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苍凉的世界中尽力而为

人生在世恍如一梦，生、老、病、死匆匆忙忙几十年。容颜、身体、金钱、名誉、权势、爱人等，都有可能因内或外的原因而失去。短暂人生、苍凉的人生该是怎样度过呢？

任何一个不回避当下生活的人，都不可避免地要追寻生存的意义。当下的中国人，最难的就是安妥自己的灵魂。一个只有物质家园而没有精神根基的人，他不过是流浪在精神废墟上的孤儿。

钱理群先生也是曾对我的思想产生实质影响的北大教授之一。熟悉钱先生的青年人，都会被他的气质所感染。他的演讲激情，能不断逼视你的灵魂，触动到你的神经，并促使你去反思自己，他是当代的堂·吉诃德，像鲁迅笔下的“精神界的斗士”一样，十分清醒自己的存在，在“冻灭”和“烧完”之间宁可选择“烧完”，他的价值与意义，不在于“结果”，而体现在“过程”。

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鲁迅突然变得不合时宜起来。许多人将其视为文化怪物，敬而远之。不过，钱理群认为，鲁迅在当代社会并没有失去价值，反而更加有意义。为此，退休以后的他，到处去各地讲学，还在北京和南京的几所中学传播鲁迅，甚至还到台湾大学传播鲁迅。钱先生也曾经苦闷、寂寞、彷徨，冷却了对未来的希望，但是他内心的激情理想从不曾泯灭，他燃起希望，只愿把光和热献给人们和未来世界。他的著述惊人，大学内外都有他布道的身影，无论你是否认同他的观点，都不得不承认，他是当下学界一道亮丽的风景。

一个人在旷野中，被狮子追赶，无处可逃。正好看到一口枯井，就顺着井中的藤爬了下去，爬到半途，看到井底有四条毒蛇吐着舌头，上面又有黑、白两只老鼠在咬那条拉他的藤。一旦藤被咬断，即使不跌死，也会被井底的四条毒蛇咬死，正在万分惊恐时，飞来五只小蜜蜂，滴下了五滴蜜。蜜刚好滴入他的口中，满嘴香甜滋味，让他忘记了一切恐惧。

这寓言说的是人生。人被无常的狮子逼进了枯井，井下是生老病死、地水火风四条蛇，正在盘踞吞噬。而生命的藤又被象征昼夜的黑白二鼠啃啮着。五只蜜蜂，则比喻五欲——财、色、名、食、睡。一点甜头，就能让我们忘记危险，这样的人生是多么的被动，又是多么不自由呀。

现代人为形役使，为物牵绊，为性困囿，对荣华富贵、名闻利养，拼命追求，苦心劳神，不知疲倦。而当岁月逝去，蓦然回首，却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这是何等苍凉的境况呀！

人生，短暂、渺茫，仿佛西西弗不停地推一块石头上山又滚落下来，多么荒诞！面对这样的人生，谁能又够真正的超然？鲁迅是一个发现铁屋子的人，他呐喊着要打破，结果被唤醒的人更加痛苦；高行健在荒诞中，找到了灵山，回到清静的本性；川端康成在物哀、风雅、幽玄之中走向死亡，在一片冷寂中涅槃；庄子洞悉了生命之“困”，以心灵为炉，熔铸整个世界、人生和历史，走向超然之道；米兰·昆德拉在轻与重和灵与肉之间摇摆，探讨一个问题——人的存在究竟是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对灵魂的残酷拷问中，慢慢靠近神性；周作人摆脱了沉重，于恬淡避世之中透着安乐与超然……

人生不足百年，如何做到不苍凉？真正要求自己能够不苍凉、不孤单，并不是去要求外力来弥补自己和安慰自己，而是以自己的力量去弥补他人的苍凉与孤单，唯有把我自己的苍凉感彻底忘掉，自己才会从苍凉的痛苦中得到解脱。人，不仅是生物意义上的“自然人”，还是社会意义上的“社会人”。人生在世，其实就是一种责任。

儒家强调“治世”，释家强调“治心”，道家强调“治身”，中国传统的儒、释、道三家都是平和的，整体上关注“向内超越”，而不是向外追逐和索取。佛经中关于佛家子弟焚身、剜肉，以代众生受苦、救赎众生的记载不胜枚举，我们是凡人自然做不到，但是有益别人、社会的事情，而不是专为自己吃好、穿好、住好的，这是可以做到的。假若能“活出诗意与尊严”，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