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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婪的取舍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爱情,对于一个三十六岁的女人来说,已经被世俗分割成碎玻璃。凌准得知后,立刻奔赴北京,把她揪了回来。她必须要阻止这段贫贱的爱情,把萌芽掐断掐死,不留余孽。他紧紧地把凌宝漪搂在怀里,他不能失去这个女孩,从北京到深市,他付出了太多感情和精力,为了她,他甘心遭受生活千刀万剐的摆布。可惜,为时已晚,车子缓缓开动,赵饮以一个热烈的吻,成功让她噤了声。赵饮也因为她的矜持更怜爱她。

Chapter 01 贪婪的取舍

年轻的男人像那没熟透的桃子,爱上他,就要等待他长成熟。你每天守着他,跟他一起忍受风吹雨淋,等到他成熟的那天,他觉得你老了,觉得你姿色不好了。或者,你一个不注意,就被其他比你年轻的女孩摘走了。

近来,凌宝漪形迹可疑,她经常把自己打扮得宛如一枝绽放到旖旎的茉莉花,目光含着摇摇欲坠的妖娆,又纯粹,又美艳,趁着凌准麻痹大意的时候,偷跑出去。

凌准已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一个女子之所以会这样隆重地包装自己,大抵是因为男人。

她情路坎坷,早有了剔透的阅历。她游走在各色男人中间,澄明于女人生计的来之不易。在这个世界上,年轻的女人活路太狭窄,要想活得好,只能寄托于男人。可惜,她的青春早早飞走。于是,她把对男人的寄托转嫁到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儿身上。

凌宝漪是她的女儿,十七岁,尚稚嫩的年纪,却已展露出傲人的美貌。她黑丝长发,眼眸如明月般皎洁,又稍携了慵懒,目光所到之处,是饱满多汁的楚楚动人。这样的女子不该为贫穷羁绊,可事实是,凌准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起色。凌宝漪这条小鳗鱼,天生依赖她,摄取所需的一切养分,在母亲的保护下,不慌不忙地成长。

一对孤儿寡母,在钢筋水泥的地缝中钻营希望。凌准为此结交了一个又一个男人,她们的生活费,以及女儿上学的学费都是从男人的荷包中实现。有男人不等于有爱情。爱情,对于一个三十六岁的女人来说,已经被世俗分割成碎玻璃。岁月不再衍生童话,身体不过是生存下去的手段。不过,生活仍然捉襟见肘,直到绑住了香港男人肖翊农。凌准施展浑身解数,辛苦之下,才叫肖翊农掏出他的积蓄为她在东门的旺地开了间铺头。终于脱离了住民房、交房租的落魄生涯,她在深市的关内按揭了一处房产,她们才有了落脚之处。

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凌宝漪便横生事端。她的事端源自赵饮,那个勾引了她的臭小子。凌准本是倾尽所有,供养女儿在北京学了两年影视表演,她却瞒着母亲偷交了男友。凌准得知后,立刻奔赴北京,把她揪了回来。她必须要阻止这段贫贱的爱情,把萌芽掐断掐死,不留余孽。

凌准细细揣度了女儿显露出来的端倪。只有一个人能让她如此神魂颠倒,此人应该就是赵饮。她查过凌宝漪在网络上的聊天记录,获知他来了深市。

凌准不敢想象他和女儿私会的场景,虽然她无数次告诫女儿,女人要在关键时刻守得住腰部以下的位置,才能跟男人较量。不能随便和男人上床,失身的女人比一无所有的男人更可怜。

精神的爱在腰部以上,肉体的爱在腰部以下。这是至理名言。

凌准运筹帷幄,决定要拆散这对蓄势待发的小情人。

就在凌宝漪重施故伎的时候,她精准地拿捏到了女儿的“七寸”。

那一日的风很硬,吹得房间里的窗帘呼啦作响。凌准背靠在棕红色的门前,见凌宝漪又准备出门,她装腔作势地拦住了女儿。

“妈咪最近认识了贵妇周太太,她住的是高级别墅,挎的是爱马仕限量版包包,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着鸽子蛋大钻石。妈咪做她的跟班都显得寒酸。”

凌宝漪弯着腰,脚上紫色的系带高跟鞋出了麻烦,带子扣来扣去还是松垮垮地垂在脚腕,她抬起头,藕荷色的吊带裙泄出春光无限。

她不耐烦地问凌准:“妈咪,等我有了钱,出了名,会把你打扮得金光闪闪。”

凌准见她会错了意,便直言道:“我想让你陪着我去逛街,买一套像模像样,能见人的衣服。”

“我没空!”凌宝漪搞定了鞋子,直起身子。

这样的不屑,这样的拒绝,若是放在平时,她会觉得无所谓。偏偏不是平时,是凌宝漪私会的日子。凌准胸口憋了许久的炸药被点燃了。

“等你有钱,等你出名?不知何年何月。恐怕妈咪已经横尸山谷了。我知道你是去见赵饮,如果你跟了他,你至少要奋斗二十年,如果你幸运,你的男人会发财,可他未必能有机会让你花得上。我说过多少次了!女人的贞节是留给那些有钱有势的先生的,而不是随随便便就被穷小子骗走了的。女人的青春有限,因为有限,所以值钱。别把精力浪费在喝西北风的爱情上,这世界什么最重要?当然是钱,也只有钱。没钱,你就交不了房贷,交不了房租,生不起孩子,看不起病,狼狈得会让人想死。挤公交,排队,被人指指点点看不起,穿廉价的衣服,到了三十岁,就已经人老珠黄,人生从此没有希望!”

