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县城人

国夫

我是一个县城人,长期在大城市工作,如果不是这天老板提起这事,我几乎从不去想自己是从哪来的。

在北京找工作的时候,老板一天面试了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北京人。

他让我坐下,我不知道他看没看我一眼,因为办公室太暗。

他提了几个问题,每个问题我都回答得明了而完满,我感到了他的满意。最后,他掂量了一下我的简历,说: “你学贯中西,请谈谈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有什么差别。”就像发英语里的“Wle”、“hE”等叹气音一样,我不意味什么却又不愿有空白地脱口而出: “差别很大。”这时我看到他脸上明显闪出一丝不满,好像是在说: “屁话,我当然知道差别很大。”而我心里回敬了一句: “屁问题,这是半小时面试里能说清楚的吗?”最后我很简短地说了几句,其中包括了两个名字: 老子和尼采。我看到他脸上写上了“无可挑剔”几个字。我被录用了。临出门前,老板问了一句: “是x县人?”“是的。”我心不在焉地说完就出门了。

出来的时候,我碰到那个北京人。老板正在打电话,无法接待她,她便跟我聊起来。我的天哪,这个三十多岁据说是大学新闻系毕业的女人是那么——我不知道用北京话怎么说,用四川话来说叫——鼓蹭,太急功近利之意。她像偏执的祥林嫂一样使劲抓住我,一个劲儿地问老板问什么问题、难不难等等,根本不顾我和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事实。事实上,在接下来的工作中,这个北京人被大家视为最不受欢迎的人,她的水平可是大大的臭,好几次给老板捅了漏子。她还泼辣到极点,莫名其妙地到处发号施令,有好几个同事都被她气走了。

有一天,这个女人无意中的一番话泄露了天机。那是欢迎一个新人的时候,她问: “你是城里的还是……”哦,原来如此。当这个新人说她是山西某县城来的时候,这个北京人把她的意思表达得更加直白: “噢,县城的。”怪不得老板对我们的生硬态度也缘于此!我们大部分都是外地的、县城的。

而有一天,也是无意间,我看到老板写的一篇文章,发现他其实也来自江西某小县城,父亲是小县城某小局长。

我倒并不在意作为同时面试同时进来的人,老板对我们的态度有那么大的区别。只要我的工作有成效,他认同就行,哦,当然,是以钱认同。我们的工资是保密的,而几个要好的同事私下里对过,我的工资是最高的,鉴于此,我还不得不请过几次客。大家都认为我的工作很出色。事实上,我写的第一篇文章就被评为读者最喜爱的文章,而我们的读者多为公司白领,大专院校师生等,都是一些高层次的人。为此老板特意在下一期篇首寄语中表扬了这篇文章,而老员工们告诉我,这在社史上是前所未有的,老板除了表扬他自己以外,从不在编辑寄语中提及别的编辑。

可有一天,我在地上发现一张纸条,那是谁遗失的工资条,真是大意。捡起一看,我登时气得脸色发绿。是那个北京女人的工资条,她的工资竟比我高出许多。我开始不敢相信,可定了定神,我开始相信那是真的。

接下来的事,不说你也许能猜到,我当即向老板递了辞呈。有好几家公司等着我呢。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老板第一次现出被击败的沮丧和失落。他问我什么原因,我甚至不屑于跟他提到钱的事,就算他付我十万百万,我也不会给他干了。我只是冷冷地说: “老板,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是吗?”这是我进公司以来第一次用这么生硬的语气与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