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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赃枉法转危安迎宾送客遇胡僧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约掌灯已后时分抬送到西门庆门首。这日,西门庆和夏提刑从衙门中散了出来,并马西行。二人彼此推辞了半日,西门庆不得已,把礼物两家平分了,装了五百两在食盒内。西门庆随即就差玳安拿了盒,还当酒抬送到夏提刑家。西门庆大怒,喝令左右:“与我用起刑来!”二人所分赃银衣物已追出大半,余者花费无存。府尹胡师文又与西门庆相交,照依原行文书,叠成案卷,将陈三、翁八问成强盗杀人斩罪。

第十四回 受赃枉法转危安迎宾送客遇胡僧

西门庆来到王六儿家,下马进去,到明间客位坐下。王六儿来拜见了。韩道国因去前边铺子里,该上宿,没在家。王六儿已买了许多东西,叫老冯厨下整治,正等候西门庆。丫环锦儿掌茶上来,妇人递了茶。西门庆吩咐琴童把马送到对门房子里去,把大门关上。

王六儿且不敢就提那事,先只说:“爹家中连日摆酒辛苦。我闻得说,哥家中定了亲事,你老人家喜呀!”

西门庆道:“只因舍亲吴大嫂那里说起,和乔家做了这门亲事,他家也只这一个女孩儿。论起来,也还不般配,胡乱亲上做亲罢了。”

“就是,和他做亲也好,只是爹如今居着恁大官,会在一处,不好意思的。”王六儿说道。

“说什么哩。”西门庆摇摇头。

说了一会,王六儿道:“只怕爹寒冷,往房里坐去吧。”说着,让至房中,安放好一张椅儿,笼着火盆儿。西门庆坐下。

王六儿这才慢慢先把苗青揭帖拿与西门庆看,说:“他央了间壁经纪乐三娘子过来对我说。这苗青是她店里客人,被那两个船客拽扯,无可奈何做出这等事来。只望除豁了他这名字,免提他。他还备了些礼儿谢我。好歹望老爹怎的将就他吧。”

西门庆看了帖子,因问:“他拿了哪礼物谢你?”

王六儿向箱中取出五十两银子来与西门庆瞧,说道:“明日事成,还许两套衣裳。”

西门庆看罢笑道:“这些东西儿,平白你要它做什么?你不知道,这苗青乃扬州苗员外家人,因为在船上与两个船家商议,杀害家主,撺在河里,图财谋命,如今打捞不着尸首。那两个船家又当官招认了他,原跟来的一个小厮安童,又当官三口执证着要他。这一拿去,稳定是个凌迟罪名。那两个,都是真犯斩罪。两个船家现供他有二千两银货在身上,拿这些银子来做什么,还不快送与他去!!”

王六儿赶紧到厨下,使了锦儿去把乐三娘子儿叫了来,将原礼交付与她,又把西门庆的话也对她说了。

乐三娘子又照样把礼和话儿去对苗青说了。苗青犹如一桶水顶门上直灌到脚底下。当即请乐三一处商议道:“宁可把二千货银都使了,只要救得性命家去。”

乐三道:“如今老爹上边既发此言,一些半些横竖打不动两位官府:须得凑一千货物与他。其余节级、原解缉捕,再得一半,才得够用。”

苗青道:“我货物未卖,哪讨银子来?”于是使乐三嫂来,要她去对王六儿说:“老爹要货物,发一千两银子货与老爹。如不要,伏望老爹再宽限两三日,等我倒下价钱,将货物卖了,亲往老爹宅里进礼去。”

王六儿听了这些话,拿礼帖复到房里与西门庆瞧。西门庆道:“既是恁般,我吩咐原解,且宽限他几日拿他。教他即便进礼来。”

乐三娘子得此口词,回报苗青。苗青满心欢喜。

西门庆见间壁有人,也不敢久坐,吃了几盅酒,与王六儿坐了回房,见马来接,就起身家去了。次日到衙门早发放,也不提问这件事,吩咐缉捕:“你休捉苗青。”

苗青已是托经纪乐三连夜替他会了人,撺掇货物出去。哪消三日,都发尽了,共卖了一千七百两银子。把原与王六儿的不动,又另加上五十两银子、四套上色衣服。

十九日这天,苗青打点一千两银子,装在四个酒坛内,又宰了一口猪。约掌灯已后时分抬送到西门庆门首。手下人都是知道的,玳安、平安、书童、琴童四个家人,与了十两银子才罢:那玳安在王六儿这边梯己又要了十两。须臾,西门庆出来,卷棚内坐着,也不掌灯,月色朦胧才上来,抬至当面。

苗青穿青衣,望西门庆只顾磕着头:“小人蒙老爹超拔之恩,粉身碎骨,死生难报。”

西门庆道:“你这件事情,我也还没好审问哩。那两个船家甚是攀你,你若出官,也有老大一个罪名。既是人说,我饶了你一死。此礼我若不受你的,你也不放心。我还把一半送你掌刑夏老爹,同做分上。你不可久住,即便星夜回去。”又问他:“你在扬州哪里?”