凌准以横扫千钧的气韵压住了凌宝漪,凌宝漪无奈地把自己挪进沙发

“我知道了,妈咪!”她轻撩起目光,讨好似的注视着母亲。

凌准见女儿的心思松动,又念起了“紧箍咒”。

“乖乖,赵饮不是你的菜,他充其量只是一盘鱼香肉丝,不能登大雅之堂。你能指望一辈子守着那样的一盘菜去讨生活?你前途光明,会有一飞冲天的机会。妈咪的未来,就指望你了。你知道的,我们相依为命,实属不易!”说到后面的一句话时,情不自禁地落了泪。在白驹过隙的岁月里,她的年华已逝,残酷的生活瘦骨嶙峋地包围着她,很多委屈一股脑儿从心底弥漫上来,快速把她湮没。

凌宝漪最怕母亲伤心,她咬着唇,蜷缩在沙发里若有所思。蓦地,她从沙发里弹起来,夺门而出。

凌准的悲恸在眼神中扭曲,她焦躁地问:“你还要出去?”

“是,我现在就跟他说分手,如果这是一道选择题,我当然要妈咪。”凌宝漪说得斩钉截铁,情深意切。

凌准破涕为笑,眼泪冲薄了脂粉,露出了眼角细密的小皱纹

在深市偌大的锦绣广场,喷水池旁,有许多人携妻带子在嬉戏。凌宝漪看到赵饮时,赵饮正在跟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搭讪。远远望去,女人很瘦,腿部修长,侧面轮廓像一幕雕塑,有着棱角分明的冷艳。黄昏的余晕,打在她身上,散发出柔软的光泽。两人就那样微笑着在倾谈。彼此间有着陌生男女的暧昧气息。这样的暧昧,让凌宝漪醋意横生,来不及兴师问罪。女人和凌宝漪擦肩而过,强大的气场让她挥发成一颗不起眼的尘埃。

宝漪的目光黏住女人的背影,倏忽之间,女人上了的士,绝尘而去。赵饮攥着女人给的名片,情绪高涨地跑到凌宝漪跟前。他是个生得很漂亮的男子,有好看的鼻,明亮的眼珠,性感的嘴唇,消瘦的高挑身形,略微文艺的气质。

“她是谁?”凌宝漪嗔怨地望着他。

赵饮看了一眼名片,轻描淡写地读道:“米妮,某某知名杂志的主编。一个新认识的朋友,跟我是同行。”

他抬起头,见凌宝漪一脸不悦,便作势要撕掉名片。

“算了。”凌宝漪按住他的手。

他一把揽住凌宝漪的肩头调笑:“怎么了,吃醋了啊?如果你承认吃醋了,我就请你喝冷饮;如果没吃醋,我还是请你喝冷饮。”

她努力甩开他的手臂,尽量保持着一段距离。

“一点都不好笑,我不想喝你的冷饮,也不想吃你醋。我妈咪让我来和你说分手。我们到此为止!”

赵饮收回笑意,急急地表白:“NO!我不同意。”说着,他转到凌宝漪的面前,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目光炯炯。

“我不会让任何人把我们分开,绝对不允许,我有多爱你,你应该知道的。你读书的生活费,都是我的工资,我千里迢迢从北京到深市,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我要娶你,爱你一生一世,我们要相爱到白发苍苍。等有一天,你和我都不在人世了,我们的子孙会念叨我们相爱的惊天动地。”

他紧紧地把凌宝漪搂在怀里,他不能失去这个女孩,从北京到深市,他付出了太多感情和精力,为了她,他甘心遭受生活千刀万剐的摆布。

“喘不过气了,好多人在看。”凌宝漪有些心酸,她感激他的付出,却不想被小恩小惠束缚。她是有些爱放在赵饮那里,但是,她并不确定有多少。正因为这样的犹疑,给了赵饮机会。他强盗似的,不管不顾地把整个人拦腰抱起,小跑着奔到一辆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前。黑瘦的司机抿着嘴,忍着流露出来的羡慕嫉妒恨,殷勤地打开车门。

“距离最近的汽车旅馆。”赵饮喘着粗气。

凌宝漪开始挣扎,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母亲,如果她随便轻许了身体,凌准会打折她的腿。可惜,为时已晚,车子缓缓开动,赵饮以一个热烈的吻,成功让她噤了声。

沙丁鱼罐头一样闷热的汽车旅馆,他们展开了第一次任意妄为。从前,凌宝漪总是拿捏着他们交往的尺度,搪塞着过分的亲密。赵饮也因为她的矜持更怜爱她。如今,她要离开,他却欲罢不能地想得到她。于是,他只有用占有,来巩固彼此的间隙。

事与愿违。

他还没有打开凌宝漪的身体,就被一阵嘈杂的踢门声中断了激情。不知何时,凌宝漪的妈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妈咪!”凌宝漪惊慌失措地掩住袒露的胸脯。

赵饮则忙不迭地解释:“阿姨,不是你们想象的样子。”

“到警察局解释吧!”身后的警察幸灾乐祸地讲台词。

凌准气得脸色铁青,她一边歇斯底里地追打赵饮,一边跟警察指认谁是流氓。

待事件稍缓,她提着凌宝漪的胳膊骇哭:“你是猪头啊?让一个臭小子这样欺负你,我白养你了!”

