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网民及其公共领域

中国网民及其公共领域_中国社会心理分析：献给创造“25 年中国” 的人们

4-3.中国网民及其公共领域

（1）网上公共领域

在信息时代与网络时代，理想的网上公共领域应该包括进行民主的、理性的、互动的、双向的讨论。这里针对网上社会空间中的文字与语言的互动，尤其是发言（voice）、对话（dialogue）、讨论（discussion）、辩论（debate）、争论（contest），探讨信息、传播科技是如何帮助我们建立网上公共领域，进行理性的讨论，达成平等的、没有威吓与压迫的沟通，由此取得协议与共识。同时，还应看到在这一过程中也存在着一些问题。

互联网与网络应用程序（包括全球信息网、远程登录等）可以帮助使用者克服时空的限制，取得各种信息与数据，与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交换信息、讨论、辩论。现实生活中的社会提示（cues，外表、肢体语言、音调）与社会差异（如阶级、地位、性别、种族、肤色、文化）也很难设下沟通的障碍。

虽然以往的公共领域侧重面对面的互动与对话，但在现代、当代与所谓后现代公共领域之中，越来越多的对话与互动是经过媒介的，包括计算机与网络的中介，以及大众传播媒介的中介。即使是公开的面对面互动、对话与辩论，如广播、电视与报纸上的谈话性节目、会议记录、座谈会记录，都是在中介之后，才发送给一般与特定的大众。网上公共领域一词意在特别强调这种中介作用，强调计算机中介传播与信息通信科技构筑的讨论空间。网上公共领域是依照一定程序与规则而进行的社会事件的讨论、辩论、对话、信息传递与交流，参与者则包括特定个人、团体、政党、政府、新闻工作者等。

网上公共领域偏重计算机中介传播，包括邮寄名单（mailing list）、新闻讨论群（newsgroup），以及个人、团体、政党、政府设立的网页论坛（web forum），淡化一般大众与传播媒介的角色与作用。然而，现代信息与通信科技的进展已经打破传统媒介分类与信息通信科技之间的藩篱，只把焦点集中在网络上，似乎有偏倚之嫌。例如，报纸、杂志一向是平面媒介，但经过数字化而上网的报纸杂志，已兼有电子媒介的性质，等于平面媒介的范围延伸。虽不能说传统平面媒介从此就会转为电子、数字媒介，但整合的趋势已经显现，甚至可以说它们是混种媒介的前身。显示技术的改进与频宽的进步也使得电视与计算机之间的区别模糊交错。使用者可以用计算机观赏节目、DVD或VCD，也可以用电视与机上盒上网，两者之间的界限已日趋模糊。再者，网上公共领域在这两个部分各有或异或同的呈现与运用方式，但界限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在数字民主的部分，网上公共领域可以给予公民参与者较多自发性与主导权，兼有同步与异步的传播特性。

公共领域的两大要素是普遍性与平等参与。网上公共领域为民众有较多的发展机会。只要愿意学习，并付出一点代价，任何网络的使用者应该都可以设立个人网站，开辟网络论坛，包括BBS的主题板、全球信息网的个人网页、电子报、新闻讨论群、邮寄名单。比起电视、广播电台的设置与营运成本，在网络上设立论坛的成本可说是九牛一毛，更不需要规模经济以增加竞争力，也不需要建立范畴经济，以某一部门所得补贴、支持另一部门的亏损。只要不违反现有法令与相关规定，尊重社会的风俗习惯，个人网站与网络的独立性极高，不易受到干涉与限制。因此，从比较乐观的角度来看，网络上可以聚生无数的各类公共领域空间。

（2）中国网民网上活动

中国网民的网上活动迄今为止大体走过了三个阶段：游玩阶段、工具阶段和公共领域阶段。尽管网民目前的多数仍然是娱乐、休闲方式，但工具意向已经明显展示出来，而且，公共领域的态势也出显端倪。人们在娱乐、休闲的同时，在频繁使用网络的同时，也在自觉与不自觉地参与了对社会事件的评价，发出自身内心的呼声，展示了自己认同的正义和公平感觉。进而，客观上促动了公民参与。网上提供了这个公共领域，在现实社会空间中不方便做到。