苗青磕头道:“小的在扬州城内住。”

西门庆吩咐后边拿了茶来。苗青在松树下立着吃了,磕头告辞回去,被西门庆又叫回来问道:“下边原解的,你都与他说了不曾说?”

苗青答道:“小的外边已说停当了。”

西门庆吩咐:“既是说了,你即回家。”

苗青出门,走到乐三家收拾行李,还剩一百五十两银子。于是拿出五十两来,并余下几匹缎子,都谢了乐三夫妇。五更时分,乐三替他雇了长行牲口,起身往扬州去了。

这日,西门庆和夏提刑从衙门中散了出来,并马西行。走到大街口,夏提刑要作辞分路。西门庆在马上举着马鞭儿说道:“长官不弃,降到舍下一叙。”于是,把夏提刑邀到家来。

二人在门首同下了马,进到厅上叙礼,请入卷棚内宽了衣服,左右拿茶上来吃了。书童、玳安走上,安放桌席摆设。

夏提刑道:“不当闲来打搅长官。”

西门庆道:“岂有此理。”

须臾,两个小厮用方盒拿了小菜,就在旁边摆下,各样鸡、蹄、鹅、鸭、鲜鱼,下饭就是十六碗。吃了饭,收了家伙去,就是吃酒的各样菜蔬出来,小金把盅儿、银台盘儿、金镶象牙箸儿。

饮着酒,西门庆慢慢提起苗青的事来:“这厮昨日央及了个士夫,再三来对学生说,又馈送了些礼在此。学生不敢自专,今日请长官来,与长官计议。”于是,把礼帖递与夏提刑。

夏提刑接了,看过,便道:“任凭长官尊意裁处。”

西门庆道:“依着学生,明日只把那个贼人、真赃送过去吧,也不消要这苗青。那个原告小厮安童,便收领在外,待有了苗天秀尸首,归给未迟。礼还送到长官处。”

夏提刑忙道:“长官此意就不是了。长官见得极是,此是长官费心一场,何得见让于我?决然使不得。”

二人彼此推辞了半日,西门庆不得已,把礼物两家平分了,装了五百两在食盒内。夏提刑下席来作揖谢道:“既是长官见爱,我学生再辞,显得迂阔了。盛情感激不尽,实为多愧。”又领了几杯酒,方才告辞起身。西门庆随即就差玳安拿了盒,还当酒抬送到夏提刑家。夏提刑亲在门上收了,拿回帖,又赏了玳安二两银子,两名抬酒的排军四钱。

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次日,衙门升厅,那提控节级并缉捕观察,早都被乐三替苗青上下打点停当了。摆设下刑具,监中提出陈三、翁八,审问情由,只是供称:“跟伊家人苗青同谋。”西门庆大怒,喝令左右:“与我用起刑来!”又说道:“你两个贼人,专一积年在江河中,假以舟楫装载为名,实是劫帮凿漏,邀截客旅,图财致命。现有这个小厮供称,是你等持刀戮死苗天秀波中,又将棍打伤他落水。现有他主人衣服存证,你如何抵头赖别人!”于是又把安童提上来问道:“是谁刺死你主人,推在水中?”

安童道:“那日夜至三更时分,先是苗青叫有贼,小的主人出船舱观看,被陈三一刀戮死,推在水中。小的便被翁八一棍打落水中,才得逃出性命。苗青下落,小的不知。”

西门庆对两船家斥道:“据这小厮所言,就是实话,汝等如何辗转得过!”于是,每人两夹棍,三十榔头,打得胫骨皆碎,杀猪也似叫唤。二人所分赃银衣物已追出大半,余者花费无存。

提刑连日做了文书,歇过赃货,申详东平府。府尹胡师文又与西门庆相交,照依原行文书,叠成案卷,将陈三、翁八问成强盗杀人斩罪。把安童保领在外听候。

安童出来后,有日走到东京,投到开封府黄通判衙内,具诉:“苗青情夺了主人家事,使钱提刑,除了他名字出来。主人冤仇何时得报?”

黄通判听了,连夜修书,并他诉状封在一处,与他盘费,着他往巡按山东察院里投下。

安童领着书信,辞了黄通判,往山东大道而来。打听得巡按御史在东昌府察院住札,姓曾,双名孝序,乃都御史曾布之子,新中乙未科进士,极是个清廉正气的官。安童自思:“我若说是下书的,门上人决不肯放。不如我在此等着放告牌出来,跪门进去,连状带书呈上。老爹见了,必然有个决断。”想到这,便把状子揣在怀里,在察院门首等候多时。只听里面打得云板响,开了大门二门,曾御史坐厅。头面牌出来,大书告亲王、皇亲、驸马、势豪之家;第二面牌出来,告都、布、按并军卫有司官吏;第三面牌出来,才是百姓户婚田土词讼之事。安童就随状牌进去,待把一应事情发放净了,方走在丹墀上跪下。两边左右问是做什么的,安童方才把书双手举得高高地呈上。只听公座上曾御史叫:“接上来!”左右吏典慌忙下来,把书接上去,安放于书案上。曾公拆开观看,只见那黄通判在书中写道:

