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工会，你能走多远

农民工，被忽视的角落

2003年10月24日,温家宝总理深入重庆市云阳县龙泉村村民熊德明家考察时,听到农民做了工却得不到工钱的反映后,亲自为熊德明的丈夫李建明讨回了拖欠已久的工钱。

2004年7月12日,上海突降暴雨,如同好莱坞电影大片中的情节一样,转瞬之间就夺去了7条人命,其中5人就是农民工。

中建三局办公大楼。

2004 年7月13、14日两天,中央电视台《时空连线》 连续两天追踪报道了陈化粮失控现象。国务院派出6个调查组赶赴7省市对此事深入调查。结果发现这些失控的陈化粮大多数成了农民工的口粮。

从那一时期开始,“农民工” 这个新词被人们经常挂在嘴边。 与此同时,数以万计的农民离开祖祖辈辈依赖的田地,带着淘金梦来到了城市。

今天,在我们城市的每一角落里,都能看到农民工的身影：从路桥改造到建筑装修,从餐饮食品摊点、 加工到集贸市场,从搬家托运到环境卫生等,任何城市的发展已经离不开农民工了。

可一直以来,农民工却始终无法真正地融入城市里。他们做的是城里人嫌脏嫌累的工作,过着城里人无法忍受的日子,拿着城里人嫌少的工钱,还要冒着欠薪、工伤的风险。虽然每年都有轰轰烈烈的“民工”讨薪运动,政府不断地发文要重视进城务工人员,媒体也经常关注那些被生活困扰的 “民工”。 但面对城市和城里人,农民工们仍然没有归宿和认同感。 农民心知肚明,自己始终是那个被忽视的角落。

农民工在领取工会会员证。 （王猛 摄）

谁来为农民工说话？

2004年2月26日,中国建筑工程总公司一纸 《外施队伍建立工会组织的实施意见》 岀台,如同一声春雷。 不久,建筑业中 “深圳速度” 的原创者 ——中国建筑三局率先响应。4月22日在中建三局总承包公司湖北省博物馆项目上成立联合工会,这标志着“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农民工地位从此得到工会的承认。

记者来到中建三局总承包公司,据党委书记胡金国介绍,农民工是工人阶级的新成员,把这些人组织起来加入工会,一可进行培训教育、提高技能,提升生存能力；二可提高地位,促进生产积极性；三可通过各种途径来维护农民工的合法权益,是件“一举三得”的大好事。

那么组织农民工加入工会是不是心血来潮呢？ 作为湖北省试点单位 ——中建三局总承包公司工会主席易文祥告诉记者,农民工会在湖北并非走得早,但要走得好。他说,2003年中华全国总工会就已提出 “一大批进城务工人员成为工人阶级的新成员”,后来要求 “将尽可能多地组织农民工入会”,农民工会已经风起云涌了。 截止当年9月,全国有3400万农民工陆续加入到打工所在地的城镇工会组织。

全国总工会研究室主任李永海今年7月透露说,农民工正在成为工人阶级的主要力量。 有项调查数据分析,到2003年底,中国就业人数达到74423万人,其中3个产业的构成分别为49.1%、21.6%和29.3%。 第二三产业吸纳的劳动力达37886万人,其中国有和集体单位的职工已分别下降为6621万人和950万人。 但长期以来由于对这些工人阶级新成员的漠视,似乎与农民工成为工人阶级主要力量的地位有点不相称。

“两地飞”,谁来组织农民工？

有人说,农民工其实就是拥有农村户口的工人,虽人在城里工作,居住地在城里,但这张农村户口却难以磨灭农民的烙印。 谁来关心这些农民工？谁来组织、维护其合法权益？

农闲时到城里打工,农忙时回地里干活,年节时回家团圆, “两地飞”的农民工汇集了成千数万甚至上亿的大军,常年在农村与城市里涌动,被称之为21世纪最为壮观的 “民工潮”。 劳务输出地解释说农民工已经离开了本地,而劳务输入地又常常借口说由于农民工户藉原因,政府部门感到管理困难、组织如此庞大、流动性大的农民工加入工会成为工会一道过不去的坎。

“他流动性大,我们就采取流动会员管理办法,发放了全国总工会统一的流动会员证,有了这张会员证,农民工无论劳动关系到了哪里,都可以将自己的会员关系转移到当地,从而有效保证农民工的会籍。 ”湖北省总工会组织部长熊琴艺说。

“工会联合会的形式,也不失为一个好举措。” 工会主席易文祥接着介绍,将企业自有职工工会和外施队伍工会联合,既能使农民工的工会与正式职工工会的地位对等,也可以让农民工将意见直接上传公司领导层,实现了“双赢”。 目前,中建三局总承包公司已建立外施队伍工会基层组织41个,占现有外施队伍的82%,农民工入会总人数覆盖劳务工人达80%以上,项目工会联合会有15个。