凌宝漪彻底懵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该说点什么,来缓解这样的尴尬局面。她无助地望着同样无助的赵饮,忽然后怕起来。这对于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少女来说,实属难题。

这注定是赵饮的一场劫数。

三个人被带进了警局。凌宝漪保持沉默。赵饮马不停蹄地解释。凌准则添油加醋地把经过修饰得惨不忍睹。

凌准的目的很明确,她就是让那个色胆包天的小子尝到苦头。她要闹到鸡犬不宁,让赵饮彻底离开她们母女的世界为止,不管用何种方法,都要除掉这个绊脚石。凌宝漪是她的女儿,她当然了解其秉性。女儿不会为了一个男人离弃她。

其实,从宝漪一出门,她就一路跟踪,恋爱中的男女都不可靠,情欲烧起来的时候会不管不顾。她看着赵饮抱凌宝漪上出租车,心便扭成一条麻花。刚到汽车旅馆的门口,她就报了案。

整个案件十分明了,警察做了简单的笔录,便立了案。

凌准悻悻地带着女儿去相关的医疗机构检查身体,幸好,她还是如假包换的少女。凌准想,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和周太太的约定,是时候该履行了。

她静候着女儿来替赵饮求情,她料定,凌宝漪并非薄情的女孩。

凌宝漪果然来了。

“妈咪……”凌宝漪希望用撒娇来软化母亲的心。

凌准欲擒故纵,她不露痕迹地说道:“别想了,你的真命天子马上就会出现,周太太已经帮你安排好了约会。赵饮是自作自受,你别去管那种孟浪的男人。”

“妈咪,你这是乘人之危。”凌宝漪蹙眉生气。

“除非你们一刀两断,并且答应和我一起参加周太太的晚宴。”凌准懂得顺水推舟地达到自己的目的。女儿的软肋再清楚不过。

“如果不和他分手,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可以跟他走,可以跟他过苦日子,我都不阻拦你。从今往后,你不要认我这个妈咪。”

凌宝漪气到跺脚,却无可奈何。她不是不爱赵饮,而是不相信自己,迷茫是她的品质,她摸不到生命的方向,母亲是她的舵,为她指点江山。

她决定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放弃赵饮,完全是出于对母亲的爱。对赵饮,她只能抱歉地辜负,即便骨子里残留的那点依恋,也变成了徒然的悲伤。他们势必有一天要分开,假如真的是这样,那走就走吧!离开就离开吧!总比坎坷多磨要好得多。

她把自己关在家中,手机换了号,QQ和MSN中都拉黑了赵饮。窗台的小花已经枯萎,明晃晃的阳光刺得她心底生疼。

她对着风轻云淡的天空说:再见,赵饮!

数日后,凌宝漪接到赵饮的电话。她又惊又喜,母亲没有食言,她撤销了诉讼,尽一切能力澄清了他们的“误会”。

凌宝漪高兴得想哭,却碍于身旁端着咖啡冷眼旁观的凌准。她战战兢兢地握着话筒,小声问候他:“你还好吗,你怎么打到家里来了?”

凌准咳嗽了几声,凌宝漪立刻捂着话筒,赔笑且小声地说道:“是他,我们之间最后一通电话。”

凌准没有表态,只是凑近了些,赵饮的声音从话筒中飘了过来。

“我非常不好,你妈太狠毒了。她打电话通知了我的单位,通知了我父母,这么一搅和,我工作丢了,爸妈催着我回去。宝漪,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会用毕生来爱你的。”赵饮恨意昭彰。

凌宝漪揪着电话线,尴尬地瞥了一眼凌准。

“你应该感谢我妈咪,如果不是她, 你根本不会出来。何况,她是我妈咪,我不可能跟着你走的。你忘了我吧,我知道你会遇到更好的女孩。”

凌准把咖啡杯重重地摔到电话机旁,抢过女儿手里的电话,对着他喊:“臭小子,这次已经放过你了,你要知恩图报,想诱拐我的女儿,等你变身成亿万富翁,开着黄金跑车来迎她,我就把嘴巴缝上,一个不字都不提。”

她的雷厉风行,没有给对方任何辩解的机会,挂了电话。她不想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弄得心情低落。

凌准瞧了一眼桌子上的咖啡渍,扯过几张纸巾,粗暴地擦拭。柔软的白色纸巾瞬间吸饱了褐色的咖啡,缩为一坨,“我的小乖乖,像这样的事情,在不远的将来,你都不屑做的,会有专门做这些事的人跟在你的身后,他们只为你服务。人活一世,一世不长,你要让这辈子活得金光闪闪。”

“将来太遥远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凌准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得意之情挂上了腮,“趁着年轻,一切皆有可能。”她端起杯子,把余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凌宝漪显得郁郁寡欢,倏地,她想起了什么,低垂着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母亲听:“我在北京的时候,花了他不少钱,是不是应该还给他?”

凌准讥笑道:“男人给女人花钱,天经地义。女人接受他的钱,他应该感到荣幸。聪明的女人让男人觉得物有所值,愚蠢的女人往往倒贴,男人都不领情。这就是女人和女人的差距。傻女,你要还钱,那个臭小子会觉得你轻了,贱了,他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凌宝漪似有领悟,她瞪着晶亮的眼睛,似称赞,似挖苦。

“妈咪,你应该去写一本书,书名就叫《教会女人如何掏干男人的口袋》,肯定大卖。”

凌准拍着女儿的肩头,没再把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她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拿起桌子上吸饱咖啡渍的废纸巾,哼着小调,欢快地一扭一摇走进厨房。

“今晚不用做我的饭,没胃口。”凌宝漪强调自己的低落心境。

“咱们今晚不做饭,有人请客。”凌准回答女儿。

饭局定在凌准口称的周太太家中。周太太的家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磅礴。宽广平坦的草坪,欢快流淌着的喷泉,精心布置的假山和小花园。走过外厅,进到别墅的大厅。一派欧洲风,墙壁上挂着名家的油画,华丽的吊灯下人影款款。