寓都下年教生黄美端肃书奉

大柱史少亭曾年兄先生大人门下:违越光仪,倏忽一载;知己难逢,胜游易散:此心耿耿,常在左右。去秋忽报瑶章华札,开轴启函,捧诵之间,而神游恍惚,俨然长安对面时也。每有感怆,辄一歌之,足舒怀抱矣!未几,年兄省亲南旋。复闻德音,知年兄按巡齐鲁,不胜欣慰,叩贺,叩贺!惟年兄忠孝大节,风霜贞操,砥砺其心,耿耿在廊庙,历历在士论。今兹出巡,正当摘发官邪,以正风纪之日。区区爱念,尤所不能忘者矣。窃谓年兄平日抱可为之器,当有为之年,值圣明有道之世,老翁在家康健之时,当乘此大展才猷,以振扬法纪,勿使舞文之吏以挠其法,而奸顽之徒以逞其欺。胡乃如东平一府,而有挠大法如苗青者,抱大冤如苗天秀者乎?生不意圣明之世而有此魍魉!年兄巡历此方,正当分理冤滞,振刷为之一清可也。去伴安童,持状告诉,幸垂察。不宣。

仲春望后一日具。

曾御史览书已毕,便问有状没有。左右慌忙下来问道:“老爷问你有状没有?”

安童向怀中取状递上。

曾公看了,取笔批道:“仰东平府府官,从公查明,验相尸首,连卷详报。”又喝令安童:“东平府伺候。”

安童连忙磕头起来,从便门放出。

曾公将批词连状装在封套内,钤了关防,差人赍送东平府来。

东平府尹胡师文见了上司批下来,慌得手脚无措,即调委阳谷县县丞狄斯彬。这狄县丞本贯河南舞阳人氏,为人刚而且方,不要钱;但是问事糊突,人都号他做“狄混”。先前,狄县丞沿河巡访到清河县城西河边,正行之际,忽见马头前起了一阵旋风,团团不散,只随着狄公马走。狄县丞奇怪,勒住马,令左右公人:“你们去随此旋风,务要跟寻个下落。”公人真的跟定旋风而来,七八将近新河口而止,便来回覆了狄公话。狄公即拘了里老来,用锹掘开岸土,探数尺,见一死尸,宛然颈上有一刀痕。命仵作检视明白,问其前面是哪里。公人禀道:“离此不远,就是慈惠寺。”县丞即令拘寺中僧行问之。皆言:十月中,本寺因放水灯儿,见一死尸,从上流而来,漂入港里。长老慈悲,故收而埋之,不知为何而死。县丞道:“分明是汝众僧谋杀此人,埋于此处。想必身上有财帛,故不肯实说。”于是不由分说,先把长老一箍两拶,一夹一百敲,余者众僧都是二十板,俱令收入狱中。回复曾公,再行报看。各僧皆称冤不服。曾公寻思:“既是此僧谋死,尸必弃于河中,岂反埋于岸上?”又想道:“说是干碍人众,此有可疑。”因令将众僧收监。将近两个月,不想安童来告此状,即令委官押安童前至尸所,令其认视。安童见尸,大哭道:“正是我的主人,被贼人所伤,刀痕尚在。”于是检验明白,回报曾公。即把众僧放回,一面查刷卷宗,复提出陈三、翁八审问,执称苗青主谋之情。曾公大怒,差人行牌,星夜往扬州提苗青去了,同时又写本参劾提刑院两员问官受赃卖法。

一日,西门庆来到韩道国家,王六儿接着。

里面吃茶毕,西门庆往后边净手去,看见隔壁月台,问道:“是谁家的?”

王六儿答道:“是隔壁乐三家月台。”

西门庆吩咐王六儿:“你对他说,若不与我即便拆了,我教地方吩咐他。如何教他遮住了这边风水?”

王六儿与韩道国说道:“邻舍家,怎好与他说的?”

韩道国道:“咱不如瞒着老爹,庙上买几根木植来,咱这边也搭起个月台来。上面晒酱,下边不拘做马坊,做个东净,也是好处。”

王六儿道:“呸,贼没算计的!比是搭月台,买些砖瓦来盖上两间厦子,却不好?”

