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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与夏天

时间:2022-09-2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弗洛里安·基尔德里不知道科奈尔蒂夫人拥有半个拉思莫伊镇,他只是想来拍点被焚毁的电影院的照片,可是科奈尔蒂夫人的女儿却将视线聚焦在了他的身上。埃莉偶遇弗洛里安,两人双双坠入爱河,而弗洛里安打算离开爱尔兰到斯堪的纳维亚去,永远不再回来。可即便如此,称科奈尔蒂家族拥有半个拉思莫伊仍不免夸张。次日一早举行了葬礼弥撒,结束之后,科奈尔蒂夫人的吊唁者站在墓地门口,声称她永远不会被镇子忘记,她会不朽。

拉思莫伊的夏天总是很平静,所以当那个深色头发的陌生人和他的自行车出现在科奈尔蒂夫人的葬礼上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弗洛里安·基尔德里不知道科奈尔蒂夫人拥有半个拉思莫伊镇,他只是想来拍点被焚毁的电影院的照片,可是科奈尔蒂夫人的女儿却将视线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几英里外的村庄里,德拉汉,一个失手撞死自己妻儿的男子,在迎娶了修道院的弃婴埃莉后一直过着平淡的生活。埃莉偶遇弗洛里安,两人双双坠入爱河,而弗洛里安打算离开爱尔兰到斯堪的纳维亚去,永远不再回来。一段危险而又诱人的关系打破了这个夏天的平静,也唤起了镇上人们压抑已久的激情与记忆……

上世纪五十年代末一个六月的傍晚,艾琳科奈尔蒂夫人穿过拉思莫伊镇:从广场4号出发,来到马格尼斯大街,又进入赫尔利巷,再沿着爱尔兰大街,穿过克拉夫乔丹路,到达至圣救主教堂。她在那里过夜停灵。

已走向终点的这个生命曾经是个有善心、善举,严谨持家之人。靠着对个人满足的向往,科奈尔蒂夫人很久以来才一直容忍着自己的婚姻状况,接纳着两个孩子,但事与愿违:她对丈夫,还有她的女儿,满怀失望。随着死亡的临近,她曾担心自己会被迫回到丈夫身边,于是祈求最好不要如此。女儿,她倒是巴不得离开;儿子——如今已经五十了,自从还是个婴儿躺在她怀里的时候,就一直是她的心肝——科奈尔蒂夫人只得挥泪永别。

那些私宅的窗帘,在灵柩经过时被放了下来,等灵柩一走,马上又拉了起来。关上门的店铺重又开张。摘了帽的男人将帽子又戴了回去,赫尔利巷子里才刚暂停了嬉戏的孩子们又变得快活起来。殡葬员们走下教堂的台阶。明天的弥撒会请来一位主教;到了那最后一刻,科奈尔蒂夫人将会得到公正的评价。

老一辈的人说,科奈尔蒂夫人嫁的这个家族拥有半个拉思莫伊,这一印象源于他们登记在册的马格尼斯大街的房产,圣马修大街的煤场,还有广场4号,一幢科奈尔蒂家族建于1903年的寄宿公寓。自那以后的几十年间,他们又收购了镇上另外几处地产,并将其修缮一新,租金收入虽不太高,但日积月累,也颇为可观。可即便如此,称科奈尔蒂家族拥有半个拉思莫伊仍不免夸张。

镇子小巧,普通,位于一个盆地,至于那盆地的形成原因,人们无从知道也不想知道。农夫们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一将牲畜牵来,向拉思莫伊两家银行中的一家贷款。他们找在广场上开业的牙医拔牙,时不时地向那里的一位律师讨点主意,他们到尼纳路上的德斯德夫林店里瞧瞧农机,跟种子商赫弗伦讲讲价,走进镇上众多酒馆中的一家喝上一杯。他们的老婆则到自选商店购置杂货,手头不太紧的话就上麦戈文商店。买鞋去泰勒商店,买衣服、窗帘布和油布则上科尔巴利布店。在香农计划 开工之前,磨坊的发电厂都有过雇工;如今人们可以在乳品厂、炼乳厂、建筑工地、商店、酒馆,还有瓶装水厂找到工作。广场上有幢法院大楼,米尔大街的尽头是个废弃的火车站。镇上有两座教堂、一座女修道院、一个天主教平信徒社团和一所技校。镇上还在筹措资金,计划兴建一座游泳池。

拉思莫伊风平浪静,镇上的居民说,人们大多一直生活在那里。离开的都是年轻人——去都柏林、科克郡、利默里克郡,去英国,或是美国。许多人又回来了。说风平浪静也是言过其实。

