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国电影史上第一位女演员
有最新影史资料证明：1914年（电影史一直写1913年），香港年轻的革命者黎民伟通过好朋友罗永祥结识了来香港开公司的美国人本杰明·布拉斯基（Benjamin Brasky），二人合作，投拍了香港历史上第一部短故事片《庄子试妻》。为了拍好《庄子试妻》这部电影，黎民伟特地以“清平乐”剧社的人员为主，临时成立了一个“人我镜”剧社，黎民伟选取了根据粤剧《庄周蝴蝶梦》改编成文明戏的“扇坟”一折戏。他在该片中反串扮演女主角。并邀请其四兄黎北海扮演庄子，其中一个“扇坟”的小丫环没有人演，黎民伟便推荐了自己新婚妻子严淑姬。那时的女性演戏被视为大逆不道，严淑姬在丈夫黎民伟的支持下，却不理这一套，取了个艺名严珊珊就披挂上阵了。严珊珊虽然是第一次演剧，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有想到歪打正着，因为这部电影，使她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第一位女演员。
严珊珊祖籍是广东南海。她又名淑姬、绛贞、诚意，是家中第三个孩子，又被称为三妹，她比黎民伟小三岁。1896年10月22日，严淑姬出生于广州彩虹桥后街，后随父母来到香港。父亲严德濂，别字浩波，是个开明人士。母亲黄氏，是个贤淑的女性。严珊珊自幼聪慧，父母又很开明，家庭氛围非常民主。那个时代读书的女子不多，严淑姬知书达理，又生得美丽，深得父母宠爱，遂养成豪爽开朗的性格。在香港懿德师范学校读书时，严淑姬便是活跃性的人物，加上她喜欢社会活动，敢做敢为，老师和同学都非常喜欢她。她就在那个时候与黎民伟认识了，那年她才14岁。这对俊男靓女遂有了彼此的好感，一开始只是一种介乎爱情与友情之间的朦朦胧胧的情感。黎民伟其时已经加入同盟会，严淑姬对革命也十分向往。他们经常在一起针砭时政憧憬未来，她也一直有当一名女革命军的愿望。
严珊珊
1911年，严珊珊瞒着家人干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15岁的小女子终于实现了她的心愿，她独身一人北上投奔了革命军，成为北伐军女子炸弹队中最小的一名队员。后来她又参加北伐军女子救伤队，奔赴上海、江苏前线，她和她的战友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冒着枪林弹雨奋不顾身抢救伤员。黎民伟的图片册中至今还保留着一张北伐军当年发给严淑姬的护照的照片，见证了这一段难忘的历史。
辛亥革命元老邹海滨后来为严珊珊作过一篇文章，生动地记叙严珊珊当时的精神风采：
辛亥革命，余统广东北伐军，有女子炸弹队一，其数数十，皆革命女同志组织，誓死以杀厉者。严珊珊女士时在队中，年方十五，实队中之最少者，由粤而沪、而宁，参与固镇宿州之战，直达徐州。民国以成，每见队中活泼矫健，遇事争赴者，皆知为女士。身细善骑，乘高肥之马，与人竞，辄胜。事虽隔十余年，当时情景，尤能一一现于眉睫。[1]
邹海滨的妻子许剑魂与严珊珊是北伐军女子炸弹队的战友。许剑魂是队长，两人是亲密无间的姐妹。邹海滨夫妇还是严珊珊女儿黎兰的干爸干妈，两家一直保持着亲密的来往。史料记载邹海滨先后参与策划1908年广州新军起义及1911年广州起义，所以邹海滨的文章所述应该属实。
二、传奇女子为丈夫再觅贤妻
民国三年十二月十二日，即1914年1月7日，黎家正式向严家下了大礼，黎民伟准备迎娶严珊珊。三天后，1914年1月11日午时，在香港德辅道中孔圣会，黎民伟与严珊珊举行了一个中西合璧隆重而又别致的婚礼。婚后夫妻十分恩爱，不久严珊珊便生下大女儿黎兰后来又生下儿子黎首明。在那个时代，稍有社会地位的男人都会纳妾，黎民伟的父亲黎兆昆和几位兄长海山、北海等都先后娶了四、五位妻子。黎民伟的父兄们就多次劝他纳妾，黎民伟就是没有答应，他对严珊珊一往情深，《黎民伟日记》中有情诗为证：
“1916年黎民伟去台湾旅游，船中无聊，特谱《春之花》调以寄意：别后相思悬万种，终日坐针毡。宵夜拥被不成眠，鸳鸯分散泪涟涟。年华逝水人易老，几日恩爱并肩。 最爱情人是我妻，三从兼四德。儿女抚养力任之，晨昏侍奉不相违。天赋丽质羞花月，令人怎不痴迷。”[2]