韩道国道:“盖两间厦子倒不好了,是东子房子了。不如盖一层两间小房吧。”

于是使了三十两银子,又盖了两间平房起来。西门庆得知,差玳安儿抬了许多酒肉烧饼来,与他家犒劳匠人。那条街上,谁人不知。

夏提刑得了几百两银子在家,把十八岁的儿子夏承恩幹人武学肄业,做了生员,每日邀结师友习学弓马。西门庆约会刘薛二内相、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合卫官员,出人情,与他挂轴文庆贺。

西门庆因坟上新盖了山子卷棚房屋,自从生了官哥,又做了千户,还没往坟上祭祖。教阴阳徐先生看了,重新立了一座坟门,砌得明堂神路,门首载杨柳,周围种松柏,两边叠坡峰。清明日上坟,要更换锦衣牌面,宰猪羊,定桌面。

三月初六日清明,预先发柬,请了许多人,推运了东西,酒米下饭菜蔬。叫了乐工杂耍扮戏的,小优儿是李铭、吴惠、王柱、郑奉,唱的是李桂姐、吴银儿、韩金钏、董娇儿。官客请了张团练、乔大户、吴大舅、吴二舅、花大舅、沈姨夫、应伯爵、谢希大、傅伙计、韩道国、云离守、贲地传,并女婿陈经济等,约二十余人。堂客请了张团练娘子、张亲家母、乔大户娘子、朱台官娘子、尚举人娘子、吴大妗子、二妗子、杨姑娘、潘姥姥、花大妗子、吴大姨、孟大姨、吴舜臣媳妇郑三姐、崔本妻段大姐,并家中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西门大姐、春梅、迎春、玉箫、兰香,奶子如意儿抱着官哥儿,里外也有二十四五顶轿子。先是月娘对西门庆说:“孩子且不消教他往坟上去吧,一来还不曾过一周;二者,刘婆子说这孩子囟门还未长满,胆儿小。这一到坟上路远,只怕唬着。留下奶子和老冯在家,和他做伴儿,只教他娘母子一个去吧。”西门庆不听:“此来为何?他娘儿两个不到坟前与祖宗磕个头儿去?你信那婆子老淫妇胡说,可可就是孩子囟门未长满!教奶子用被儿裹着,在轿子里按得孩儿牢牢的,怕怎的?”月娘只得说句:“你不听人说,随你。”

清早,堂客都从家里取齐,起身上了轿子。出南门,到五里外祖坟上,远远望见青松郁郁,翠柏森森,新盖的坟门,两边坡峰上去,周围石墙,当中甬路。明堂神台,香炉烛台,都是白玉石凿的。坟门上新安的牌面,大书:“锦衣武略将军西门氏先茔”。坟内正面土山环抱,林树交枝。西门庆穿大红冠带,摆设猪羊祭品,桌席祭奠。官客祭毕,堂客才祭。响器锣鼓,一齐打起来。那官哥儿唬得在奶子怀里磕伏着,只倒咽气,不敢动一动儿。月娘便叫瓶儿快教奶子抱了孩儿往后边去,一面责怪西门庆。

须臾祭毕,徐先生念了祭文,烧了纸。西门庆邀请官客在前客位,月娘邀请堂客在后边卷棚内。由花园进去,两边松墙普筑,行径栏杆,周围花草,一望无际。当下扮戏的,在卷棚内扮与堂客们瞧;两个小优儿在前厅官客席前唱了一回,四个唱的轮番递酒。

堂客前戏文扮了四大折,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看看天色晚来,西门庆吩咐贲四,先把抬轿子的每人一碗酒、四个烧饼、一盘子熟肉,散发停当。然后堂客轿子起身,官客骑马在后,来兴儿与厨役慢慢地抬食盒煞后。玳安、来安、画童、棋童儿跟月娘众人轿子,琴童并四名排军跟西门庆马。

西门庆才到家下马,平安儿迎门就禀说:“今日掌刑夏老爹亲自下马到厅,问了一遍去了。落后又差人问了两遍。不知有什么勾当。”

西门庆听了,心中犹豫。到了厅上,见书童在旁接衣服,便问书童夏老爹有无什么话留下。书童说是没话留下。正说着,平安来报,夏提刑又来了。西门庆迎进厅上,叙礼毕。夏提刑要西门庆进里边客位内去说话。进到里面,夏提刑说:“今朝县中李大人到学生那里,说大巡新近有参本上东京,长官与学生俱在参例。学生令人抄了个邸报在此,与长官看。”

西门庆听了,大惊失色,急接过邸报,灯下观看,果然开头便是“巡按山东监察御史曾孝序一本:参劾贪肆不职武官,乞赐罢黜,以正法纪事”。再看下去:

……参照山东提刑所掌刑金吾卫正千户夏延龄:阘茸之材,贪鄙之行,久干物议,有玷班行。昔者典牧皇畿,大肆科扰,被属官阴发其私。今省理山东刑狱,复著狼贪,为同僚之箝制。纵子承恩,冒籍武举,倩人代考,而士风扫地矣!信家人夏寿,监索班钱,被军腾詈,而政事不可知乎?接物则奴颜婢膝,时人有“丫头”之称;问事则依违两可,群下有“木偶”之诮。理刑副千户西门庆:本系市井棍徒,夤缘升职,滥冒武功,菽麦不知,一丁不识。纵妻妾嬉游街巷,而帷薄为之不清;携乐妇而酣饮市楼,官箴为之有玷。至于包养韩氏之妇,恣其欢淫,而行检不修;受苗青夜赂之金,曲为掩饰,而赃迹显著。此二臣者,皆贪鄙不职,久乖清议,一刻不可居任者也。……

西门庆看完,唬得面面相觑,默默不言。

夏提刑道:“长官,似此如何计较?”

