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约定

高凤香

如果千年的跨越，只赴一场约定。那么，您啊，凤鸣的高冈，为何会让我如此等待;等待这么久远，才飘来您的襟怀，恍恍惚惚地认祖归宗?

深沉的夜里。他说，看我的文字就像一只只神鸟，驮着神性之光，在天地间构建玄幻美丽的精神景致。他还说，我的出现是不是有种神意，是不是被赋予了某种使命，抑或特异潜质。要不，在我的文字里，为什么会有道的身影，佛的圣光，儒的温婉和神的天音。

我不知道。我不能给他详实的答案。因为，我也在困惑。我沉入文字的时间短，短到千年的一眨眼。可是，陷进去，就再也不能拔出来。许多时候，不是我想为文学而写字。冥冥之中，总会有一种力量，牵引着我，走向文字的清塘，浮游潜翔。没有构思，没有刻意地为文造情，随心停歇。等最后一个字画上句号，我才回到现实。再去读成行成篇跳跃的文字，我也无法想象，当时是如何遣词造句，如何让神思如鹏鸟般翱翔于天地，贯通今古。

这一刻，登上凤鸣岐山的高冈，看着振翅欲飞的凤凰雕塑，我恍然明白，我的神力来自于何方。

一

甲午年八月，我走进周公庙。顺势上行，古木苍天，杏林成阵。沿途蝉声密集，四面浮起，仿佛一场不约而同的周乐合奏，弦弦丝丝，袅袅冉冉，落地生情。成王三十三年，郊游于此，也会是这般胜景么?

那不是秋天，而是春天。岐地的春天。草木从沉睡中醒来，张开枯竭的身板，吮吸自天而降的雨露，一点一点，一层一层，一片一片，都鲜活舒展开来。温和的风，飘飘悠悠，从南面的敞口游过来，游过来。甘棠树的花苞星星点点，迎着风的纤纤细手，渐次开放。满树的芬芳，给月光拢了初绽的情怀，缠绵悱恻，依依不语。偶尔，给南风撞见，蓦然回头，娇羞如女儿的乳脸，深深地敛起眉眼，装作不曾素颜识面。

哪里就能躲得过呢?南风拽一把衣襟，轻轻悄悄地避开来。留一泓心思，给甘棠的花枝，等待域外的来客。

群臣簇拥着成王，款款而至。他们站在甘棠树下，七手八脚地清点枝头的花数。数来数去，算来算去，都不能报出具体的数字。成王也不嗔怪，仰头看岐地碧蓝的长空。北归的大雁，一阵一阵，密密直直地飞过来。驮满阳光的翼翅，筛下一层太平盛世的音讯，齐刷刷地隐入茂密的山林……

成王踩着满地的金光，继续游览。环形的山壁高高耸立，白云居于翠绿的山头，默无声息地玩着丢手绢的游戏。这边一块，那边一块。不一会儿，满山头都是飘飞的白手绢。成王忍不住放声吟诵。群臣紧随其后，吟诗献诗，相互唱和，其乐融融。召公站在高处，望见此情此景，捋一捋齐胸的胡须，纵情吟唱:卷曲的丘陵啊，熏风自南而来;和气近人的君子啊，到此遨游歌舞载道;群臣献诗啊兴致很高。

成王正低头为一朵甘棠拂拭蛛网，闻听此声，抬起头，看见叔父的脸，笼在春晖里，光亮慈祥。莫不是召公、周公两位叔父，何以有群臣拱手的盛世之治?年轻时，召公为布文王之政，在甘棠树下处理讼案。他带着干粮，席地而坐。百姓看到，就跑来诉说。召公不偏不倚，秉公处理。裁断过的民事，没有谁来翻案。

他帮助文王赢得民心，帮助武王推倒暴虐的纣王。周王朝江山稳固后，又辅助成王，保民安民，励精图治。你说，成王何能不感恩于他?

召公走近成王，对他说，这里的风景好，你想怎么游就怎么游。我们的版图一望没有尽头。你继承了祖业，接受了天命，福禄安康。能有今天，全在于你能重用贤臣良才，匡扶相济。你看那高冈之上，百鸟齐飞;梧桐树头，凤凰鸣唱。那可是我们周王室德政的吉祥!