中国网民对社会公共事件和政治事件的关注和参与程度可以从下面的数据中看出：

表3　历年数据⁽²⁷⁾（1999—2004）（单位：万人）

图2　中国网民关注社会事件和参与讨论的增长状况（万人）

其中，第一次为1 9 9 7年1 0月　　　　 第二次为1 9 9 8年7月

　　　第三次为1 9 9 9年1月　　　　　第四次为1 9 9 9年7月

　　　第五次为2 0 0 0年1月　　　　　第六次为2 0 0 0年7月

　　　第七次为2 0 0 1年1月　　　　　第八次为2 0 0 1年7月

　　　第九次为2 0 0 2年1月　　　　　第十次为2 0 0 2年7月

　　　第十一次为2 0 0 3年1　　　　　月第十二次为2 0 0 3年7月

　　　第十三次为2 0 0 4年1月　　　　第十四次为2 0 0 4年7月

1997年10月：中国上网用户数62万，其中年龄在21—35岁之间的青年人占78.5%，占了大多数。其中42%的用户希望在网上获得社会新闻，26.04万人。

1998年7月：中国上网用户数117.5万,年龄在21—35岁之间的青年人占79.2%，占了大多数。其中45.1%的用户希望在网上获得经济政治新闻信息，约52.99万人。

1999年1月：中国上网用户数210万，其中查询信息占95%，需要获得经济政治新闻信息的占66%，后者约138.6万人。

以上的数据和曲线表明，中国网民中关注社会事件和积极参加社会事件的讨论的人数急剧上升。其中2000年是一次高峰，以后在2002年到2004年又是一个高峰，增长速度极快。在2002年以后，人们参与社会事件的讨论从绝对数上看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规模。由此看出，中国公民参与意识还是比较强的，中国公共领域从网上社区导出是一个重要路径之一，并形成了一定规模和较大的影响度。

网民网上参与活动通常主要在下面三个网上社区中：

电子公告版（BBS）社区BBS是电子公告版系统的简称（Bulletin Board System）。它是社区成员交流思想、答疑解惑、建立新型互动关系的场所。电子公告版是非共时性沟通的另一种形式，它在某种形式上改进了电子邮件讨论组。大多数BBS允许参与者产生论题组，相似电子邮件信息，一个接一个的强化。在BBS社区中，用户可以在各个特定主题的讨论区内，针对主题张贴相关的意见或问题，寻求他人的答复或帮助，并借此引起讨论或激发其他人的参与。在一般情况下，某个BBS都有很多不同的讨论区，每个讨论区叫一个版，版的管理者称为版主。参与者一般把版主称为“斑竹”。除了分类讨论区外，BBS系统还可以聊天、留言、自动转信、进行网上创作等等。从社会互动在角度来看，BBS上的生活，很大程度上可以称为目前网络社区生活的缩影。

新闻组（Newsgroup）社区新闻组是社区成员获取信息的非常直接有效的工具。它在本质上是一个全交互式电子论坛。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上网的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它进行非常直接的对话和交流。它不仅放大了个人或几个人之间的交往环境，而且为成千上万的人参与讨论一个共同关心的问题提供了可能和条件。人们可以随时发表自己的意见，补充修改别人的观点，也不必担心自己关心的问题没有人回答。从理论上讲，任何人都可以组织一次讨论，甚至主持一个论坛。另外，Newsgroup与BBS虽类似，但也和目前的BBS一样可以夹带图片和附件。

专门的论坛社区是说网上的一些专门的论坛社区。比如“强国论坛”这样的大论坛社区，上面每天都有新的议题供感兴趣的上网人讨论及给予评价。其中的内容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但强国论坛这样的论坛多讨论的是国际和国内的政治事件和社会上的事件。

