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派嫡传_孙荣蕙_春华秋实

尚派嫡传_孙荣蕙_春华秋实

尚派嫡传——孙荣蕙

邓茂智

孙荣蕙，1925年出生于北京一个家道中落的旧官僚家庭。父亲孙伯山是北平的老中医。母亲陈岚霞是一个大家闺秀，生有七个子女，取名“仁、义、礼、至、信”。孙荣蕙行五，叫孙宝信，家住宣武区裘家街4号。与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云先生家宣武区椿树下二条1号（今椿树派出所），距离很近。孙荣蕙的母亲听到尚小云先生要招收弟子的消息后，回家跟父亲及二弟商量并取得曾祖母的同意，决定让最小的宝信陪着二弟的孩子宝廉一起去。第二天，这小哥俩就去了尚先生家。到了东院，正有一位老师（沈富贵）给两个孩子（尚长春、王富春）说“对刀”，小哥俩看得入了迷。这时有人把他们叫到南屋的走廊上，尚先生迎面走来，高兴地拉起两个孩子的手逐个问“你姓什么呀”、“叫什么呀”，哥俩一一作了回答。尚先生细细地打量他俩，接着说：“学戏可苦啊，可挨打啊，怕不怕呀？”哥俩齐声回答：“不怕！”尚先生说：“好，你们明天早上八点就和他们一起来练功吧。”从此，孙荣蕙迈入了京剧殿堂的门槛。

知遇情缘

班里起初来了8名学生，原来尚先生只是为了招一堂和次子尚长春演武戏的孩子。武戏排名“春”字，文戏排名“荣”字，孙宝信的名字改为孙瑞春，表弟孙宝廉改为孙连春。到了年底学生陆续增加到36名，自号“36友”。一天上午，排练《截江夺斗》时，尚先生打发人把宋老师和孙荣蕙叫到前院的中客厅里。正在他们莫名其妙时，尚先生说：“来，瑞春，你喊喊小嗓，我听听。”孙荣蕙还没试过假声，不会。于是，尚先生让他跟着自己喊。越学越好、越喊越高。少顷，尚先生终于开口了，他说：“我观察了很长时间了，这个孩子肯学、肯吃苦，改了几次行当，他都能苦练。行了，把他交给我了，将来一定是个好样的！”孙荣蕙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是在场的人都像见证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时刻。宋老师说：“还不谢尚先生！”孙荣蕙至今也想不起来，他当时向先生说了什么感谢的话，只记得额头沁出了汗珠。从那天起，孙瑞春的名字让给武生张志良，改为现在这个名字孙荣蕙。(www.guayunfan.com)开始，孙荣蕙总是惴惴不安，每天不分早晚，在屋里走台步。尚先生就住在南屋，没有固定的时间上课，随时进来，随时说戏。先生一招一式、一字一句、一板一眼，手把手地教。他知道，改学旦行，得重新“开坯子”。宋老师、马师傅、周大爷都送来悄悄话：此前，尚先生收过的弟子吴素秋、董慧宝、李世芳、毛世来、张君秋、张德慧，人家都是请尚先生指点，唯有你一个由尚先生亲自“开蒙”。还说连尚先生的长子尚长麟也不是尚先生亲自启蒙的，而是李凌枫先生开的“坯子”。“学好了，你就是尚派嫡传了”。他知道，这是对他的激励，他暗自发誓：“先生的知遇之恩，我永世不忘！”

授受情笃

1937年2月，“荣春社科班”开始正式演出。孙荣蕙演出了尚先生亲授的第一出戏《东方夫人》，边打边舞、边舞边唱，一炮打响。到与徐荣奎合演了《打渔杀家》之后便名声大振。嗣后，孙荣蕙又继续跟尚先生学唱功戏《三娘教子》、《玉堂春》、《王宝钏》、《春秋配》、《桑园会》、《御碑亭》，昆曲《金山寺》、《刺虎》、《奇双会》，尚派戏《汉明妃》、《乾坤福寿镜》、《梁红玉》、《秦良玉》、《湘江会》及新编戏《蛮荒少女》等，所有这些戏都是尚先生手把手教的。每出戏首演，尚先生都要亲自“把场”。就连“饮场”，尚先生都要亲自试尝。让孙荣蕙最难释怀的是尚先生在一次师母王蕊芳（梅兰芳的表妹）夸他“有长进”的时候，正色叮嘱他的话“荣蕙，学戏犹如为人，切记招招式式、板板眼眼；承传流派，犹如深交，愈当切切丁丁！”孙荣蕙不时品味这富于哲理的私房话。

