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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虎寨被破兄弟失散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王二蛋自嘉峪关连夜动身,本来打算从瓷窑口进山,这条路到卧虎寨最近。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季朝栋调兵遣将的详细军情,送到卧虎寨。两个人叙了旧情,蒋三回来便把此事向宋河禀报了,并建议把王二蛋策反了,作为卧虎寨在嘉峪关的眼线。限十日之内,务必催缴完成。宋河发出英雄帖,遍请祁连山中黑虎寨、桃花寨、清风寨等七八个山寨的大头领,共聚卧虎寨,商议迎敌之策。

第十章
同仇敌忾施念慈再婚 将相不和刘道台丢官

1

进出祁连山的六大山口全部被封锁了。

所有进山的人,都被禁止通行。

王二蛋自嘉峪关连夜动身,本来打算从瓷窑口进山,这条路到卧虎寨最近。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季朝栋调兵遣将的详细军情,送到卧虎寨。

正当王二蛋收拾行囊,准备出城时,金生银进来了。

金生银不怀好意地笑笑,坐在炕沿上,看着王二蛋。

王二蛋停下了手中的活:“金生银,你到底有啥事?有屁就放,没事就滚蛋,我还要赶回家奔丧呢。”

“你真是个孙子。”王二蛋不理他,又收拾起行囊。

“你装憨卖傻,糊弄别人可以,别想糊弄我。”

“我咋糊弄你哩?”

“我问你,你老母死了几次啦?”

“你老母才死几次了呢。”

“别嘴硬,我问你,你老母死了三次,对不对?”

“放你的臭狗屁吧!”

“你别忘了,前两次都是我准你的假。”

王二蛋干脆地说:“死了三次了,你怎么着吧?”

“我不想怎么着,我就是想闹个清楚明白,你为啥要撒谎?”

“我想撒谎,怎么着?不撒谎能准假吗?”

“那你为何不跟我请假?”

“不对吧,那天夜里,你爬墙出城,干吗去了?”

“哪天夜里?我记不清了。”

“可我记着呢。我当时要是把绳索这么一割,”他做了个用刀割绳的动作,“你今天早被野狗吃了。”

“那你咋不割呢?”

“我是讲义气,讲咱们在一个炕上睡了三年的情分。”

王二蛋拎起行囊:“我要走了,不跟你谝了。”

金生银伸手挡住了他:“话不说清楚,你不能走。”

“我是军门大人亲口批的假,你敢抗令吗?”

金生银眼露寒光:“那好,咱们就到军门跟前说个明白。”

王二蛋被逼到了墙角落里,他的手忽然碰到了一块砖,便操起砖头,趁金生银不注意,抡起来就拍。金生银猝不及防,被拍得眼冒金花,登时倒地。

他把金生银拖到了炕头放杂物的柜子后面,又用扫帚把地面扫了一遍,然后背起行囊,开门出来,故作轻松地吹着口哨,把门从外面锁了,大摇大摆地出了嘉峪关,迈上了进山的路。

为了防止金生银醒来报复,他没有走嘉峪关到肃州的大道,而是走了一条戈壁滩上的荒凉小路。

一路上,王二蛋渴了喝口水,饿了啃个饼子,一直走到瓷窑口,却差点被抓了起来。

2

一大早,杨五八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装在了几只皮口袋里。

他围着屋子转了几圈,心里依依不舍。这房子还有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亲手弄来的。一旦抛去,难受得不行呢。

第二娇娃也拎着一个铺盖卷出来,催他快走。

杨五八便牵了马,离开了院子。

娇娃说:“快走唦,晚了那些人再来咋办呢。”

娇娃被吓怕了。

可她的一句话却提醒了杨五八,对了,不能把自己的血汗留给那些坏人。想到此,他把马缰交给娇娃:“你先走,在前面等我。”

然后,飞快地跑了回去。

娇娃在后面喊:“你做啥子去呢?”

杨五八没搭理她,娇娃只好牵着马走了。

回到家里,杨五八从院子里抱了些柴火,在屋里撒了,又掏出火镰火石,打着了火,就把火种扔到了柴草上。

火便开始燃了。

一会儿,火势就大了,有烟从屋里钻出来。接着是火舌,一下一下地舔噬着房子上的一切。

顿时,大火熊熊燃烧,离几十丈远,仍能感到热浪扑人。

娇娃远远地望见自家的房子火起,眼里流下了热泪。这院子,这房子都是她与男人一块石头一块石头,一根木棒一根木棒,攒起来的。原只说躲进山里,能安居乐业,免受人世间的烦恼。哪里想到,在这深山老林里,也摆脱不掉官府的影子。

房子烧了,家也没了,她不知今晚睡到哪里。

娇娃的心在疼。孩子没啦,家也没啦,她不知道还有啥子厄运会随时随地来找她,她感觉到了活人的艰难。

她坐下来,等男人回来。

不一会儿,杨五八回来了,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

“家都没了,你还笑?”