次日一早举行了葬礼弥撒,结束之后,科奈尔蒂夫人的吊唁者站在墓地门口,声称她永远不会被镇子忘记,她会不朽。同她并肩在至圣救主教堂辛勤工作过的女人们坚称,她是所有人的楷模。她们回忆起没有什么卑贱的工作是她不能做的,她耗费大量精力擦拭那么多的黄铜器、刮净陈年的蜡烛油,却如何没有半句怨言。圣坛的鲜花六十年间没有一次因为缺水而枯萎,教会的传单需要的时候总是被放归原处。黑白法衣和长袍上的小小补丁天衣无缝。清洗高坛上的瓷砖也是她神圣的职责。

当人们在交流这些往事、称颂这条已远行的生命的时候,几步开外,一个身穿浅色花呢外套的年轻人偷偷拍下了这个场景。他一大早骑着车从七英里半之外的家里过来,被送葬的人流堵住了。他来此地是为了拍摄那座被焚毁的电影院,最近他在邻近一个相似的小镇拍过一个因地基平移而遭破坏的房屋露台,电影院这档事就是在那里听说的。

年轻人黑发、瘦削,二十出头,是拉思莫伊的陌生人。他略微有些时髦——从整体的外表和那条漂亮的绿蓝条纹领带上来看——却因为那套舒适的宽松衣服有所掩饰。他的五官,在生动的气质之下还有一种迷惑人的东西,两者促成了这一矛盾的印象。他名叫弗洛里安基尔德里。

谁的葬礼?他在人群里打听,刚才为了拍照片,他站到了一辆停着的车后面,现在又回到人群中。得到了答案之后他点了点头,随后问起那家被焚毁的电影院怎么走。谢谢,他礼貌地应道,带着友好的微笑。谢谢,他再次说道,推着车穿过了悼念的人群。

无论是科奈尔蒂夫人的儿子还是女儿都不知道出席葬礼的人已被这一方式记录下来,当他们分头上路,返回广场4号的时候,依然对这个不同寻常的情况一无所知。人群开始散了,许多人又回到广场4号,其余的人则回归他们这个被中断了的早晨。最后一个离开的,是个上了年纪的新教徒,名叫奥彭雷恩,他坚信,那具才下葬的灵柩里装着的肉身,是34年前死在他所熟知的一户人家里的一个老年帮厨女佣。四下里那些充满敬意的低语声逐渐减弱,直至什么也听不见了,车子都开走了。奥彭雷恩孤零零地站着,又呆了会儿,才上路。

 

埃莉骑车出了镇子,想着刚才拍照片的那个人是谁。他跟人打听老电影院说明他对拉思莫伊不熟,她也从没在街上或店里看见过他。她寻思这人会不会和科奈尔蒂家有关系,因为那家电影院就是科奈尔蒂家开的,况且又是在科奈尔蒂夫人的葬礼上。她从没见人在葬礼上拍照片,猜想可能是科奈尔蒂家雇来的。要么他就是报社的,《尼纳新闻》,或是《民族主义报》,因为有时报纸上会刊登葬礼的照片。倘若刚才结束后她回到那所房子的话,她就可以问问科奈尔蒂小姐,但是她跟配种员约好了,她说她会赶回去的。

为了不迟到她加快了速度,尽管她明白自己不会迟到的。她其实挺想回到那所房子,挺想看看里面的模样,她从来没见过,虽然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在给科奈尔蒂夫人送鸡蛋。

兴许是神父们需要那些照片,可能巴尔夫神父有部堂区名册,就像克莱尔修女告诉过她的神父们或许会有的。比起米伦神父,巴尔夫神父更有可能拥有一部名册,她不知道那里面会有些什么。她寻思自己是不是也被拍进去了。当那架照相机被举起来拍照的时候,她记住了那双修长、纤细的手。

那辆白色的货车停在院子里,布兰诺克先生正从车上下来。她说她很抱歉,他问有什么可抱歉的?她张罗着要给他沏茶。

弗洛里安基尔德里在电影院的废墟上只逗留了一会儿,半道上拐进路边一个叫达诺马奥尼的酒馆。刚才在电影院,他还被人搅扰了一下,有人瞧见他的自行车,上前来说他不能呆在那里。说是有告示,弗洛里安称自己没看见,实际上他瞧见了。得有许可,那人话锋一转,气急败坏地告诉他,一边将两把守卫这个人们不应公然逗留的地方的挂锁噼噼啪啪地锁上。问问煤场的奥基夫小姐,他出了个主意。如果她认为合适,你就能得到许可。但当弗洛里安问起煤场在哪里时,却被告知为表哀悼煤场今日关门。看到葬礼了吧,那人说。

