我们，中国人就是会变钱为贪欲，而外国人变钱为动力吗?

再如：

正方二辩：对方辩友说得非常好，是由谁导致谁。那么我请问你，那么多管理不力的现象，这个管理不力究竟是谁导致的呢?

反方三辩：管理不力谁导致的我想应该不属于我们今天讨论的范围，我们只需论证管理不力导致了拜金逐利就可以了。

正方三辩：对方辩友这样无休止地推导下去，您是不是要推到宇宙大爆炸呢?

在应对评委提出的问题时，双方辩手的回答也各有千秋。例如翟学伟教授曾问反方三辩：“根据管理的理论，如果我们能够对人性的认识比较充分的话，那么我们就能找到一个好的处理方法。现在你方提出，人性当中都有追求名利的倾向。那么根据这种倾向，为什么在中国形成不了一种有效的管理，而只是出现了无力的管理呢?”反方三辩的回答非常确切：“我们认为追求利益确实是人性中本身存在的倾向，但它并不是拜金逐利。我们今天认识到了人性中存在着这样一种倾向，但有一句话叫做知易行难，我知道了这个事情，但并不代表我能很有力度地执行。就像对方辩友今天一直在跟我们讲人性的东西，他说是因为人本身追求利益。但是他们一直都没有解释清楚，为什么这样子的追求会上升到一种拜金逐利的地步?所以这也就是我们今天强调的，是因为他们的管理问题。”

本次比赛继续了上届的小品表演，使得双方用一种具象的形式表演本方论点。在这一方面，正方的优势相对比较明显。他们有意识地设计了道具，他们还自编很多朗朗上口的歌曲，他们巧妙地打破了时空的界限，把很多大家耳熟能详的历史小说人物化解到整个有助于铺陈他们观点的形式中。

柏拉图把思想称为灵魂与自己的内在对话，这种对话是一种不断的自我超越，一种向自己本身和对自己特有意见与观点的怀疑性和反驳性的返回。正是我们的语言经验、我们与我们自己进行这种内心谈话的习惯——它总是同时就是预先的与别人的谈话和把别人带入与我们的谈话——只有在这之中，世界才在一切经验领域向我们展现出来并变得秩序井然。我们活动在一个语言性的世界中，而且借助于一种通过语言而预设形成的经验来熟悉我们的世界，这一事实决不剥夺我们批判的可能性。我们喜欢并乐意探索大学生的辩论赛，不仅因为它是一种独特的思维游戏，更因为通过这种不同观点的对话，我们在呈现语言的同时揭示了思想的内涵，通过本方观点的展开和演绎，将一种片面发挥到极致，也就为一种真理探索奠定了基础。

但是，中国足球的困顿到底在哪里，亦即症结事实上在哪里呢?许多有识之士认为，中国足球的症结在于体制不顺。改革本身没有错，问题在于执行改革措施的机制不顺和主观角色的错位，导致了具体的改革措施变形走样。半民半官或亦民亦官的足协，成为权力高度集中的机构。自甲A联赛开始以来，足协便集产权、经营权和监督权于一身，直接导致了足球市场化运作中始终存在政企不分、政事不分、管办不分的体制弊端。足协把俱乐部当作行政下属，又把俱乐部当作摇钱树，谁对它有利就制定有利于谁的规则。由于资金来自俱乐部，当俱乐部以违规的方式出现时，便也不敢处罚了。现在的情形是政府(体育总局)、足协及俱乐部之间形成了行政上的等级关系。另一方面，足球市场的形成，必然致使足球社会中每一个既得利益者，包括球员、球迷、裁判、俱乐部、足协、体育总局等等，都倾向于最有利于自己的规则。如果每一方都制定属于自己的规则的话，球员就会踢假球、裁判就会吹黑哨、球迷就会赌球、俱乐部就会争取更多的利益或者不降级、足协就会忽视执法而采取与俱乐部“协商”的办法。现状就是足球领域的当事人各方规则都不统一，大家各玩各的，游戏就瘫痪了。

另外一个现象是，我国男子足球水平不高，但职业球员的收入已超出平民百姓平均收入的几十倍，也大大高于欧美国家足球运动员与本国老百姓平均收入的倍差。尽管中国足协曾专门制定过职业球员的限薪规定，但很多俱乐部并没有按照这个规定办，有的俱乐部一场联赛的奖金就高得惊人。这种风气助长了球员拜金主义和攀比思想的滋长，懈怠了运动员勤学苦练、为国争光的斗志。这种状况的存在，不仅会毁掉运动员，也会毁掉中国足球。各种弊端的长期淤积，最终酿成了中国足球难以根除沉疴。调整改革思路，无疑是中国足球重新焕发生机的唯一出路。但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必将是方方面面都必须忍受的痛苦过程。

由此可知，真理恰在两种极端的或片面的观点的融合中，如果综合双方观点，可能可以为中国足球开出一张治病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