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鸟儿飞，让鱼儿游

王啸，1988年出生，江西南昌人，2011年毕业于景德镇陶瓷学院陶艺专业。曾是乐天陶场驻场艺术家。

姚继亮，1985年出生，黑龙江人，2009年毕业于景德镇陶瓷学院陶艺专业。曾是乐天陶社驻场艺术家。

王啸和姚继亮是东北女孩闵可介绍我认识的。闵可是他俩的铁杆粉丝，一再对我夸赞他们的作品和才华，希望我能去看看。他俩的工作室，一个在雕塑厂的前门，一个在后门。那天闵可问我，是先去前门还是后门？当时我们离前门近，我就说先去前门王啸那吧，闵可一打电话，刚巧姚继亮也正在王啸工作室，正商量瓷博会的摊位怎么布置的事。

※上图/王啸的三件作品：路系列、盘子、碎片

※上图/姚继亮作品：盘与碟

※下图/姚继亮作品：鸟雕塑系列

王啸租用的房子，在雕塑瓷厂正门对面一条叫曹家岭的小巷里。我买青花料时，曾来过这条小巷。

巷子里都是老房子，都很破旧。王啸之所以在这租房，一是离雕塑瓷厂近，做东西进原料烧窑都方便，二是房租便宜，两间小屋，外面是坯架，工作台，里面堆杂物，后门还有一个极小的院，一个月才二百来元。虽然地方不大，也能应付了。租下房子后，老房东去世了，留下一条叫妞妞的狗，不愿跟着房东的儿子走，就和王啸住在了一块，朋友们戏谑地称妞妞是王啸的宝贝女儿。王啸一个人生活，吃得简单，却不曾亏待妞妞。

王啸毕业那年，他的作品在毕业展上引起了郑祎的关注，那件雕塑作品色彩唯美造型怪异充满想象力，从中可感受到这个年轻人的艺术潜力和创造力。郑祎让助手去邀请刚刚毕业的王啸到乐天陶社任驻场艺术家，为期一年。

这个好机会差点与王啸失之交臂，因为学校相关工作人员告诉郑祎，找不到王啸了，也许他已离校。

事实是，王啸不仅没有离开景德镇，也没有离开学校。后来几经周折，王啸来到乐天陶社，开始了驻场一年的艺术创作。

这一年，是王啸最开心的一年，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艺术天分，创作出一批自己喜爱的雕塑作品。

驻场创作结束时，乐天陶社为王啸办了一次较为隆重的雕塑个展，老板郑祎参加了开幕式。个展的主题是沙漠与绿洲。红色的黏土如火烧，一件件扭曲变形的植物与动物，似在传达地球的焦虑和人类的浮躁。展览很成功，获得不少参观者的肯定和赞叹。

但是无名的年轻人若追求创作纯艺术的作品，命运最终都基本差不多：他们用心血创作的东西，喜欢的人没钱买，有钱的人不会买。王啸要面临的是现实。好在还有乐天创意集市，他设计了一些餐具，不是大众化的消费，而是属小众化的设计，即使是为了解决生活和创作费用，他也是选择了一条难走的路：不是为外地打货者挑选好卖而便宜的东西来设计，而是等待有人能够欣赏和喜欢。

那次个展的作品，现在有一些已成为他自己工作室的装饰。还有一些随意置放在他的小小后院里，大多造型奇特而色彩狂艳。站在后院，望着那些桀骜不驯的作品，很难与我眼前这个温和安静的男孩子联系起来。而王啸现在做的手工个性餐具，则喜欢用青花绘出媚眼的鱼儿，在水波中欢乐地游。梦想在心，这是艺术家的专利。

后来在瓷博会中乐天陶社的展位上，我看见王啸的各种鱼盘上无数鱼儿在静观世界。这些深水中的物类啊，有着我们并不知道的种种神秘，它们与人类隔水相望，在江河，在湖泊，在大海，它们是地球深处的眼睛，默默注视着地球的安危。若有一天，人类将上天赐予的清水全部搅浑，让千万只鱼眼全部蒙蔽，人类的危局也就到了。

那天从王啸那儿出来，我又跟着姚继亮去了他的工作室，是在雕塑瓷厂后门的一条无名小巷里。巷子只有十几米长，只能说是十几户人家的一条便道，到了他的工作室，巷子也差不多到头了。