“只要有人在,就有家。”杨五八的嘴角,显示出少有的镇定与坚强。

娇娃迷茫地问:“俺们这是去哪?”

杨五八看看四周:“朝里走,我就不信还找不到一个躲避那些坏的地方。”

3

天下起了大雨。

道路泥泞不堪。

王二蛋的鞋子也走掉了,这要怨那些为队伍提供军需品的商人。他们接了军队的订单,却又没有一家鞋坊能独自承担供货的要求,只好把活分散给许多的小作坊。小作坊的掌柜,为了赶活,多赚点银子,对做鞋子的妇女要求并不高。“只要保证一个月内不炸线,不穿帮,就是好鞋子。”

验收也是道很重要的关卡,可对于常年在道上混的小商人来说,这件事很简单。把前来验货的绿营军需官招待好了,住上等的客栈包房,吃本地鲜有的海味,耍本地罕见的江南女娃,再听上一两出秦腔,完了再封个大大的红包,里面装着一张银票,啥样的鞋子都能交差。

王二蛋分到的,就是这样一双军鞋。这是他为了赶路,临出门才换上的鞋子。可走了一夜,到天明就觉得不对劲,感到有些硌脚。抬起一看,原来鞋底磨了一个大窟窿。再看看鞋前头,鞋帮与鞋底也已分家,张着大嘴,露出他那两根拱烂了袜子的脚指头。

王二蛋骂了一句何仁,因为这批军鞋是何仁负责验收的,就把烂鞋子甩脱了,干脆赤着脚,走在泥水里。

道路并不平坦,泥水里有许多的小石子和其他一些扎脚的尖硬物。

没走多远,他的脚已经是鲜血淋漓,钻心的疼痛让王二蛋想坐下来好好地歇缓一下。可是,倘若晚了,官军抢在他的前面进山,那卧虎寨也许就是灭顶之灾。

王二蛋咬牙切齿地艰难跋涉,终于在第二天黄昏,赶到了金佛寺堡。进城门时,李宝贵与张福田不让他进,说已经接到嘉峪关季将军的手谕,没有他的口令,不准放一只蚂蚁进山。

“他是嘉峪关的将军,能管得了你金佛寺堡吗?”

王二蛋故意地试探。

“原先管不着,眼下管着了。季将军是奉旨指挥。”

“老哥,我表哥就是你们金佛寺堡开茶馆的朱信朱掌柜唦。放我进去吧,我有急事找他呢。”

“你说的是真的?”

“我哄你是孙子!”

王二蛋从行囊中掏出两个银元,递了过去:“买块茶砖吃。”

李宝贵接过银元:“老弟,你是个爽快人。”

王二蛋进了堡,直奔铭秀茶馆。

朱信并不认识王二蛋,也没有听山上的弟兄说起过,因此,对他所说的官军进山的消息,半信半疑。他与陈乐勤天天在一起吃吃喝喝,从未听他说起过。

王二蛋在嘉峪关的卧底,是宋河经过蒋三推荐才同意的。王二蛋与蒋三原来曾在凉州的绿营同为兵弁,后来嫌绿营的长官太黑,当兵连个露水的前程也没有,就先后开了小差。蒋三受庞鸿之邀,上山落草。王二蛋回家待了一段,婆姨嫌弃他没本事,与本乡的里正勾搭成奸,要害死王二蛋。王二蛋闻讯,先下手为强,趁婆姨与里正在炕上熟睡,割了两颗人头,用头发绾在一起,悬挂在门框上,连夜逃往口外,准备到新疆混世去。走到了嘉峪关,碰到季朝栋正在招兵买马,便灵机一动,重新入伍,藏匿起来。

一次,蒋三奉宋河之命到嘉峪关打探季朝栋的行踪,准备行刺,正好遇见了王二蛋值勤。两个人叙了旧情,蒋三回来便把此事向宋河禀报了,并建议把王二蛋策反了,作为卧虎寨在嘉峪关的眼线。

