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银行家的诞生

在他颇具独创性的历史著作《美国投资银行》（Investment Banking in America）[22]中，文森特·卡罗索说明了现代金融家诞生于工业制造商的经济需求。美国人一直对强大的银行报以怀疑态度。在美国建国初期，代表小农利益的国父托马斯·杰斐逊和支持城市精英阶级的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就国家的金融体系应当如何设计展开了交锋。杰斐逊和民粹主义的农民运动政党对汉密尔顿将金融权力集中到纽约市的计划感到不安。最后两者互相妥协，建立了偿付能力千差万别的州立银行体系。这就是美国金融业更容易引发经济危机的关键原因之一，相比起来，加拿大虽然拥有强大而统一的国家银行分支网络，但依然坚持将风险交易与贷款业务相分离。[23]

然而到了19世纪，要求变革旧有体系的压力不断上升。工业需要资本来建设铁路和那些能让工业革命成为可能的基建项目。在19世纪50年代，商业投资的资金来源不是使用公司本身的积蓄，就是一群由投机分子、商人、贷款承包商和几个罗斯柴尔德等外国大银行的国内代理人组成的乌合之众。在这些大公司面前，美国不过是个小角色，但美国的家族企业在不断成长，并将自己定位为股份有限公司。[24] 它们和美国政府一样，都需要从本土拉拢更多更加可靠的资金来支持自己的发展。因此，像高盛公司和摩根大通这样的私人银行和像花旗集团的前身纽约国家城市银行这样的商业银行应运而生。

于是，美国资本主义从家族注资的企业向银行注资的公司转变，在内战—这场战争点明了金融和政府之间传统的交错关系（政府依赖银行家为自己提供资金）—中得到了强有力的推动。[25] 当时的林肯政府通过销售国债为战争募集资金受到重重阻碍，因此转手让纽约、波士顿和费城的大银行来完成这项工作。如此一来，投资银行得到快速发展，它们与政府之间的联系也开始增强。银行和美国中产阶级的关系也一样。当时和现在都没有把传统贷款业务同销售证券业务分离的规定，因此银行身兼两职。可以预见，这引发了一系列市场危机，包括1869年让许多高收益金融公司破产的黑色星期五：这些公司就像如今许多机构做的那样，试图推销同他们有合作关系的企业的高风险证券。[26]

尽管如此，金融家同政府和商业的关系越来越紧密了。银行家成了政客竞选的主要赞助商，担任一系列公司的董事，还不断为这些公司发行并销售证券，尽管这些公司中许多可能质量并不佳。[27] 有一些大公司选择通过将收益真正进行重新投资的老办法进行扩张，其中就包括标准石油。它的创始人洛克菲勒对于将公司的未来寄望银行部门表示怀疑。他曾经说过，“我认为一个像我们这么大的公司应当有自己的资金，并且应当不受‘那条街’的影响。”[28] 但很少有公司同意这个观点，或者有能力认同它。为发展中的美国公司发行股票的行业开始扩张，就连洛克菲勒最终也入了伙。亨利·赫特尔斯顿·罗杰斯和威廉·洛克菲勒（标准石油的两位总经理）同国家城市银行联合创办了联合铜业公司。这家公司旗下就有包括马上就会声名狼藉的蟒蛇铜矿和其他财产。[29]

蟒蛇矿业的丑闻使用了一个任何了解2008年危机的人都十分熟悉的金融伎俩：银行家故意将几乎是垃圾的金融产品包装成明日之星销售给客户和大众。这场丑闻是30年来金融部门增长、银行业标准放宽的顶峰。此时政府尝试更好地监管这个风险越来越高，且即将失控的银行业，但遭到它们前所未有的猛烈反弹，不惜花费数百万美元尝试摆脱管制。如果这听起来很耳熟，那就对了。1929年的经济崩盘和大萧条，还有2008年的经济危机和大萧条，都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他们通过数十年让风险、债务和超额信贷在金融系统中积累，躲避了越来越受金融部门束缚的政策制定者的监察。这些金融部门正是造成美国经济扩张（通过铁路上市、房地产贷款和向迅速膨胀的中产阶级销售证券）并最终成为一战的帮凶。当时和现在一样，金融家们运用自己的特权辩称如果他们在制造更高收益的过程中受到阻碍，资本主义就会自我倾覆。[30] 当然，最后这个体系的确倾覆了—但并非是因为金融无力拯救，而是因为金融本身。

今天，美国的金融部门占GDP的百分比只有在大萧条前夕的数据才能与之相媲美，这并非巧合。就像2008年金融危机之前的10年一样，20年代兴盛的印记不只是金融繁荣和技术奇迹，还有收入的极大不平等。工人的周薪停滞不前，上层阶级的报酬却随着股价上涨而水涨船高。另一个相似之处是公共和私人债务飙升。这种债务上升曾被用来掩盖中产和下层阶级下滑的消费力和该消费力下降对GDP增长的抑制作用。当时也和现在一样，当人们买不起的时候，他们开始借债—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人通过信贷购买了超过75%的主要家居用品。另外，美国公众受到银行咄咄逼人的广告攻势和政府为尽快融资推出的战争债券激增的影响，开始第一次集体向证券市场投资。就像哈佛大学经济史学家埃德温·盖伊所说那样，数百万除了储蓄外从未处置过自己财产的民众突然开始借贷并投资证券。“他们并不……了解信贷的用法，他们只是简单地接受了信贷具有无限可能的美好想法。这为在1928年和1929年赢来不祥的投机高峰的、毫无信用的战后大型信贷市场奠定了基础”。 [31]

这一切，听起来耳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