凌准从情人肖翊农的口中得知,周太太是位高官的遗孀,自十六岁就和他在一起,当时那位高官有妻女,出于种种原因,他把她金屋藏娇二十年,直到高官的妻子病逝,她才能登堂入室。可惜,没过几年舒服日子,高官去世,他的儿女早已经迁居国外数年。相守的那些年,周太太并没有育出一儿半女,只剩下了孤苦伶仃一人过生活。她虽然伶仃,却不寂寞。一个年方四十岁的半老徐娘,风韵犹存。靠着之前积攒下来的人脉,她游走于上流社会。为了驱赶孤独,她总是举办一些聚会沙龙,沙龙上充盈着富贾巨商还有官场上的显贵。

凌准千方百计地结识了周太太,并获得了进入沙龙的机会。她和女儿也是第一次受邀进入周太太的宅邸。

凌准和凌宝漪顿时花了眼,头昏脑涨。她们就像两只可怜的蚍蜉,在这棵大树面前,显得渺小而可笑。母女挽着手,怯怯地走过大厅。凌宝漪身上裹着紫色斜肩吊带短裙,头发高高挽起,装束简单清雅。凌准则是一身酒红色的落地长裙装扮,气宇雍容。相比之下,周太太的隆重程度不亚于一棵圣诞树。

她见到朱氏母女,殷勤地把她们请进宴会中心。这里像一个豪华的舞场,绅士风流,淑女优雅。美貌不再是优势,身价成为衡量和被肯定的标准。

周太太仰着头,捏着嗓子,慢条斯理地对两人说:“好好玩,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她瞄了一眼凌宝漪,然后探着头,把嘴唇贴到凌准的耳边,悄悄又说:“你生了个聚宝盆。”说完,她哈哈大笑。

凌准没醒过神,周太太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用下巴指着一位中年男人道:“哝,你看,他的眼珠都要掉下来了。祝你们好运!”

不远处,有位落单的中年男人,举着红酒,朝着她们姗姗走过来。他的表情似乎过于严肃,但是看到凌宝漪的瞬间,目光倏地湿润起来,好像一块即将要融化的棒棒糖,泛着黏腻腻的甜。

“周太太。”他叫。

周太太殷切袒露微笑,凌准由此判断,来人并非等闲之辈。

周太太给凌准使了一个眼色,凌准揽住女儿的手臂,把她推到田先生的面前。

“田先生,你们可真是有缘分,她们可是第一次光临寒舍,而您又是稀客,不巧就遇到了。”周太太眉飞色舞地给两位搭桥。

凌准谨慎搭讪,生怕被人看低了,轻贱了。但她又妄想急于求成,希望能早早攀附金枝。便下意识地用手掐了一下凌宝漪:“宝漪,这是田先生,快打个招呼。”

凌宝漪莞尔一笑,露出贝壳般洁白的牙齿。

“田叔叔好!”

凌准被这一声问候雷得错愕。

男人不以为然,反咧开嘴大笑,他问一旁的凌准:“我真的那么老了吗?”

“怎么会,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凌准的脸颊飞上了两朵红云,内心感激男人给的台阶。

周太太懂得审时度势,她麻利地拉过凌宝漪,跟田先生说:“叫你叔叔没错,这是我刚人认下的干女儿,当然叫你叔叔,不然叫你哥哥?”

三个年长的中年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凌宝漪望着几个人高深莫测的笑容,茫然地转过头。

“快叫干妈!”凌宝漪似木偶一样被凌准摆弄着。

“干妈!”

周太太熊抱了宝漪,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从罗列着饰品的前胸,取下一枚蓝宝石胸针,亲手给凌宝漪戴上。胸针很别致,是小鸟衔着一支根珠钗展翅的图案。

“小鸟也会变凤凰。”她说。

凌准虽听了浑身不舒服,仍千恩万谢。

这时,走过几个年轻人,伏在田先生的身边耳语了几句。他示意他们离开,尔后,掏出一张烫金的名片,递过去:“有时间,可以出来品品茶。”旋即离去。

“他是个大人物。”周太太提醒着母女。很快,她钻进人群,去应酬更重要的客人。

凌宝漪亲眼见证了这一场华丽的盛宴,那样精致的餐具,那些五花八门的食物,全部是她见所未见的东西。她终于见识了母亲口中所说的繁华人生。

人和人真的大不相同,那举手投足间的自信和高贵,是用富贵支撑起来的神韵。

母女穿梭在美酒佳肴之间,她们的衣着显得寒酸小气,脖子上没有珠宝,手指上没有鸽子蛋。社会地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纸片,她们注定被冷落,被排斥。

曲终人散,临别时,周太太盛情邀请她们再来欢聚。

有人天天歌舞升平,珠光宝气。有人必须不断向残酷的生活妥协。凌准就属于后者。巨大的落差感使得她心情冻成了冰碴,在点点星光的映射下,飞溅出泪花。

她和女儿挤在出租车里撒了一路的怨气。无论凌宝漪怎么劝,都止不住泪水。马上就到月底了,房贷要还,服装店的租金要缴。生意不景气,一月不如一月。情人肖翊农走了数日,至今不见踪影。女儿的情事令她焦头烂额。这看似光鲜的外衣,掀开之后,才发现驻扎着失魂落魄的不如意。

凌宝漪似有所悟,她掰着手指头,一声不吭地坐到终点。回到家,已是凌晨一点半。母女俩慢吞吞地卸妆,冲凉。

影响依旧在继续,凌准从丝绵睡衣中伸直了双腿,她靠在沙发背上仰头发呆,电视机开得噼里啪啦地作响,肥皂剧中的男女主角在屏幕上闹着鸡飞狗跳的生离死别。

凌准陡然叹气:“如果生活在偶像剧里就好了,永远都不会发愁柴米油盐。”

“生活在晚间新闻里也不错。”凌宝漪盯着她微微肿胀的眼泡,想让她开心一些。

凌准吁出一口气,好不容易回过神:“女人如果不趁着年轻去捞资本,到我这个年纪,只能去羡慕别人的荣华富贵了。”

凌宝漪见她又要长篇大论,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哈欠,她拍着脸蛋无奈地说:“妈咪,我好困。”

凌准的脸拉得好长。

“去睡吧!”她嘱咐女儿。凌宝漪随即起身,突然,门扉异动。起初,她们以为是起台风,后来,发现似乎有人在门外鼓捣,凌准壮起胆子,大声问门外的人是谁。

门外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是肖翊农!