此事在山寨里,只有蒋三与宋河两人知道,连庞鸿与南飞雁都瞒着没说。

王二蛋见朱信怀疑他,便要朱信派人护送他连夜上山送信,否则,误了山寨大事,他要担当后果。

朱信见他说的如此坚决,也只好照办。他选了四个武功较好的小伙子,身藏了利器,亲自把他们送到堡外,看着他们朝山里去了。

4

刘迁接到总督衙门的谕令,由他担任这次清剿行动的后勤供应。

从前天开始,季朝栋兵分六路,已经陆续抵达六个出山口,安下营寨,只等各部全都就位,就发起攻击。

这次打击的重点,就是卧虎寨。

在攻下卧虎寨之后,乘虚而入,把祁连山中东部的几股大的土匪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几千人的吃喝,不是个小数目,刘迁的担子不轻。他表面上对总督大人的栽培器重,上折称谢。心底里,却是埋怨不断,叫苦不迭。

近年来,肃州境内迭遭旱灾、风灾、冰雹、雨雪灾害不断,粮食减产,官仓紧张。百姓流离失所,盗贼遍地都是。除了茶叶与大黄等出口产品,还呈增长之势外,其余商业,日见萧条。加上东南各省的协饷不足,官员的俸禄有时长达半年不能开支,而绿营兵的饷银也是一拖再拖。地方官无奈,只能自找门路,加大盘剥百姓与商人的力度,结果民怨四起,造反揭竿者不绝。

刘迁正为道台衙门的重建四处筹款,派捐摊税,想尽了一切办法,使用了一切手段,才筹集了不到一万两银子,这其中仅庆余堂和华胜洋行,就认捐了五千两。

现在,为了进山剿匪,光吃饭一项,预算就作了三万两白银,因为不知这仗何时能打结束,只按照三个月来计划的。倘若打个一年半载,恐怕全肃州的仓库都要吃光还不够。

刘迁一边专折上奏,说明肃州的苦瘠,请求朝廷给予支持,一边按人头向各县摊派下去,每家摊粮草若干,钱银若干,都按户房的户籍册子上的名字,平均摊派。限十日之内,务必催缴完成。迟一日交者,加收五两纹银。迟两日交者,加收五十两纹银,还要坐牢一个月。迟交者所在保、里、乡县的官员,按规矩处罚,绝不手软。

此令一下,全州大乱。无论官民,一片声地喊冤。

这帮人,平日里无事还要生非,今天奉了太爷之命,成了朝廷的走狗马前卒,纷纷拿出手段,祸害良善百姓。

一时间,许多人背井离乡,逃离此地。白日里不敢逃走,就趁黑夜里逃亡。还有不少人,就上了山。不少人在偷渡山口时,被官军就地正法,成了孤魂野鬼。

5

卧虎寨里,一派紧张备战的气象。

王二蛋的上山,与宋河从别的渠道得知的消息,都在说明,这一次,朝廷是下了大赌注了。宋河发出英雄帖,遍请祁连山中黑虎寨、桃花寨、清风寨等七八个山寨的大头领,共聚卧虎寨,商议迎敌之策。

会议开始,大家的意见就不统一,有人主战,有人主降,也有人主张沿祁连山西进,出星星峡进新疆或翻越祁连山南下出青海。

宋河听着大家的争吵,并不插话。

南飞雁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来,骂了声:“怪不得人称祁连山的土匪都是乌合之众,是一群只顾打家劫舍,欺凌百姓的地痞流氓,今日所见所闻,果然不虚。你们要降要投,请各自便。我们卧虎寨决不做孬种,哪怕剩下一个人,也要跟官兵拼杀到底!”

说完,她转身走了。

会议一时静场。

良久,黑虎寨的大当家虎志中说:“早就听说粉狐狸性如烈火,刚似男人,听她这么一说,真是名不虚传。”

桃花寨的寨主柳叶刀羡慕地表白:“我本来是打算被朝廷招安的。今日一见南寨主,心生倾慕,决心与卧虎寨同心抗敌。”

“好,柳寨主真是快人快语。”宋河称赞道。

“不过,宋大当家,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若能应允,柳某甘愿赴汤蹈火,愿为卧虎寨之先锋。”柳叶刀话语一转,又把牌打给了宋河。

“愿闻赐教。”宋河一抱拳,谦恭地说道。

柳叶刀扫了一眼群雄:“本寨主年方三十六岁,是本命之年。倘蒙南寨主不弃,与我结为夫妻,那我就定践前誓。”

全场一片哗然。

柳叶刀的话,不仅违背江湖规矩,也是对卧虎寨几大当家的不尊重。

庞鸿闻言,拍案而起,以手戟指柳叶刀:“你算哪头蒜唦?敢跑到卧虎寨来放屁!不是看在同是上山落草为寇之人,老子今日就废了你!”

