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时(一作胥时)

【原典】

三曰：

圣人之于事，似缓而急^[1]，似迟而速，以待时。王季历困而死^[2]，文王苦之，有不忘羑里之丑，时未可也。武王事之，夙夜不懈，亦不忘玉门之辱^[3]。立十二年，而成甲子之事^[4]。时固不易得。太公望，东夷之士也，欲定一世而无其主。闻文王贤，故钓于渭以观之。伍子胥欲见吴王而不得，客有言之于王子光者^[5]，见之而恶其貌，不听其说而辞之。客请之王子光，王子光曰：“其貌适吾所甚恶也。”客以闻伍子胥，伍子胥曰：“此易故也。愿令王子居于堂上，重帷而见其衣若手，请因说之。”王子许。伍子胥说之半，王子光举帷，搏其手而与之坐。说毕，王子光大说。伍子胥以为有吴国者，必王子光也，退而耕于野。七年，王子光代吴王僚为王。任子胥，子胥乃修法制，下贤良，选练士，习战斗。六年，然后大胜楚于柏举^[6]。九战九胜，追北千里。昭王出奔随，遂有郢。亲射王宫，鞭荆平之坟三百。乡之耕，非忘其父之雠也，待时也。墨者有田鸠^[7]，欲见秦惠王，留秦三年而弗得见。客有言之于楚王者，往见楚王。楚王说之，与将军之节以如秦^[8]。至，因见惠王。告人曰：“之秦之道，乃之楚乎？”固有近之而远、远之而近者。时亦然。有汤武之贤，而无桀纣之时，不成；有桀纣之时，而无汤武之贤，亦不成。圣人之见时，若步之与影不可离。

【注释】

[1]缓：迟，此处指无为的意思。急：速，此处指成功的意思。

[2]王季历：商末周人领袖，周太王古公亶父之子，周文王之父。

[3]玉门之辱：指周文王在玉门被骂的耻辱。

[4]甲子之事：指甲子日这天，武王伐纣，在牧野击溃殷军，纣自焚而死，商朝灭亡。

[5]王子光：即吴王阖闾。公元前515年——前488年在位。

[6]柏举：楚国南部的边邑。

[7]田鸠：即田俅，齐国人。

[8]节：符节，我国古代朝廷传达命令、征调兵将以及用于各项事务的一种凭证。用不同原料制成，如金、铜、玉、角、竹、木、铅等。使用时双方各执一半，合之以验真假，如兵符等。

【译文】

第三：

圣人做事情，好像很迟缓，无所作为，而实际却很迅速，能够成功，这是为了等待时机。商末周人的领袖王季历为国事操劳而去世，周文王非常痛心，同时又不忘被纣拘于羑里的耻辱。他之所以没有讨伐商纣，是因为时机还没有成熟。武王以臣子的身份侍奉商纣，从早到晚都不敢懈怠，他也没有忘记周文王在玉门被骂的耻辱。武王继位十二年，终于在甲子日大败殷军。时机本来就不容易得到。太公望姜尚是东夷人，他想平定天下，却没能寻求到贤明的君主。他听说周文王贤明，所以到渭水边钓鱼，以此来观察周文王的德行。伍子胥想见吴王僚却没能见到。有个门客对王子光讲了伍子胥的情况，王子光见到伍子胥却厌恶他的相貌，不听他讲话就谢绝了他。门客便询问王子光这其中的缘故，王子光说：“他的相貌恰恰是我最为厌恶的。”门客就把这话传达给了伍子胥，伍子胥说：“这事简单。希望让王子光坐在堂上，通过双层的帷幕只露出衣服和手。请让我就这样同他谈话。”王子光答应了。伍子胥谈话谈了一半，王子光就掀起帷幕握住他的手，让他和自己同坐。伍子胥说完了，王子光非常高兴。伍子胥认为王子光必定是最终享有吴国的那个人，回去以后就在乡间耕作。七年之后，王子光取代吴王僚当了吴王。他起用伍子胥，伍子胥于是就整顿法度，礼贤下士，简选精兵，演习战斗。六年之后，在柏举大败楚国，九战九胜，追杀溃逃的军队达上千里。楚昭王逃往随国，吴军便乘机占领了楚国的都城郢。伍子胥亲自箭射楚王宫，鞭打楚平王之墓三百下，以报杀父杀兄之仇。他原本在田间耕作，并不是忘记了杀父之仇，而是在等待时机。墨家有个叫田俅的齐国人，想见秦惠王，待在秦国三年却还是没能见到。有个客人把这情况告诉了楚王，田俅就去见楚王。楚王非常欣赏他，给了他将军的符节让他到秦国去。他到了秦国，才见到了惠王。他也告诉别人说：“到秦国来见惠王的途径，竟然是要先到楚国去啊！”事情本来就有离得近反而被疏远、离得远反而能接近的情况。时机也是如此。有商汤、武王这样的贤德，而没有桀、纣无道那样的时机，就无法成就帝的大业，有桀、纣无道那样的时机，而没有商汤、武王那样的贤德，也无法成就帝的大业。圣人与时机的关系，就如同步行时影子与身体一样不可分离。