1945年出科后一直在尚小云剧团担纲青年主演。在北京先后与李多奎、王金璐、筱翠花、叶盛兰、李万春、王益禄及荀慧生等名角、名家合作演出尚派戏，历十载而不辍。其间从九阵风学刀马戏，还从筱翠花学过花旦，只为滋补尚派艺术。及至“知天命”之年，仍不敢追逐流俗，违离祖统，乖谬尚派精义。1990年孙荣蕙编写了《尚派〈三堂会审〉剧本唱腔念白的记谱》，《介绍尚派〈虹霓关〉唱腔》、《介绍尚派〈乾坤福寿镜〉》。1992年在中央电视台举办《尚派艺术讲座·聊戏》系列节目。孙荣蕙谨尊师道，培根固本，守望人文，弘扬尚派艺术精神可圈可点。多少年后，尚夫人王蕊芳说：“我就接待两个人，一个是天津的孙荣蕙，一个是陕西的孙明珠。”

攒戏情愫

京剧流派艺术，是一种操作性极强的可持续传承的系统，不仅仅是一两出戏的事，更是一种文化精义，一种人文理念，一种艺术精神。

孙荣蕙讲述了关于《霸王别姬》、《乾坤福寿镜》、《昭君出塞》三出戏的创作过程，内中情愫，耐人寻味。

1918年3月，尚先生和杨小楼合作排演了《楚汉争》，首演于北京第一舞台。1937年，尚先生让孙荣蕙学好这出戏。为此，尚先生为其专门买了梅兰芳和杨小楼合演的《霸王别姬》唱片，共四片八面，让孙荣蕙每天听。听会了以后，尚先生请来李世芳和袁世海给说戏，并让同科师兄弟见习。

其实，尚先生对霸王、虞姬的处理，早就有其独到的见解。如第八场，霸王唱：“枪挑了汉营数员上将”，这时虞姬略整戎装，准备出迎，霸王接唱“虽英勇难提防十面埋伏”，（进帐，见虞姬。接唱）“此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虞姬在【回头】锣鼓中请霸王坐下。她刚要开口安慰霸王，霸王却黯然叹息。虞姬忙招宫女进酒，霸王把杯痛饮。虞姬轻声问：“今日出兵胜负如何？”这时，霸王愤然摔杯，仰天长叹：“此乃天亡我楚，哎！非战之罪也！”排到此处，尚先生曾几次叫停，特别强调荣蕙：虞姬此刻，不要急于安慰霸王，听到霸王长叹，虞姬应该“不敢仰视”。于是启发荣蕙：此刻要忙将脸转而向外，眼皮往下一搭拉，以衬托霸王的勇壮。少顷再怯怯地安慰霸王。

接下去，霸王与虞姬难舍难分、相亲相依时，突然传来骏马乌骓一声长嘶，虞姬挽扶霸王出帐。马童牵乌骓上。霸王唱：“乌骓它竟知大势去矣，因此上在帐下咆哮声嘶！”此处尚先生告诉荣蕙背着霸王向马童示意，将乌骓马快快牵走。然后，强为笑状，抢前几步扶着霸王进帐，备酒同饮。尚先生还在霸王唱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四句后，要求“虞姬暗泣，莫能仰视”。然后，边拭泪边请舞。尚先生这种处理，孙荣蕙直到后来课徒传艺，翻了《史记·项羽本纪》，才上升到理性。虞姬前面的“莫敢仰视”，是慑于威；后面的“莫能仰视”是动于情，把悲壮与苍凉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展现出来，这场戏才跌宕起伏。

关于念白，尚先生常常提醒孙荣蕙，“念白话要捉摸透虞姬心中所想，做到字清音朗，富于感情”，并不止一次赞扬杨小楼先生的念白，句逗之间，似断实连，过渡顺畅，才能打动观众。孙荣蕙在尚先生的指导下，反复捉摸，虞姬在帐外，听到楚兵叫苦后的大段念白从“只因秦王无道”开始，谴责连年征战的七句词，不能一概加重语气、始终高亢有力，那样反而使感情平淡。他着重在“涂炭生灵”四个字上加以雕琢，把“涂”与“炭”两字之间节奏拉长，加重“涂”的语气，使“炭”字与“生灵”二字紧凑连接，以增强虞姬痛恨、诅咒战争的情绪。尚先生听了十分满意。

虞姬舞剑，边唱边舞，复杂的心情难于言表。剑舞成了“体语”，能言难言之语，可表难表之意。这段舞蹈要快慢参差、动静相间，不仅要身段协调、姿态优美，更重要的是揭示虞姬的情感。孙荣蕙深谙尚派武功寓刚健于婀娜之道，比如连续刺剑、劈剑的动作，无论前面多么柔和婀娜，但到了刺出去的一刹那，都要干净利索，隐含一定的力度。尚先生进一步要求，虞姬站定后的“双绞花”、“单绞花”，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双剑用腰劲把身段甩起来，表现虞姬以身殉楚、殉情的决心。该戏上演后，便有了尚派的《霸王别姬》，社会反响不俗。北平《立言报》继“小梅兰芳”李世芳之后，特约评论称孙荣蕙为“小尚小云”。

足见，流派艺术，如“四大名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四家各美其美、各善其善，而在以真求美，以真求善、美善相兼这一点上并无二致。