虽然夫妻感情很深，严珊珊仍然觉得自己一直热衷于社会活动，对黎民伟生活照顾不够，他还应该再拥有一个女人，一个能做贤妻良母的女人。而严珊珊也知道，这个女人也要与自己相处一辈子的，如果和自己关系不好，天天生活在一起也是非常痛苦的。所以不能让自己的丈夫随便什么女人都娶进家来，得自己满意才行。于是，她像一位为儿子找媳妇的婆婆一样，为黎民伟寻觅合适的女性。不久，黎民伟的侄女黎杏球（黎海山女儿，即著名电影演员黎灼灼）的同窗好友林美意走近了她的视线，
严珊珊与黎民伟在婚礼上
林美意也是广东新会籍人，1905年1月21出生在加拿大域多利埠（即温哥华的维多利亚）。后父亲在香港去世，12岁的美意独自一人从加拿大返港，遂跟着母亲一起在香港定居，过着俭朴的生活。她后来在香港英华女子书院读书，与黎灼灼是最要好的同学。一次偶遇让黎民伟认识了林楚楚，林楚楚清纯可爱的性格，吸引了黎民伟与严珊珊。严珊珊更主动接近她，当黎民伟回故乡新会祭祖拜山扫墓，严珊珊就连日邀请林美意住在家中，俩人的谈话渐渐接近主题。情窦初开的少女顿时没了主意，她毕竟只有十四岁，便提出要与母亲相商。严珊珊于是又亲自去林家拜望了美意的母亲郑艳石，当晚就住在林家，与美意的母亲进行深度交谈。尽管那个年代女孩子十四、五岁出嫁是常有的事，但做母亲的仍然担心女儿的年龄太小，而且还做别人的第二位妻子。林母也是华侨，思想比较开通，严珊珊情真意切温言软语打动了母亲的心，终于消解了林母内心的顾虑，她只是提出了“明媒正娶”的要求。黎民伟回来不久，严珊珊便和他摊牌。将要求娶美意为妻的事对黎民伟说了，严珊珊充满感情地对他说了心里话，她说黎民伟的父兄大都纳妾，她早就想劝黎民伟纳妾，这是人之常情。她说她看好的林美意，是个十分难得的贤惠女子。严珊珊还说，只要黎民伟同意将林美意娶回来，她们在一起彼此平等，可以做一辈子姐妹。如果黎民伟不同意的话，假如他以后爱上别的女子，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黎民伟日记对这段爱情也有记述：“24/4/1919三妹愿助我娶意，并待她彼此平等，予甚感谢其爱我之厚意。贞（严姗姗）云：‘如你爱意则我待她彼此平等，爱别女子则否。我觉得其人忠厚和蔼，故甚爱之也。’”[3]。严姗姗否认纳妾的说法，她要黎民伟以“平妻”的身份迎娶林美意，表示愿与她一辈子姐妹相称，平等相处。黎民伟只得答应娶林美意，举行正式的婚礼，并承诺对林母生养死葬。
1920年2月2日，黎民伟与小他12岁的林美意结婚。一般人不会料到，促成这桩婚姻的特殊红娘就是严珊珊。
黎民伟与林美意结婚后不久，便与几位兄长黎海山、黎东海和黎北海共同投资创办了香港第一间全华资的新型电影院新世界戏院。黎民伟目睹中国的电影市场完全被外国影片所占领，为了拍摄出国产影片，他决心建立中国人自己的电影制片机构。黎民伟后来冒着极大的风险，独资以高息购买了黎海山在香港天后庙前的大片土地，兴建一栋叫“迎龙楼”（又叫国民楼）的三层洋房。其后黎海山、黎北海入股，共同投资创办了香港第一间电影制片机构：民新制造影画片有限公司。公司一开始以拍摄纪录片为主，后来黎民伟萌发拍故事片的想法，但拍故事片必须建摄影场，而港英当局就是不批准。主要因为黎民伟是同盟会成员，一直追随孙中山，与革命党人来往密切，港英当局便视黎民伟为危险人物，害怕他以拍电影进行革命活动。黎民伟便与兄长们商量，移师广州，在广州西关找了一栋清末探花第的大屋作为实景，在这里拍出香港第一部长故事片《胭脂》。《胭脂》根据清代小说家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同名小说改编，黎民伟四兄黎北海是《胭脂》的编导并扮演浪荡子宿介一角。片中的风度翩翩的男主角鄂生，则由黎民伟扮演。但为女主角胭脂一角犯愁，这时公司顾问关文清因在黎家偶见新娘子林美意，便极力推荐，认为她才是胭脂最合适的人选。然后通过试镜，果然与胭脂气质吻合，最后就确定下来了。《胭脂》成为香港电影史上第一部长故事影片，林楚楚从此取代了她的真名林美意而踏上影坛，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的著名女演员。
而严珊珊则从此悄然退居银幕之后，全心全意支持黎民伟与林楚楚，开始了她的低调人生。
三、全力付出甘做后勤总管
1925年，黎民伟与中学老同学李应生合作，成立上海“民新”电影公司。林楚楚成为公司主要演员，严珊珊则退居幕后，只是偶尔在银幕上露脸。她曾经在民新公司出品的《五女复仇》中饰演包氏一角，也只是个配角。因为严珊珊走上银幕极其偶然，她不会表演，欧阳予倩就说过“黎民伟还有一位太太严珊珊是不能演戏的”。[4]
