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出手相援_苏麻喇姑事迹

偶遇：出手相援_苏麻喇姑事迹

后金天命十年（1625年）。

晚秋的科尔沁草原，霍林河水潺潺流淌，蜿蜒在肥沃富饶的草甸中。微微泛黄的草甸延至天际，蓝天白云下悠然自得的牛羊点缀其间。放目远望，蜿蜒起伏的丘陵，疏林倒影的沙地，白桦、山杏、枫树，赤橙黄绿，异彩纷呈，好一幅浑然天成的彩色图画。

河边农家土道上，一辆骡子轿车（带华盖的勒勒车）辚辚前行，后面跟随着一个骑马的青年汉子，他是郡王府的侍卫呼托图。车上，一个老年车夫坐在车厢外面，时不时扬鞭吆喝着拉车的骡子，路途平坦时则倚靠着车厢打盹。车厢内，两个少女谈笑风生。年龄稍大的十二三岁，细绺散穗长发辫，鹅蛋脸白里透红，丹凤眼，眼角微微上翘，明媚动人。她是科尔沁贝勒宰桑-布和之次女，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格格。另一位小姑娘七八岁，红扑扑的圆脸上嵌着一双忽闪忽闪的杏眼，清澈得像白水银里养着两粒黑水银，小嘴线条分明，唇红齿白。她是格格的贴身侍女苏茉儿。

骡子车不紧不慢地往前走，阵阵清风吹来，空气中弥散着沁人心脾的淡淡草香。布木布泰格格双手抱着一只小白兔，长吸一口气，看着苏茉儿说：“好香，一种好特别的味道。”(www.guayunfan.com)“是草香，与格格身上的味道一样好闻。”苏茉儿望了望窗外，“那边飘过来梅花草的味道，还有坚持到最后的野菊香。”

“小丫头不仅鼻子灵敏，知道的还不少。”布木布泰笑着说。

“伊吉（蒙语，奶奶）去世前总是教奴婢识别各种花草，特别是可以当药用的，黄芪、柴胡、防风、黄芩、龙胆、地黄、薄荷、车前、赤芍之类。它们还在生长的时候，她就教奴婢记住其形状、颜色，晾干后再教奴婢闻它们的味道。只要是科尔沁草原上能见到的花花草草，不仅要叫出名字，还要在它们干枯后，闻出它们独有的味道来。”

“原以为小丫头只是有点聪明，没想到还这么好学。”布木布泰与苏茉儿已经相处一年多了，她很少让苏茉儿干奴婢的活，平时两人常常一起学习满文、蒙文及汉文，练字，骑马，偶尔也练习射箭、学做女红。

“奴婢才笨呢，格格要多多指教！”苏茉儿被格格一夸，反倒羞涩起来。

“跟你说过，你不是奴婢，你跟郡王府的所有格格一样。”布木布泰从没把苏茉儿当下人看，对她说话就像对自己的妹妹一样，“谦逊好学是一种美德。我们的老祖宗被人称为马背上的民族，科尔沁部的始祖是成吉思汗的胞弟哈布图·哈萨尔，他是蒙古最有名的弓箭手，所以科尔沁部族数代人都善骑射，英勇无比。可惜，他们没有文化，很难守住自己打下的江山，甚至连一个部族也管理不好。作为英雄的后代，如果我们不多读书，不开阔视野，就会像牛羊一样被圈禁在草原上。只有书本才能为我们打开通往外面世界的路。”

苏茉儿听了布木布泰的话，心想，格格虽为一介女流，但却从小胸怀天下，一旦上天赐予机会，肯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不过，她心中仍有疑惑，于是问道：“大草原这般美丽，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再说我们女人又不能骑马作战，开疆拓土，怎么能走出草原？”

“刚才还夸你聪明，怎么一遇到大一点的问题就开不了窍了？你可知道，蒙古比较强势的三大部族中，科尔沁部是最出美女的地方，就跟女真人的叶赫部一样。女人虽不能打江山，但有人可以帮着去打，女人的力量就是征服那些英雄，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效力。”看到苏茉儿仍是一头雾水，布木布泰继续说，“草原固然美丽，令人不舍，但其美丽的光环下却是危机四伏。东南是建州（已改称金国），再往南是朝鲜，西面是蒙古察哈尔部，关内是大明，谁不想一统江山？我们要重振蒙古昔日雄风，就得跟其中的强者联盟。如今，建州女真部落崛起于黑水白地间，建立（后）金国，正是我们可以结盟的对象。”这些道理都是莽古斯爷爷教的，苏茉儿未必能懂，只是布木布泰把苏茉儿当成可以说知心话的人，因此很多话都会对她说。

