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尊与自律

三、学科尊严：自尊与自律

人文科学要实现自己的价值与功能，是有其自己的内在要求和规定性的，那就是保持它自己的独立地位和主体性特征，而不能沦为外部因素的从属与工具。

在现实社会中，人文科学常常被巨大的外部力量所挤压支配而丧失它自己的独立地位，丧失它自己的本质特征和特有的价值与功能，以致沦为仅仅服务于某种外在目标的工具与手段，导致人文科学的异化，成为一种“四不像”的东西。文学艺术、哲学历史学，当然具有广泛的功能与作用，可以对现实生活中的政治、经济、伦理道德产生影响和作用，可以教化人伦，维系世道人心，但这些都只有在人文科学保持它自己的主体独立地位的前提下，依据科学研究与社会关系的正确逻辑结构，去自然地、合理地加以发挥和表现。然而在人文科学的历史上，它却常常不能保持自己的独立存在地位，它或被当成了政治与权力的婢女，或被当成了宗教与道德的工具，或又沦为商品与市场的附庸。文学、艺术、哲学、历史学，时常被当成达到某种功利目标的可以任意肢解、摆布、打扮、利用的东西，以至使文学艺术、哲学、史学等变得面目全非。

这种情况，在古今中外都曾以不同的形式出现过。比如这些年来，在我国，人文科学各学科便常常面临这方面的巨大压力。文学、哲学、历史学、艺术学等学科专业总是被外部的环境所挤压，在许多大学里，人文科学的存在合理性被简单地理解为应该根据市场与商业化的原则来改造，似乎只有能满足外部社会中对物质与财富的欲望，才能显示这些人文科学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在教育应服务社会、适应市场经济的口号下，人们往往不能合理地区分大学里不同学科和专业在适应社会、适应市场经济需要方面具有极不相同的适应模式和服务途径，把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技术科学、社会科学和管理科学混同对待。结果导致大学里的人文科学越来越丧失它自己的独立地位和自主意识，诚惶诚恐，在四处迎合中迷失了自己，可悲地变成了不知自己根在何处的流浪者。

这种急躁浮动的功利倾向可能会破坏了大学校园纯洁的求知氛围，盲目喧嚣的流行时尚更会使年轻学子们无暇静下心来悉心去阅读理解人类那些古老的智慧与思想。在这种状态下，即便是那些文史哲专业的学生，也可能会与传统学术日渐疏离。近年来，文史哲专业的有些学生，往往情绪低落，既难以养成对所学专业的浓厚兴趣，更不易静下心来深入到人文学科博大深邃的学术与精神世界里去做潜心钻研。而不少文史哲专业的教师与研究人员，也轻易地放弃自己的专业工作而改做它行，或人在曹营心在汉，主要的时间精神都已转向其他的学科与工作。作为一种从根本上“摆脱窘境”的办法，前些年里，不少大学的人文学科专业纷纷改换门庭“下嫁”于各技术性热门专业，于是，大学里的艺术学专业往往被改造成广告设计专业或装饰工艺专业，哲学专业往往被改造成了行政管理专业或工商管理专业，有的则蜕变成了公共关系专业。文学专业被改造成了文书文秘专业或大众新闻传媒专业，历史学专业则多被改造成行政事务专业或旅游文化专业，有的还变成了秘书公关专业。

在这里，我们并不是说我们的社会不需要这些应用性技术性的专业，也不是说人文科学就不能发挥这方面的功用。相反，我们确实认为目前我国的高等教育应该加快这些应用性技术性专业的建设与发展以适应社会的需要，而哲学、文学、历史学、艺术学等作为包容性极强、涵盖面极广泛的基础性学科，当然具有多方面的价值与功能，当然也是可以在诸如管理学、公共关系学、旅游文化、文秘文书或广告设计方面发挥某种功能和作用的，至少，人文科学可以为这些应用性操作型的学科提供基础理论方面的支持。但人文科学可以发挥这方面的功能与作用，不等于说就要将人文科学改造成这样的专业，更不能认为人文科学的价值就在于为这些专业服务。因为我们说，人文科学为社会服务为市场服务，首先要有人文科学，要有真正意义上的人文科学，才谈得上人文科学为社会服务的问题。人文科学都没有了，如何谈人文科学为社会服务为市场服务？人文科学首先必须“是其所应是”，才能“为其所能为”。