西门庆道:“常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到其间,道在人为。少不得你我打点礼物,早差人上东京,央及老爷那里去。”

于是夏提刑急急作辞,到家拿了二百两银子,两把银壶。西门庆这里是金镶玉宝石闹妆一条,三百两银子。夏家差了家人夏寿,西门庆使来保,将礼物打包端正。西门庆修了一封书与翟管家,令二人早雇了头口,星夜往东京干事去了。

来保与夏寿二人一路攒行,只六日就赶到东京城内。到太师府内见了翟管家,将两家礼物交割明白。翟谦看了西门庆书信,说道:“曾御史参本还未到哩,你且住两日。现今,这巡按也满了,另点新巡按就要下来了。如今老爷新近条陈奏了七件事在这里,旨意还未曾下来。待行下这个本去,曾御史本到,等我对老爷说,交老爷阁中只批与他‘该部知道’。我这里差人再拿我的帖儿吩咐兵部余尚书,把他的本只不覆上来。交你老爹只顾放心,管情一些事儿没有。”于是把二人管待了酒饭,还归到客店安歇,等候。

一日,蔡太师条陈本,圣旨准下来了。原来是罢科举取士,悉由学校升贡;罢讲议财利司;更盐钞法;制钱法;行结粜俵籴之法;诏天下州郡纳免夫钱;置提举御前人舡所,共计七件事。来保央府中门吏抄了个邸报,好带回家与西门庆瞧。翟管家写了回书,与了五两盘缠。来保、夏寿取路回山东清河县来。有日到了家中。

西门庆正在家中耽心不下,夏提刑也一日一遍来问信。听说来保二人到,西门庆叫至后边问端的。来保便把上项事情都对西门庆说了一遍。西门庆方才把心放下,因问:“他的本怎倒还不到?”

来保道:“俺们一去时,昼夜马上行去,只五日就赶到京中,可知在他头里。俺们回来,见路上一簇响铃驿马过,背着黄包袱,插着两根雉尾、两面牙旗,怕不就是巡按衙门进送实封才到了。”

西门庆道:“倒得他的本上得迟,事情就停当了。我只怕去迟了。”

来保道:“爹放心,管情没事。小的不但干了这件事,又打听得两桩好事来,报爹知道。”

西门庆问道:“端的何事?”

来保说道:“太师老爷新近条陈了七件事,旨意已是准行。如今老爷亲家户部侍郎韩爷题准事例:在陕西等三边,开引种盐;各府州郡县,设立义仓,官粜粮米。令民间上上之户,赴仓上米,讨仓钞,派给盐引支盐,旧仓钞七分,新仓钞三分。咱旧时和乔亲家爹高阳关上纳的那三万粮仓钞,派三万盐引,户部坐派。倒好趁着蔡老爹巡盐下场,支种了吧,倒有好些利息。”

西门庆听言,问道:“真个有此事?”

来保道:“爹不信,小的抄了个邸报在此。”于是向书箧中取出来,与西门庆观看。

西门庆接过,见上面许多字样,前边叫了陈经济来,念与他听。陈经济念到中间,还有几个眼生字,旋叫了书童来念。书童倒还是门子出身,荡荡如流水不差,直念到底。端的上面奏着那七件事云云。西门庆听了喜;又看了翟管家书信,已知礼物交得明白。蔡状元见朝,已点了两淮巡盐,心中不胜欢喜。于是一面打发夏寿回家:“报与你老爹知道。”一面赏了来保五两银子,又给了两瓶酒、一方肉,回房歇息。

夏提刑随即来到西门庆家,说道:“长官活命之恩。不是托赖长官余光,这等大力量,如何了得!”

西门庆笑道:“长官放心。料着你我没曾过为,随他说去便了,老爷那里自有个明见。”于是吩咐在厅上放桌儿留饭,谈笑至晚,夏提刑方才作辞回家。到次日,依旧入衙门里理事。

那巡按曾公,见本上去不行,就知道二官打点了,心中忿怒。因蔡太师所陈七事,内多乖方舛讹,皆损下益上之事,即赴京见朝复命,上了一道表率,极言天下之财,贵于通流,取民膏以聚京师,恐非太平之治。民间结粜俵籴之法不可行,当十大钱不可用,盐钞法不可屡更。“臣闻民力殚矣,谁与守邦?”蔡京大怒,奏上徽宗天子,说他大肆猖言,阻挠国事。那时将曾公付吏部考察,黜为陕西庆州知州。陕西巡按御史宋圣宠是学士蔡攸之妇兄,太师阴令圣宠劾其私事,逮其家人,锻炼成狱,将孝序除名,窜于岭表,以报其仇。

