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邪辨证思路

辨认伏邪，李可往往先从病史辨，如表邪误补案（177页）；若病史不详，可从证候辨，但要见微知著，如“肩背沉困如压石头”，或“每进食胸背无汗”，一般人是不把它当回事的，但李可能从这细小之处看出“营卫闭塞”的玄机来；若证候不详，就从征兆辨，也能找出蛛丝马迹来；若征兆不详，可从发病时间辨，如“痢疾周期性发作”便是其破绽（152页）。下面举例证之。

伏寒奇症　高某，男，42岁。1985年7月12日10时，其爱人急来邀诊。6年前就病退，畏寒、子时厥气上攻，服药数百剂，不效。今日外出理发，店内高悬电扇，觉冷风从百会、大椎、风池、风府侵入，立即寒战嘎齿，不能支持。理得一半，急急返家，十分狼狈。盛夏之际，门窗紧闭。患者身围棉被，头顶热水袋，面色苍白，大汗淋漓，手冷过肘，足冷过膝，移时呃逆一声，觉上入之冷气下压，脐中有强烈之冷气上攻，二气在两乳之间交战。喘急恐惧，几近昏厥，神情恐慌，口不能

言。脉沉迟微细，58次/分，舌淡胖水滑。病情危急，如此大汗不止，顷刻必有亡阳之变。急疏温氏奔豚汤大剂，温肾回阳，镇敛冲气，加山茱萸敛汗固脱：附子150g，山药60g，油桂、沉香、砂仁各10g，云茯苓、泽泻各30g，红参（捣末同煎）20g，山茱萸90g，怀牛膝30g，炙甘草60g。急煎频灌，夜12时前连进2剂。11时趁热服药1次，10分钟后汗敛，觉寒气下潜至下脘穴处，上攻之势已弱。11时半再服1次，寒气下行过脐，腹中鸣响，转矢气1次，呃逆止，已能讲话。患者频换热水袋之水，须保持滚烫，始觉热气沿百会穴透入体内，头皮已烫成紫色而不觉痛。如此怪病，确属罕见。时已正午，阳气已旺，患者思睡。嘱家人将头顶之热水袋绑好后入睡。诊脉迟弱，66次／分。肢厥已退至手腕、足踝处。7月13日二诊：今日患者神识清朗，厥回喘定，已能回答询问。诉昨夜12点至1点之间，脐下冷气有上攻之势，但未攻上来，一夜提心吊胆。仍怕风，喉间有水鸡声，舌如前，脉沉弱，77次／分。原方加生半夏30g，细辛、五味子各10g，生姜10片，枣10枚，日服1剂，3剂。7月20日三诊：稳步好转，痰已消，腰困重。脉率80次／分。改方，温氏奔豚汤大剂，加肾四味60g，3剂。7月23日四诊：今日患者已能下床游走一阵，仍畏风冷，紧抱头顶热水袋不放。食纳精神见好。温氏奔豚汤既已得效，则知与本证病机相合。拟续投本汤，加肾四味鼓舞肾气，紫石英温肾镇冲，黑芥穗之深入血分引伏寒外透：附子30g，生山药60g，油桂（冲）15g，沉香（磨汁兑）1.5g，砂仁3g，煅紫石英30g，红参（另炖）、肾四味、泽泻、怀牛膝、炙甘草各10g，黑芥穗3g。9月23日五诊：上药于2个月内守方连服43剂，计前后五诊，大伏天用附子1750g，不热不渴，每服必腹内鸣响，频频矢气，寒邪渐渐下泄。又觉脐中有热气转动，肩背部出汗时有凉气外冒，腰困大减，食纳大增。其长达6年之肩背沉困如压一磨盘之状始解，畏寒始罢。但外出仍要戴双层口罩、棉帽，系围巾，穿棉大衣。病人虚损之途，非旦夕可以图功。故每夏服培元固本散一料，温养五脏，以待正气来复。连服4年至1988年7月某晚子时，忽觉胸背部（即10年前风寒袭入之处）痒极难忍，随即每隔三五秒钟涌出一股冷水，透骨冰凉，手脚大动，敲击床板嘭嘭有声而不能自主，口中大呼痛快，持续半小时渐止。如此连续三晚，背心、衣裤、床褥尽湿。从此，始觉全身暖融融如沐春风，扔掉戴了整4年的破棉帽，奔豚根治，不易感冒（381页）。

【李按】本案病之起因，患者1979年在天津工艺厂时，车间整年不见阳光，阴冷殊甚。日久体质渐衰，不耐风寒，时时感冒。开始服点西药尚能抵挡一阵，后来不效，改服中药，每服必全身出汗，汗后可好三五日。未及痊愈，又重复感冒。又服汗剂，暂告缓解。之后，身软神疲食少畏寒益甚，终至病倒，获准长假，休息治疗。自觉每感冒一次，即有一点寒气积于体内。发一次汗可去一点，留一点。先是背部畏风畏冷，虽在盛夏也不脱棉坎肩。渐觉胸部亦有冷气流窜，吸入之气亦冷不可挡。至年底病重返家，7个月感冒40多次。如此反复感冒，寒邪一层压一层，深伏不出。冰冷之气，由胸及胃渐入于脐下。此气一遇阴雨天，或半夜子时之际，必有突突上攻之势，气若攻至胸际，人即不能言语，气喘不能接续。心中无端恐惧，常觉背后有人影，天晚即足不出户。腰困特重，坐不是，站不是，躺卧亦不能减。据上症情，确属久病正虚，过用疏解，多汗伤阳，卫外失固，寒邪由皮毛、经络渐渐深入于脏，已成沉寒痼冷顽症。积10年之久，阳气始复，伏寒得透，何其艰难曲折!阴证战汗，古今少有。从本病例的经历看，正邪交争的焦点，全看阳气的消长进退，阳虚则病，阳衰则危，阳去则死，阳复则生。

【编按】此案具有伏邪的各种特点，既有伏邪病史——反复感冒；又有伏邪证候——肩背沉困如压一磨盘达6年之久；伏邪发病时间——交节病作，每到子时奔豚上攻；伏邪征兆——新感引动伏邪，理发一半，狼狈返家等。这是一则伏邪的生动范例，记住了它，伏邪的理论也就明白了一半，而另一半就看你在实践中的感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