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宇宙排次序

我们现代人喜欢用冷静的术语把周围的世界分门别类地进行描述和研究，比如气候、地质、植物、动物、环境等。但玛雅人看世界的视角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他们对周围的世界充满了炽热的情感和丰富的想象。在玛雅人看来，现代人对世界分门别类的描述，是对世界众多侧面中的某一个侧面做了过于详细的考察，人为地把世界的某一部分分割出来，而不考虑它与其他部分错综复杂的联系，这是他们所不能接受的。

玛雅人给宇宙排列了次序，并用自己的心灵、头脑甚至双手，构筑一个既满足自己、又适用于那个时代的宏大完美的体系。在这个体系里，居住着一大批超自然的神灵：玛雅宗教里的各种神祇、玛雅观念中象征性的动植物、不计其数的次要精灵们，而它们又都融入于普通人的生活中。每一位玛雅的神灵都和某一个生活中的抽象概念关联，就像中国古代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别与东、西、南、北，十二生肖动物分别与某一年相关一样。另外，玛雅人的神灵也不是永远位置不变的。玛雅人认为整个宇宙是连续不可切分的，而这些神灵们在空间—时间中不停地流动着。这也和中国古代“易”的思想相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我们现在认为时间是线性的，就像一根箭一样，不停地向前飞行。现代人浮生百事忙，对于匆匆岁月的关心只是镜中自己容颜的改变；现代人有电视，夜晚不看星星，不想宇宙；现代人有空调有暖气，一年四季同样感受；现代人心高气盛，玩命似的追求似乎没有极限的增长和发展……对现代人来说，时间就是发展的坐标，就是无休止的变化，就是日新月异总是不一样。而玛雅人认为时间是一个圆，它周而复始，是不停地轮回的，是循环的。整个中美洲古文化区都有这种观念，就连古时候的中国也信奉一套类似的观念，比如“五德终始”、“天不变，道亦不变”等。

玛雅人的世界观和古代中国世界观如此类似，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祖先吗？有可能，但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们都是靠天吃饭的农业文明。冰河期气候干燥，中纬度地区成了许多有培育前景的一年生草本植物的天下。这些地区的人类采集某些草本植物的种子，并进行培育，从而创造了新的生存基础——农业。于是，自然界的“一岁一枯荣”从原本无关紧要的风景，变成了人类生计首要关心的问题。从播种到收获，一个农业周期便告完成，直到自然界下一轮寒暑更替时，这个播种到收获的过程继续重复。对于一个长期依赖农业的社会来说，这个不断重复的过程似乎是没有止境的。现代社会的财富以几何级数的形式“爆炸”增长，这在传统的农业社会中是难以想象的。低下的农业生产效率，使得社会长期稳定地维持着，而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突变。一个农业周期接着一个农业周期，不会有突发的新鲜花样，就像昼夜和四时的交替重复一样。所以古希伯来人把收获季节之后作为新的一年的开始，而中国甲骨文的“年”字就是庄稼成熟的意思。循环往复的农业生活产生了周而复始的时间观，这种时间概念对玛雅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它渗透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因此，玛雅人看到的世界和我们现代人所看到的大为不同，但这不能是说玛雅人的这一套世界观落后、愚昧。确实，对于现代人来说，要完全理解玛雅人的这套自成体系、功能完善的离奇概念，实在是有点困难。然而，这只是我们的理解力问题。假如我们一味地纠缠于玛雅人世界观的“歪曲”，那么智慧就被我们所处的文化框死了，就不能透过玛雅人的“歪曲”看到某种文化创造的灵气，也就忘记了智慧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