弗洛里安要了杯酒,坐在酒吧的一个角落里,还点了支烟。白跑一趟,那个不期而遇的葬礼是唯一的补偿,他试图回忆那些他见到的形象。悼念的人三三两两地聊着,他们中有一位神父,还有几位修女。几个没有伴的,已经挪步离开;剩下的人不安地站在那里,仿佛觉得他们应该再呆一会儿。这个场景并不陌生:他以前也拍过葬礼的照片,有那么一两次还被勒令住手。那种场合有时候会有戏剧性的一幕发生,要不就是表现出悲痛欲绝的样子,但今天,两者都不是。

话说回来,他获准看看那个电影院还是有希望的。透过破碎的玻璃仍能瞧见《白痴之趣》 的宣传海报,瑙玛希拉的脸蛋已经破损、变形。那家伙冲他叫喊的时候,他正看得出神呢,但这种事情他从不放在心上。那家电影院曾经叫科利塞姆,西电听上去像是重新更名的。

一股煎熏肉的味道飘进了酒吧,还有从收音机里传出的声音。墙上挂着体育明星的照片——摔跤的、拳击的、赛马的、投掷的——还有灌篮高手、越野赛马骑手。酒吧老板,据一张镶了镜框的报纸说,本人曾是位拳击手,同杰克多伊尔 打过五个回合,他戴过的手套还在吧台后头的一个架子上挂着呢。要续杯的话,就在那张旧柜台上敲一下,老板提醒道,一个女人唤他过去端烧好的菜。弗洛里安说来一杯就够了。他坐了一阵子,吸完第三支烟,才拿着空杯子走向吧台。有人跟他说再见,欢迎他再次光临。他说他会的。

他走到外头,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站了一会儿,半闭上眼睛,背靠入口大门的柱子。接着,他慢慢地踩着,又上路了。他独居。用不着赶时间。

拉思莫伊的这一天在继续。被葬礼打乱了之后,小镇又恢复了它的日常生活。将近一百位吊唁者应邀用了葬礼茶点,之后,广场4号被收拾停当。托盘、茶碟从宽敞的底楼客厅被送进厨房,散放在各处的玻璃杯收拾了起来,窗子推开了,烟灰缸也倒干净了。等到楼梯吸完尘,茶巾挂起来晾干,女佣回家,已是傍晚了。

科奈尔蒂夫人的女儿独自呆在屋子里,葬礼之后她还没一个人这么呆过呢,摆弄着那些如今已归她所有的首饰:几串宝石,翡翠,石榴石和琥珀,蓝宝石耳环绿松石,珍珠项链,蛋白石,半圆形钻戒,红宝石订婚戒,美惠三女神多彩宝石。还有一串念珠,但有些格格不入,同华丽的饰品相比,显得寒酸。

科奈尔蒂小姐人到中年,她在拉思莫伊的知名度还不及那桩事——加罚在她头上的一个仪式,那是二十年前,她母亲不再用她出生时获得的那些神圣的名字来称呼她。不知不觉地,她弟弟也效仿起这一做法,等到父亲离世,她在这所宅子里已无名无分。如今,她被镇上的人叫做科奈尔蒂小姐,这听上去比原先那个她一度喜欢的称谓更自然。

三十二件,她数过了,没有一件她不熟悉,她会佩戴它们,而且会常戴,就像她母亲那样。这个念头冷冰冰地冒了出来,不带一丝感情。这当中有几件应该适合她,有几件则未必。你在干什么,孩子?多年以前她母亲曾严厉地问她,她穿着拖鞋,悄无声息,冷不丁地出现,也是在这间屋子里。一条石榴石项链搭在她孩子的脖子上,后面还没钩上,搭扣还在食指和拇指间捏着。那搭扣当一声落在了梳妆台上,高大而肥硕的科奈尔蒂夫人扬言要把警察叫来。

不要叫警察,哦,不要,不要!想起童年那惊恐的哭喊声,科奈尔蒂小姐心中再度不寒而栗。叫个警察来,基蒂,她母亲冲着楼下一个吓了一跳的女仆喊,又命令把项链放回去。她仔细检查发现一件不少。后来真的来了个警察站在门厅里,母亲命令她向警察坦白,她一边说,警察一边冲她摇着头。

