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0.2 语篇连贯的元语用分析
众所周知,韩礼德、哈桑夫妇对语篇衔接连贯理论作出了重大贡献。但是韩礼德过分强调衔接对连贯的作用,认为衔接是连贯的必要条件,衔接是连贯大厦的基石,因而招来了众多非议,且韩氏对连贯的论述语焉不详。因而人们针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很多的研究。然而,目前的语篇连贯理论的描述力大于解释力,经不起证伪(熊沐清,1999)。现有的语篇连贯理论还不能完全解释极其复杂的语篇连贯现象。尽管在过去几十年里,学者们对连贯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是连贯的研究还远不能说是完结了。近年来,人们已开始尝试从语用学的角度对语篇连贯进行研究。我们应该充分肯定韩礼德、哈桑的衔接理论对语篇研究的重大贡献,同时也应该指出他们理论的不足之处,他们过分强调衔接对连贯的作用,况且他们对什么是语篇连贯论述不清、语焉不详。假如语篇连贯仅仅从语言形式层面去研究,那么许多的语篇就不能理解了。
语篇连贯涉及语义、语用、认知等多种理论,单纯从一个角度来理解语篇连贯有其局限性。我们认为,对语篇连贯应从多角度、多层次、多学科进行全面研究。元语用理论可以为语篇连贯的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视角。语用学和话语分析之间可以相互补充,弥补各自的不足之处,进行话语—语用分析(冉永平,1997)。布朗(Brown)和耶尔(Yale)认为,衔接手段不能被看作是句际连贯性必须和必要的条件。一个连贯的语篇可能由衔接手段实现,亦可以由非衔接手段实现。衔接手段本身并不是确保语篇连贯的唯一条件。因此,我们可以看出,实现语篇连贯还有其他许多途径。
Brown & Yule对连贯所下的定义是:“我们连接各话语意义时所使用的经验中熟悉而可预期的种种关系,尽管这些连接不一定(在语言上)明确注明”(1983:127)。连贯是语篇中使话语有意义地相互关联的一种性质,它是人们的认知对语篇的假设和期待并进而映射到语篇上去的东西。语篇的连贯指小句以语篇意向为主线相互连接,组成语义、逻辑连贯的语言片断的属性。这种连接有形式上的,也有语义、逻辑,乃至修辞上的。前者指连接词语的运用,后者指小句按一定的逻辑、时空关系,组成合乎情理,为读者理解的语篇。
5.10.2.1 语用综观论与语篇的整体连贯
本文所说的连贯,既包括“形连”,也包括“意连”。有的语言学家将连贯分为局部连贯(local coherence)和整体连贯(global coherence)。Hobbs(1983)区分了衔接的十种关系,把局部连贯分成四类,即cause(因果)、evaluation(评估)、linkage(背景连接)和expansion(扩展)等。整体连贯又可分成两类,即van Dijk(1977)的宏观结构(macrostructure)和Johnson's-Laird(1983)的心理模式(mentalmodel),这两种都与人的认知有关,局部连贯相当于“形连”,整体连贯相当于“意连”。语篇分析的研究成果表明,语篇的发展是一个信息流不断发展的动态过程,语篇中主位结构、信息结构等都可以对语篇连贯产生影响。
van Dijk认为语篇连贯允许一个整体上的语义上的派生和推理,也就是“宏观结构”,这一结构由一系列较小的组织起来的宏观命题组成,宏观命题后面紧接着就是话语中的话语序列。如:
(212) John was playing with his top.Mary was building a sand castle,and Sue was blowing soap bubbles.
(van Dijk,1977:46)
我们可以推出其中的宏观命题是:“The children were p laying”。
心理模式是知识主体的象征性心理表征,它的结构同情景中表征一致。心理模式是,也就是说它们能够表征和概括出各种信息,这些信息是可以从各种感官输入手段中,如语言、视觉等,或从世界知识中推断出来的。语篇中的心理模式不仅和语篇中直接表达的知识相一致,而且也和背景知识和推理等必要的话语理解因素相关。随着语篇的发展,这种模式会根据未知信息进行不断的调整。下面是Brown & Yule(1983:139)的例子:
(213) Rock slowly got up from the mat,planning his escape.He hesitateda moment and thought.Things were not going well.What bothered him most was being held,especially since the charge against him had been weak.He considered his present situation.The lock that held him was strong,but he thought he could break it.