柳叶刀一听,也蹦了起来:“庞瘦猴,别人把你当回事,我管不着。卧虎寨几个当家的,你就是个穷汉养娃子,充数而已。你有何德何能,做这个三当家呢?”

庞鸿早已拔刀在手,柳叶刀话音未落,他已经闪身错步,挺刀就刺。

柳叶刀身手非凡,急闪身时,只听当啷一声,钢刀落地。他抬头一看,原来庞鸿的右手腕,已被宋河伸出两指捏住。庞鸿手腕酸麻,全臂无力,在那里疼得龇牙咧嘴。

宋河呵斥一声:“真是混账之极!柳寨主是我请来的客人,是商量共同破敌之策的,你们咋能如此无理呢?”他又转向柳叶刀,深施一礼,“柳寨主,兄弟我管教无方,多有得罪。务请看我薄面,饶恕一回。”

柳叶刀经此一吓,兴致索然:“既然贵寨口气那么大,能人那么多,还要我们这些小寨主来商谈个屁!对不住,宋大当家,我先告退。”

柳叶刀起身扬长而去。

其他几个主张降清的寨主见此情景,也趁机告辞,先后开溜了。

一眨眼,热闹的会场只剩下黑虎寨的寨主虎志中等两三个人。

宋河长叹一声:“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兄弟阋墙,其在必亡。今日里请诸位寨主聚首,原本是要共商破敌之策的,没成想弄出这么一场闹剧,实在是卧虎寨的羞耻。既然不能同仇敌忾,也只有各扫门前雪了。”

虎志中道:“宋大当家,你说得对,我们几个寨子也都愿意与卧虎寨同心戮力,共同杀贼。至于柳叶刀,我看那人不地道。杀敌还要强逼人家答应婚事,这不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嘛!婚姻大事,咋能如此强人所难?”

大家也都齐声附和:“鄙寨虽小,也有几十泡热血,我等甘愿受卧虎寨宋大当家的差遣,奋力破敌。不然,就是跑到天边,也逃不过清军的追杀。与其坐而待毙,不如跟他们拼了!”

宋河听了,大为感动,嗓音几度哽咽:“承蒙诸兄不弃,如此抬举宋河,我就是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我认为只要大家齐心,官军并不可怕。”

虎志中说:“宋大当家,你就说说破敌之策吧。”

宋河脸色严肃起来:“那好,我们就来看看官军的六路围攻是如何布阵的。”

6

肃州的春天,每年都姗姗来迟。

当江南是草长莺飞,绿肥红瘦的时候,地处河西走廊西端的肃州,仍旧是一片肃杀的景象。祁连山的雪峰依然是那样的晶莹耀眼。洪水河与讨赖河的冰面上,还可以过牛车。

兰州通往新疆的大道两旁,柳树仍旧是树皮似铁,枝干如刺,细长的枝条上,米骨朵依然是闭关锁苞,看不出一丝绿的气息。

不过,原野上,枯黄的小草开始发芽。冬天深翻的耕地,已经淌了春水,准备着地气上升,土壤变得松软后,就应该下种了。

7

一骑快马,奔驰在这春天即将来临的河西驿道上。

马上的骑手,一身短打,肩背快枪,嘴里呼喊着:“六百里加急。”

路上过往的车辆、商旅,闻声纷纷闪避。

8

肃州城内,热闹依旧。

街道人来熙往,进进出出的商队,在街道上走过。

道台衙门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大堂后面的会客厅里,刘迁正在红头涨脸地跟季朝栋吵架。

季朝栋是专门从金佛寺堡赶回来的。

围剿祁连山卧虎寨的战斗,已打了将近三年了。可每一次进攻,都被卧虎寨打得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陕甘总督府派来了监军,朝廷的军机处也发来谕令,让尽快剿灭祁连山匪患,以确保朝廷对西北的官道畅通。若再糜师费饷,劳而无功,一干的官员,无论文武,定要撤职查办。

接到谕令,刘迁首先上折自辩,说明了他已集全州之力,鼎力支持。可是,将士不用命,反使匪势更加猖獗。若再这样下去,只怕肃州百姓,有其心而无其力,别说钱粮,就是割肉放血,恐怕也无济于事。