科奈尔蒂小姐没她母亲高,而且一点也不胖,年轻时候让她看上去活泼无比的那股漂亮劲儿如今在相貌上还依稀可见,有几丝灰色爬上了发梢,使得那一头金发变暗了,好在皱纹不多,并不显老。即便如此,她还是常常感到自己在变老,一想起已人到中年,韶光流逝,错过了太多本应得到的东西,便怨恨不已。她把首饰放回那个原本属于她母亲而现在归她所有的梳妆台最上面一个抽屉里。只有那条石榴石项链她没放进去,把它挂在死气沉沉的丧服上欣赏着。

约瑟夫保罗科奈尔蒂瘦高个,瘦长脸,一头灰发齐刷刷梳向脑后,因为经常使用百利护发霜而闪耀着光泽。眼镜拴在脖子间的一根带子上 ,垂在他的深色哔叽外套上。胸袋上别着两支圆珠笔。左翻领上有枚徽章,很是显眼。

为了一个人在已合上的墓穴边再呆一会儿,他又去了一次墓地,然后,他茫然地往煤场走去。工棚锁着,办公室门上贴着张告示;写有他名字的邮包被堆在一辆货车上,等着投递。这里让他感到自在,这辈子他对这里的一切熟悉极了,煤堆,曾经有过马的马厩,高高的有着成片瓦楞铁的大门,上面的红漆都剥落了。孩提时代他就在这里玩耍,不过从来不被允许到酒馆去,即便是现在,那里——他滴酒不沾——对他来说依然格格不入,尽管每天大部分时间他是在那里度过的。他曾想做一名神父,不过他母亲对他能否在宗教事业上出人头地深表怀疑,于是,这个职业欲愿渐渐地从他身上溜走、消逝了。最后,母亲的怀疑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离开时,他锁上身后的大门,然后不慌不忙地往广场4号走去。他路过酒馆,那里也关着门,静悄悄的让他一阵高兴,要知道平日里这里音乐声,还有其他闹哄哄的声音吵得连街上也听得到。家里的门厅同样安静,因为单身,他吃在这里、睡在这里,一辈子就住在这里。

有人跟我提起要建个纪念公园,两人在二楼楼梯过道这里碰见,他丢了这句话给他姐姐。

他们不是一般的姐弟关系,出生仅隔了几分钟,不过两人毫无相似之处。小时候倒是亲密无间,但如今常常是连着几星期相互不讲一句话,并非无话可说,而是根本不开口。

她在镇上的地位,约瑟夫保罗一边回答姐姐提出的关于建纪念公园必要性的问题,一边继续往前走。她同教堂的关系。她捐出去的钱,所有的一切。

关于合适的纪念方式,他没有透露其他的建议,这一路从镇上走来,有人跟他提过不少,对于他姐姐而言,不见得会更接受另几项,而他本人则中意纪念公园这个主意。她是什么样的人,”这就是他说的。

与煤场和酒馆不同,广场4号作为一个营业性场所,经历过一次折射出两代人道德观的变迁。起先,它为固定的住客服务,提供一日三餐,成为为旅行推销员提供食宿的旅途中转站。如今的科奈尔蒂这家人应该还记得,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了,那些银行职员和店员,每天中午回到餐厅,傍晚时分又在一块儿读同一份日报,围坐在同样的炉火边。公路勘测员麦克纳马拉,警官费伊,修道院的平信徒教师尼莉小姐,当年还有其他人都曾是这里的住客,直到婚嫁或职业变动使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变化。房客们每人都发到过一个很有特色的餐巾环,尼莉小姐那个是铁制的球状,麦克纳马拉的那个则非常粗大,那都是要收费的。如今,只有教授金属加工的戈黑里——眼下正放暑假呢——是广场4号唯一一位住客;这座公寓在伙食和干净上的好名声,使得很少有房间空置。底楼一扇窗户上有个招牌,列着过夜的费用,而所标的价格无论淡旺季都能保证生意兴隆。

约瑟夫保罗在所有这一切中预见到了微小的变化,那便是他姐姐会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过去一直有个婆子或是姑娘来打扫、洗刷,这是省不掉的。但就算这个,他姐姐也不会愿意的。

就跟我提了这一个,他说。建个公园。

他们在煤场里拿煤块玩过一个游戏,每人五块,沿着划定的路线踢:先到麻袋棚,再到水桶、煤屑堆那儿,翻过要被车运走的圆煤堆,再到水泵和红色的半扇门那儿,最后返回到起点。在镇子上,他们敲人家的门,再跑掉。他们拔开鸡窝的门闩,把鸡放出来,撵它们。他们在街上瞎逛,父亲宠着他们,母亲忙着打理那所房子。约瑟夫保罗晚生几分钟,个头同样也小一点,不过他从不认为那是一种缺憾。

墓碑怎样了?科奈尔蒂小姐捡起一根划过的火柴,站在楼梯一个窗台上的女佣没注意到这玩意儿。他看着她把火柴丢进大厅里没生火的炉子里,丢得恰到好处,不露痕迹。他说:

我们打算找郝加蒂做。

她这么做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他们的母亲坚持说她不愿意把名字加在丈夫的墓碑上,要给自己单立墓穴和墓碑。

她自己的墓应该由她做主,约瑟夫保罗说。

公园是谁的主意?