我们都承认人文科学除了它的基本价值与功能外，它还可以派生出许多别的价值与功能，比如经济的功能，市场的功能，但人文科学首先必须具备了它的基本价值与功能，才谈得上派生出其他的价值与功能。问题并不在于大学里要不要办这些应用性技术性的专业，也不在于文史哲这些专业是否可以为这些应用性技术性专业提供某种基础理论支持，问题的实质在于大学办这些应用性技术性的专业的同时，还要不要文学、哲学、历史学、艺术学这些人文科学专业。如果我们的大学里还要让文学、哲学、历史学这些人文科学学科与专业存在下去的话，那么它们必须首先是它自己，也就是说，它们必须首先是真正的文学、哲学、历史学、艺术学，是它们自身而不是别的。如果哲学、文学、历史学、艺术学都丧失了它自己的特定价值与功能，违背了人文科学的学科本质，失去了人文科学价值与功能的独立性，那么它就不再成为人文科学本身，不再是哲学、文学、历史学本身，而是变成了别的学科的配角，或是变成了服务别的目标的从属与附庸。

可以这样说，如果人文科学在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方面的最基本价值与功能最终丧失了，人文科学不再是人们的精神家园和心灵故乡，它不再能为人们提供关于生活意义和人生目的的终极性价值，那么人文科学本身也就不复存在了。因此，保持人文科学的独立性，保持人文科学的主体地位，是使人文科学的价值与功能真正得以实现和发挥的根本前提与基础。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人文科学的价值与功能总是在人们的主体性实践中体现出来的，而人的实践是一个历史地发展着的进程。随着人文科学本身在历史上的不断变化与发展，它的价值与功能，它对于人类的意义和作用，它所能满足人类需要的领域以及实现这种满足的方式与途径等等，在人类历史上的不同时期，在不同的时代条件和社会条件下，也就有所不同或有所变化。我们对人文科学的讨论，主要是从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作比较的背景上，从最一般性的层面上来对人文科学的价值与功能作概括性的分析说明。

同时，人文科学是一个由众多学科构成的学科群体，文学、哲学、艺术学、历史学、美学等学科，尽管可以把它们作为一个整体来认识分析，但它们相互间毕竟存在着学科上的差异性，包括在其价值与功能方面也应该说是不完全相同的。它们不仅在其外部功能方面存在着差异，就是在内部价值与功能方面也各具特色。比如说文学与艺术的根本价值与功能在于审美，而文学与艺术在审美功能的实现方式与途径上却有所不同。文学是借助于语言与文字符号，而艺术则更多的是以造型符号、音乐符号、色彩或线条符号来创造艺术审美价值的。又比如说，虽然都可以统称为人文科学，但相比较而言，文学、艺术学多偏向于运用人的情感、情绪、幻想、本能、直觉来把握认识对象，创造富于浪漫色彩的文学艺术形象，而哲学、历史学、美学则较多地偏向理性的思维与规范严密的逻辑体系，追求形成完整的学科理论结构和认识方式。另外，哲学与自然科学有着更紧密的关系，甚至在某些方面，哲学的发展，特别是本体论哲学与认识论哲学发展，是与自然科学本身的发展结合在一起的。由于人文科学学科特征与功能的这种多样差异性，要求我们对人文科学中文学、艺术、哲学、历史学、美学各个学科的把握，应该是既有总体把握，又要有个性化的把握，看到各个学科间的差别与个性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