刘迁的密折,在半道上被季朝栋的手下拦截,搜了出来。

季朝栋阅后,勃然大怒,拔出佩剑,把桌案都砍掉了一角。他大骂刘迁,是附逆的小人,是个草包,是会与女人上炕的嫖客。

正骂得凶狠,陈乐勤在旁边小心地提醒:“军门,当此重要关头,将相不和,会贻误军机的唦。”

季朝栋闻言,醒悟过来。他思索了再三,要找刘迁算账。不然,他说不定真的会死在刘迁的暗算之下。

季朝栋到了肃州,刘迁并不知情,还热情相待。奉烟敬茶,极尽尊重之意。

季朝栋看见刘迁那张浮肿的笑脸,气就不打一处来。

“刘大人,你过的好日子唦。”

“季将军,你是只见狗吃肉,没见过狗吃屎唦。我的难处,无人知晓呀。”

“你有难处,可以向总督大人诉苦嘛。也可以向朝廷上奏。”

刘迁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季将军,此话从何说起?”

季朝栋把那封信掏出来,朝桌子上一扔:“刘大人,你这样做就不地道了吧?我们已经断粮三日,一天催你十八遍,却你连一根草一粒粮也没见到。没有粮草,让我如何打仗?”

刘迁见信,有些慌乱,但他稳住了心神,把那信拿起来,看了看,脸色沉了下来。

“季将军,我作为朝廷的命官,肃州的一州之长,向总督大人和朝廷上折子,是法度之内的事情,这难道有错吗?相反,你身为将军,却干些鼠窃狗偷的勾当,这又该当何罪呢?”

“刘大人,你是要公堂断案吗?”

“不敢,季将军,我只是想,您作为西北名将,假若连一股小小的山匪,都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消耗这么多的粮食草料,还有老百姓口挪肚攒的白花花银子,那我替自己申辩一下,难道有啥好指责的吗?”刘迁说得自己都有些感动了,连忙端起盖碗子猛喝了一口。

季朝栋忽然大笑起来。

刘迁被笑声所惊,手中的盖碗差点落地。

“季将军,我刘某人很可笑么?”

季朝栋停住了笑声,脸色沉了下来:“刘大人,你们文人说话,真是杀人不见刀唦。你也太狠了些吧?”

刘迁恼怒地回道:“我这是被你逼的,季将军。你就不想想,这么一个小小的卧虎寨,你几千人打了几年,却连一个土匪也没捉住,我作为一州之长,咋向朝廷交差?又咋向百姓交代呢?”

“刘大人,你这是在推卸责任。”

“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正在此时,门外一声响亮的报字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刘迁没好气地说:“进来。”

师爷急步进门,手持一份廷寄。

“大人,北京六百里加急。”

刘迁伸手接过,拆开了封口的火漆,打开内页,一看之下,脸色大变,手也抖了起来。

师爷问:“大人,大人?”

季朝栋也站起身来:“刘大人,你咋啦?”

刘迁把手中急件朝桌案上一拍:“季将军,这下你遂了心愿啦。”

“刘大人,此话咋讲唦?”

“你自己看看吧。”

季朝栋捡起公文,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的嘴巴也张开了。

“撤职查办,不会吧?”

刘迁缓了过来,语带伤感地说:“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还有啥会不会的。季将军,我这就去收拾收拾,把印信封了,等待新来的道台交割。至于你所要的饷钱粮草,你就去找该找的人吧。”

季朝栋目露凶光,发狠道:“刘大人,我要不在十日之内,踏平卧虎寨,活捉匪首宋河,我就自己摘了这顶戴!”

9

刘迁送走了季朝栋,回到了后堂,一仰身躺在了炕上。

季朝栋这一仗打得窝囊,师疲民乏,陕甘官场,舆论哗然。倘若再久拖不决,朝廷必会有处分下来,这一点他早有预料。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第一根大棒会砸到他的头上。

无论如何,他也算不上这次军事行动的第一责任人。而且,为了剿灭祁连山的土匪,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把肃州的财税厘金都花到了十年之后,弄得老百姓与商家对他是恨之入骨。到头来,褒奖的话语没有一句,斥责的文字倒有一堆。这官场之寒,甚于祁连山峰千年冰雪。

刘迁躺在炕上,越思越想,只觉得心灰意冷,还有一丝委屈与怨恨。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正睡得香甜,觉得有人在揪他的鼻子,睁眼一看,原来是甜丫。

甜丫侧身坐在炕沿上,关切地看着他:“你咋啦?是病了还是太累了?”

