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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时期道教的理论化建设

时间:2023-08-3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此题涉及面广,思想跨度较大,这里只能略述其梗概,提供一些研究此课题的新的视角。到隋唐时期,道教面临理论化建设任务,因而产生了对老、庄玄言的吸取和选择问题,标志着道教发展的重要阶段。二隋唐道教的兴盛及其原因。首先,按道教自身的发展说,经过魏晋南北朝时期,道教已具备了组织、教派、道书、斋仪等思想上和组织上的条件,已势必进入理论化建设的新的大发展阶段。

此题涉及面广,思想跨度较大,这里只能略述其梗概,提供一些研究此课题的新的视角。

先要辨析的是道教与道家的关系。自韩愈《原道》并斥老、佛,宋明儒亦多言辟释、老,把道教与老庄道家混为一谈。考之史实,就道教的起源说,与先秦老庄道家乃至秦汉之际的新道家并无多大关系。

关于道教起源的问题,众说纷纭。或认为源于原始巫术(如许地山谓易、史、巫三系神秘传说长期形成),或以为源于燕齐海上方士(如陈寅恪《天师道与滨海地域之关系》所论),或以为源于墨家(如章太炎《检论·学变》附《黄巾道士缘起说》所论),或以为源于汉代儒家,特指今文经师甘忠可、夏贺良之流所造《包元太平经》,即道教早期经典《太平经》之权舆(如蒙文通《道教史琐谈》所论),又说太平道似与墨家有关,而天师道盖原为西南少数民族之宗教,张道陵所画符箓,乃西南少数民族原始文字演变而来。蒙先生又据《抱朴子内篇·微旨》把先秦神仙家分为“行气”、“房中”、“服食”三类,至于“导引”可归入“行气”一类,皆属卫生、医药、营养、气功等学术范围。以上种种,可视为道教产生的综合因素,但都未涉及道家。原始道教与古神仙家关系颇密,《庄子》与屈原《远游》等皆述及神仙事,而刘向《七略》到班固《汉书·艺文志》所述神仙家属方技略,皆与诸子略的道家截然分开。这也表明,道教的起源,道家思想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且原始道教经典中有些思想,是和老、庄思想相对立的。老、庄基本上是无神论,他们提出道作为最高范畴,超越于鬼神、天地、阴阳之上。《老子》说:道“象帝之先”,《庄子》也说:道“神鬼神帝,生天生地”;道教则主张粗糙的有神论;另外,老庄思想作为自然哲学,把天、地、人、物的生死成毁都看做自然的气化过程,反对长生;道教则以长生不死作为基本信念。二者旨趣迥然不同。因此,道教兴起之后,有一个如何对待道家思想的问题。

汉末宫廷中已祭祀老子,把他神化。张道陵结合西南少数民族宗教,创立五斗米道,曾崇奉老子,每日诵五千言,但并未附会教义加以解释。至于于吉、孙恩、卢循等在南方的道教活动,也查不出与老庄有关。总之,从民间兴起的符水道教,到逐步变为上层的金丹道教,均与老庄思想没有直接关系。

道教兴起之后,尊老、注老,以老、庄、列、文作为道经,对它们进行宗教性的诠释,作为建构自身理论的材料,这是隋唐以后的事。“我注老、庄”,也就是“老、庄注我”,正是在这互注过程中建构了道教的思想体系。传为汉代的河上公《老子章句》、尹喜《老子内节解》、及传为张陵著的《老子想尔注》,侈言修炼事,可视为神仙家对《老子》的诠释、渗入,是《老子》道教化的先声。[1]

但南朝时期道教诸流派,如刘勰划为三派:“按道家立法,厥品有三:上标老子,次述神仙,下袭张陵”(《弘明集》卷八《灭惑论》)。释道安的《二教论》也分道教为三:一者老子无为,二者神仙饵服,三者符箓禁厌(《弘明集》卷八)。马端临在《文献通考·经籍考》五十二卷中称“道家之术,杂而多端,……盖清净一说也,炼养一说也,服食又一说也,符箓又一说也,经典科教又一说也。黄帝、老子、列御寇、庄周之书所言者,清净无为而已,而略及炼养之事,服食以下所不道也。至赤松子、魏伯阳之徒,则言炼养而不言清静。卢生、李少君、栾大之徒,则言服食而不言炼养。张道陵、寇谦之之徒,则言符箓而俱不言炼养服食。至杜光庭而下,以及近世黄寇师之徒,则专言经典科教,所谓符箓者特其教中一事。……”此说虽不尽然,但五派互相排斥,其中只一派欣赏老庄。又一般道教史家,把南北朝道教分为四派:

(一)太平派,早期道派,于吉、宫崇等奉《太平经》,后张角颇有其书,利用之组织了农民大起义。

(二)正一派,原为张陵所创五斗米道[2],奉《老子》五千文,称老子为“太上老君”,但又创《太清》、《太玄》、《正一》三经,四代孙张盛移居江西龙虎山称“正一道”,主要奉《正一》经,以后传播甚广。

(三)灵宝派,葛玄、郑隐、葛洪等奉《灵宝经》,关于《灵宝经》的繁衍及灵宝派的形成,陈国符、卿希泰均有详考,兹不赘。

(四)上清派,由东晋时杨羲、许谧等相传至陆修静,奉《上清经》。陆修静又得《灵宝经》、《三皇经》,遂总括为《三洞》,始著道书目录,称有一千余卷。

此外,尚有(五)楼观派,北朝道士所倡,奉《老子化胡经》,特尊关尹。又早期道教也尊墨子、鬼谷子、邹衍为仙人。足见,南北朝各道派,自造道书,尊奉老子的只其中一派,且全未涉及庄、列等。

到隋唐时期,道教面临理论化建设任务,因而产生了对老、庄玄言的吸取和选择问题,标志着道教发展的重要阶段。在理论建构中,既吸取了儒、佛,更依托道家,使道教从低层次的粗俗的宗教形态发展为高层次、有教养的系统理论形态。

隋唐道教的兴盛及其原因。

首先,按道教自身的发展说,经过魏晋南北朝时期,道教已具备了组织、教派、道书、斋仪等思想上和组织上的条件,已势必进入理论化建设的新的大发展阶段。而从客观社会条件看,隋、唐相继统一,封建经济、文化有了高度的发展,封建品级结构的相对调整,经济繁荣,财富增加,世俗浮华享乐生活的扩展,也为道教的理想追求和现实发展提供了一定的物质基础。

其次,佛、道二教从汉魏以来基本上是并行发展的,而南北朝佛教势力的恶性膨胀,已引起统治者的不安,激起了反佛思潮和灭佛活动,如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于444年下诏禁佛,北周武帝宇文邕于594年下令禁佛,这为道教的乘机发展创造了条件。北周武帝曾倡立“通玄观”,隋文帝继之尊崇道教,“开皇”年号,即采自道书。隋文帝即位前与道教徒张宾、焦子顺等往来密切,践祚后于开皇二十年下诏曰:“佛法深妙,道教虚融,咸降大德,济度群品,凡在含识,皆蒙爱护”。表示并重二教。隋炀帝与道教徒更深相结纳,任晋王镇扬州时,即与道教徒徐则要好,曾手书召之曰:“夫道得众妙,法本自然”,表白自己“钦承素道,久积虚襟,侧席幽入,梦想岩穴”。恳望徐则辅佐他夺取王位,“昔商山四皓,轻举汉廷,淮南八公,来仪藩邸”,“导凡述圣,非先生而谁”![3]此外,还有道士王远和,亦为炀帝所重,曾“亲执弟子之礼”[4]。周、隋之际,隋、唐之际,都出现了一批有政治嗅觉的道教徒,可称为政治道士,如魏征,出家为道士,曾投瓦岗军,向李密献策,不用,后归唐,成为太宗名臣。又如楼观台道士岐晖,预言“天道将改”,“将有老君子孙治世,此后吾教大兴”。他原本投靠隋朝,看到形势大变,立即向李渊“密告符命”,“尽以观中资粮给其军”,并改名“平定”[5],这批政治道士(还有王远知、薛颐等)在唐初都甚得势,这对道教的发展,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再次,李渊起兵陇西,出身于关陇集团的武人世家,门第不高,虽然当了皇帝,仍被中原地区的门阀士族(如山东的王、崔、卢、李、郑,江左的王、谢、袁、萧,东南的朱、张、顾、陆等大姓)所轻视。唐太宗一方面命高士廉等人重修《氏族志》,列皇族李姓为第一等;另一方面,制造神话,夸称李家为老子的后代,力倡道教,并使道教与老、庄思想挂上勾。唐高祖时,就依托吉州人吉善行于羊角山途遇老君,因使人致祭立庙,封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事详《封氏闻见记》)。太宗贞观十一年下诏:“老子是朕祖宗,名位称号宜在佛前。”唐玄宗更亲注《老子》,令士子习之;下令全国修建玄元皇帝庙,规定明经考试以三书为准:《老子》、《孝经》、《论语》,而以《老子》为上经。玄宗尊老崇道颇为狂热,天宝二年至十三年中再三给老子加尊号,最后封为“大圣祖高上大道金阙玄元天皇大帝”,还封老子父母为“先天太上皇”与“先天太后”;并诏吴道子等为老子画像,颁布天下。天宝元年,尊庄子等为四真人——庄子为南华真人,文子为通玄真人,列子为冲虚真人,庚桑子为洞虚真人,连同孔子,都陪祭老子;有意提高道士地位,开元九年召见司马承祯,亲受法箓,赏赐甚厚,赋诗送行;继又召见王希夷、张果老等;开元二十年设“崇玄馆”,置“玄学博士”,每年以“四子真经”取士,名曰“道举”。同时,命太清观主史崇玄、崇文馆学士崔湜、卢藏用等修《一切道经音义》、《妙门由起》等150卷,并搜求道经,纂成《三洞琼纲》,共3744卷。

