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曲·慰西溟

何事添凄咽？但由他、天公簸弄，莫教磨涅。失意每多如意少，终古几人称屈。须知道、福因才折。独卧藜床看北斗②，背高城、玉笛吹成血。听谯鼓③，二更彻。

丈夫未肯因人热④，且乘闲、五湖料理，扁舟一叶。泪似秋霖挥不尽⑤，洒向野田黄蝶⑥。须不羡、承明班列⑦，马迹车尘忙未了，任西风吹冷长安月⑧。又萧寺⑨，花如雪。

注释

①西溟：姜宸英（1638一1699）字西溟，又字湛园，浙江慈溪人。擅词章，工书画。他屡试不第，后被人举荐去修著《明史》，七十岁才成为进士。又因为主持顺天乡试受牵连而死在狱中。纳兰与之交情深厚。②藜床：用藜（莱草）茎编织而成的床。北斗，指北斗七星，古代诗文当中时常用北斗比喻朝廷，所以蕴含不忘朝廷的含义。玉笛，笛子的美称。③谯鼓：指谯楼上的鼓声。古代在城门望楼之上放置大鼓，作为鼓楼，击鼓来报时。④热：热衷、躁急之意。料理，安排、安置。⑤秋霖：秋雨。⑥野田黄蝶：指郊野田间黄蝶蹉跎蹁跹的景象，可引申为家园、知己。此二句是说纵有伤情之泪，亦当洒向知己者。⑦承明班列：承明，承明庐，汉代侍臣值宿居住的屋子，后代指在朝为官。班列，位次，即朝班之位次。⑧吹冷长安月：比喻在京为官的希望破灭。⑨萧寺：西溟居京时曾寓居萧寺。

词解

为了什么事情而感伤呢？既然命运不济，屡试不第，那就放开胸怀，任由上天设下苦难，不能为此来折磨自己。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古今又有几人能够幸免。你要知道，福气与才气往往不可兼得。远离繁华闹市，归隐山林，独自高眠，卧看北斗，吹笛自乐，在隐逸之中，度过祥和的每一天。

身为大丈夫，自然应当顶立天地，不会仰人鼻息，希望西溟能学范蠡不为功名利禄所累，退隐安享湖光山色之福。这么多年来的辛酸苦累融入泪水中倾泻出来，希望能在家园中纵情生活。不必羡慕那些在官场中钻营的人，风险很大，而且没有止境，你的坎坷也许是好事。还记得你住在萧寺时，那里绽放如雪的花朵，我会不断想念你的。

评析

这一阕词，是容若写给姜宸英的，题副为“慰西溟”。姜西溟与容若结识非常早，西溟在京时，他们二人彼此之间经常进行诗词唱和，堪称莫逆之交。西溟在康熙十八年（1679年）落选“博学鸿词”后，容若深表怜惜，特赋词慰勉，情出肺腑，感人至深。

容若说，如果要探究缘由，只能怨命运无常的捉弄，世事的颠簸，又让你再增添一段忧愁。我是清楚你的才情的，此次落第，权且当作是一次考验，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古今又有几人能够幸免？你要知道，福气与才气往往不可兼得，又怎能奈何呢？

磨涅一语，源自《论语·阳货》中的“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意思是真正坚韧的东西，是不怕因磨砺而变得脆弱的。真正洁白的东西，不怕反复浸染洗涤而会掉颜色，也不会有污渍。容若将西溟比作是在浊世当中挣扎求存的洁净君子，遇浊而不乱其身、污其心，也是勉励西溟不要丧失坚强清静的意志，更不可因此而自我折磨，丧失志向。

“独卧藜床看北斗，背高城、玉笛吹成血。听谯鼓，二更彻。”这两句是上阕的结语，仔细读来倍感其中气势苍健，意味深沉，徘徊行踞，久久难以消散。仿佛置身于一片宁静浩瀚的星空下，从远方涉水而来的深深悲怆，气血俱动，又有凉意逼近人心。

藜床，意思是藜茎编织而成的床榻，泛指简陋的坐榻，这里指隐居的陋室。北斗，古代诗文当中常以北斗来喻指朝廷。如果能远离繁华尘嚣，归隐于丛林之间，独自高枕而远离朝中纷争，吹笛赋诗而自乐流年，这是最为惬意的。容若以此句来劝慰西溟，原本是轻松怡然之境，却由于他的心底终究是苦楚的，担忧的，隐忍的，不平的，于是就流露出无奈的悲凉。

●又萧寺，花如雪

时光流逝一直都是安静又猛烈的，西溟到京，转眼经年。又萧寺，花如雪。这样辗转难安的怅惘，也像是一朵不为浊世所容的冰凉雪花，静默消融在那深深的叹息中。

“丈夫未肯因人热，且乘闲、五湖料理，扁舟一叶”，是说西溟乃是大丈夫，自然应当顶立天地间，而神情自若，更不会仰仗别人的权势。容若相信其气度，这里，他对西溟的精神给予了肯定。希望西溟能学范蠡不为功名利禄所累，退隐安享湖光山色之福。

“泪似秋霖挥不尽，洒向野田黄蝶”。野田黄蝶，原本指郊野田间黄蝶缱绻的景色，也可以引申为家园、知己。男儿泪，点滴断肠，为知己者而流，不是由于自身的脆弱，而是为了懂得的感动。

“须不羡、承明班列，马迹车尘忙未了，任西风吹冷长安月。”承明即承明庐，指汉代侍臣值宿所居住的屋子，后为入朝为官之意。容若劝西溟，你不必羡慕京城当中忙于仕途而不断奔走的那些人，功名权力的追逐是没有止境的，你仕途坎坷，也并非就是坏事。这句话其实也是容若在宦途中的真切感受，与西溟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