下面是强国论坛中的三农讨论区的一个网页：

三农讨论区管理条例

*小调查：您是否赞成取消黄金周？

*河南周口市市长高德领谈循环经济与农业可持续发展

*关于在全国农村建立农民专业协会的建议

*政府向农民采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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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目前网上参与活动的问题方面

另一方面，我们应该看到，互联网上大众传播媒介（包括印刷媒介与电子媒介）因激烈竞争与利润的考虑，不但没有发挥教育与交流论辩的作用，反而将消费文化导入家庭与社会，同时让社会大众在心理上以为有一个公共领域，自己也通过公共领域，从而放弃自主的政治思考。多数报纸转变为黄色报刊，报导极尽煽色腥之能事，不重视国外新闻与深度报道，只重小道消息与丑闻，有闻必录，忽略验证筛选的过程。

学界的研究一再指出，传播媒介的所有权有集中化、全球化的趋势。通过购并、策略联盟等手段，信息生产的资本所有权逐渐集中在少数跨国企业的手里，商业逻辑宰制传播媒介的生产过程与产品，一切以利润极大化为原则（Garnham, 1993：256; Tumber, 2001）。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中，社会大众只能充当传播媒介的消费者，消极地、被动地接受或购买传播媒介制造的信息产品。他们购买传播媒介的股票，但这种所有权分散化或去中心化只是一种虚像，主要的所有权还是操在媒介大亨的手里。再加上各国相继在电信、传播事业上施行自由化、私有化政策，媒介资本家更是如鱼得水，得以挟其雄厚资本，跨界购并经营。电子传播媒介，尤其是大型的与跨国的传播媒介需要规模经济，进入障碍高，更使一般电台与小区电视，从事局部的民主实验，建立零散的、片断的、小型的网上公共领域。他们的知名度与影响力皆远不如资本主义的媒介事业。

基于上述的利益结构，有些论坛有时邀请“专家”坐场。这些“专家”表面上号称中立，或者不愿以学者身份示人，其实都与某特定组织可能有亲近的关系或认同倾向，立场偏颇者较多，专业知识倒常付诸阙如。所以观众可以常常看到某大学外语系教授在上辩论外交与宪法问题，或者某些作家以“评论者”的身份出现，大谈是否该废除某某规章制度。他们之所以能够上这些节目，不是因为他们有专门的研究，包括专著、有审查的期刊论文或主持过相关的研究计划，只是因为他们有一定的名气与明显的立场，可以在节目中协助主持人制造冲突与对立，提高收视率。相对地，主持人与制作小组常因学识有限与利益考虑，必须避谈政策议题，并在标题上极尽煽动之能事，将政治话题两极化，以便制造对立与争议，换取收视率与广告收入。换句话说，这些电子媒介上的谈话节目与来宾、常客已经形成利益共生的机制，利用频道等公共资源，制造冲突，进行政治动员，增加广告收入。

这种节目建立的网络论坛看起来能够提供较多的空间，但这种文字构成的空间和电视声光构成的空间之间，有极大的差异，包括电视与计算机的普及度、人机接口、技能所需等。最重要的是，电视屏幕与网络论坛的平台与效果是不一样的。电视节目的重点是提高收视率，网络论坛没有收视率可言，对制作小组与主持人也不重要，因为网络论坛的人数不能换取收视率与广告收入。唯一相同的是参与的幻象。电视节目的人机接口简单，按时打开即可收看，但参与机会极少，或者以为自己已经参与。网络论坛需要打开计算机，连上网络，需要登记数据，需要花时间打字，但发言不受重视，能看到的人也不多。网络上的发言不是成为独白，就是因为匿名的特性，发言不必顾及规则、理性、证据，不必考虑是否君子之争。这种独白与不负责任的对话根本不能算是公共领域的沟通行动。