苏茉儿哪里知道什么部落、国家大势和联盟，她只知道，格格已经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龄，一旦格格出嫁，自己在郡王府就很难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了。她涩涩地笑了一下，说：“什么联盟啊，是格格想嫁人了吧？”

布木布泰狠狠地瞪了苏茉儿一眼，嗔道：“死丫头，竟瞎说。”

两人正说笑间，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苏茉儿从车厢的门边望出去，只见一小队人马疾驰而来，她认出那是满洲的旗兵。那队人马靠近后，骑在高大枣红马上的少年问呼托图：“这可是布木布泰格格的车驾？”呼托图打量了一下少年，见他穿着带领的天蓝色绸缎夹袍，脚蹬软筒牛皮靴，略显稚嫩的脸孔显得英气逼人，穿着和气质都像蒙古贵族子弟。呼托图回道：“正是格格的车驾！请问你是谁？所为何事？”少年说：“我是满洲爱新觉罗·多尔衮，专程从盛京（今辽宁沈阳）前来拜访布木布泰格格。”

布木布泰和苏茉儿在车上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但都不知道多尔衮为何远道来访？她们与他仅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在去年六月的那达慕大会上，他们三人原本素不相识，却因机缘巧合而碰到了一起。

那达慕大会是蒙古人一年一度的盛会，每到会时，草原上的男女老少便身着盛装，聚集在一起，尽情玩乐。大会上的主要活动是敖包祭祀、赛马、摔跤、射箭等，热闹而激烈。

不过，近几年由于蒙古人在与努尔哈赤率领的女真人的争战中连连失利，很多部落或瓦解或分裂，很难有人能统一号令各部。在势力较强的蒙古三大部族（察哈尔部、科尔沁部、土默特部）中，土默特部已分裂成东西两部，势力大减；自称为蒙古正统（孛儿只斤氏黄金家族嫡裔）的林丹汗在满洲女真人的打击下，带领察哈尔部向西迁移，继续抗争；科尔沁部在首领明安、莽古斯的周旋下与女真人攀上了关系——联姻，并接受了努尔哈赤封赏的郡王爵位。去年的那达慕大会就是由郡王莽古斯举办的上万人规模的盛会，会期为六天。身为郡王的小孙女，布木布泰一开始就活跃在欢乐的人群中。

第一天最热闹的是摔跤赛场，欢乐的声浪不时涌起，科尔沁各旗的好汉们在捉对搏斗，观众爆发出阵阵掌声和呐喊声。赛马、摔跤、射箭三个项目，被蒙古人称为“好汉三技艺”，赛场最为激烈、热闹。在围观的人群中，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小女孩不时拍着手掌，为好汉们加油，享受着这份罕有的快乐。她就是苏茉儿。这年冬天，她的奶奶去世了，因为家里太穷，按奶奶遗愿露葬，尸体恰巧在这次会场附近。她来看看奶奶的灵魂是否升天（尸体被鸟兽食尽），到敖包拜祭，正好赶上那达慕盛会，于是也过来看看热闹。

那天，布木布泰艳丽的服装、娇美的身姿很快吸引了一位少年的眼光，他一直跟随在布木布泰身后。他便是金国大汗努尔哈赤第十四子、四小贝勒之一多尔衮。当时他的父汗和兄长们正带领八旗兵几万人马在辽沈地区与明朝的军队作战。多尔衮从小体弱多病，努尔哈赤一直把他留在身边，对他格外疼爱。努尔哈赤领兵出征时，皇太极的继福晋哲哲也很关照他。他曾听哲哲嫂子说科尔沁美女多，于是趁这次那达慕大会的机会，带着几个侍从悄悄溜了出来，打算一饱眼福，说不定还真会有艳遇。多尔衮十三四岁，身材高挑，但依然瘦弱，为了寻求美女，竟千里迢迢从金国都城辽阳跑到草原来。