刘迁睡了半天,也没见一个衙役前来问候,平日里,这些人溜沟子可是勤快得很。见甜丫如此关切,不知怎么的,竟然眼窝一酸,那泪就流下来了。

“你咋啦嘛?到底出了啥事?”甜丫还是第一次见他哭泣,一下子慌了。

刘迁索性把脑袋伸到了甜丫的大腿上,痛快地哭起来。

甜丫把他的头用双手抱住,不停地为他擦拭眼泪。

刘迁哭了一阵,不哭了。他闭上眼睛,停息了一会儿,睁开了,坐起来,伸了伸胳膊:“好了,这一哭,我心里舒坦多了。”

“你把我吓着啦?”

“咋吓着啦?”

“你这么大官,还会哭?”

“哭人人都会,看在谁面前哭,为啥要哭。”

“那你为啥哭哩?”

“我?不知道。也许,为我自己吧。”

“你自己?在肃州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有啥要哭的呢嘛?”

刘迁叹了口气:“从今日起,我既刮不了风,更下不了雨啦。”

甜丫吃了一惊:“你咋啦?出啥事了?”

“我被撤职查办了。等新道台一来,我就要赴京等候处置。”

甜丫不相信似的:“撤职查办?为啥子嘛。”

“为了季朝栋,他打了半年仗,没把卧虎寨拿下来,我却先成了替罪羊。”刘迁满腹委屈。

“那你走了,我咋办呢?”

“你,你再跟新道台好唦。”

“去你的!你欺负人。”甜丫伤心了。

刘迁搂住了她:“甜丫,我说的是真的。”

“我不干,我就要你。”

“我,可我已经是被罢官了,是老百姓了,还是待罪的老百姓。”

“我不管你是道台老爷,还是平头百姓,我看的是你这个人。”

“甜丫,你能说这样的话,我的心里,是五味杂陈哪。”刘迁感慨万千地说着,把甜丫紧紧地抱住了。

10

熬过了艰难的冬天,卧虎寨已经是弹尽粮绝,几乎无法再守下去了。

所有进山的道路,都被封锁,山寨里原来囤积的粮草与蔬菜,早已消耗殆尽。而官军的进攻,却一次比一次加强,也一次比一次凶猛。

几个结盟的寨子,有的被攻破,有的降了,还有的翻越祁连山朝青海蹿逃了,剩下的也就只有卧虎寨独力支撑了。

凌晨,宋河召开了军事会议。会上,蒋三提出死守,无论如何也要死守,哪怕剩下一个人,也要跟官军干下去。

庞鸿却认为应该派刺客去行刺季朝栋。他说:“擒贼先擒王,把姓季的杀了,其余的人谁还敢再进山?”

庞鸿坐在那里,低头不语。

宋河看了看他:“三弟,你说说,该咋办。”

庞鸿抬头眊了他一眼:“你去找嫂子拿主意唦。”

宋河不高兴了:“三当家的,你是山寨的头领,我们这是在议事。”

“我就是在议事呀。解铃还需系铃人,季朝栋为啥子打我们?我觉得是由嫂子引起的,因此,眼下要解危局,还要嫂子去解。”

“老三,你是吃醋还是议事?自从大哥与施家嫂子成婚,你就一直阴阳怪气地。”蒋三不满了。

“二哥,你太抬举我了。大哥想娶谁,是他的事情,与我何干?再说了,我又不是找不着女人?”

蒋三接过话头:“你的毛病是找不上好女人。庞老三,你的眼里只有粉狐狸一个女人,可是,她却没嫁你,为啥子呢?你就不好好地想想吗?”

“好了,”宋河一拍桌子,“说正事呢,扯哪去了?”

蒋三说:“大哥,这就是正事唦。不过呢,三弟说的有道理,假如姓季的回心转意,把兵撤了,俺们不又好过了嘛。”

宋河生气了:“那好,你们就等着,我就找拿主意的去!”

宋河起身就走,把几个人晾在了忠义堂。

来到了后寨,宋河气呼呼地推开院门,直奔上房。

施念慈仍未入睡,在油灯下缝补衣服。见门一开,宋河走了进来。

施念慈一见,赶紧把手中的活放下,起身下炕,为宋河去倒茶。

宋河拉住了她,与她四目相对,半天没说一句话。

施念慈却微微一笑:“商量个结果出来没有?是战还是降?”