问题的关键：电子时代的公共领域遭到经济体系的殖民，遭到信息制造商及其商业逻辑的殖民，缩小公众的生活世界，剥夺公民自我批判、自我教育、聆听意见、理性思辨的机会。从沟通行动的角度来看，沟通行动不只是发言、对话、辩论，它需要两个主体通过言词与行动，建立人际关系与互动模式，协调出行动情境的定义，以及彼此对行动计划的诠释。它不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的决策行动，不是团体的规范性行动，也不是意在呈现自我的剧场行动（Habermas, 1984：85-86 101）。有些节目的目的是提升收视率、广告收入与主持人的年薪。这是工具性与目的性行动，不是沟通行动。谈话节目只是有利于少数人，却让人有政治参与的幻象，以为自己是网上公共领域的一分子。对话并不等于民主。对话可能是各说各话，可能是言不及义的胡扯，可能是索然无味的谈话。民主的对话需要针对公共事务，需要一定的规则。社会却因这种利益共生结构、虚幻的参与感，以及大众传播媒介的聚焦放大效果而付出严重的代价。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网络论坛或个人网站不一定完全等于微观的公共领域，正如说话、对话不一定等于理性讨论，发言与对话也可能是吵架、互咬。在数字民主这个环节，网上公共领域并不会因为网站多如牛毛即自动形成，促进理性讨论。诚如达伯格所言，网络或在线的公共领域可以分成三类：自由个人主义（liberal individualist）、社区主义（communitarian）与审议式（deliberative）等三种类别。前两种都用静态的观点看待主体在公共领域中的活动，忽略主体的形成是动态的，民主的主体要在对话与差异的认知中形成。社区主义的网络社群是由各种兴趣、想法、观念相同的人组成的。这种社群网站只会强化既有的偏见与价值观，不会促成理性的讨论。自由个人主义的网站若是由企业经营，则只会挤压非营利组织网站的生存空间，同时企业为避免争议，往往趋利避害，自然无从促成理性讨论。政府网站强调的公共信息提供、在线申办、电子投票或网络民调。审议式公共领域不同，它强调理性讨论与交锋，反思检视自己的理据与立场，易地而处，规则明确，注重诚恳，包容性与平等性的论述，以及独立自主，不受国家与经济力量的控制。只有满足这些条件，才能避免精英主义与弱势团体的边缘化，建构在线的审议式公共领域（Dahlberg，2001）。照达伯格的立论来看，那么可以称为网上公共领域的网络论述空间其实屈指可数。

再者，在网络上建立网上公共领域，还必须注意普及性与平等参与，以及上述理性讨论的要素。普及性与平等参与牵涉到国家信息基础建设是否完整，也需要解决数字落差的问题，让各阶层、种族与族裔、城乡与不同性别的民众有平等的参与机会。

有人认为，开办个人网站及发表意见的论坛似乎是一个不错的策略。它没有利润压力，也不必受到严格地的筛选、过滤、限制，个人可以畅所欲言，吸引同好，建立相对的小型网上公共领域。但是，个人网站及发表意见的论坛还是依循有限群体传播的模式，远低于较大网站的论坛影响力量。换句话说，较大网站的公共性与实时性远比个人网站要强得多。而且较大网站可以搭配其电子报刊，建构电子全文数据库，增加收益来源，扩大其影响力，个人网站及发表意见的论坛则无平面媒介可供搭配，更没有记者团队提供各地采集的新闻，也没有广博的电子数据库。个人网站及发表意见的论坛的公共性其实是有限的公共性，而非广域型的公共性。同理，新闻讨论群、邮寄名单、聊天室所建立的网上公共领域也是有限的公共领域，而非全国性的网上公共领域。从另一方面，网上公共领域是少数精英的，包括媒介公司、管理者、政治人物、部分学者专家。在这种网上公共领域之中，民众有参与的空间，但他们的参与是片段的、零碎的、动员的。

尽管如此，个人网站及发表意见的论坛，一样具有公共领域的性质，即公民参与社会事件的评价和讨论。中国公民社会的到来可能是网上空间社会先走了一步，促进了人们的公共意识，并促进了中国社会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