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

第二节　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

“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是黑格尔美学的中心思想。他写道：“真，就它是真来说，也存在着。当真在它的这种外在存在中是直接呈现于意识，而且它的概念是直接和它的外在现象处于统一体时，理念就不仅是真的，而且是美的了。美因此可以下这样的定义：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9]这里的“显现”（Schein）是康德和席勒曾经使用过的概念，我们在第二十章第二节中谈到过，显现就是取事物的感性形象，而不把事物当作实际存在来看待。

黑格尔关于美的定义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美是理念，即概念和体现概念的实在两者的直接统一；第二，这种统一必须直接在感性的显现中存在着。如果这种统一存在于图像化的象征中，那就是宗教；如果这种统一存在于抽象思维中，那就是哲学。以这种定义来衡量自然美，必然得出它大大低于艺术美的结论。因为美作为理念的感性显现，它是自由的、无限的，而自然却局限在有限的空间和时间中。美的定义也把艺术与宗教、哲学区分开来，艺术与宗教、哲学具有共同的内容，其区别在于表现方式。

“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这个定义的最大价值在于强调了美是理性和感性的统一、普遍和特殊的统一、内容和形式的统一。在论述作为美的体现的艺术时，黑格尔对此作了进一步的阐述。首先，艺术作品是理性和感性的统一，艺术的感性因素是为了满足更高的心灵旨趣。黑格尔写道：“在艺术里，这些感性的形状和声音之所以呈现出来，并不只是为着它们本身或是它们直接现于感官的那种模样、形状，而是为着要用那种模样去满足更高的心灵的旨趣，因为它们有力量从人的心灵深处唤起反应和回响。这样，在艺术里，感性的东西是经过心灵化了，而心灵“心的智东”西。也“感借性感的性东化西而心显灵现化出”、来“了心。灵”的^[10]这东里西的感“性心化灵””是（对G e感i st性）主和要理指性的统一的最精确的说明。

其次，艺术作品是普遍和特殊的统一。理念具有普遍性，它是作为普遍性的东西来思考的。然而，“艺术作品所提供观照的内容，不应该只以它的普遍性出现，这普遍性须经过明晰的个性化，化成个别的感性的东西。”^[11]黑格尔以荷马作品里的人物为例，指出他们都是普遍和特殊的统一。阿喀琉斯是个最年轻的英雄，他具有年轻人的普遍特征，然而荷马也揭示了他的多方面性格。“这是一个人！高贵的人格的多方面性在这个人身上显出了他的全部丰富性。”“每个人都是一个整体，本身就是一个世界，每个人都是一个完满的有生气的人，而不是某种孤立的性格特征的寓言式的抽象品。”^[12]

最后，艺术作品是内容和形式的统一。歌德说：“古人的最高原则是意蕴，而成功的艺术处理的最高成就就是美。”黑格尔认为这句话有两个方面，即内容和表现方式（形式）。“遇到一件艺术作品，我们首先见到的是它直接呈现给我们的东西，然后再追究它的意蕴或内容。前一个因素———即外在的因素———对于我们之所以有价值，并非由于它所直接呈现的；我们假定它里面还有一种内在的东西，即一种意蕴，一种灌注生气于外在形状的意蕴。那外在形状的用处就在指引到这意蕴。”^[13]艺术作品的外在形状是形式，意蕴是内容，意蕴要灌注生气于外在形状，这就是内容和形式的统一。在这种统一中，内容起主导作用，“形式的缺陷总是起于内容的缺陷。”^[14]

对黑格尔美的定义容易产生一种肤浅的理解：艺术仿佛是科学廉价的附属品，艺术家只要为自己正确的理念包装上诱人的形式，就能把科学、政治或道德的枯燥内容奉献给读者。这种理解正是黑格尔所批评的。他强调理念和感性显现必须统一起来。拿诗的创作来说，不能把所要表现的材料先按散文的方式想好，然后在上面附加一些意象和韵脚，这种办法只能产生很坏的诗，因为本来统一的活动被拆散为两种分裂的活动了。艺术作品的感性形象变成一种附赘悬瘤，被当作单纯的外壳和外形。真正的创作活动是艺术想象活动。艺术想象“用图画般的明确的感性表象去了解和创造观念和形象，显示出人类的最深刻最普遍的旨趣”。艺术创作“是运用智力的自觉的活动，但是这种智力却必须含有天生的善于创造画境和形象的本领”。也就是说，艺术创作需要天生资禀和特殊的才能，“有这种才能的人一遇到心中有什么观念，有什么在感发他，鼓动他，他就会马上把它化为一个形象，一幅素描，一曲乐调或是一首诗。”^[15]黑格尔在这里所谈的实际上是艺术创作所需要的形象思维的特征。黑格尔美的定义还表明，艺术是对真的形象认识（理念是“客观的真或真本身”），他反对把艺术归结为单纯的形式创造或主观主义的自我表现。

黑格尔认为艺术是从理念到形象的，它和哲学具有共同的内容，所不同的是艺术用感性形象、哲学用概念来表现理念。这种观点对别林斯基产生重要影响。别林斯基也指出，诗和哲学都以绝对真理为内容，所不同的是，哲学用概念和逻辑规律来思维，而诗人用形象来思维，他不是论证真理而是显示真理。这种观点的缺点主要有二：第一，艺术没有不同于科学的特殊对象，它的特征只能在形式上去寻找。第二，相同的内容可以表现为不同的形式，内容和形式就可以割裂开来。然而如我们上文所引，黑格尔又强调内容和形式的统一以及形式对内容的依赖。这是一种自我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