“不战也不降。”

“那是啥战法?”

“啥战法也不是,他们要使美人计。”

11

季朝栋在得知刘迁被撤职查办之后,心里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倘若从常理上来推断,军事失利,首当其冲地被查办者,应该是统兵大将。押运粮草的官员,远远不够资格承担失利的责任。

可这一次,的确意外。

刘迁在京城,也曾拜在大学士李鸿藻的门下,咋说也算“朝中有人”,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季朝栋在京师并未有直接的关系,近些年,虽说掌管了嘉峪关进出口货物的税收大权,可具体事都是张务学在操持,赚了多少银子他也不清楚,自然也没有能力去京城打点,找门子,拉关系,闹个靠山啥的。这次兵发祁连,是朝廷自左中堂收复新疆之后,采取的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耗费的钱粮,投入的兵力,都是他从军以来,所没有遇到过的。也因此,这次战事,深为朝野关注。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卧虎寨,加上其他几个小匪巢,总共不过上千人的蟊贼,却把他统率的数千人的精悍绿营兵打得惨败,直到今日,他甚至连祁连山口都没有轻易越过,说起来也太丢朝廷的脸面。更何况,这次朝廷对祁连山用兵,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是他把祁连山的匪患说的恐怖嚣张,说河西走廊有被祁连山匪掐断,朝廷通往西域乃至俄罗斯商道行将废黜的危险。

季朝栋想不明白了。尽管想不明白,可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他必须要拿下卧虎寨,扫平祁连山,绥靖河西匪患,镇抚甘新通道。倘若再延迟败绩,恐怕下一个六百里加急下来,他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赶回金佛寺之后,季朝栋连夜召开各路将领会议,讨论围剿方案。他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于十日之内,拿下卧虎寨。倘若再畏敌不前,贻误战机,格杀勿论。

众游击和管带听了,面面相觑,没奈何,硬着头皮签了军令状,便上马各回本队,准备厮杀去了。

季朝栋松了口气,与何仁又在祁连山匪寨分布图前,研究了一番,觉得饿了。便唤陈乐勤进来,让他弄点吃的来。

陈乐勤建议,铭秀茶馆新来个川菜厨子,做的菜品真是不错,要不要去尝尝?

“虽说是家茶馆,可里面吃喝玩乐啥都有呢。”何仁在一旁撺裰。

“何副将,你好像对那里很熟悉唦?”季朝栋瞥了他一眼。

何仁的脸色不太自然:“不是的,也就是上次进山,在这里住过几天才知道的。”

何仁没好气地顶了他一句:“你沟子嘴夹紧点,没人把你当哑巴。”

陈乐勤喊了一声:“小顺子!”

小顺子应声出现在门口。

“把总将军,啥事?”

陈乐勤看了一眼季朝栋,不好意思地呵斥道:“啥将军将军的,我算个狗屁将军,叫把总就够了。将军在这儿呢?”他用手一指季朝栋与何仁,“眼瞎着呢,啊?”

小顺子眊了一眼何仁,嘴里咕哝了一句。

“你还不服?咕哝啥呢?”

陈乐勤生气了。

季朝栋一摆手:“好啦,你唤他来,叫他闹啥子嘛?”

小顺子答应一声,跑走了。

12

又一个月圆之夜。

又大又圆的月亮,升上了东边山尖的天空。晶莹剔透,月中的桂花树仿佛清晰可见。施念慈穿了件棉衣,出了院门,走到了小山包边,爬了上去。

她在山石上坐下,鬟顾四周,隐约可见的山寨四周,都有些人影在晃动,不时地,还传来一些低低地口令声和兵器的撞击声。

眼前的一切,预示着一场恶战的来临。

半年前的一天,宋河向施念慈正式求婚。施念慈大出意料,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便去问南飞雁。南飞雁一听,脸色非常难看。施念慈不解,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南飞雁告诉她,不是不舒服,是很不舒服。施念慈说那就赶紧请郎中看看,南飞雁说她的病无药可治。

施念慈回来,与小元子说了。

小元子说:“姐姐,我看她是吃醋了吧?我听者五儿说过,四当家的与大当家的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小就定下娃娃亲的。”

施念慈明白了,就去找到宋河。

“我听说当初你抢我上山时,为了证明你不是自食其言,坏了山寨的规矩,砍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头。还有,你与四当家的订的是娃娃亲,却又向我求婚,不知你是如何做人的?”