此时的严珊珊的生活角色就是黎家的“后勤总管”，她成为黎民伟与林楚楚的最得力助手，在生活与事业上给予他们大力支持与默默奉献，甚至经常拿出女儿黎兰给她的私蓄资助黎民伟拍电影，并为丈夫排忧解难。1926年2月底，黎民伟突然收到香港一个律师的来信，要他立即回香港，去处理新世界戏院欠款一事。香港新世界戏院成立于1921年7月，主要由黎民伟大哥黎海山经管，因为黎海山嗜赌且经营不善，加上又在国民银行借款无力归还。黎海山是最大股东，主要是他的债。黎民伟也是次股东之一，赔了钱自然有他一份。结果债主将他们兄弟二人告上法庭，所以香港律师反复催他回香港处理这件事。而此时黎民伟正忙碌民新公司首部电影《玉洁冰清》拍摄一事，众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林楚楚因为是主要演员要去拍电影，这件事最后便由严珊珊赶赴香港全权处理，因为严珊珊有很强的社会活动能力。严珊珊在香港一个多月，她为黎海山那笔巨大的债务东奔西走，极力去筹集资金还债。黎海山已经山穷水尽，便求黎民伟夫妻帮忙。最后碍于兄弟之情，严珊珊与黎民伟商量，将自己银幕街的地契借给黎海山交银行作抵押还清了那笔巨额债务。严珊珊做这件事的时候，黎民伟的《玉洁冰清》已经拍摄完毕，严珊珊为黎民伟解决了燃眉之急。
还有一件事，同样表现了严珊珊魄力。1930年1月，黎民伟与罗明佑合作，在北平拍摄《故都春梦》，林楚楚在片中演主角，只得将两岁的小儿子黎铿留在家中。黎民伟走后，由于接近年关，香港债主追债追得很紧，年关也有许多应付需要及时处理，严珊珊只好去找李应生求助，此时李应生因为黎民伟拍电影只顾艺术而不思赚钱，他不想做这种赔本的买卖而萌生去意，于是对严珊珊不理不助。最后还是严珊珊与黎民伟商量，由严珊珊再次去找李应生，以黎民伟个人名义向李应生借二千元暂时偿还港债。严珊珊打发了债主，处理好一干事情，于1930年1月29日，即农历除夕之夜，给黎民伟林楚楚发去贺岁电报，叫他们安心拍戏，同时告诉他们，小儿子黎铿已经能行走了。
严珊珊与黎民伟只生下两个孩子黎兰与黎首明，林楚楚生的第一个孩子不幸夭折了，随后则与黎民伟生了九个孩子，孩子们叫严珊珊“姆妈”，叫林楚楚“妈咪”。 严珊珊姆妈对这些孩子视同己出，关怀备至。抗战时，女儿黎兰在重庆，黎首明不幸因病去世，严珊珊思儿心碎为此身体垮了。严珊珊完全可以以身体为由去重庆与生活还算宽裕的女儿同住，但她还是选择了与黎民伟、林楚楚患难与共，拖着带病的身体踏上流亡的道路，帮助林楚楚照顾孩子，处理家务。战后回到香港，仍与林楚楚一起相濡以沫，亲如姐妹。同样如此，严珊珊病卧在床的时候，她也得到林楚楚的悉心照料。
1951年8月2日早晨六点半，严珊珊永远地离开了爱她的亲人和这个让她牵挂的世界。她走得很安详，但也有些遗憾，黎兰从台湾赶来，可飞机下午一点多钟才能到达，她没有等到见自己的亲生女儿最后一面，就匆匆去了。由于黎铿等几个大孩子均在内地，无法赶回来，最后给严珊珊送葬的，除了黎民伟林楚楚及黎兰外，只有他们几个最小的儿女。
黎民伟请金擎宇为严珊珊写了一副挽联，表达自己的哀思——
参革命得结良缘，回思数千里驰骋，饱历艰危哀世运；
倾私蓄助兴影业，笃念卅九年恩爱，频挥涕泪仰遗容。
淑姬爱妻灵鉴
杖其夫 黎民伟 泣挽
严珊珊虽然是中国影坛上第一位女演员，几乎所有中国电影史都会提及她，可她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电影演员。但作为一位民国传奇女性，她的勇敢与豁达，无私与奉献，仍然值得后人尊敬与缅怀。
【注释】
[1]邹海滨：《严珊珊女士小传》，民新公司特刊第2期《和平之神》号，1926年。
[2]《黎民伟日记》：《台湾游》，俞小一、黎锡主编《中国电影的拓荒者黎民伟》，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117-118页。
[3]《黎民伟日记》：《林美意》，俞小一、黎锡主编《中国电影的拓荒者黎民伟》，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119页。
[4]欧阳予倩：《电影半路出家记》，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62年，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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