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品玉”讲戏先生陈翼卿

“新品玉”讲戏先生陈翼卿

陈翼卿，一作陈侠钦，生卒年不详，约1880-1924在世，瑞安县城关镇人。温州“新品玉”昆班特聘编剧。

返观中国戏曲史上的剧作者，大抵有三种情况：宋元南戏时代是“书会才人”；元杂剧与明清传奇是文人学士或精通音律的顾曲周郎；晚清至民国虽有文人参与写作，但仅是一种案头文学，难以搬上舞台。“新品玉”时期除了成兆才[1]能为民间戏曲班社（不是名伶）写作可供上演的剧本之外，还有陈翼卿创作与改编剧本供演出，他毫无疑问能坐上这编剧的第二把交椅。

陈翼卿是“新品玉”班特聘的专业编剧，当时尚无“编剧”的名称，戏班中称他为“讲戏先生”。他幼时曾入私塾，后就读于瑞安县中学堂。其父陈逸林（一鳞？）为当地衙门狱吏，是瑞安“琴娱社”[2]创办人陈五的堂叔。陈逸林酷爱昆曲，曾加入瑞安的民间曲社“清音社”，也经常带儿子跟着戏班看戏。陈翼卿自小耳濡目染，对戏曲特别爱好。成年后接替乃父仍为狱吏，因染上鸦片毒瘾，遭衙门开除。为谋生计，乃以算命卖卜，替人写状，或为红白喜事、破土升梁择日，以及为瑞安鼓词的词师编写演唱脚本等，无所不包。陈翼卿日日混迹于各演出点之戏台之下，广泛结交昆班演员，所见极广，对戏班所演某些剧中人物台词即能倒背如流。“新品玉”昆班班主孙棣超发现陈翼卿有此异才，即将其聘为编剧。当时温州地区戏班众多，竞争激烈，“新品玉”得陈翼卿之助，时出新戏，故生意甚好。

陈翼卿所编之剧，据现有资料，大致有《醉于归》、《合莲花》、《双鸳判》、《孽随身》、《女贤良》、《王文诊脉》、《玉翠龙》、《双埕翻醋》等十多本。其中绝大部分都已亡佚，存世者仅《惠中冤》、《紫金鱼》、《女贤良》、《孽随身》四种。(www.guayunfan.com)《惠中冤》据记载系永嘉发生的真实事件，初见于《夷坚志补》，《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一“恶船家计赚假尸银，狠仆人误投真命状”即述此事。清人据以作《赚青衫》传奇，《曲海总目提要》卷四十述其本事，陈翼卿可能就是依据这些资料加以改编的。现据冯梦龙《智囊补》卷二十七略述其剧情如下：永嘉富户王兴与卖姜客金小三因价格发生争执，误伤其背，金伏地良久方苏。王惊魂甫定，取绢一匹并赠银两予金小三作为疗伤之资。舟人俞三豹于江中救起一溺水者，其人上岸即死，乃将其埋于芦滩边。适金小三求渡，俞问金绢之所由来，金据实以告。俞心生一计，购得金之绢及衣物，以其衣与所埋之尸互换后，乃持绢至王兴家，诡言卖姜客被殴已吐血死，求俞持绢至家具状上告王兴。王闻言大骇，俞又乘间勒索，王不得已，赠俞白银三百两以了结此事。王命仆黑头随俞将尸体掩埋，黑头又以此为把柄屡向主人敲诈，王兴变卖田产且尽，黑头犹未称心，诣县出首，卒捕王兴下狱。逾年，金小三又来此地卖姜，王家人初疑其为鬼，及见金无异常人，始上前攀谈，金具道始末经过，遂同至县衙鸣冤，案情由是大白。王兴无罪出狱，处俞三豹与黑头斩刑。

《紫金鱼》未详所出，各曲录书目亦未见著录，“新品玉”班于民国初年演出。《曲海总目提要》卷三十五有同名传奇，演郭子仪、李光弼指腹为婚，李以上赐紫金鱼为聘物。郭生女，元宵看灯时走失，鱼朝恩抱入宫中，育为公主，当别是一本。