成王依着召公手指的方向，朝山顶攀登。忽然就听到凤凰的叫声，一声，一声，自高空飞下来，悠远绵长，不绝于耳。顷刻间，山林深处，百鸟鸣啭，声声成韵，直射云天。群臣叩首欢呼。

我没能在春天赶来。没能听到山林百鸟鸣啭的禅意，没能在成王的时代，做一只鸟儿，鸣唱在他宴游的路途。千年之后，我选择静谧的秋天，走进来。漫山的蝉鸣，杏果脱落的林野，铺满落叶的小径，都让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更何况，苍翠山头的白云，依旧在默无声息地玩着丢手绢的游戏。玩了三千年，竟然乐此不疲。这边一块，那边一块。不一会儿，满山头都是飘飞的手绢。我接住素白的手绢，站到凤鸣的高冈，恍惚听到，内心吟咏的一声和唱，是凤凰飞走时遗留的余音，袅袅于我尘烟俱净的胸前……

二

站在凤鸣高冈的山头，抬手遮额，瞭望茫茫周原。巍巍的秦岭是天然的屏障，绵延的千山是坚实的靠背。两山之间，广阔的平原蜿蜒着，向东西延伸。悠悠渭河，渺渺湋河，穿境而过。沃野千里，良田千顷，果林成行，玉米丰硕。

周人的始祖后稷，曾在百里之遥的杨凌，教民稼穑。从后稷到文王，周人经历十五代的变迁，最终落脚岐阳周原。祖先传下先进的农耕技术，让周人粮草充足，牛马膘肥，人丁兴旺。国家迅速发展壮大，雄踞一方。即便西周东迁，世世代代的周民，也不会忘记，岐山是他们祖先的发祥地，农业是他们养家糊口的命脉。

我是农民的女儿，来自后稷的城邑。我熟悉后稷母亲姜嫄的行迹，悉闻现代农业发展的源起。斜倚青石栏杆，思绪纷飞，我似乎找到自己落脚杨凌的某种玄秘。

姜嫄是杨凌古地的女酋长，善事农桑，封于有邰。传说，姜嫄出外郊祭管理婚姻和生育的女神高禖，返回时踩到巨人脚印，身动有孕，生了后稷。我以为，这个巨人可能是帝喾。姜嫄郊祭的目的是求子，恰好与帝喾相遇，两情相悦，携手幽闭处，野合成孕。帝喾后又续娶三房。两人相见稀少，后稷便由母亲养育。因此，人们耳熟能详的，是后稷的母亲姜嫄。关于父亲帝喾的记载与传闻，就比较少见。

姜嫄生出后稷，胎衣不破，故而被母亲弃于狭隘的巷子，被弃于偏远的山林，被弃于寒冷的冰面。后来，大鸟啄破胎衣，后稷哭声震天，惊动母亲，她才抱回孩子，教他农事。后稷没有辜负母亲，养花种草，植麻培菽，勤于耕种，善于教民，成为德才兼备的农官，造福百姓。再后来，后稷的子子孙孙，发展农业，布德苍生，民心归附，一举推翻商王朝，建立周王朝。泱泱大国，名闻天下。

进入周公庙，你能看到姜嫄后稷前后紧邻的两座大殿。姜嫄背子抱孙，给世世代代的尘民，生发出无穷的联想与想象。年年三月，衣食无忧的百姓，聚集殿前举行庙会，庆祝祥瑞，祈子求福，繁衍后代。姜嫄能履大足迹而有孕，所以婚后不孕的女人，也设想着，到庙里郊祭，找找巨人迹，踩一踩，生出一儿半女。岐人冯积岐写过一篇小说，讲的是年轻夫妇到周公庙求子得子还愿的事。男人不能生育，男人的娘为了传宗接代，教给女人赶庙会“撵香头”的诀窍。月亮升起来时，女人举起香头，诱着一个壮实的男人，进入窑洞。娘说，不要出声。女人快乐时没忍住，唱起明亮的曲儿。男人笑了一下，女人便记住他的四方脸，很黑的眉毛，并不太白的皮肤，记住了一个地道的庄稼人的劲。十个月后，女人如愿以偿，生下白白胖胖的儿子。

再去庙会还愿，女人又想起地道的庄稼人。她撇开自己的男人，买了香和火柴，借着明亮的月光，溜到去年的小河岸。看到满树林的香火在燃烧，她仿佛听到那些香头的呢喃欢笑与呐喊。走到窑洞边，女人却看见，去年的他跟在另一个比她还水灵的女人后头，钻进了窑洞。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女人的心碎了，泪水浇灭了她手中紧紧捏住的香头。

走出小说营造的情景，站在半山腰，望着一排排废弃的窑洞，我在猜想，千百年来，周公庙有没有发生过小说里描写的故事。那些窑洞，真的有人撵过香头吗?真的有女人为求子与男人来野合吗?我理解他们求子的心情，却无法接受这种野合的方式。不过，作为一个女人，却懂得为人妻不能孕育的痛苦。

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结婚两年，没有怀孕。不能生育的惴惴之忧，常常萦绕心头，有人前不能抬头的深深自卑。读姜嫄履迹有孕的故事，我也曾傻傻地幻想，如果有一天，碰到巨人的脚印，就踩上去，试试能不能怀孕。出于好奇，跟一帮朋友，到骊山逛庙会。山前山后地转，哪里能看到传说的野合场景。夜幕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拿着床单，地上一铺，住一宿。烧香叩头，只是祈求女娲娘娘送子送平安。法制社会，谁还有野合求子的胆量?

