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业家与金融家

这一切并不仅仅威胁到了金融系统和经济，更威胁到了民主本身。托马斯·皮凯蒂声称，资本“从某种程度上一直是社会和政治的构造：它反映出每个社会对财产的看法；它依赖于许多政策和机构。这些政策和机构监管者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关系，尤其是拥有资本的群体和不拥有资本的群体之间的关系。” [57]

但是今天，金融业的规模和权力，以及金融业破坏我们社会和民主的方式，将我们逮到了这个循环的转折点上。从广义上讲，我们的社会已经成了学者杰拉尔德·戴维斯所谓的“投资化社会”，在这个社会中，“社会生活的所有类别都被证券化，变成了某种资本”。[58] 在这个世界里，几乎一切事物都能被交易：人际关系成了“社会资本”，人们本身成了“人力资本”，任何种类的机会都必须“货币化”。“掌管一切的不只是金融‘机构’本身，而是金融‘实践’。”戴维斯说。“问题是‘市场来管理’这种方式—市场逐渐掌控了我们社会中任何和一切其他机构。”[59]

他和罗斯福研究所的迈克·科沙刹、内尔·阿伯内西写道，这种金融模型成了经济模型和整体社会模型的突然变化造成了许多让人不安的后果—首先就是责任从企业和政府转移到了个人身上。看看我们失败的退休系统和公共设施的私有化，或者我们的税制偏好奖励金融家而不是企业家。按照科沙刹和阿伯内西的说法，“私有化用安排政府的行动取代了政府应当如何行动的讨论”。[60] 金融化一直是政府避免回答在我们的社会中谁能得到什么这种深刻且具有争议的问题的简单方法，我在第一章讨论了这个让人不安的趋势。通过允许金融业提供信贷和使用更多债务安抚增长放缓，政客们能够拖延告知选民坏消息的时间。然而，通过过去几十年中增强不平等并损害经济增长，金融化实际上仅仅让这些问题更加紧迫了。“我们沉溺于谎言之中，以为我们能够通过放松金融业管制、削减税赋、缩减对基础设施或教育或下一代的投资来建设一个充满活力的经济体。”沃伦参议员说，“但是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因为如果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错，我们就无法修复那些需要修复的地方。” [61]

这就是深刻而诚实地切实询问并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刻。许多人都认为，政客和监管者对金融危机的处理不力，标志着人们失去了对华盛顿对华尔街束缚能力的信心。这种信心的流失深入而又广泛，引发了对美国的一系列破坏，从高涨的民粹主义情绪，到越发强烈的美国梦最终破碎的不安感觉，再到我们正迈入一个全新的后资本主义社会的信念。

谁也说不准这会造成什么后果。有些人，如英国经济记者保罗·梅森，相对乐观一些。他的新书《后资本主义》（Postcapitalism）主张金融化数十年来一直都是薪资停滞的中心。他对于债务和经济不景气之间联系的关注，和对金融（大部分注重短期）如何破坏了储蓄和实体经济投资（几乎都是长期投资）之间关联的分析尤其具有说服力。梅森相信我们正处于金融化进程中的转折点，正是金融化让资本主义像病毒一样扩张，超越自身的有效寿命。他认为技术推动的这种信息更加自由、资本不再那么重要的“共享经济”会给工人带来更多力量，让他们能用新的、更有力的方式对抗金融资本主义。[62] 但我并不这么乐观。根据我个人的经验，技术革命中心的硅谷大亨同样贪婪，甚至可能比许多金融家更加讲究部落一样的忠诚。我在第四章讨论过了，技术产业本身正越来越金融化。

实际上我倾向于认为，如果没有方向性的大变化，相当悲观的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对我们经济未来的言论大体上是正确的。“目前美国的前1%依然比大革命前法国的前1%还要更低，不过也在不断接近。”皮凯蒂说。今天的美国可能与18世纪末的法国处在相同的经济发展轨迹，当时法国社会的前1%有很多最终都被砍掉了脑袋。皮凯蒂在自己的书中表示，这个想法“让人害怕”。但是他相信这有可能只是自然秩序。他说，“不平等很有可能还会持续加重许多年。”[63] 他的作品展示了从历史上看，不平等唯一真正减弱是在战争时期—富人往往要损失一笔的时候—或者是政府通过直接干预推动经济增长的时期，例如美国在20世纪30年代新政或20世纪40年代末和50年代初的马歇尔计划。

根据皮凯蒂的观点资本回报率天然地就比经济整体增长率要高。因此没有了这类直接干预的特殊事件，主要通过投资获得财富的人不可避免地要比通过工资获得财富的人更加富有。经济、政治和社会的两极分化日益严重。换句话说，因为金融化，美国大众的黄金年代也许只是短暂的历史失常，而不是一种永久的现象。对于所有目睹了过去几年中股市达到历史峰值而实际工资止步不前的人来说，这种说法肯定会引起共鸣。新经济思维研究所主席罗伯特·约翰逊说“除非与我们的经历有关，否则共鸣是不会出现的。”这家研究所是乔治·索罗斯所支持的非营利组织，为皮凯蒂的部分研究提供了资金。“皮凯蒂描述的趋势和金融化的趋势绝对与过去几十年中大多数美国人的经历产生了共鸣。” [64]

这不是无法避免。本书重点阐述了极具破坏性的经济金融化趋势玩弄我们整体商业、社区、工作和经济的数种方法。但事情可能会有所不同。历史证明了金融家并不会永远胜过企业家。下一章将聚焦我们能够做的五件事，好让金融系统能重新为我们有幸栖息其中的实体经济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