【原典】

故有道之士未遇时，隐匿分窜，勤以待时。时至，有从布衣而为天子者^[1]，有从千乘而得天下者^[2]，有从卑贱而佐三王者^[3]，有从匹夫而报万乘者^[4]。故圣人之所贵，唯时也。水冻方固，后稷不种，后稷之种必待春^[5]。故人虽智而不遇时，无功。方叶之茂美，终日采之而不知；秋霜既下，众林皆羸^[6]。事之难易，不在小大，务在知时。郑子阳之难^[7]，猘狗溃之^[8]；齐高、国之难，失牛溃之。众因之以杀子阳、高、国。当其时，狗牛犹可以为人唱^[9]，而况乎以人为唱乎？

【注释】

[1]从布衣而为天子者：指舜从平民百姓而成为天子。

[2]从千乘而得天下者：指商汤、武王从诸侯而拥有天下。

[3]从卑贱而佐三王者：指太公望、伊尹、傅说从卑贱的地位而成为三王（依次为周文王、商汤、商王武丁）的辅佐大臣。

[4]从匹夫而报万乘者：指豫让为智伯刺杀赵襄子一事。

[5]后稷：名弃，周部落的始祖。

[6]羸：此处指树叶落尽的意思。

[7]郑子阳：郑国的宰相，驷氏之后。

[8]猘狗：疯狗。

[9]唱：通“倡”，倡导，先导。

【译文】

所以，有道之士没有遇到时机的时候，就在各处分散隐匿起来，在辛勤劳苦中等待时机的到来。时机一旦成熟，有的从一个平民百姓而一跃成为天子，有的从诸侯而拥有天下，有的从卑贱的地位而摇身成为三王的辅佐大臣，有的从普通百姓进而能向万乘之主报仇。所以圣人所看重的只是时机。水冻得正坚固时，后稷不会去耕种，一定要等待春天到来才会耕种。所以人即使有智慧，但如果遇不到时机，同样不能成就功业。正当树叶长得繁茂的时候，整天采摘，也不会被采摘完；等到秋霜降下以后，所有树林里树叶都落下来了。事情的难易，不在于大小，关键在于掌握时机。郑国的宰相子阳遇难，正值人们追逐疯狗的混乱之际；齐国的高氏、国氏遇难，当时正值人们追逐逃窜之牛的时候；众人乘着混乱杀死了子阳和高氏、国氏。遇上合适的时机，狗和牛都可以成为人们发难的先导，更何况以人为先导呢？

【原典】

饥马盈厩，嗼然^[1]，未见刍也；饥狗盈窖^[2]，嗼然，未见骨也。见骨与刍，动不可禁。乱世之民，嗼然，未见贤者也；见贤人，则往不可止。往者非其形心之谓乎？齐以东帝困于天下^[3]，而鲁取徐州^[4]；邯郸以寿陵困于万民^[5]，而卫取茧氏^[6]。以鲁卫之细，而皆得志于大国，遇其时也。故贤主秀士之欲忧黔首者，乱世当之矣。天不再与，时不久留，能不两工，事在当之。

【注释】

[1]嗼然：安静的样子。

[2]窖：此处指狗洞。

[3]齐以东帝困于天下：指公元前288年，齐湣王称东帝，致使后来燕国联合秦、楚、韩、赵、魏五国伐齐，齐湣王出逃。

[4]鲁取徐州：指公元前284年，鲁国在秦、楚、韩、赵、魏五国伐齐、齐湣王出逃被杀之后，夺取了徐州。

[5]邯郸以寿陵困于万民：指赵肃侯因修陵墓侵扰百姓而致使万民不附。邯郸：此处指赵国。

[6]茧氏：赵邑。

【译文】

饥饿的马充满了马棚，安静无声，是因为它们没有见到草；饥饿的狗充满了狗窝，安静无声，是因为它们没有见到骨头。如果见到骨头和草料，那么它们就会争抢，而无法制止。身处乱世的百姓，安静无声，是他们尚未遇到贤明之人的缘故。如果遇到贤明之人，那么他们就会去归附，而无法制止。他们去归附贤明的人，难道不是身心都归附吗？齐湣王因为僭称东帝而被天下诸侯所困，因而让鲁国趁机夺取了徐州。赵肃侯因修建寝陵扰民，百姓都不亲附他，因而让卫国趁机夺取了茧氏邑。凭着鲁国、卫国这样的区区小国，都能从大国那里得到利益，是正赶上恰当时机的缘故啊。所以贤明的君主和杰出的人士想为百姓忧虑的，遇到乱世，正是合适的时机。上天不会给人两次机会，时机不会长期停留，人的才能不会在做事时两方面都同时达到精巧，事情的成功在于适逢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