生过女儿，终于明白，姜嫄履迹有孕的传说确实是国人美丽的杜撰。我的法定丈夫，毕业后留在杨凌搞玉米研究。我嫁到杨凌，住在杨凌，身怀有孕，冥冥之中，是邰城后续居民的暗示么?时至今日，沿着周民的足迹，我走到岐山，依着金凤凰的视线，缘高望远，眼见老百姓垄田耕作，国泰民安，也是一种契合么?

三

周公庙的会议室。杨慧敏主任神情激动，抽丝剥笋，推演博大精深的周文化。窗外古柏苍苍，阴翳蔽日，凉风习习。窗内文友聚坐，洗耳恭听，其意愈明。

他说，岐山是中华民族的发源地，是中华万姓之源。

他说，周公庙这块圣地，是中国最早的旅游风景名胜区。

他说，周公是民族精神的总设计师，儒家思想是周文化的继承与演绎，百家学说都从周公而来。

他说，召公没有办公室，甘棠树下听讼断案，是廉政勤政第一人。

他说，太公是世界兵圣，是中华兵祖，是神仙的老祖宗。

他说，周文化以人为本，以德治国，以礼立序，以乐致和。所以，才成就800年宏伟基业。

……

没听杨主任讲解，我还觉得自己略通儒家文化。他滔滔不绝演绎三个小时，我才了然，我就是庙里的润德泉，思想枯竭竟达四十余年。

润德泉，是周公庙闻名天下的泉水。周公庙的山体，是连山石结构。只在卷阿腹地，有一条裂隙。相传，泉水涌流，则国泰民安，风华物茂;泉水枯竭，则世态动乱，兵荒不断。泉涌时，为汛为滥，湛然澈底;澄莹如镜，味甘如醴。

细品传说，我的视线，又被牵回去，回到周民创业的时代。文王居于此，与群臣共商治国大计。润德泉自地下涌出，喷雪溅玉，声如怒涛。女人聚聚而来，于泉流两岸，浣衣捶布，淘洗锅盆。男人三三两两，引导泉水，灌田溉园。南风徐来，簌簌有声。泉水溅出一团一团白雾，斜斜地飘上高冈，濡湿了漫山遍野干涸一冬的树枝，飞翠流红。

不知周人怎样称名于此泉。据载，润德泉，还是拜唐宣宗所赐。唐大中元年，凤翔节度使崔珙听说枯竭多年的泉眼，有五处水涌而出，报知宣宗，言其泉出之喻意。宣宗以为，自己治世有功，润德于民，遂起此名。现存的润德泉，是道光二十七年重新修建遗留下来的。

周公如何能想到，他的礼乐思想，深深流入孔子的心房，润泽了孔子一生，润泽了古今中外遍布世界各地的儒生;他如何能想到，推演的爻辞《周易》，让管理图书的老子，背负行走了百年;他如何能想到，春秋战国时期，各门各派，都在他的思想领域寻找精神的源头，开拓出繁复众多的支流，浸润一代又一代人对世界哲学层面的认知;他又如何能想到，三千年后的中华民族，习近平主席，周游列国，靠的就是儒家思想润德于民的真谛。

润德，是周公庙的泉水，它滋养了周民的生生不息。周公，是民族思想的润德之泉，它滋养了中华儿女代代不已的传统美德。而杨慧敏主任，他对周文化的演绎，滋养了我枯涸皲裂的思想田地。我知道，我的到来，绝对是上天的一种神谕。置身周公庙，这场文学的盛会使我浑身的血液都在涌动，汩汩涛涛的，是我永不停歇的思想追求。也许，我真的会生出翼翅，翱翔于高高的山冈，雄鸣一声，引来漫山遍野百鸟的和唱。

四

周公，不知您是否听到过凤凰的鸣唱?不知您是否看见百鸟展翅飞翔，栖息于凤鸣的山冈?不知传说的凤鸟，鸣声是怎样的区别于凰鸟?凤求凰的场景，您是否亲眼所见?您是否听说过这样的凤凰，她要花去500年的时间，行走人世，背负累积的仇恨恩怨，投身于熊熊烈火中自焚为烬，为人类换取祥和与幸福，再从灰烬中重生，循环往复，生生不已?