此剧前半情节全仿瓯剧《玉连环》，唯后部稍有不同。但从演出风格上看，《玉连环》为正剧，此则为喜剧，其中添出许多笑料，所唱全为“九搭头”[3]曲牌，唱词简短而俚俗，易为观众接受。剧情大致如下：书生方文林因家贫往扬州依岳父李恂，中途病倒在客店中，文林命仆持聘物紫金鱼先往岳家，途中为方之书友邹士良劫去。邹冒文林之名前往李家，李虚与周旋，暗置毒药于食物中将邹毒死。文林病愈至李家，李妻纳之，命女儿舜英出见，共谋对策。李疑女不贞，欲将二人烧死，李妻纵二人逃去，复历尽坎坷，文林终于金榜题名，报仇雪恨。

《女贤良》写书生沈凌云交友不慎，沾染恶习，镇日在外嫖赌挥霍，将产业全部变卖。其妻梁氏为其娶妾，暗中安排巧计将产业赎回。沈凌云山穷水尽，在梁氏规箴下始发愤攻书，终于金榜题名，夫妻言归于好。

此剧本事初见于《觅灯因话》卷一之《姚公子传》，与《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二之“痴公子狠使噪皮钱，贤丈人巧赚回头婿”情节颇为相近。清人复有《锦蒲团》、《金不换》等传奇，内容亦颇相似。

《孽随身》叙唐鹤、刘松溪、方德加三人义结金兰。方病亡，妻薛氏有姿色。刘原有妻，欲谋娶薛氏而弃前妻，唐多方劝阻，刘不听，卒与仆合谋毒死前妻。仆乘机拐薛氏逃跑，刘追之。仆杀刘投尸井中。唐得中状元，官放巡按，亲审此案，按律斩仆和薛氏。本剧未见曲录书目著录，故事也未详所出。主旨似在宣扬因果报应，多处出现鬼魂及阴司地狱，色情、恐怖成分较多。曲文、宾白多鄙俚之语。

以上四个抄本都由我收藏。

纵观以上四个剧本，其中两个取材于《三言两拍》，两个未详所出。从已亡佚的几个剧名考量，也很难找出这些剧本的故事出处，可见陈翼卿编剧的随意性很大。从存世的四个剧本来看，其文字风格差别也很大，《女贤良》曲文清逸风雅，俊语叠出，而《孽随身》曲文则鄙俚不堪。四个剧本放在一起，很难相信会出自一人手笔。

黄一萍《温州之戏剧》对陈翼卿有如下一段评论：

乃有瑞安人陈翼卿，曾肄业瑞安中学，应班主之聘，随班编排新戏。数月一剧成，酬以十数金，即可开演。最初所排之《紫金鱼》、《惠中冤》、《醉于归》、《双埕翻醋》、《合莲花》、《双鸳判》、《王文诊脉》诸剧，声名因以大噪。迨陈死，伶人自亦能排。但自桧以下，不堪闻问矣。按陈于昆曲固非所长，所编之剧，曲则借自他剧，白又任意割剽，一部《倭袍传》之科白、引子被抄袭殆尽。故时俗以此际为最盛关头，实则昆剧已成致命之伤，入堕落时期矣。

这段评论虽不能说十分公允，但似乎能够回答我的疑问。

[1]　成兆才（1874-1929），河北唐山人，评剧创始人，一生中写了102个剧本。

[2]　琴娱社：瑞安人陈芷霖创办于民国四年（1915），陈氏排行第五，地人呼为陈五，瑞安著名诗人洪幼园即以其名谐音取名“琴娱社”，这是继宣统元年（1909）温州创办的第二个京剧科班。

[3]　九搭头：永嘉昆剧的一种谱曲方式，用一套现成曲牌去套唱词，温州方言称为“丘”。详见拙作《格律化的巴人俚唱》，载《中国昆曲论坛2007》，周秦、高福民主编，苏州大学出版社2007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