谈起《乾坤福寿镜》，孙荣蕙说，该戏最早是王瑶卿王派戏。这出戏，从20世纪20年代起，尚先生一直不断研究、揣摩、修改，历四十年之久，经过不断的演出实践，得到观众的承认和伶界的赞许，才最终成为尚派代表剧目。

尚先生给孙荣蕙排这出戏时说：要把这出戏演好，一要把水袖功练好，二要把“疯步”练好。水袖功他总结了十二字口诀，即“抖、挑、撩、甩、扬、抓、背、弹、掂、摆、抛、转”，让荣蕙每天练习。有时尚先生站在他身旁，告诉他每个水袖动作运用的劲头在什么地方，并根据人物的不同及情感的变化，如何进行组合链接，才能做到快而不乱，美而真切，生动地展现胡氏之疯。

《昭君出塞》一戏，则更能代表尚派艺术刚劲挺拔的艺术风格。孙荣蕙讲，尚先生早在1917年拜陆金桂老先生为师，学了昆曲《汉明妃》。后来，尚先生反复理解台词的词义，逐步增加了一些舞蹈动作。今天加点儿、明天改点儿，逐步使这出戏丰富起来，发展成如今流传的样子。30年代经作家还珠楼主根据汉刘歆《西京杂记》将《出塞》加上头和尾，才形成了尚派名剧。这时的昭君扮相也经过多次改易，焕然一新。孙荣蕙学这出戏，方荣慈扮演王龙，孙瑞春演马童。每天这三个人都在科班中院北客厅门前排练。时值酷暑，骄阳似火，连热带累，两三遍下来三人浑身是汗。尚先生说：这才叫“夏练三伏”，热天练，多出汗，到台上才少出汗，还不觉得累。尚先生单教荣蕙上马的两番“大踢腿”、“大滑步”，说这是表现“南马不渡北”，险失前蹄的惊险景象。接着又教“塌腰圆场”和“俯冲圆场”以及“编辫子”圆场，说这是表现马探前、蹶后快速奔驰。舞台上斗篷要飘起来，犹如雄鹰展翅，跳起“卧鱼”要高、飘，落地戛然而止；注意了刚劲挺拔，别忘了王昭君是深宫丽质，古典“美人”。尚先生多次强调，要舞得好、舞得美，唱得匀、唱得抒情、唱出想念家乡、想念爹娘和决意和番的勇气。还一再嘱咐荣蕙：你的功底不错，但舞蹈不要再加技巧了，东西太多，演出来的人物就不像王昭君了。艺术性的高低，不在你耍了多少花样，而在于你对扮演的人物刻画得真实不真实。

承传情结

承传尚派艺术，是孙荣蕙以本能冲动为核心的愿望，一种特殊的艺术情结。早年，尚门弟子包括杨荣环、孙明珠的戏，多由他代师传艺，然后再经尚先生指点。多年来可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慕名登门者如李莉、于兰、邢美珠、刘桂娟、董圆圆、张艳玲、赵秀君、刘淑云、王艳等。大江南北，山城滨海，到处都留有他传播尚派艺术勤奋的足迹。

自1980年3月开始，孙荣蕙在天津市戏曲学校为五年级学生刘桂娟、刘淑云、雷英、董圆圆授《梅玉佩》（已演出）；为刘桂娟、董圆圆授《昭君出塞》（1980年10月天津市青少年戏曲汇演获一等奖）；为天津市戏曲学校青年教师张东霞、田玉珠授《昭君出塞》（在1980年10月汇演中，荣获二等奖）；为天津市京剧二团尚明珠、严文华授《梅玉佩》（演出二十余场）；为天津市戏曲学校五年级学生雷英、李佩红、董圆圆、刘桂娟授《水漫金山寺》；为天津市戏曲学校二年级学生张晶、张跃、李玷莹、玉梅、赵秀君授《御碑亭》（同时戏校青年教师田玉珠、周爱莲也学习了此戏）；为天津市京剧一团李莉辅导《贵妃醉酒》、《霸王别姬》中的舞剑，以及《宝莲灯》；为天津市文化局进修班中天津市京剧一团王长军、张凤云，京剧二团李静授《霸王别姬》、《贵妃醉酒》；见习生有赵士惠、赵士敏、杨军、赵青、赵立文、郭琪。历年来收徒有李莉（天津京剧团）王华、杨培（天津京剧二团）、王天蓉（哈尔滨市京剧团）、高云珠（黑龙江省京剧院）等

孙荣蕙生前为国家一级演员。曾任天津市表演艺术咨询委员会委员，中国剧作家协会会员，北京尚派艺术研究委员会委员。在其几十年弘扬京剧艺术、弘扬尚派艺术的追求中，勤奋无私，倾囊相授的崇高艺德业界人士深为赞许！当年其辛勤汗水培育的艺术幼苗，如今已担纲领衔，成为京剧界的精英。正如丰硕的果实，满足着一个教育家的期待。

孙荣蕙先生博大精深的艺术经历实是晚生拙笔难盖齐全的。

（发稿编辑　蓝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