多尔衮看上布木布泰后，派人一打听，原来她就是科尔沁贝勒宰桑之女，不禁心花怒放，向她发动闪电攻势。布木布泰对多尔衮的轻佻并不反感，反而觉得他是个敢作敢为之人，虽然未脱稚气，但眼神里却暗含着一股逼人的英气。他们就这样相识了。

那达慕大会的第三天，那个不引人注目的小女孩苏茉儿和很多大人一起在敖包祭拜天地神灵和祖宗。仪式完毕后，人们纷纷散去，苏茉儿静跪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悲伤没有忧愁，也无所思无所想，像个木头人似的，时间对她来说好像停止了，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糟糕！”苏茉儿一怔，侧耳细听了一会儿，马蹄声嘈杂错乱，似有马群受惊。她蹲着身子回头一看，只见一匹红鬃马狂奔而来，马背上一个十多岁的少女眼看就要被颠下马去，少女双手拼命抓着马鞍，缰绳掉落在地上，显然马已经失去控制。苏茉儿来不及多想，在马靠近的一刹那就地一滚，一把抓住缰绳。以她那娇小的身躯，根本无法将马拽住，但她死死抓住缰绳不放。烈马拖着她继续狂奔一阵后，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后面追上来一队人马，多是满洲女真人装束，只有一个少年是蒙古族打扮。他们合力将马拦了下来。

马上的少女惊魂未定，对少年说：“多谢小贝勒爷出手相救。”

少年呵呵一笑道：“格格没事就好。这位小姑娘还真是不怕死，衣服都被划破了，不知伤着没有？”他两眼盯着趴在地上的苏茉儿。

少女从马上跃下，轻轻扶起苏茉儿，见她手臂上、腿上都划出了一道道血印，忙问道：“痛不痛，赶快到我额布格（爷爷）翰儿朵（或称宫帐）去涂点药。”苏茉儿一听要用药，连连摆手道：“不去，不去。”少女不好勉强，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离这儿远吗？”

“我叫苏茉儿，奶奶的毡房离这儿只有五六里地。”

“你年纪这么小，又受了伤，我叫人送你回去吧。”

“不，不。”苏茉儿还是摇头。众人都不解其意，是不用送，还是不回去？

少年也跳下马，对苏茉儿说：“这位是布木布泰格格，别害怕，有什么难处格格会帮你的。”

苏茉儿听说是格格，连忙单膝下跪行礼：“奴婢不知是格格，格格吉祥！”

布木布泰笑道：“不必多礼！我这个格格算不得什么，这里还有一位金国的贝勒爷呢。”

苏茉儿忙又转身给少年行礼。布木布泰问了苏茉儿的一些情况，得知她是个孤儿，唯一的亲人奶奶在几月前也去世了，便决定把这个勇敢善良的小女孩留下，做自己的贴身丫头。苏茉儿觉得格格尊而不娇、和气可亲，也一口答应下来。就这样，苏茉儿做了布木布泰格格的侍女。

多尔衮这次毕竟是私自出行，他不敢在草原逗留太久，在那达慕大会结束后，依依不舍地回了盛京。

一晃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没想到多尔衮突然再次来访。布木布泰并不知道多尔衮此次是奉命而来，她想了想，将手中的兔子递给苏茉儿。苏茉儿不知格格何意，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主意。她打开车厢，对多尔衮说：“原来真的是小贝勒爷，格格暂时不方便相见。不过，小贝勒爷若真心想见，也未尝不可。”

“怎样？”多尔衮大惑不解，急不可待地问道。

苏茉儿说：“这只兔子是我们刚刚逮到的，现在把它放了，贝勒爷若能把它活着逮回来，格格就可以见你。”这是苏茉儿想到的捉弄人的孩子游戏。

多尔衮一向自视甚高，别说是逮一只小兔子，就是逮一只大狍子也不在话下。他高声应道：“那请吧。”

苏茉儿弯腰放下兔子，然后猛地拍了一下车厢，兔子十分惊惧，“嗖”地一下腾空而起，慌不择路地逃走了。多尔衮打马便追，兔子在草丛里左冲右突，很快就不见了。多尔衮只得下马，向兔子隐没的地方寻去，但折腾半天，仍不见兔子的踪影。

这时，远处又过来一队车马，浩浩荡荡，绵延数里，红、白、蓝三色旗帜迎风飘扬。多尔衮一看，知道是以四贝勒皇太极为首的省亲队伍来了，不得不终止了小孩子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