农民工输出地与输入地两地工会的联合,双向维护农民工合法权益机制的运行,不仅使农民工的工会关系可以“飞来飞去”,更重要的是让农民工享受到一份尊严。正如中国劳动关系学院杨汉平教授所说,农民工加入工会组织,是时代发展的大势、工农融合的开始,也是我国工业化、城市化进程的必然结果。 农民工加入工会以后,从此农民在城市找到了自己的家园,也符合强国富民的未来大计。

争权益,农民工的家

组织农民工加入工会固然是好事,但如果只是走走过场,做做表面文章那又能有什么用呢？ 中建三局煤炭大厦项目工地施工队老板胡经理,同众多进城务工人员的包工头一样,一开始就抱着怀疑态度：“民工,来自五湖四海,连口音都是南腔北调,而且还有文化的差异,水平又不一样。 有人形容工地上像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今天来明天走,怎么才能组织起来呢？ ”

工会主席易文祥却不这样认为。 他给记者举了一个实例： 总承包有个外施队伍打算举行工会委员会选举,事前包工头提了一个工会主席候选人。但在选举过程中这个候选人却被选掉了,这下让包工头十分不爽,竟拒不承认选举结果。 公司领导反复做工作,表示要依靠群众,尊重民意,包工头最后才不得不接受这一现实。 它足以证明,即便是农民工的工会,也要依照《工会法》严格履行自己的职责与程序。

而农民工在加入工会之后,享受到的权益确实不尽枚举。

记者手边有封感谢信,署名为石明海的贵州农民工写给中建三局的。这位来自山区的小伙子在信中有句话是,“感谢对我这个从万水千山偏辟穷山区到此打工的外来员工的理解、怜悯、信任与扶持”。 原来在石明海所在的工地成立了工会联合会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展对特困员工的帮扶活动。 当时石明海的孩子被大学录取,但苦于家里条件差交不起学费,孩子准备放弃读大学，是工会联合会及时送去助学金,才帮助这孩子圆了大学梦。

同样在这个项目工地,钢筋班有个农民工叫岳青松,因为家中欠下了外债,如果不还清债款,恐怕会出人命。岳青松只好辞去工作,原想用工资还债的,找施工队经理支付工资,可一催再催无法拿到。 岳青松不得已找到工会联合会。 工会联合会得知后,3次组织进行协调,终于将近万元的工钱如数交付到了岳青松手上。

刚刚加入工会联合会的浙江宏业集团武汉分公司农民工,还联名写了一封集体感谢信：“说实话,有的地方,有的企业不把我们民工当人看,拖欠工资,生活、生产条件也没保障；在这里,已经做得很好了！还组织我们加入工会,进一步维权,不怕提意见,再也没有理由不搞好工作了。 ”

“工会就像一颗定心丹,我们工人有什么困难,无论是伙食上,还是住宿上,都可以和他们说,而且还组织我们进行劳动竞赛,装了电视。 ”这是湖北省博物馆项目工地上一位叫李树生的农民工留下的文字。

“我们这些人都是离开父母妻子儿女到城里来打工的,可以说是背井离乡。 到了这里,工会就像是我们的家。 ”这是武汉市煤炭大厦工地上雷姓农民工写下的一句话。

路漫漫,农民工会能走多远？

农民工加入农民工会联合会,社会反响强烈,也引起学界的高度关注。

北京大学王思斌教授坦言：“很多时候、很多情况下,农民工仅仅因为出身问题,一直被排斥在城市主流生活之外,不能参加工会。现在不同了,工会组织能接纳并主动承担起维护农民工合法权益的重任,对于拆除我国城乡二元结构的藩篱必将发挥重要作用。 ”

中科院社会学所所长陆学艺指出,我们应该更早一点接纳和承认农民工属于工人阶级这一事实。 据中科院的调查,早在2000年,全国制造业中农民身份的工人占57%,但其社会福利、待遇与这比重却远不能相符。 他希望,各级工会组织不只是尽可能多地吸纳农民工入会,还要努力培养、教育和帮助农民工尽快融入到城市产业工人中来,使之真正成为工人队伍中的一员。

中国劳动关系学院马子富教授认为,农民工加入工会天经地义。 “农民工” 一词就说明,这些人来源于农村,原来身份是农民,现在已经成为工人。而加入工会组织对于这一群体来说是一个迫切愿望。

自2003年11月云南省成立首家进城务工人员工会联络站开始,内蒙古、湖南、江苏、湖北中建三局相继成立农民工会联合会,再到天津、郑州、成都、合肥、西安各地工会都在组织农民工加入工会。 但能否持之以恒、落到实处？ 能否切实保障农民工利益？ 都需要时间来证明。

无论是对于工会,还是进城务工人员,组织加入工会都是全新的课题。

至少,在目前看来,工会为这些进城务工人员做了许多“雪里送炭”的工作。 如何“锦上添花”？ 最重要的是承认其工人阶级身份。 在今年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中,就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个农民工的名字 ——鲍先锋。

随着社会的进步,农民工地位的确立,政策与机制并行,我们准备好了吗？ 但有理由相信,当年的“农民工”一词将成为历史,昔日为“民工”讨薪终将永远过去。 因为,“农民工”已经或正在成为工人阶级的一份子。

（原载2005年《创业者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