唐代,崇道之风,席卷朝野。据《唐会要》,单是长安城中的道观,就有三十多所,备极华丽。许多公主、妃嫔借口信道,出家当女冠,过着荒淫生活。杨贵妃曾是女道士,道名“太真”。唐玄宗还创作了道教乐舞:《霓裳羽衣曲》、《紫微八卦舞》。太子宾客、著名诗人贺知章,弃官愿为道士,玄宗批准,不少道士因出入宫廷而得官爵,称为“终南捷径”。不少名人被录入“神仙传”。诗人李白二十五岁出川之前,已与赵蕤交往,赵是著名道士,著有《长短篇》。出蜀后又结识司马承祯;司马承祯的“仙宗十友”都是当时文坛名人,如陈子昂、卢藏用、宋之问、孟浩然、王维、李白、贺知章等;李白还与道士元丹丘、吴筠等交往,经吴筠推荐去长安,又经玄宗之妹女道士玉真公主推荐给朝廷,被视为“异人”。李白自称“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其夫人也笃信道教,李白有《送内寻庐山女道士李腾空》诗云:“君寻腾空子,应到碧山家,水舂云母碓,风扫石楠花,若恋幽居好,相邀弄紫霞”。此外,画家吴道子,书法家颜真卿、张旭,都是信仰道教的,而著名道教人物有如“八仙”:韩湘子、何仙姑、张果老、吕洞宾等。吕有诗:“黄鹤楼前吹笛时,白萍红蓼满江湄,衷情欲诉谁能会,唯有清风明月知。”又有“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一生辟佛、老的韩愈,偏有一位仙人侄子韩湘子,留下不少仙迹的传闻。