凌准气不打一处来,仰面冲女儿说:“别管那个死鬼,有本事,他应该继续玩失踪。”

说着,她懒洋洋地起身,与此同时,门被打开。那个叫肖翊农的男人手里提着钥匙,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他胡子拉碴,身形消瘦不少,头发像海藻一样浓密蓬松凌乱,衬衣七扭八歪地套在身上,一副脏兮兮的模样,距离很远,酒精在胃里发酵的味道就飘散出来。他嘴里嘀嘀咕咕地嘟囔着什么。

他在看到凌宝漪的一瞬,瓮声瓮气地叫着:“宝漪,你妈妈呢?”说着,就往屋里闯。

“你喝多了。”凌准不耐烦地推搡他出门。

凌宝漪吓了一跳,她很难和数月前意气风发的肖翊农联系在一起,若不是看到他典型的鹰钩鼻,听着他叫自己的名字,她真的没认出他来。

他就是凌准的情人,一个在大陆做生意的香港人,有妻子有家庭,却耐不住诱惑,找上了凌准。因为他长相土鳖,又是做水果连锁的,凌宝漪就一直称呼他为“港农”。

凌宝漪见母亲抵抗不过肖翊农,她便捂着鼻子,避开他们。

肖翊农如愿以偿地进入房间,他砰的一声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房贷该交了,商铺的房租该交了,进货钱也没了,你什么时候给我?”凌准开门见山地跟他说。

肖翊农干呕了两声,他歪歪斜斜坐起来。

“你就知道要钱,每一次就是要钱,上床之前要钱,上床之后要钱,见面要钱,不见面也要钱。我现在破产了,没钱了,拿不出钱了。”他使劲捶着胸口,接着,他目光流转,盯住了凌宝漪。他走向她。

“你可以把宝漪卖掉,换成钱,这样就可以救我了。”他伸出手,抓住凌宝漪的肩头,指甲深深地嵌入她的肉里。

“妈咪救我!”凌宝漪无法挣脱他。

凌准像一头愤怒的母兽,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电蚊拍,铆足力气狠劲拍向肖翊农。肖翊农被她打得晕头转向。

一边求饶,一边踉跄摔倒:“老婆,我亲爱的老婆,我错了,求你原谅我!你救救我!”

“滚……”凌准连打带踹地把他赶出房间,她即刻把门反锁,让女儿躲进卧室。

门外,传来肖翊农讨价还价的声音:“这房子的首付是我出的,店铺是我给你们盘下来的,你们无处可去的时候,是我救了你们,你们可不能没有良心。香港的家人不要我了,你不能不要我。不然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你去死吧!我们都会祝福你死得愉快!没有钱的人,活着也没有意思。”凌准誓要做个恶毒妇。她不会和某个男人同甘共苦,她天生就不是一个贤妻良母。男女关系就像天井上的阳光,温暖的时候,别惦记夏天。天寒地冻的时候,不能指望着那一米光源能解决一切。

该离散就离散,留恋只会耽误了行程。

“没钱,你就走吧,不要再来。”

他心寒地吼着:“你们都是一群狠心的坏娘们儿,你们会后悔的。”

有邻居开始抗议纷扰,肖翊农知道她是说一不二的女人,死缠也是没用,守了几个小时后,终是怏怏离去。

凌准听到他远去的脚步声,虚脱地坐在地板上。这个家是不能再要了,肖翊农不知何时何地会来骚扰她们的生活。她马上做出决断,尽快变卖了房产,搬到别处去。

凌宝漪扶起她,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她立刻冲进卧室,翻箱倒柜地找房产本,却怎么也找不到。

这下,凌准慌了,她们即将面临着无家可归的窘境。

凌准猜中了前头,却没有猜中后头。

她一直认为肖翊农是个不错的好人。她把好人定义成善待她的人。当初,是他把她从水深火热的困顿中救出,为她买楼,为她出资本做生意。她感激他,甚至一度想,如果他能这样好下去,她不惜下半生就这样和他晃荡过下去。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狗急跳墙,乘其不备取走她的“命根”。

她再去回过头去找他,他却避开了她们。

几天之后,凌准收到银行通知,下月初的时候来收楼。

凌准多方打探,才了解了肖翊农抵押房产的来龙去脉。肖翊农除了做水果生意,在海南租了一块百亩果园,专门种植香蕉外,还在香港和朋友合资开了一个以加工水果为主的食品工厂。谁知,一场台风,把香蕉林毁于一旦。工厂的合作伙伴又趁着他处理海南生意的时候,私揣货款远遁他方。肖翊农为此背负了一身债务。为博一线生机,肖翊农在两个月之前,把自家和情人的房产本一并拿走,又托了关系,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把过户事宜搞定。这是一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时代,他很顺利地拿到了抵押贷款。不过,这些贷款杯水车薪。于是,他想到了赌博,便带着这笔钱去澳门豪赌。没有赌神附体,几个回合下来,他输得极其惨烈。

回到香港,老婆得知此事,和他果断离婚。他不甘心,又来找凌准,憧憬着她能收留他,一起过贫贱夫妻的日子。

他在衣服上洒满了酒精,装作喝醉。结果,被她们拒之门外,闹出了荒唐的一幕。他忽略了一点,金钱欲望驱使下的女人们,自然少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简。即便上幼稚园的小朋友,也知道没有钱就不能买雪糕。