宋河闻言一愣:“娃娃亲,谁说的?”

“你不用问谁说的,是不是真的?”施念慈一脸严肃。

“我知道,是四当家的告诉你的吧?”

“这你不用管,你只说是不是真的?”

“好吧,我说,这不是真的!”

“不可能。”

“你啥意思?”

“那者五儿明明说你订的娃娃亲唦。”

宋河一听,冷笑了一声:“这个丫头,倒是会为主子操心呢。”

施念慈有点疑惑地:“她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没有的事,咋可能对嘛。”宋河气愤地说。

“那她为何要如此说呢?”

“为啥?我也不知道。”

宋河对她说了他与南飞雁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还说了他对南飞雁就是哥哥对妹妹的感情,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他对施念慈的感情,却不一样。从她被抢上山寨,到送她下山,再到她被季家休了,回到山寨,他一直挂心着。但是,在那次夜晚交谈之前,他的确没有想娶她的念头。可是,自从那晚之后,他的心里就被她占满了,而且越来越强烈。

“我很苦恼,也生过自己的气。我觉得我是个小人,伪君子。我不知道咋会有这样的念头,还抹不掉。”宋河很苦恼地倾诉。

施念慈也敞开了心扉:“知道被你抢了,对你恨之入骨,没有一丝好感。后来,你送我下山,心里对你有了原谅,我回到山寨,听弟兄们说起你,对你的了解多了,仇恨自然没有了,可也没有多想别的。直到那晚上,你说了你的童年与家庭的悲剧,我开始喜欢你了。可是,我从没有想过会嫁你。”

“为啥呢?”

“不为啥,就是觉得不可以。”

“是不是因为季良策?”

“那倒也不是。”

“那为了啥嘛?”

“你不觉得我要答应了,你在山寨弟兄们心中的影子就会走样吗?”

“走啥样?我不管。”

“你别忘了,你爹娘的大仇未报,山寨的弟兄还盼着跟你有个前程。你总不能一辈子做土匪吧?”

宋河沉默了。

施念慈见他难受,心里又软了:“你的心思,我能感觉到。你是个好男人,作为女子,能嫁像你这样的人,也算没有白活一世人。可是,假如我答应了你,山寨里的弟兄们会失望,姓季的会瞧不起你,江湖上也会有流言蜚语。”

宋河抬起头来,看着施念慈,拉住了她的手:“这么多年了,我刀头上舐血,枪尖上搏命,为的就是一个目的:报仇!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念想。可是,自从见了你,认识了你,了解了你,我的心变了。我觉得天变蓝了,水变清了,连路边的小草,都好看了。我觉得人活着真好,有了盼头。爹娘的仇,我非报不可,那是我这条命活着唯一的理由。现在,我活着,有了另一个理由,就是我要娶你。我作的孽,我要承担。我害的你,我要负责。你答应我,好吗?”

施念慈看着这张曾经恨过,现在又让她心疼的脸,心情复杂极了。她伸出手,想去摸一下这张脸,却又缩回了手。

“你还是再想想吧。我也再想想,好吗?”

宋河点头答应了。他说:“我不想让你一个人这么难。你这一辈子让我给毁了,今后咋办?我要陪你一辈子。”

宋河把此事与蒋三和庞鸿说了,他们俩一愣,随即,又说也只好这样。既然你把人家闹成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年轻轻地成了寡妇,你把她娶了,也算对得起人家。再说,毕竟人家还是黄花闺女唦。

山寨的其他弟兄闻声也纷纷劝宋河趁早把婚事办了,也好给山寨冲冲喜。

宋河又找到施念慈,对她说了大伙的想法。施念慈仍没有答应,说:“我要是答应了你,飞雁姐姐咋办?她可是盼了多少年,能嫁给你。”

“我一辈子都会把她当亲妹妹对待的,这个你放心,我会去找她说。”宋河自信地说。

施念慈考虑了三天,小元子也劝她答应了,说既然已经无家可归,又上山做了土匪,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大当家的人品好,又善良,好汉做事好汉当,不嫌弃你是个嫁过人的二婚,你还挑啥样的人呢?

施念慈最终答应了。

让施念慈意想不到的是,南飞雁得知宋河与她确定要成婚后,不仅没找她麻烦,还把自己的一只玉坠送给了她。

不过,谁也没有料到,在宋河与施念慈举办婚礼的当晚,粉狐狸南飞雁却不辞而别,带着者五儿,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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