正是在上述这样的政治背景和文化背景下,道教兴盛起来,开始从事和儒、佛对峙的理论建设。

隋唐时期,儒、释、道三教斗争与融合中道教进行了理论化建设。

隋唐统治者虽个人各有偏好,但基本上实行的是“三教”并用、“三教”平衡的政策,因而使三教都得到发展,并通过斗争而走向互相融合。

在隋代,兼重佛、道,轻视儒学,几次佛、道之间的冲突,都以佛教徒的胜利告终;而“三教”调和的论调,已由颜之推、王通等人发出蒿矢。

到唐代,继行“三教”并用政策,而重点扶持道教,并明确尊崇儒学,对佛教既有扶植又稍有抑制。这激起“三教”之间的激烈斗争,并大体形成儒、道联合,共同反佛的形势。突出的有高祖武德四年(621年)开始的傅奕反佛与释法琳等的反驳,这场大辩论,持续到贞观十三年(639年),始由唐太宗强制裁决才告一段落。此外,在这一时期还发生过多次佛、道之间的矛盾和斗争,如唐高宗时,即发生了佛教徒要求皇帝下令焚毁《老子化胡经》的斗争,到唐中宗时竟明令“废此伪经”而宣告了佛教的胜利。但初唐以来,唐王朝为贯彻其“三教”平衡的政策,更多次组织“三教”的代表公开辩论。[6]这一思想斗争的形式,大有助于道教的理论化建设。隋唐时期,如果说佛教进入了系统的中国化时期,则道教开始了系统的理论化过程。

道教的理论化,概略地说,有三个方面:

首先,道教开始占领老庄玄学阵地,大兴注老解庄之风。单就注老诸家来看,唐末五代道教学者杜光庭曾作过一番清理和总结,著《道德真经广圣义》五十卷,发现历代注《老子》者有六十余家,可归纳为五种:(1)河上公、严君平为代表,明理国之道;(2)陶弘景、顾欢为代表,明理身之道;(3)鸠摩罗什、佛图澄为代表,明事理因果之道;(4)刘进喜、成玄英、李荣等十一家为代表,明重玄之道;(5)何晏、王弼、钟会、羊祜等为代表,皆明虚极无为、理家理国之道。而各家宗旨也不相同:严君平以“虚玄”为宗,顾欢以“无为”为宗,孟智周、藏玄静以“道德”为宗,梁武帝以“非有非无”为宗,孙登从“重玄”为宗。此处孙登,并非与竹林七贤交往的隐士孙登,乃东晋时人,孙盛之侄,是发明“重玄”之旨的人。杜光庭判断说:“宗旨之中,孙氏为妙矣。”表明“重玄”之旨,是道教建构自己理论中的突出贡献。杜光庭在《道德真经广圣义》一书中也贯彻了“不滞有无,不执中道”的“重玄之道”,用以阐释“玄之又玄”。此乃隋唐道士注老的主流思想。

杜光庭又著《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注》,谈到道教的气化宇宙观,道教的成仙之术,认为修道成仙,“非一途所限,非一法所拘”,约有四种:(1)飞升,(2)隐化,(3)尸解,(4)鬼仙。前三者都事属渺茫;唯(4)即生前行善,死后成仙,这已完全脱离了道教的原始教义。

其次,道教着力于融摄佛教的思辨成果,用以建构自身的理论体系。在这方面,除了一些表层的宗教仪注、名词术语的模仿、引用之外,还在深层的思辨结构和理论内容上有所吸取,主要表现为以下三环:

(1)重玄理论,作为隋唐道教理论建构中的主干思想,明显地吸收了佛学中观般若的精华,特别是通过三论宗的介绍,得以融会龙树、提婆的中道观方法论,直接吸取吉藏的“二谛义”,用以诠释《老子》的“玄之又玄”。所谓“重玄”,即“又玄”之义。据成玄英《老子义疏》第一章云:

玄者,深远之义,亦是不滞之名。有无二心,微妙两观,源乎一道,同出异名。异名一道,谓之深远,深远之玄,理归无滞。既不滞有,亦不滞无,二俱不滞,故谓之玄。

有欲之人,唯滞于有,无欲之士,又滞于无,故说一玄,以遣双执。又恐行者滞于此玄,今说又玄,更祛后病;既而非但不滞于滞,亦乃不滞于不滞,此则遣之又遣,故曰玄之又玄。

妙,要妙也。门,法门也。前以一中之玄,遣二偏之执;二偏之病既除,一中之药还遣,唯药与病,一时俱消。此乃妙极精微,穷理尽性,岂独群圣之户牖,抑亦众妙之法门。

又李荣《道德经注》第一章云:

道德杳冥,理超于言象;真宗虚湛,事绝于有无。寄言象之外,论有无之表,以通幽路,故曰玄之。犹恐违方者胶柱,失理者守株,即滞此玄,以为真道,故极言之,非有无之表,定名曰玄。借玄以遣有无,有无既遣,玄亦自丧。故曰又玄。又玄者,三翻不足言其极,四句未可致其源,寥廓无端,虚通不碍;总万象之枢要,开百灵之户牖,达斯趣者,众妙之门。