西门庆在家,一面使韩道国与乔大户外甥崔本拿仓钞早往高阳关户部韩爷那里赶着挂号,一面留下来保,家中定下果品,预备大桌面酒席,打听蔡御史舡到。

一日,来保打听得蔡御史与巡按宋御史舡一同京中起身,都行至东昌府地方,使人先来家通报。西门庆就会夏提刑起身。知府州县及各卫有司官员,又早预备祗应人马,铁桶相似。来保到东昌府舡上,先见了蔡御史,送了下程。然后西门庆与夏提刑出郊五十里迎接,到新河口,地名百家村,先到蔡御史舡上拜见了,备言邀请宋公之事。

蔡御史道:“我知道,一定同他到府。”

当时,东平胡知府及合属州县方面有司、军卫官员、吏典生员、僧道阴阳,都具连名手本,伺候迎接。帅府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都领人马披执跟随,清跸传道,鸡犬皆隐迹。鼓吹进东平府察院,各处官员都见毕,呈递了文书,安歇一夜。

次日,蔡御史拜会宋御史。两个叙毕礼数,分宾主坐下。少顷,献茶已毕,宋御史便问:“年兄事期,几时方行?”

蔡御史道:“学生还待一二日。”又告知道:“清河县有一相识,西门千兵,乃本处巨族,为人清慎,富而好礼,也是蔡老先生门下,与学生有一面之交。蒙他远接,学生正要到他府上拜他拜。”

宋御史问道:“是哪个西门千兵?”

“他如今是本处提刑千户,昨日已参见过年兄了。”蔡御史说道。

宋御史令左右取递的手本来,看见西门庆与夏提刑名字,说道:“此莫非与翟云峰有亲者?”

“就是他。如今现在外面伺候,要央学生奉陪年兄到他家一饭。未审年兄尊意如何?”

“学生初到此处,不好去得。”

“年兄,怕怎的!既是云峰分上,你我走走何害?”

于是吩咐看轿,一同起行,一面传将出来。

西门庆得知,与来保、贲四骑快马先奔来家,预备酒席,门首搭照山彩棚,两院乐人奏乐,叫海盐戏并杂耍承应。

宋御史将各项伺候人马都令散了,只用几队蓝旗清道,官吏跟随,与蔡御史坐两顶大轿,打着双檐伞,同往西门庆家来。当时哄动了东平府,抬起了清河县,都说:“巡按老爷也认得西门大官人,来他家吃酒来了。”慌得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各领本哨人马,把住左右街口伺候。西门庆青衣冠带远远迎接,两边鼓乐吹打。到大门首,下了轿,进去。宋御史与蔡御史都穿着大红獬豸绣服,乌纱皂履,鹤顶红带。从人执着两把大扇。只见五间厅上,湘帘高卷,锦屏罗列,正面摆两张吃看桌席,高顶方糖,定胜簇盘,十分齐整。二官揖让进厅,与西门庆叙礼。蔡御史令家人具贽见之礼:两端湖绸、一部文集、四袋芽茶、一面端溪砚。宋御史只投了个宛红单拜帖,上书:“侍生宋乔年拜。”向西门庆道:“久闻芳誉。学生初临此地,尚未尽情,不当取扰。若不是蔡年兄见邀,同来进拜,何以幸接尊颜。”

西门庆慌得倒身下拜:“仆乃一介武官,属于按临之下,今日幸蒙清顾,蓬荜生光。”于是鞠躬展拜,礼容甚谦。宋御史也答礼相还。

叙了礼数,当下蔡御史让宋御史居左,他自在右,西门庆垂首相陪。茶汤献毕,阶下箫韶盈耳,鼓乐喧阗,动起乐来。西门庆递酒安席已毕,下边呈献割道。说不尽肴列珍羞,汤陈桃浪,酒泛金波。端的歌舞声容,食前方丈。西门庆知道二位手下跟从人多,于是吩咐:两位手下跟从人等,各五十瓶酒、五百点心、一百斤熟肉,都领下去。家人、吏书、门子人等,另在厢房中管待。当日西门庆这席酒摆开去,也费够千两金银。

那宋御史系江西南昌人,为人浮躁,只坐了没多大会,听了一折戏文,就起来。慌得西门庆再三固留。蔡御史也在旁相劝。宋御史说道:“年兄还坐坐,学生欲到察院中处分些公事。”

西门庆早令手下,把两张桌席,连金银器,已都装在食盒内,共有二十抬,叫下人夫伺候。宋御史的一张大桌席、两坛酒、两牵羊、两对金丝花、两匹缎红、一副金台盘、两把银执壶、十个银酒杯、两个银折盂、一双牙箸。蔡御史的也是一般的。都递上揭帖。

宋御史见了,再三辞道:“这个,我学生怎么敢领?”于是看着蔡御史。

蔡御史道:“年兄贵治所临,自然之道。我学生岂敢当之?”