Brown & Yule发现,人们可能会得出这样完全相反的主题“A prisoner plans his escape”或者是“A wrestler in a tight corner”。
这两个完全不同的命题可能会重叠,但不是共指(co-referential)。根据心理表征的特点,它们是连贯的。连贯首先包括对语篇总体的期待:语篇有交际意图,此意图可细分为语义意图和语用意图,其次,对语篇的期待是话语有连接规律,形成一定的语篇结构,这两种期待组成语篇连贯的基本特征,我们称之为语篇的宏观连贯,因为这种连贯对整个语篇有控制和约束(张建理,2001)。语篇连贯是人们的认知对语篇的一种假设和期待。从这个意义上说,语篇连贯是语言的形式、语用、语义、认知之间的一种综观性的反映。
5.10.2.2 语境顺应与语篇的局部连贯
我们知道,语境是语用学最重要的概念之一,要正确理解语篇,离不开语境中的各种因素。Verschueren(1999)的语言顺应理论和元语用理论认为,语境可分为交际语境和语言语境,前者由物理世界、社交世界和心理世界组成;后者也称语言信息通道,即信道,指语言在事业过程中根据语境因素而选择的各种语言手段。说话人和听话人是整个语境的中心。语境不是静态的,而是由不断被激活的语境因素和一些客观存在的事物动态生成的。语境产生于交际双方使用语言的过程中,语境会顺着交际过程的发展而不断变化(何自然,2000)。下面我们结合实例来分析。
(214) Peter sent a letter to his aunt.Owing to the postal strike,it came a week too late.
(Van Dijk,1977:112)
在这个例子中,Van Dijk解释了“框架”在语篇理解中的重要作用。“postal”的框架是由许多背景信息构成的,如“writing a letter”,“filling in the envelop”,“sticking the stamp”,“post office”,“the clerk of the post office”,等等。除此之外,这个例子还关乎到“Peter”的许多信息,如“his accent”,“postal strike”,等等。
(215) a.Magaret: Could you have a look atmy printer—it is not working right.
b.Mike: Ihave got an appointment at eleveno'clock.
(Gutt,1991:27-28)
虽然问话和答语在语义上很清楚,Mike's的回答暗示是:Will he be able to have a look at the printer or not?这里缺少了什么,当然是语境知识,更具体地说,是话语发生的时间知识。假定听话人有这样的语境假设:
a.There are only five minutes until eleven o'clock.
b.The printer problem is not an obvious one,but will require opening it up.
c.Opening up the printer will take more than five minutes.
Combined with these assumptions Mike's reply will imply(d).
d.Mike is not able to have a look at the printer now.
这样的特定的语境暗含:它并没有只遵守Mike的命题内容(b),也没有只遵守语境假设(d),它是遵守了两者的结合。
(216) I put the butterfly wing on the table.It broke.
(217) I put the heavy book on the table.It broke.
(Blakemore,1987:112-113)
在这两个例子中,“it”分别指称什么。要确定“it broke”的命题内容不那么容易,因为没有先行词,(217)提供了这样的信息,即蝴蝶的翅膀很容易被the proposition of the first utterance provides the information that the butterfly wing was broken easily,“it”和“the butterfly”属于共指co-reference。同样,(218)中,根据书的重量,听话人可以推断出桌子被损坏的信息,“it”和“the table”属于共指。
下面是另一个例子:
(218) John and Bill entered the room.Suddenly,he ran over to the plate on the floor and licked up all the food on it.
(Campbell,1993:28)
这里“he”指的是谁呢?指的是“John”还是“Bill”?根据常识和语境信息,我们推断John和Bill是两个人,并且是好朋友。可是事实上,Bill是一只狗,是John的宠物。如果有了这样的背景知识,那么这个语篇的连贯性就很容易确定下来。
语篇连贯是受说话人的大脑中的元语用意识的调控和策划的,也充分反映了说话人的元语用意识,印证了元语用意识最终都会在语言层面留下明显的语言痕迹的观点。
(219) The river had been dry for a long time.Everyone at tended the funeral.
在这个例子中,似乎两个句子之间在意义上缺乏必然的联系。也就是说,第一句所说的内容根本无法用来解释第二句话。相反,对于一个说Sissala(a Niger—Congo language spoken in Burkina Faso and Ghana)话的说话人来说,就很好理解。一个Sissala说话人想向一个西方人传递的信息应该是下列的言语序列:
If a river has been dry a long time,then a river spirit has died.Whenever a spirit dies there is a funeral.The river has been dry for a long time.
