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集
薛岳（1896—1998），字伯陵，广东韶关市乐昌县人，著名抗日将领，军事家。1938年6月，日军进攻武汉，薛岳出任武汉卫戍区第一兵团总司令，指挥军队在万家岭一带重创日军，史称“万家岭大捷”。此后在长沙会战中，薛岳总结以往作战经验，利用湘北山丘河流交错纵横的复杂地形，给予日军巨大打击，有效阻止了日军的战略计划。本篇报道写于武汉会战之后，记录了薛岳以军事家的眼光对抗战局势的独到分析。
高集，早年在《大公报》任记者，1949年后被范长江请到《人民日报》工作，主管国际新闻报道。1985年，高集参与了《人民日报》海外版的创办。
一年多的血战，除了台儿庄、德安等大胜利以外，尚有好多战役，值得大书特书的，就如去年淞沪战场陈家行之役，敌第十二师团被扫荡；兰封之役，土肥原师团被包围；南浔线上张姑山之役，松浦师团被歼灭，在抗战史上，俱占很光荣的一页。
指挥这三次战役者，是薛岳（伯陵）将军，他在我国军人里面，无疑的是杰出的人才。
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中）
武汉会战的时候，他担任了南浔线战局的责任，四个月当中，敌人用尽了所有的力量、一切的方法，仍然不能撼动他所指挥的阵地一点，不能直窥南昌。
在武汉会战以后，我们的最高统帅部器重他独到的战略、特异的见解，拔擢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兼代司令长官，担当了湘赣两省整个的军事责任。
在他接受了新任务一月后，第九战区的官兵都觉得他是位慈祥、勇敢、公正的统帅，并且钦仰他过去的光荣战绩，无不深受感动而加紧自身的职务的努力。
记者仰慕薛将军已久，周前偶于湘省前方，在一个山洼里，那里四周都是松林，偶然也可听溪水潺潺的声音，一所不大的土屋，门前有“五桂堂”三字，在那里我会见了薛先生。五十左右的年纪，数十年来埋首军籍，孜孜不倦地研究军事，头发已显花白了，谈话还带很重浊的广东口音，虽然离开家乡多年，生活还离不开广东化，仍然是饮红茶，吃腊味。
我首先代表本报慰问他一年来为民族的辛劳，为国家的努力。他说：“我担任了一个指挥官，不但是为我们领袖分一点责任，同时是为全国同胞尽一些责任和义务。谈不到‘辛劳’两个字。”
接着他慨感似的说：“做指挥官，尤其是现在任指挥官，谈何容易，如此大的战场，如此多的作战单位，谁见过，我们过去也曾打过仗，但都没有指挥过这样多的部队，虽然在江西的时候，队伍比较多一点，但每一指挥者，最多也不过指挥五六个师，试问没有大军团指挥经验，如何能应付这个局面。
“做了一个军人，尤其是一位将官，第一他的企图心要旺盛。这就是说，一个指挥者，随时都要打敌人的算盘，随时都要想怎样去打敌人，因为你的敌人也在计算你的，你不打他的算盘，你会被敌人计算的，而且你更应该抓住时间，抓紧机会，虽是少少的一分钟，以至于一秒钟，你要是把握不住，抓不紧，会失掉很好的机会，说不定遭遇莫大的损失。还有更重要的，你在现在的战场作战，你必须在你的心里想到第二个战场、第三个战场，以至于无数的战场，在那一个战场，应如何攻，在那一个战场，应如何守，你要是能够都很明了，虽然不能说有胜利的把握，至少失败是会减少的。
“所以一个精明的指挥者，他的耳应放在电话机旁边，他的眼和脑应放在地图上，每日的一时一刻，都应专心于军事上。”
话锋转到今后敌人的动向和目前湘赣战局的趋势，薛将军想了一想，吸了一口香烟，喝了一杯红茶，继续说：“在我看来，敌人今后的动向，不会进攻湘赣的，最低限度在目前，是不会进攻湘赣的，很明显的，敌人将要南攻广西，北犯关中，完成他所谓切绝我们的对外交通线，所以我们可以说，敌人在目前仍然采取是外线战略。
“最近我们听说敌人要打通粤汉路，但是粤汉铁路的真正价值在广州，自广州失守后，整个粤汉路的军事的经济的价值已经失掉了，敌人打通它，还有什么意义，而且在目前，敌人如想打通粤汉路，他至少尚须增加四个师团的生力军才能继续在湖南作战。大势观察敌人决不会在目前来打通粤汉路的，而将他能有的生力军调动到别的地方去找寻新的战场。
“至于目前湘赣战局的新形势，我们只要看看两省的地理，我们就会明白的，长沙和武昌的交通，全恃一条湘鄂铁路，在这条铁道的左边，有一条公路平行，右边是洞庭湖、南昌和九江的交通，则恃南浔路，左边有一条公路与铁道平行，右边有鄱阳湖，而在这四条交通干线的中间地区，是险峻的幕阜山脉，地跨越湘赣两省的边区，这山的两边，都有无数的河流，东有修水由西至东注入鄱阳，西为汨罗、新墙两河由东至西注入洞庭，若敌由武昌九江两点南犯长沙和南昌，我除在正面应战外，更可控制幕阜山岭区域，东西出击，左右逢源也，另一方面，洞庭、鄱阳两湖冬季湖水涸浅，敌海军完全不能驶入活动，其陆军单独行动，势不可能，故可断言，敌非至明年三四月后，决不致南犯也。”
至此，薛将军提及近年来每有人云及山地不能战、湖沼不能战、平原不能战之说，愤然曰：“一国之土地，不是山地湖沼，即系平原，若此三种地形均不能战，尚谈何国防耶，此种谬说，某愿其根本取消，因存此种心理者，皆系怯敌之辈，攻何能克，战何能胜耶。”
又谓：目前之湖南，实为绝好战场，凡山有树，凡地有水。道路纵横，便于行军，故余颇望敌人南犯长沙，则余将率百万百战余生之将士，就此进退咸宜之地形，与之周旋，定能歼灭之无疑。
薛氏对消耗战三字，以为须重新解释，今后应为确实打击敌人，使其人力与物力均受无上之打击，方足以称为消耗。
最后薛将军对全面抗战表示其感想，谓全面抗战者，非谓全国人民均上战场，持枪作战，而系各就其本业而努力，参加战争，故不论贩夫走卒，仍应努力维持其业务。长沙火后，最要者，即为恢复市场，恢复一切常态，如此则前方作战部队一切所需，方可以源源不断地取之后方，此方足以称为全面抗战。
薛氏并特别提出：愿国人俱能仿效汉唐两季，人人佩剑尚武之风，共同努力以救民族予危亡。
记者以时间已久，欣然辞出，薛氏嘱为致意全国同胞，共同为祖国生存而努力。
（一月二日寄自长沙）
◇原载1939年1月2日重庆《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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