西门庆道:“些须微仪,不过乎侑觞而已,何为见外!”

比及二官推让之次,桌席已抬送出门矣。宋御史不得已,方令左右收了揭帖,向西门庆致谢,说道:“今日初来识荆,既扰盛席,又承厚贶,何以克当?余容图报,不忘也。”又向蔡御史道:“年兄还坐坐,学生告别。”于是作辞起身。西门庆还要远送,宋御史不肯,急令请回,举手上轿而去。

西门庆回来陪侍蔡御史,解去冠带,请去卷棚内后坐。因吩咐把乐人都打发散去,只留下戏子。西门庆令左右重新安放桌席,摆设珍羞果品上来,二人饮酒。

蔡御史道:“今日陪我这宋年兄坐便僭了,又叨盛筵,并许多酒器,何以克当?”

西门庆笑道:“微物惶恐,表意而已。”因问道:“宋公祖尊号?”

“号松源,松树之松,源泉之源。头里他再三不来,被我学生因称道四泉盛德,与老先生那边相熟,他才来了。他也知府上与云峰有亲。”

“想必翟亲家有一言于彼。我观宋公,为人有些跷蹊。”

“他虽故是江西人,倒也没甚跷蹊处。只是今日初会,怎不做些模样。”蔡御史说毕笑了。

西门庆道:“今日晚了,老先生不回舡罢了。”

“我明早就要开舡长行。”蔡御史说道。

“请不弃在舍留宿一宵,明日学生长亭送饯。”西门庆再三挽留。

“过蒙爱厚。”蔡御史于是吩咐手下人都回门外去,明早来接。只留下两个家人伺候。

西门庆见手下人都去了,走下席来,对玳安附耳低言,吩咐他去用轿子把院中的董娇儿、韩金钏儿两个唱的抬来,休交别人知道。玳安应诺去了,西门庆复上席陪蔡御史吃酒,海盐子弟在旁歌唱。

西门庆问道:“老先生到家多少时就来了?令堂老夫人起居康健么?”

蔡御史道:“老母倒也安。学生在家,不觉荏苒半载。回来见朝,不想被曹禾论劾,将学生敝同年一十四人之在史馆者,一时皆黜授外职。学生便选在西台,新点两淮巡盐。宋年兄便在贵处巡按。他也是蔡老先生门下。”

西门庆又问:“如今安老先生在哪里?”

“安凤山他已升了工部主事,往荆州催趱皇木去了,也待好来也。”蔡御史说。

西门庆教海盐子弟上来递酒。蔡御史吩咐唱起了《渔家傲》。正唱着,玳安走来,请西门庆下边说话,告诉说两个唱的已来了,在月娘房里坐着。西门庆说:“你吩咐把轿子抬过一边才好。”当得知已抬过一边了,便走至上房。两个唱的向前磕头。西门庆道:“今日请你两个来,晚夕在山子下服侍你蔡老爹。他如今见在巡按御史,不可怠慢了他。用心服侍,我另酬答你两个。”又说了句:“他南人的营生,好的是南风,你们休要扭手扭脚的。”两个唱的答应了。

西门庆笑着往前边来,走到仪门首,只见来保和陈经济拿着揭帖走来,与西门庆看,说:“刚才乔亲家爹说,趁着蔡老爹这回闲,爹倒把这件事对蔡老爹说了吧,只怕明日起身忙了。交姐夫写了俺两个名字在此。”

西门庆道:“你跟了来。”

来保跟到卷棚槅子外边跪着。

西门庆饮着酒,说道:“有一事在此,不敢干渎。”

蔡御史道:“四泉有甚事,只顾吩咐,学生无不领命。”

“去岁因舍亲那边,在边上纳过些粮草,坐派了有些盐引,正派在贵治扬州支盐。只是望乞到那里,青目青目,早些支放,就是爱厚。”西门庆说着,把揭帖递上去。

蔡御史看了,上面写着:“商人来保、崔本,旧派淮盐三万引,乞到日早掣。”于是笑道:“这个什么打紧。”西门庆便把来保叫至近前跪下,吩咐他:“与你蔡爷磕头。”蔡御史又说道:“我到扬州,你等径来察院见我,我比别的商人早掣取你盐一个月。”

西门庆道:“老先生下顾,早放十日就够了。”

蔡御史把原帖袖在袖内。书童旁边斟上酒来,子弟又唱起了《下山虎》。

唱毕,当下掌灯时分。蔡御史便说:“深扰一日,酒告止了吧。”于是起身出席。左右便欲掌灯。西门庆道:“且休掌烛,请老先生后边更衣。”于是从花园里游玩了一回,让至翡翠轩那里,又早湘帘低簇,银烛荧煌,设下酒席完备。西门庆已命手下管待海盐戏子酒饭,与了二两赏钱,打发去了。书童把卷棚内家活收了,关上角门。那两个唱的,盛妆打扮,立于阶下,见了蔡御史,向前花枝招展磕头。蔡御史看见欲进不能,欲退不可,便说道:“四泉,你如何这等爱厚?恐使不得。”

西门庆笑道:“与昔日东山之游,又何别乎?”