这种双遣二边之论,显然来自鸠摩罗什所传龙树之学以及鸠摩罗什注《老子》对“损之又损”的诠解,而以道融佛,颇与中国化的佛教如吉藏的四重二谛义相近,而又别有进境,如所谓“以重玄为道,以三一为归”等。蒙文通先生《校理老子成玄英疏叙录》等文中曾详论之。

(2)坐忘理论,源于《庄子》,而显然吸取了中国化佛教的最初体系天台宗的止观论。《玉简杂书》言:“道释二氏,本相矛盾,子微(司马承祯)乃全本于释氏,观七篇叙可见。而《枢》一篇尤简径明白,略谓夫欲修道,先去邪僻,端坐内观,但灭动心,不灭照心,定而慧生,此真慧也。此言与智者(智顗)所论实相表里。子微隐天台玉霄峰,盖智者所居,知其源流有自。”[7]蒙先生进而考订《坐忘论》有三家,其中司马子微与赵志坚均有所谓“有观”、“空观”、“真观”——三观之说,而述及张耒称引张至柔之言曰:“大道甚简,守心而已,守心无他,守一而已。……是道也,智者得之为‘止观’,司马子微得之为‘坐忘’,皆一道也。……今人忽之,乃若其形骸,妄想变怪,吞饵金石,去道远矣!”足见,坐忘理论与天台宗的止观、定慧,确实“其道不二”。司马承祯的《坐忘论》、《天隐子》中以道融佛,强调了所谓成仙,并非肉体飞升等,而认定“收心离境”,“守静去欲”,便会“自入虚无”,“与道冥一”,达到这种精神境界,就是“神人”,也就是《庄子·大宗师》所说的“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的“坐忘”境界。

这里显示出道教发展到唐代,吸取、融摄了儒、佛、老庄各家思想而系统地理论化之后,在所谓“长生”、“成仙”问题上发生了重大转变。即不再言“白日飞升”之类,一般不再讲外丹(炼丹服药,长期无效,且多人中毒身死),而重言内丹,指斥外丹是“舍本逐末”,而强调内在修养,“安心坐忘之法”,所谓“神不出身,与道同久,且身与道同,则无时而不存,心与道同,则无法而不通”。司马承祯认为,达到这样的形神合一,“虽未升腾,挥翼丹霄之上矣”。刘鉴泉先生在《道教徵略》中曾论断:“唐以还,道教诸名师皆明药之非草,长生之非形骸,不言白日升天矣。”这是道教理论发展史的一大变化,自当重视。

(3)宋元以来,南北教派林立,而以北方的全真道为主流。陈垣先生在《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一书中,曾据大量碑记以及通行道教史文献《甘水仙源录》、《祖庭内传》、近人陈友珊《长春道教源流》等资料,详述了全真道派的发展,认为“全真之初兴……也以其非儒非释,漫以道教目之,其实彼固名全真也。若必以为道教,亦道教中的改革派耳”。全真教派创始者王喆(字知明,号重阳,1112—1170年)及弟子谭处端、刘处元、马钰、丘处机等,其立教思想的最主要特点,就是吸取中国化了的佛教禅宗思想,自称:“禅为宗,道为祖”;清初全真道士柳守元《玄宗正旨序》中说:玄宗“与禅宗实为相近”。《弇州续稿·书〈中和集〉后》云:“究其大旨,多出禅门。”王喆在《立教十五论》中明确主张修行应从“打坐”入手而达到“语默动静,无时非禅”的最高境界。禅宗与山林隐逸的结合,成为金、元一代的道风。王恽《秋涧集》卷五八《奉圣州永昌观碑》云:

后世所谓道家者流,盖古隐逸清洁之士,岩居涧饮,草衣木食,不为轩裳所羁,不为荣利所怵,自放于方之外,其高情远韵,凌烟霞而薄云月,诚有不可及者,自汉以降,处士素隐,方士诞夸,飞升炼化之术,祭醮酿禁之科,皆属之道家,稽之于古,事亦多矣,徇末以遗本,凌迟至于宣和极矣。弊极则变,于是全真之教兴焉。渊静以明志,德修而道行,翕然从之,实繁有徒。其特达者各潜户牖,自名其家,耕田凿井,自食其力,垂慈接物,以期善俗,不知诞化之说为何事,敦纯朴素,有古逸民之遗风焉。

陈垣先生认为“以逸民名初期之全真,诚得全真之真相”[8]。又全真派思想的另一特点,已显示“三教合一”的倾向,王喆在各地传教,先授《孝经》、《道德经》,然后再授《般若心经》与《常清净经》,其弟子一再宣扬“天下无二道,圣人不两心”,“教虽分三,道则唯一”。

最后,道教理论化的后期发展,日益趋向于、并包容在三教融合的思潮之中。整个隋唐时期,三教由对立斗争而趋向融合,乃是思想主潮。

佛教在中国化过程中,既容纳儒家“忠孝”等伦理规范,更由禅宗大量吸取孟、庄思想。

援佛入儒也成为时代思潮,韩愈、李翱已多方吸取佛、道,而柳宗元、刘禹锡、王维、李贺、白居易、梁肃等更自觉地消化佛理。

唐文宗太和元年(827年)曾举行一次三教讲论会,参加者有安国寺僧义林、太清宫道士杨弘元等,秘书监白居易代表儒教,并作记录,后整理成《三教论衡》一书。[9]从该记录问答中可以看出,这已是一次非常和谐的学术讨论,完全不同于以往的互诤。又韩愈、柳宗元、刘禹锡之间的一次天人问题的争论(实质上也表现出儒、佛、道的观点分歧),宗密参加了,而所写《原人论》,主张“会通”,认为“孔、老、释迦,皆是至圣,随时应物,设教殊途”。

至于晚唐道士,如陈抟、谭峭、张无梦、陈景元等,都是兼通《老》、《易》及经史百家之言,都起了会通三教的作用。

北宋初年,道教理论家张伯端著《悟真篇》,也是兼通易、老,并明确肯定“教虽分三,道乃归一”。而陈景元(碧虚)在其《道德真经藏宝纂微篇》、《南华真经章句音义》中所用概念,多为二程所袭用。蒙文通先生云:“余校碧虚《老子注》,观其所常用之词语,所常用之经传文句,及其思想旨要,则全同于二程,乃与周、邵之文不类。由碧虚之书,然后知二程之学实为希夷(陈抟)之传。”又云:“北宋儒学,显有三派,为洛学、新学、蜀学,皆于六经有解,各自得立。洛派唯司马光注《老子》,二程理学一派则排斥佛、老,至荆公新学,东坡蜀学,皆深入于佛、老,虽不属于道教,而实为道家之学。”[10]至于朱熹,虽未注老,而于《阴符经》、《周易参同契》均有述作。足见,晚唐五代之道教,对于宋代理学之兴起实有不可忽视之影响。

一九九○年九月

【注释】

[1]蒙文通先生论及《老子河上公章句》时谓:“《老子》之合于神仙,此书当为之首,后世羽流皆宗之,所谓《老子想尔拄》、《老子内节解》之流,皆出于此。”(《古学甄微·道教史琐谈》,成都:巴蜀书社1987年版),第165-200页。

[2]卿希泰:《中国道教思想史纲》(汉魏两晋南北朝时期,第一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

[3]《隋书》卷七十七《徐则传》。

[4]《旧唐书》一七二卷《王远和传》。

[5]见《混元圣纪》卷八。

[6]如贞元十二年(796年),唐德宗生日,令儒官与佛、道代表讲论,“初若矛盾相向,后类江海同归”(见《南部新书》);迎合朝廷需要、调和三教的人,如太常卿韦渠牟,初读儒书,后做道士,又当和尚。

[7]转引自蒙文通《道教史琐谈》。

[8]以上均见陈垣《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卷一《全真教之起源第一》。

[9]见《白氏长庆集》卷五十九。陈垣:《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

[10]蒙文通:《古学甄微·道教史琐谈》,成都:巴蜀书社1987年版,第165-20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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