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自由·能动性

二、文化·自由·能动性

在许多哲学研究者那里，文化、自由、能动性是三个相互分离、毫不相关的范畴，而在我看来，它们之间有着内在的联系，共同规定了人的本性、认识主体及其活动的性质。在这里，我主要说明这三个范畴的联系，力图揭示长期未被人们所认识到的主体活动的丰富内涵。

(一)文化与自由

在上一章关于文化的人的分析中，我们已经说明，文化是人的创造性活动，是人的理想和现实的统一。我们还可以深究一下这些特性的含义：文化的创造性指的是什么?文化的理想是什么?文化的现实是什么?要解决这些问题，就必须考察自由。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明确指出，人的本质是“自由的自觉的活动”^[3]。自由的活动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标志，自由是人的活动的本质和内容。

自由活动最明显的特点即是有意识的活动。所谓有意识，即是人对对象的自觉或主动性。因此，有意识的活动不是为了维持人的肉体的生命，而是为了保存和实现人的生命活动、人的本质，也就是创造和实现人的价值。什么是人的价值?人的价值不是一个空洞的概念，它有着实在的内容。这就是人存在的意义。人存在的意义又是通过人的理想的实现体现出来的，因此，人的价值离不开理想的塑造和实现。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有必要重新思考马克思的名言：“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4]长期以来，人们多从美学的角度理解这句话，把它视为马克思的美学观;也有人从哲学的角度把它理解为人的内在尺度。我认为，马克思在这里指的是人的理想的建造和实现。所谓美，不是外在于人的客观的东西，而是人的文化—心理活动中的自我塑造，是人的心理意境的构造，体现了人的希望、人的追求、人的自我完善的方向。因此，它具有超越人的生物机体、超越一切功利的特性。“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是指人的活动的本性，指人改造外部世界和改造自身的过程，也就是人在现实的活动中塑造自我、创造自我、完善自我的最高意境的活动。正是由于这种活动，人才能在不受肉体需要支配的条件下进行生产。人的改造活动的结果与其说是为了满足人的肉体需要，不如说是映现了人的本质，或者说实现了人的理想。在现实生活中，一个进行艰苦创作的人，并不看重他的作品给他带来的功利，而是看重作品本身，因为他从作品中看到了自我、自我的理想和价值。因此，人的价值就存在于他所塑造的理想之中，理想的实现也就是人的价值的肯定。可见，自由首先是和人的价值相联系的。

自由的活动也是人的自我解放的现实活动。人的自由意志、人的理想、人的价值的实现与人的历史地改造自然界的生产是交融一体的。“自由见之于活动恰恰就是劳动。”^[5]这是马克思对劳动的定义，也是对人的自由的定义。但是，劳动能够成为人的自由，又是因为劳动包含着人的意识、理想和价值。准确地说，正是人的意识、理想和价值导入现实的生产，使人们改造自然界的活动逐渐升华，摆脱动物的片面性，展开人的全面性;摆脱人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从事真正的生产。苏联学者在开展文化研究时也注意到自由的文化规定和意义，强调“在人的活动中，自由力图使必然性服从自己，使肉体服从精神，使自然本能服从文化规范，使社会生活形式服从自由确定的目标”^[6]，而人的生产活动的升华又体现了人的自由的历史实现。正如马克思所说：“通过这种生产，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7]在这一过程中，“人不仅象在意识中那样理智地复现自己，而且能动地、现实地复现自己，从而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8]。在马克思看来，这种改造自然界的活动是“整个现存感性世界的非常深刻的基础”^[9]，人的意识、理想和价值在这种现实的改造活动中得到实现，人也就获得了自由。人改造自然界、改造社会的历史，就是人不断获得自由的历史，就是人的自我解放的历史。

总而言之，人的自由就是人的自我塑造、自我价值的创造和实现。这也就是人的本质的创造和实现，人的理想和现实的统一。自由的这一内容已和文化的人的本质重合了。这说明，文化的创造性就是人的价值的创造性，文化的理想就是人的价值的创造和实现，人对本质美的追求、人的文化实现就是人的价值、人的自由的历史发展。正如恰夫恰瓦泽所说：“文化不外是理想和价值目的的实现，是价值从应有世界到现有世界的‘迁移’，不外是理想的实现。”^[10]由此可见，与人的理想和现实的统一相比，自由是文化更深刻的内涵。