蔡御史道:“恐我不如安石之才,而君有王右军之高致矣。”说了,与二妓月下携手,不啻恍若刘、阮之入天台。进了轩内,见文物依然,因索纸笔,要留题。西门庆即令书童连忙将端溪砚研得墨浓,拂下锦笺。这蔡状元终是状元之才,拈笔在手,文不加点,字走龙蛇,灯下一挥而就,作诗一首:

不到君家半载余,轩中文物尚依稀。
雨过书童开药圃,风回仙子步花台。
饮将醉处钟何急,诗到成时漏更催。
此去又添新怅望,不知何日是重来?

写毕,交书童粘于壁上,以为后日之遗焉。兴致上来,蔡御史与二妓相谈,听董娇儿小号薇仙,心中甚喜。又令书童取棋桌来,与董娇儿着棋,韩金钏一旁递酒,书童拍手歌曲,西门庆陪饮,好不快活。棋着三盘,酒过四巡,曲唱数支,蔡御史走出外边,立于花下,观赏四月半头之月色,赞叹不已。又握着西门庆的手说道:“贤公盛情盛德,此心悬悬。若非斯文骨肉,何以至此。向日所贷,学生耿耿在心,在京已与云峰表过。倘我后日有一步寸进,断不敢有辜盛德。”

西门庆道:“老先生何出此言,倒不消介意。”

这一夜,蔡御史与董娇儿上床就寝。韩金钏知局,早往后边去了。两门庆吩咐来兴儿:“明日早五更,打发食盒酒米,点心嗄饭,叫了厨役,跟了往门外永福寺去,在那里为你蔡老爹送行。叫两个小优儿答应,休要误了。”

次日早晨,蔡御史与了董娇儿一两银子,用红纸大包封着。董娇儿到后边拿与西门庆瞧。西门庆笑道:“文职的营生,他哪里有大钱与你,这个就是上上签了。”于是教月娘又与了她和韩金钏儿每人五钱银子,从后门打发去了。

梳洗完毕,用了早饭,蔡御史与西门庆作辞,谢了又谢。西门庆又道:“学生昨日所言之事,老先生到彼处,学生这里书去,千万留神一二,足叨不浅。”

蔡御史道:“休说贤公华札下临,只盛价有片纸到,学生无不奉行。”

说毕,二人同上马,左右跟随。出城外,到了永福寺,借长老方丈摆酒饯行。来兴儿与厨役早已安排桌席停当。李铭、吴惠两个小优弹唱。数杯之后,坐不移时,蔡御史起身,夫马坐轿在于三门外伺候。临行,西门庆说起苗青之事:“乃学生相知,因诖误在旧大巡曾公案下,行牌往扬州案候捉他。此事情已问结了。倘见宋公,望乞借重一言,彼此感激。”

蔡御史道:“这个不妨。我见宋年兄说,设使就提来,放了他去就是了。”

西门庆又作揖谢了。

后来,宋御史往济南去,河道中又与蔡御史会在那舡上。公人扬州提了苗青来,蔡御史说了一句:“此系曾公手里案外的,你管他怎的?”宋御史遂放回去了。倒下详去东平府,还只把两个舡家决不轻放。安童便放了。东平府胡知府已受了西门庆、夏提刑嘱托,无不做分上。

当日西门庆要送至舡上,蔡御史不肯,说道:“贤公不消远送,只此告别。”

西门庆只得说道:“万惟保重,容差小价问安。”说毕,目送蔡御史上轿而去。

西门庆回到方丈坐下,长老走来递茶,头戴僧伽帽,身披袈裟;小沙弥拿着茶托。递茶去,合掌道了问讯。

西门庆答礼相还,见他雪眉交白,便问:“长老多大年纪?”

长老道:“小僧七十有五。”

西门庆道:“倒还这等康健。”因问:“法号称呼什么?”

长老道:“小僧法名道坚。”

“有几位徒弟?”

“只有两个小徒。本寺也有三十余僧行。”

西门庆说道:“你这寺院也宽大,只是欠修整。”

长老道:“不瞒老爹说,这座寺原是周秀老爹盖造,长住里没钱没粮修理,丢得坏了。”

西门庆道:“原来就是你守备府周爷的香火院,我见他家庄子不远。不打紧处,你禀了你周爷,写个缘簿,一般别处也再化着,来我那里,我也资助你些布施。”

道坚长老连忙合掌问讯谢了。

西门庆吩咐玳安儿:“书袋内取一两银子谢长老,今日打搅长老这里。”

道坚长老说道:“小僧不知老爷来,不曾预备斋供。”

西门庆道:“我要往后边更更衣去。”

道坚长老连忙叫小沙弥开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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