或许，您就是鸣于高冈的凤凰。您多才多艺。《尔雅·释鸟》上说，凤凰是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组合的奇鸟。《山海经·图赞》说，凤凰有五种像字纹: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腹文曰信，膺文曰仁。来到岐山，走进你的庙宇，我忽然觉得，您就是传说中的凤凰。五种动物集于一身的凤凰，肯定是多才多艺，德才兼备。

文王时，您掌管卜筮大事，在政治上崭露头角。武王攻破商都时，您反对太公杀无赦，宽恕殷商贵族，归还其土地，就地安置，分化瓦解，赈济贫困殷民，收拢民心，稳固天下。武王积劳成疾，您愿代其去死。武王病逝，成王年幼，您代其摄政，平定武庚叛乱，东征到黄海渤海之滨，北伐殷人直至河北北部。

东征结束，疆域扩大，您分封诸侯，营建洛邑，制礼作乐，礼贤下士，唯才是举。摄政第七年，国家转危为安，还政于成王，自己退隐卷阿，潜心钻研爻辞，完善《周易》，编订《周礼》，为后来的治世者留下一笔宝贵的财富。

如果，您不是凤凰魂化的人形，何以能背负如此艰巨的重任，低下眉头，陪着历代君王，从一个诸侯小国，发展成雄霸世界的强国?如果，您不是凤凰蜕变的人身，何以能有如此震古烁今的才德，让世世代代的生民仰望岐山的高冈，把救己救人的希望寄托于你源远流长的礼乐纲常?如果，您不是劫后重生的凤凰，何以能将祥和与幸福洒遍灾难重重的人间?

如果，您不是凤凰派来拯救我的布道者，我何以能从姜嫄后稷的城邑，不可遏制地赶往您的采邑，仰望您素白如玉的雕像，亲切到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秋天，我站在厚厚的山冈，悄悄告诉您，我的名字，是奶奶想的三个字:高，凤，香。

奶奶欢喜叫:“凤，念书去吧。”我不应，奶奶就放声喊:“凤香，念书去吧。”我还不应，奶奶提个笤帚，走过来，高高举起，落在我玩耍的沙包上面。她说:“高——凤——香，去念书吧。”我提起书包，扭头就跑。

这么多年，我竟然没有意识到，我的名字与岐山，与周民，与农业，与文学，与静默的您，还有着如此细密奇巧的关联。

他说，我的文字就像一只只神鸟，驮着神性之光，在天地间构建玄幻美丽的精神景致。他还说，我的出现是不是有种神意，是不是被赋予了某种使命，抑或特异潜质。要不，在我的文字里，为什么会有道的身影，佛的圣光，儒的温婉和神的天音。

我想，您该告诉他答案。

我也许就是三千年前的凤凰，涅槃后魂化的第六代人身，行走尘世间，受尽了煎熬与折磨，背负着形形色色的幽怨，找啊找，终于在文学的界域找到您的昭示。我也知道，所有灵性的章句，所有如鹏鸟般翱翔于天地，贯通今古的神力，都是您赐予我超越常人的智慧。

千年的跨越，只等与您的一场约定。枯柏复生，乐山名画，云房仙笔，白杨集乌，桫椤远荫，碑镜清莹，汀洲鹤睡，玄武玉像，这庙中八景，都是您的陪衬。您往乐楼前一站，菩提树渐渐老去，悠悠岁月渐渐老去，唯有您额头的思想，愈是久远，愈是饱满;愈是光鲜，愈是无法连根切断。

清晨，我站在您的官邸遗址，遥望凤凰山。庙宇楼阁坐落在山的怀里。有人说，那山的穹窿，是您阔大包容的襟怀。您端坐于秦岭的对面，张开胸膛，抚悠悠唐柏汉槐，听南风飘飘自来，看渭水朝朝潺湲，弯弯曲曲，流过您的祖籍有邰良田……

午后，我登上您的高冈，想象文王元年，凤鸣岐山，鸾鸟朝凤，百木不凋。如今，秋风吹落一地思绪，给蝉鸣搅扰成杏林的黄叶，入地为泥。而倒地的桑树，何以能横着生长，长出枝繁叶茂的葳蕤生机?难道是您宽阔的后背，遮住了风霜雨雪的层层入侵?

深夜，我和文友蹲踞在您的脚前，看您坐着酣睡。月色如水，窸窸窣窣，洗去我行走尘世的积垢与疲惫。我忽然身轻如燕，飞去您潜心做学问的时代。静悄悄地，坐于您的窗前，见您之所见，想您之所想，然后记录下来，传承光大，延续万年万万年。世世代代的子民，不再有兵役之苦劳役之忧，不再尔虞我诈欺世盗名，不再残害生灵道德沦丧。道行天下，德行天下，道德行于天下……

(高凤香，现任杨凌作协副主席，《杨凌文苑》副主编。出版散文集两部，荣获中国首届网络散文大赛一等奖。散文《佛在赶路》获得中国“碧江杯”比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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