凌准虽知道了前因后果,但依旧缓解不了她的恨意。她巴不得一脚把肖翊农踢出地球,让他独留在月球享受苦难。可惜,他早跑出了她能掌控的范围。一个出了她的手心的男人,那就是一匹不可能回头的野马,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眼前搬迁的日期临近,她心急火燎。那些男人们似乎都精于落井下石。有人讨价还价,要同居不要全包,实施大家AA制。有人得便宜卖乖,不但想要母亲,连女儿也不肯放过。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明做贼吃肉,暗做贼挨揍。她可以被人要挟,可她不会随便把女儿拱手送人。她认识的男人中,没有一个人可以配得上自己的女儿。他们不过是她的一节梯子,竟然趁火打劫,用一块木头价讨块黄金美玉。

本以为山穷水尽,没想到柳暗花明。她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周太太的电话。周太太的语调一如往昔,捏着嗓子,抑扬顿挫:“小凌啊!听说你最近遇到麻烦了?”

凌准一时语塞。

周太太又说:“你别惊讶我是如何知道的,我想要了解一个人,那太容易了。我之所以帮你,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我的干女儿。我不忍心看着她睡到大街上。这样吧,明天我叫人来接你们,暂时住在我的另外一栋房子里,那座房子闲置好久了。就这么定了!”

“周太太……”凌准哽咽。

“行了,就这样定了,挂了,家里来客人了。”周太太语速飞快地说着。

话筒那头传来猫咪的娇叫,以及周太太安抚它的嘘声。

电话被挂掉。

凌准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救世主的存在,周太太监视着她们,临危救助她们,绝对都不是出于偶然。

滞留在家中的最后一个晚上。凌准盯着镜子,她的发丝已没有从前柔韧,眼神没有过去清澈。

每个人都曾经拥有过一只名叫青春的小鸟,它们色彩斑斓却又生性薄凉,总是在短短数年后便毅然决然地扑腾着翅膀飞走,一路远去,永不回头。凌准的小鸟飞走了。

她挑出白发,吩咐女儿帮她拔。凌宝漪把一根根的白发连根拔起。凌准把目光落到凌宝漪的脸上。她太像年轻时的自己,水葱一样的纯白干净,眼神干净,肌肤如凝脂,一颦一笑,万种风情缭绕。她站在那里,那就是一副活色生香的画。

“我们可能有去处了。”

“去哪里?是临时旅馆吗?”凌宝漪没注意母亲的目光,低着头问。

凌准苦笑。

“周太太说,她有一栋闲置的房子,我们可以暂时寄住在那里。”

“妈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有免费的地方让我们入住,我们就去喽!”凌宝漪抬起头,冲着镜子中的母亲开心地笑。

凌宝漪看着母亲愁眉苦脸的样子,娇嗔地要挟道:“我可不想睡到大街上,万一被龙卷风吹走,那就太亏本了。”

凌准垂下眼帘,羡慕女儿无忧无虑的年轻态。女人的年轻就是资本,漂亮也是资本,像周太太那种久经风月的女人,肯定不做赔本的买卖。不过,她不可能给女儿去分析这些阴暗面,女儿能快乐多久,就该快乐多久。

凌宝漪早早睡下了,睡前,她夸赞母亲是女“神龙”,有她在,一切都搞定。

入夜,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户,不时有雨丝飞溅进来,凌准懒得去关窗,从床到窗只有十几步远,哪怕一步,她都不想动,到了明天,这座房子将和她再无关联。

她是想着这些繁冗的事情入睡的,恍恍惚惚地,她感觉脑子越来越清醒,彻底从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抽离,她失眠了。

干巴巴地躺了好一阵,躺到浑身的骨头架子仿佛在吱呀呐喊,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没有开灯,两只手在漆黑微凉的空气里摸索,桌上还有剩下的半包摩尔,她弹出一根,把烟叼在唇边。没找到打火机,她赤着脚,溜进厨房。她噗的一声点燃瓦斯炉,把烟送进欢腾的蓝色火焰中。火焰照亮了半个厨房,她坐在地板上,把脊背平靠着墙壁。这个失眠的夜晚,最适合缅怀往事。她后悔年轻的时候,傻乎乎地去相信爱情,如果可以有机会,或许,她就不会有这样的颠沛流离。

只是,很多事情都不可能重来。

厨房的灯亮了,凌宝漪抱着枕头睡眼惺忪地站在她面前。

她赶紧收回思绪,迅速从地上直立起来,烟瞬间被掐灭,瓦斯在一连串慌乱的动作之后熄火。

她干笑了两声,声音从喉结发出,带着痉挛的颤音。她说:“我只是想一些事情,想一些事情。”

“妈咪!”凌宝漪走向前,隔着枕头抱住母亲,“你还有我,妈咪,我们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你是妈咪的好孩子。”凌准很慰藉,凌宝漪是个孝顺的孩子。

窗外一片寂静,月亮羞答答地半露着小脸,星光闪烁。接着,它们褪去了颜色,消失在白亮的日光中。

凌宝漪倒在凌准的怀里,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伴着日出,她们迎来了崭新的一天。这是未知的一天,有特殊意义的一天。上午的时钟指针刚跨过九点三十分,敲门声准时传来。门外站着银行的工作人员。他们板着僵硬的脸孔,面无表情地拿出合同,然后熟练地指挥着身后的一些人来清理物品。

凌准知道阻拦不会让结果有丝毫改变,但她还是把他们挡在门外。这座房子是她辛苦支撑起来的家,从买房到装修,侵占了她太多的心血。她为了这套房子,委身给不爱的男人,她忍辱负重,就是为了能安定地生活。现在房子没了,她无暇顾及形象。她当然不愿意寄人篱下,她不想把房子拱手相让。明知道不管做什么,都是无谓的挣扎,她还是歇斯底里地大闹起来。

她说,那房子是她的,是被人骗走的,她不想离开那房子。

没人理会她的感受,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的小职员。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外又闯进一批人。他们指名道姓地叫凌宝漪和凌准出来,说周太太的车已经来了。

凌准停止了哭闹,警惕地问:“你们真的是周太太派来的吗?”