(二)能动性与文化、自由

能动性是我们用于说明人的问题的最常用的概念。人们或者从人的内在力量，或者从人与外部世界的动态联系中揭示能动性的内涵。我们认为，单单这样考察还不能完全说明能动性，只有把能动性与文化、自由结合起来，才能真正揭示能动性的本质和意义。

能动性与文化、自由有着内在的联系。能动性作为人的特性，应当从造成人与动物差别的质点上加以说明。这个质点就是文化、自由。这是把能动性、文化、自由联系在一起的客观根据。在这里，最关键的是要强调文化的作用与地位。我们知道，文化是具有历史发展必然性的创造活动，是人类自我创造的历史之根，它当然也是人发挥能动性、实现自由的现实基础;脱离了文化，人的能动性、人的自由都将成为虚无缥缈的东西。正是这样，我们不仅要联系自由，更要联系文化谈能动性，否则，就会把能动性抽象化。在哲学史上，莱布尼茨、黑格尔都曾经联系自由谈能动性，把能动性规定为实现人的自由的内在功能。莱布尼茨认为，自由是人特有的理智的活动，即能动的活动;理智的活动是单子运动的一个阶段。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是黑格尔的人类自由发展史。在黑格尔看来，人的自由就是人的自我意识的产生和实现。这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首先是人从自然界解放出来，脱离动物的生活;其次是摆脱人对人的奴役，获得活动的自由，完成自我意识的认识。这个过程的行进和完成是通过劳动实现的。劳动是黑格尔自由观的一个关键性概念。在黑格尔看来，劳动是人改变现存事物形态的活动，体现了人对自然界的能动关系;由于劳动，人的自由的历史才成为人的精神的自我创造的历史。这样，黑格尔就把劳动，即人的能动活动看作是决定自由的本质和发展的内在功能。莱布尼茨、黑格尔从人的自由说明能动性，有其合理性。但是，由于他们没有引入文化，没有看到现实的、历史的人的自我创造性，所以，在他们那里，人的自由变成了绝对精神的自由，脱离了现实的历史必然性;人的能动性也只具有抽象的意义。唯心主义之所以抽象地发挥人的能动性，其认识根源就在这里。因此，要把能动性置于现实基础上，就必须把能动性与文化、自由联系在一起。

与文化、自由相联系的能动性表现为人的现实的创造力。作为创造力，能动性是一种与受动性不同的力量。受动性表现为人对外部世界的依赖性，能动性则表现为人的主动性、自主性。这种主动性、自主性首先是对人自身而言的，表现为对人的受动性的调节、控制和超越，使人的受动性成为人表现主动性、自主性的一个方面和必要环节，成为人的自由的一部分。只有这样，人才能对外部世界表现自己的主动性、自主性。作为现实的创造力，能动性与人的活动相联系。人是在活动中调节、控制和超越人的受动性，把人的力量施加于外部世界，因此，现实的能动性本身就包含着活动，只有通过活动才能存在，才能表现出来。正是这样，能动性又可以称之为能动的活动。人发挥能动性就建立起人与外部世界的动态联系，体现了人的主动性、自主性，从而形成主体性。这说明主体性是人现实地创造出来的，主体性只有通过文化、自由、能动性才能得到说明。当我们联系文化、自由说明能动性时，我们可以看出，能动性作为人的现实的创造力也就是人的自由。

联系文化、自由规定人的能动性，对于我们深化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研究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我们常说马克思主义认识论是能动的反映论。那么，能动性究竟指什么呢?以往，人们在解决这个问题时，只谈实践与认识、感性认识与理性认识、主观与客观之间的辩证关系，并没有涉及对能动性本身的说明，这就使认识论的研究难以深入。我们把人的能动性规定为人的现实的创造力、规定为人的自由，就能从文化—历史层面深入探讨人类认识结构，探讨主体能动性的形成，揭示人的思维的创造性，说明人的认识如何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