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起点的进化逻辑

如果你是一个分子，为了生存你会做什么？首先你将需要在细胞内建立一个基质，在其上生成一个复制系统，这个系统包含能量消耗、维护和修复机制，以及保持分子长久完整直至能够繁殖的其他特征。一旦这样一个分子机制建立起来并开始运转，只要有供应这个系统的能量，有让这些过程得以发生的生态系统，复制着的分子就变成不朽的了。相比不能复制的分子，凭借着特有的复制过程，能够复制的分子早晚会拥有生存优势——那些不能复制的，则会死去——因此这些复制者寓居的细胞或身体就是生存机器（survival machine）。用现代术语来说，复制者就是基因，生存机器就是生物体，而理查德·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正是指这个小小的思想实验。[74]细胞、身体或者生物体——即生存机器——是基因使得自身生存和不灭的方式。那些通过遗传密码合成构成生存机器的蛋白质，而蛋白质构成的生存机器又活得足够长久，让它们来得及自我繁殖的基因，会胜过那些不能如此的基因。基因通过遗传密码合成保护生存载体免遭疾病之类攻击的蛋白质和酶，不仅仅有助于生物体的生存，也有助于基因的生存。生存，复制，繁荣：这就是生存机器通过它们的独特本性所做的一切。为生存奋斗是它们的，也是我们的——本质。

问题是，在某个环境比如说液体性的环境如海洋或池塘中四处奔突的生存机器会遇到其他生存机器，而他们都要为了同一个有限的资源而竞争。“对于某个生存机器来说，另一个生存机器只要不是它自己的后代或者近亲就只是环境的一部分，无异于一块石头、一条河流或者一堆食物”，道金斯说道。但是在生存机器和石头之间存在一个差异。如果受到利用，一台生存机器“倾向于回击”。“这是因为它也是一台从今以后托管着自己不朽基因的机器，并且它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它们。”因而，道金斯总结道，“自然选择偏爱这样一些基因，它们以一种最好地利用自身环境的方式控制着生存机器。这包括最好地利用其他生存机器，不论是同类的还是不同类的。”[75]生存机器可能会进化变成完全自私或以自我为中心的状态，但某种东西抑制了它们的纯粹自私，就是这样一个事实，即其他生存机器倾向于“反击”受到的攻击，报复受到的利用，或者试图首先利用或伤害其他生存机器。

因此，在推动生存机器想要为自己囤积一切资源的自私情感之外，生产机器进化出了两种额外的在与其他生存机器互动中生存的路径：亲缘利他（“血浓于水”）和互惠利他（“以牙还牙”）。帮助基因上有关联的亲属，伸手援助知恩图报的人们，生存机器就是在帮助自己。所以，对于倾向于某种程度上利他的生存机器来说，面临着选择。资源有限，一台生存机器不可能承受帮助所有其他生存机器的负担，因而它必须评估帮助谁，利用谁，离弃谁。这是平衡的艺术。如果你太自私，其他生存机器会惩罚你；如果你太无私，其他生存机器会利用你。因此，与其他生存机器发展积极关系——社会纽带——是一个适应性的策略。在你的群体同伴遭遇艰难时，你挺身而出，他们也更可能在你困难时为你提供帮助。

通过这种方式，生产机器间发展起彼此互动的网络和关系，这种互动可能是中立的，也可能是有益或者有害的。道德情感的逻辑可能正是来源于此。在如人类这样的社会性物种中，有时为了帮助自己能做的最利己的事情就是帮助他人，帮助那些会以同样方式回报你的人，这并非必然出于某种模糊的“利他”观念本身，而是因为帮助他人会有回报。道德情感系统是我们的遗产，包括帮助或者伤害其他生存机器的能力，取决于它们做了什么。有时自私有利，但另一些时候则无私有利，只要你意志坚强，不会倒下任其他生存机器无情践踏你的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