其中一个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六岁的干瘦女孩回话:“是真的,周太太说,你们家的东西丢了吧,她那里什么都有,你们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女孩穿着一身浅杏色的制服,开领下露出弧线凌厉的锁骨。她的头发及肩,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鼻梁两旁有星星点点的雀斑。她的眼睛很圆,有着小鹿般无辜的眼神。她嘴唇柔润,下巴尖翘。

干瘦的小姐自我介绍,她姓杜,叫杜晓染。

凌准说:“我们不过是寄人篱下的人,这个家里的东西再破,也是属于自己的,别人家的东西再好,也是别人的。”

女孩点头,表示理解。她指挥着身后的工人,来帮凌准收拾东西。

银行的人借着这个空隙劝说她,这样疯折傻闹也是无济于事,迟早都是要搬。凌准落了泪,扭头对凌宝漪说:“宝漪,把衣服和值钱的东西收拾一下,咱们跟着那位小姐走。”

母女二人狼狈地拖着数包行李上了周太太的房车。汽车穿梭在深市的公路上。凌准一路感慨,有钱人真好!有钱人连施舍都做得那样体面周到又雷厉风行。

凌准放不下失去的那套房子,她难过了一路,盘算了一路。如果周太太可以帮她拿回房子,她就心满意足了。可她转念又想,她能在这个节骨眼出面,注定后面有故事。她若是能做,恐怕就不会把她们母女接过来了。

凌准紧紧攥着女儿的手,到了下车都没有松开。

周太太已在新居门口等候多时了,凌准和她见过数次,但是对于凌宝漪来说,这是她们第二次见面。

周太太保持一贯的风格,站在门外隆重得像一株圣诞树,身上挂满了环佩饰品。她热情地揽着凌宝漪,不停唏嘘道:“哎呀,憔悴了,这才几天没见,就憔悴了。”

凌准松开女儿的手,对周太太感恩戴德地说:“没有您,想必我们母女就真的睡到大街上了。”

凌宝漪趁机挣脱了周太太的怀抱,她受不了周太太身上那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香水味道。

“干妈,谢谢您了。”她学着母亲的样子殷勤地说道。

“小事一桩而已。”周太太盯着杜晓染飞快地往别墅里提着行李,她指着忙碌的人们说:“以后有事情,吩咐一声就好了,把这里当成家。我很少过来,里面的房间很多,你们可以自由住在任何一间。”

她把钥匙递给凌准。

这是一栋小单位别墅,坐落在别墅群中,整个面积有二百多平米,装修得时尚有活力。地板上铺着五彩缤纷的波西米亚风羊绒地毯。向日葵开满了墙壁,交错着鲜嫩的绿。家电一应俱全。

凌宝漪拍着手,显然对这里十分满意。

“您的恩情,我们怎么报答才好?”凌准说得小心翼翼。

周太太没回答,她走在众人的前头,挺直的脖子有了稍许的赘肉,在凌准的眼中,她走路的姿态像一只快要掉光了羽毛的老天鹅。

良久,她回过头,半开玩笑地说:“将来有一天,你们飞黄腾达了,别忘了我这个老女人就好。”

凌准知道她话里有话,她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明白人,周太太要她一句承诺。

凌准疾走两步,追上周太太:“这可不敢忘记,人家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这是救了我们母女,我们怎么会忘记呢!”

周太太拍着她的肩头,哈哈大笑。

“逗你呢。”

“可我是认真的。”凌准强调。

走在一旁的凌宝漪看着两个女人一唱一和,心里七上八下地不舒服。尤其是母亲拼命讨好周太太,还让她一口又一口地叫着周太太干妈,这种滋味很卑微。

“不满意的话,我叫人重新来收拾。”周太太歪着头,捏着嗓子,心情大好。

“周姐,我们太满意了,谢谢您!”

打开尘封许久的窗,明晃晃的阳光打在她们的身上,“圣诞树”周太太的脸上仿佛挂了一片恍白的霜。

周太太转头问凌宝漪:“你呢,我的干女儿,你觉得满意吗?”

“挺好的!”凌宝漪上下打量着房子,由衷地说。

凌准在一旁使劲掐了她一把,凌宝漪会意,补充说:“干妈,真的挺好的,谢谢您。”

周太太笑得风骚灿烂,趁凌宝漪没注意,她顽皮地刮了刮凌宝漪的小鼻子。凌宝漪愣了几秒,被她莫名其妙又淘气的举动逗得开怀大笑。

周太太也很高兴,待了片刻,她告辞离开。

母女目送着她的汽车消失。

凌准问女儿:“怎么笑得那样夸张?”

凌宝漪捂着胸口又笑起来。

“妈咪,‘圣诞树’干妈的盘发上趴了一只蜘蛛,竟然没人告诉她。我猜想,她一会儿看到蜘蛛的样子。但愿她的胆子够大!”

凌准的手指使劲戳着她的小脑袋瓜子:“没良心,幸灾乐祸的小妮子!”