菲尼家的玛奇谢伊。

广场4号这里从来没有过公园,人们记得他们的母亲经常提到这个。一个可以用来冥想的所在,约瑟夫保罗接着说,一种感恩生命的方式:人们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机会来了。教堂后头,教堂与墓地之间的那块空地,用来建座公园足够了。

墓地的事已经把我们搞得够怪异的了,他姐姐反驳道。一个女人长眠在她丈夫身边天经地义。夫妻合用一块墓碑也是天经地义。

对此他不否认,也不争辩。丧事安排同米伦神父商量过,是依照死者的遗愿来操办的。同样,时候一到,就会有人通知石料加工厂的郝加蒂。要建个纪念公园,这是镇上人的愿望。

我听说有人在葬礼上拍照。他姐姐说。

我没看见。

这房子里有人议论呢。还说是不是我们请了摄影师。

我没看见什么人。

我不过是想告诉你有人这么说。

她没有再发表意见,端着一套被落在一个花瓶后头的杯子和茶托走开了。约瑟夫保罗走进大厅,里面的夜灯已点了一整天,两扇高窗的窗帘拉开了,两边各有一个带流苏的绑带在土黄色调的天鹅绒窗帘上挽了一个结。厚厚的窗纱保护着日间的隐私。杂志被放在桌子和壁炉前的茶几上。几头装饰品大象和幼象在带有琥珀纹理的大理石壁炉台上昂首阔步,壁炉上面是乌木镜框镶着的丹尼尔奥康奈尔 像。

他被告知有人拍了照,因为说的人知道他听到这个会担心,还因为这有失尊重,一场葬礼会被拍得跟个狂欢节似的。他想着这是不是她捏造的;她经常胡编乱造。

他匆匆翻了一下《民族主义报》,那是上星期在这过夜的一个房客留下的。接着,又心不在焉地翻起了《都柏林视点》。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这些年来,他眼见着她变得狡诈,还曾希望——有几次祷告中还曾祈求——让时间消退她的怨恨。孩提时代,母亲就喜欢叫她呆在厨房里,而常常把他打发走一个人玩。他曾透过没关严的门缝朝里看,那门经常没关严。他瞧见姐姐正被演示着如何切肉,怎样把肥肉和筋剔掉,如何在上面撒上面粉,又千万不能撒得太厚。母亲教她应该炖多久,什么时候加面团、加比斯托调味酱。终于有一天她被允许亲手做布丁了,接着,她兴许在削苹果皮做馅饼了,某天,她兴许在搅拌蛋奶糕和土豆泥。厨房是她们的地盘,她们是这宅子的女人——她们,还有随便哪个女仆,某个从乡下来的姑娘,或是镇上哪个拮据的寡妇。

约瑟夫保罗渐渐习惯了这个女人的世界,到头来也不介意了。他在外屋劈柴,母亲说这才是男孩干的事。有时她会带着他去买东西,她把他叫做她的小家伙。他不能惹她生气,她说;他心里也不想惹她生气。每天早饭后,他们就一块儿坐在火炉旁,就在离他现在坐的这个位置不足一码的地方。

今天晚上他有地方呆了,因为那个写着提供食宿的店招被暂时取了下来。他听着楼板下传来的熟悉的声响:他姐姐在闩上前门,餐厅里餐具的碰撞声,餐柜抽屉被关上了,为了透气而一度打开的窗子被关好、插上了。她一直有机会嫁人的,但她一直没有从那段往事中恢复过来,但那段往事终究会被忘却的。那个戈黑里,还有钟表店的希基对她有意思,那些个经常来投宿的男人里面也会有一个,还有镇上某个老光棍也说不准。那场麻烦发生的时候她还年轻。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她却没有松弛下来。自那以后一直都没有。

他听见她的脚步声,上来了,轻轻的,他很清楚,这脚步声他们的母亲再也听不到了。他应当遭到姐姐的鄙视是责备的一种变异;他明白这点,这更容易让他明白。她穿过楼道,在他坐的地方不远处站定。冬天来临前后头两间卧室该装修一下,她说,刷成跟过去一样的颜色。

他点点头。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打算看她身上那些会刺激他的首饰,他说这事他会去办的,她便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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