姚继亮毕业比王啸早两年，当时开始有了乐天集市，他和二位同学做了些陶瓷首饰去摆摊，居然卖得很好。早他两届的学友，没有谁能留下来，连老师们都会劝他们，抓紧学点别的技能，比如电脑平面设计什么的，学陶艺的可不好找工作。而从他那届开始，有了乐天创意集市，他有了留在景德镇养活自己的可能。当时做首饰的人还不多，后来多了起来，姚继亮就改做个性餐具了。

姚继亮在2009年毕业时受到邀请成为乐天陶社驻场艺术家，他驻场结束时，乐天陶社为他举办了名为“BL00MINM W0RLD”（花花世界）的艺术个展，在这次展览上，姚继亮向观众展示了他以飞鸟为主题的系列作品：鸟的世界。泰戈尔有诗集命名为《飞鸟集》，鸟的生活状态一直是人类羡慕的。人们造飞机，造飞船，一直就想脱离地心引力飞上天去。姚继亮喜欢想象鸟儿在天上飞的状态，它们看大地是什么感受呢？它们在云中飞翔，会是什么心态呢？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清新，海面浮着油污，空气飘着雾霾，人类已经让身体飞上天了，但人类的精神呢，是不是越来越下坠，越来越沉重，快要载不动梦想了？他把他的思考揉进泥中，他的雕塑让鸟儿飞进人们心间。

但是姚继亮的鸟系列并不全是浪漫主义的东西，生活在这个年代的年轻人，心灵并不轻松，所以他的很多作品也十分冷峻，具有反讽的意义。如一件名为《高处不胜寒》的作品，一只色彩好似燃烧之焰的火烈鸟，虽然仰天长啸，眼神却空洞而茫然，它的身下，趴着数只死去的同伴。这件作品无疑是对当代社会存在的无序竞争和丛林法则的批判。

听说当时姚继亮的个展很轰动，反响热烈，大家都认为姚继亮才华横溢，却没有多少观众肯掏出钱来收藏他的那些鸟儿。热心肠的郑祎只好将他的作品送到北京和上海的乐天陶社代销。在喜欢他作品的人群中，从事广告设计的年轻人占了相当大的比重。他们虽然爱得要命，却出不起更多的价钱。

和王啸一样，姚继亮目前也不可能依靠他的雕塑作品解决生活费用。他继续以他的鸟儿大做文章，只是将它们转换为名片夹以及实用器皿上的小装饰，让“姚迷”们消费得起。这些小件销得很好，但这些小件做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也照样要费尽心思。对于姚继亮来说，倾注心血的创作才有意思。当然，姚继亮还可以制作出不用花更多时间，更大众化，更受大众买家欢迎的陶艺品种，只是他往往做了几件就意兴阑珊，他不想重复与他人一样的工作，哪怕仅仅是为了温饱。在景德镇，一件好的创意作品出来，会出现很多仿制者。姚继亮的作品却因为其消费群的小众而无人模仿，这居然也成为他的幸运。

2013年春天他在乐天陶社参加了日本陶艺家小鹿光南开办的讲座课程，小鹿光南关于制作泥土肌理效果的各类技法让姚继亮十分感兴趣。在此之前，他做的生活器皿都是用手捏，手绘，现在他尝试只用单一色，用小模画了最基本图案后，靠摔泥让泥的肌理自然延伸，做出的盘子上面图案完全是自然形成的效果。在他的工作室，他将工序演绎给我看，阳台上，正晾着一批下午准备进窑的器皿。

王啸和姚继亮都是闵可最佩服的人。这两个好朋友，有很多共同之处，例如都曾作为乐天陶社驻场艺术家，都擅长陶瓷雕塑，驻场结束时，办的个展都是以环保和自然为题材，目前，都暂时在做生活器皿。不过，即便是为了先解决生活，他俩也不愿放弃艺术追求，他们设计和制作的生活器皿，完全手工，创意独特。

他俩相信，慢慢地，总会有人懂得，美的器皿，在于独特，面对和使用独特而美的器皿，当然不可能从中得到发财的秘诀，却会让生活变得抒情和愉悦，会让人的精神稍稍离开地面一会儿。而人们，不仅仅是为身体而活，更应为灵魂而活。这是艺术的本义。上帝让鱼儿游，让鸟儿飞，让一些人成为艺术家，为的正是矫正人类迷途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