很明显,这样的话语序列就比较复杂了。这个复杂性是话语说话人必须付出的代价来确保交际的成功,换句话说,他必须提供交际中最重要的、最相关的信息。这样看来,背景知识在语篇连贯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认知心理学家非常强调人们已经贮存的背景知识对理解语言输入的作用,认为要理解语篇的内容离不开已有的知识,“意义是语言输入和为这些输入所激活知识的共同函数”,Brown和Yule强调了语篇接收者在理解话语时所运用的三种语用策略:交际功能的运算、社会文化知识的运用,对所要做出的推理的确定(Brown&Yule,1983:225)。“连贯性主要依靠读者的联想和想象”(黄国文,1988:16)。语篇的连贯程度可以有一个较大的范围:从最连贯到最不连贯;然而连贯却是语篇最基本的特征,我们也许会在杜撰的语料中找到许多不连贯的句子堆砌,但现实中除精神病人或故意外,任何作者都会刻意生产连贯的语篇,而读者在接触某一篇章时总是假定其为连贯的篇章去解读,即使连贯性不强的篇章,读者也尽力把它当作连贯的去理解(刘辰诞,2000:29-30)。张德禄认为,人们在编码过程中,语篇总是连贯的。语言交际通常要有一定的目的。大家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话,除非是精神病患者。人的这种交际目的一般是由情景语境激发的。语篇总体的交际功能是讲话者要最终达到的交际目的。为了达到这一总体交际目的,讲话者要运用一定的交际策略,选一定的交际程序,根据以前的经验和文化背景估计对方的思想、态度、知识和困难的反应等,选择适当的话语来完成交际目的(张德禄,2003:87)。
5.10.2.3 语言选择与语篇连贯
功能主义语言学认为,语言选择绝不是任意的,而是有理据和动因的。Verschueren(1999)的语言顺应理论和元语用理论认为,语言使用者不仅要考虑自己的语言能力、语言的方便和实用程度,而且要考虑到社会因素,要考虑到语篇的衔接和连贯,以及其他诸如信息结构、句子顺序和主题结构等。在语言顺应过程中,不同的社会心理会导致使用不同的语言手段。这些社会和认知心理的存在,使语言交际者作出顺应的意识程度不同,语言选择也就不一样,这就是元语用意识,即交际者在选择语言、作出顺应时表现出来的自我意识反应(何自然,2000)。
(220) So we lost the Rams and Raiders.Lost our innocence.But hold the flowers.Put away the handkerchiefs.Stop the sobbing.
We still have the Rose Bowl,don't we?
在这里,名词the flowers,the handkerchiefs,the sobbing的选择当然不是任意的,这个语篇的连贯来源于这样一个事实,通过这些名词与一个相同的“葬礼”或“哀悼仪式框架”之间的联想,这些名词在语义上是相互关联的。在这里,定冠词对这个语篇的理解就很关键了,这些定冠词表明,每一个名词都一定会被理解为这个框架中的一个角色,或者说是一个稳定性的特征。一旦这些角色在语篇中被确定下来后,这些联想的常规性特征就会把它们和“葬礼”的框架联系起来,这就意味着这个框架本身并不需要直接性地去激活,因为实际上这里没有任何触发语,但可以只通过提及几个突显性成分就可以发挥其作用。
(221) A: Two spades.
B: Pass.
C: Pass.
B: Two diamonds.
C: Pass.
A: Pass.
上面这个例子,是几个人在一起玩桥牌,一般说来,玩桥牌时,人们所用的语言是相互补充的。这里,“two spades”,“two diamonds”是言语外的因素,指的是情景因素(这里指的是玩的牌)。“pass”也是这种游戏的一个联结因素。然而,假如我们不知道“two spades”,“two diamonds”指的是什么,我们就无法理解这些参与者在干什么,同时假如我们不知道这个活动的规则,我们同样也不能理解这个语篇说的是什么。
(222) Dorothy: I have a hunch that Gill is looking for a new job.
Francis: Yeah,she is studying job ads whenever she's got a spare time.
Dorothy的话表明她对自己说的并不能确保其真实性。假如我们假定Dorothy已经遵从下列的可及性语境:
Someone reading job advertisements is probably looking for a new job.
那么Francis的回答就是有价值的,这是因为它提供了进一步的证据来证明Dorothy的假设的真实性。
(223)(A boy called Wilson has finished reading out his skimpy piece of work on the subject“prisons”to the class.)
Teacher:Wilson,we will have to put you away if you don't change your ways and do your homework.Is that all you have done?
Pupil: Strawberries,strawberries.(laughter)
语篇连贯也反映人们的经验和常识。个人的经历在话语理解方面也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假如我们缺少这方面的个人经历,我们很难理解别人究竟在说什么。所有参与者,都能理解在说什么(正如笑声所表明的那样)。可是,我们作为旁观者,就很难了。只有给予了这样的附加信息,即这位老师经常描述交给他的作品就好像草莓一样,尽管好看,但持续不了多久,我们方可理解(like strawberries—good as far as it goes,but it doesn't last nearly long enough)。
(224) A: If Mrs.Smith continues to be so nagging,she might wake up dead one day.