凌准也一扫阴霾,嘴角有了笑意。

她看似明媚的心情,是给女儿看的。其实,肚子里隐藏着一颗忧心忡忡的种子。她有种周旋不下去的萎靡,总会有事情超出她的意料之外,而这些事情,迟早都要来。就像她的服装店,生意差到已经濒临倒闭,下一个接手人,她无法预料。生活已经向她发出了最后通牒,接下来的一切演绎,凭着女人的直觉,肯定是女儿的独角戏。她的神经早被世俗的琐事打磨得格外敏感。

几天后,她见到了幕后的“男主角”。他就是在沙龙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田先生。真的是令凌准匪夷所思,一面之缘而已,他的行为看起来草率而怪异。

他到底是何种目的,来派周太太接近她们。

怀疑归怀疑,她摆脱不了命运。于是,她隐忍着,看事态的发展。田先生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帮凌宝漪安排进了传媒公司做了模特。

凌宝漪觉得是时来运转,她还被蒙在鼓里,以为是幸运之神眷顾了她们。

凌准曾旁敲侧击地找周太太问过田先生的背景,周太太的嘴比拉链还要严丝合缝的结实。她只说,不管她们娘俩儿中的任何一个跟了他,都不会吃亏。他的身份特殊,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而且,他不像一些有钱的男人,对男女关系放纵淫荡,他一向小心谨慎且细水长流。

凌准是什么人!她受了男人很多苦,受了男人很多罪,对男人有了如指掌的清醒。不是每个男人都愿意和女人细水长流。一个可以让周太太臣服的男人,足见他的地位。她细细地回想他,虽见面不多,每次都是仓促收场,却也品清了他的五官相貌。他不算难看,在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里,他保养得当,身材魁梧,五官端正,气势威仪,尤其他绷住脸孔的时候,有股咄咄逼人的冷冽。

田先生终于从幕后正式走到台前,他扮演着谦谦君子与和蔼先生的角色。

他帮助她们母女,却不表露任何的非分之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忽远忽近,若即若离。他显示了足够的耐心和爱心,去打点这对落难的母女。

凌准又问他的婚姻状况,周太太已经不耐烦了,她捏着嗓子,直言不讳地跟她讲,现在的有钱佬都是三妻四妾,婚姻就是花瓶,用来装饰门面。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不可能拖着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对大众说,这是他的妻子!

凌准硬下头皮,只有往前走。她没有和凌宝漪谈及这些事。她明白,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促成田先生和女儿的一段姻缘。在凌准的默许下,田先生开始频频约会凌准,是的,不是凌宝漪,是凌准。

他带着凌准吃豪华大餐,送她名贵的首饰和手包。凌准喜欢GUCCI,他竟然一口气买了三个送给她。他们不谈风月,不谈生意,只谈凌宝漪。凌宝漪喜欢什么,凌宝漪不喜欢什么。在凌准面前,一点都不掩饰他对凌宝漪的喜爱。这让凌准有挫败感,如果倒退十几年,她可能就会爱上这个果断有魄力的男人。她笃定,眼前的这个男人,可以托付一生,女儿能被这样的男人爱上,是她前世的造化。

凌宝漪最近心情颇佳,她连续接了几个广告,做了名车代言,收入不菲,而且还见了世面。公司的老板以及同事对她都毕恭毕敬,这一度让她怀疑自己撞见了鬼。公司里新来了一枚大帅哥——鲁迪,混血,浓眉大眼,风流倜傥。他们合作完一部广告片后,鲁迪请她去KTV唱歌,包房里,两个人有些情不自禁,就在暗生情愫的时刻,门外忽然闯进一群人,把鲁迪掳走。从那往后,鲁迪再见凌宝漪,总是显得底气不足,甚至尽可能地绕着她走开。

不明真相的凌宝漪和母亲谈及这件事,凌准已经明白了大概,想必是田先生暗中找人监视着女儿的一切行为。她不能让女儿知道真相。包括当初周太太借给她们别墅居住,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他在不动声色地讨好她们。

凌准教育女儿,以后不要结交没有来历的年轻人。年轻的男人像那没熟透的桃子,爱上他,就要等待他长成熟。你每天守着他,跟他一起忍受风吹雨淋,等到他成熟的那天,他觉得你老了,觉得你姿色不好了。或者,你一个不注意,就被其他比你年轻的女孩摘走了。这就是年轻的代价,总以为天长地久有时尽,其实,将来的某一天,冷暖自知。到那时候,除了后悔,还有肝肠寸断,抽筋剥骨的疼痛。

她说给凌宝漪听,也说给自己听。

凌宝漪插科打诨地对母亲说:“我以后只吃现成的熟桃子。对年轻的男人动心思,只不过是因为对方太漂亮。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色戒!”

凌宝漪得意于自己的年轻气盛,跷着脚,一边说,一边心猿意马地思绪驰骋。

“年轻的光阴不会永远在那里守着一个人,任何一个老东西都年轻过,因为年轻过,所以觉得年轻格外美好。你以为我就是天生这样老吗?还不是为你操碎了心闹的!”

“妈咪最好了,妈咪你一点都不老,年轻得简直可以做我的姐姐。”凌宝漪赶紧安抚母亲的情绪。

“少拍马屁!”凌准顺势问她:“觉得田先生如何?”

凌宝漪睁大了眼睛,仰头做晕倒状。

“那位田大叔?他的孩子一定都比我大了,而且,长着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样,让人觉得心虚。他做爸爸应该不错。”

“他就是你干妈给你介绍的男人。”凌准吸了一口气,镇定地对她说道。

凌宝漪摆弄着裙边,没说一句话。

良久,她打开电脑,开始打游戏,聊天。凌准退了出去。她知道,此事不能逼她。但是这层纸需要有人捅破。她必须要从注意到他开始,而不是他在暗地做着小动作,她却视而不见。这对双方都有好处,一个要有准备,一个要接受考验。

凌宝漪和田先生不伦不类的爱情,在炎热的夏天,蠢蠢欲动,狗血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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