B: Yeah,he might.
在这个对话中,B的回答与A的话在语言表层上明显不一致,我们不知道代词“he”究竟指称谁。但是,假如我们知道A和B在谈论Mr.Smiths,Mr.Smith的饮酒使他妻子很反感,Mr.Smith曾经说假如他的妻子再说他饮酒的事情的话,他就要杀死她。这样一来,“he”的指称关系就很清楚了,语篇的连贯就很自然了。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语篇连贯是一种认知心理现象。
(225) A: Please take off the book on the top of the shelf.
B: But I'm having a miniskirt.
这个语篇的情景是这样的,在办公室里,系主任要求秘书帮她取一下在书架顶端的一本书。这里,秘书的回答“我穿着裙子”与“取书”之间有什么关系呢?根据秘书的回答,系主任可以推知秘书的语境暗含:
a: In order to reach the top of the shelf,one has to stand very high.
b: It is not convenient for a person wearing a miniskirt to stand high.
c: B will not get the book for A.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一个连贯的语篇通常是读者或听话人推导语篇句子间的关系,推导出说话人的真正意图,顺应影响语篇的各种语境因素,每一个示意交际行为都预先设定该交际行为本身具有最佳关联性,听话者总是选择最具有可及性的语境假设来处理说话者所提供的信息,这样就可以确立语篇的连贯性。从这个意义上说,连贯是语篇听话人或读者认知推理的结果。
(226)“殴——”“压死人啦!”“不得了哇……”“瞎叫唤啥?没压着嘛!”“这地方每年最少死两个人!”“嘀嘀——”“喂,车,车!停下来!”“你,过来帮帮忙。”“不要走进现场!”“嚷嚷个屁!中国人多啦,不就撞死一个人嘛,有什么可稀罕的?嗐?”“嘿嘿,对不起,让我过去,让我过去。”“你的车没长眼吗?”“废话!”“啧,啧啧啧……”“姑娘,你也敢抬死人哟!”“那有什么,我看他不会死。又没压着。”“是小伙子寻短见吧?”“天晓得。”“……”
被车撞的人叫赵跃进。(简明:《车祸·痴情》)
这段话前言不搭后语,无论从语篇的结构上看,还是从语篇的意义来看,它都是不连贯的。它描述的是一个车祸现场,群众议论纷纷的情景,作者有意把各种七嘴八舌的议论拼凑在一起,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嘈杂混乱之感。这种零乱的句子之间的组合生动地再现了车祸现场的混乱场面。语篇的连贯性是听话者或读者在语篇的理解过程中强加给语篇的结果(Brown & Yule,1983:199); Stubbs(1983:96)也指出,是听话者的理解创造了语篇的连贯性。语篇的连贯性产生于听话者对话语相关性的寻求,连贯反映人们的经验、背景知识。语境在连贯理论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根据语言顺应理论,语篇连贯是语言选择的结果,是认知推理的结果,是语境顺应的结果。因此,我们认为,连贯是一种心理认知现象,连贯是显性与隐性的统一,连贯是形式与意义的统一,连贯是静态与动态的统一,连贯是内部机制与外部机制的统一,连贯是局部连贯与整体连贯的统一,连贯是微观连贯与宏观连贯的统一,连贯是主观性与客观性的统一,对这些问题我们将另文讨论。
语篇连贯作为一种语言使用现象带有很强的意图性,它充分反映了说话人在选择语篇连贯作为交际策略的元语用意识,是顺应不同语境中的社会、文化、心理、认知等各种因素的结果。本文以语言顺应理论为理论基础,讨论了语篇连贯的元语用理据问题。语篇连贯不仅是一种语篇现象,同时也是一种语用手段和语用现象,更是一种语用策略,它无疑折射出了语言使用者的语用意图、语用策略和语用理据。语篇连贯的建立,既是说话人的语用意图的反映,同时也是听话人顺应语境因素而进行的认知推理的结果。语篇连贯是说话人和听话人在具体的语境中不断选择、不断互动的结果。在语篇连贯的研究中,没有哪一种理论是金科玉律,没有绝对的法律准则,也没有绝对的单一的能够包罗万象的方法。语篇连贯的研究只能是多视角、多角度、多学科的。语篇连贯涉及语义、语用、心理、认知等多种理论,单纯从一个角度来理解语篇连贯有其局限性。鉴于语篇连贯本身的复杂性,我们主张从多角度、多层次、多学科对其进行全面综合研究。Jef Verschueren的语言顺应理论可以为语篇连贯的研究提供一个新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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