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行知论女子教育

索引18　陶行知论女子教育

Ⅰ

中国现在受教育有三桩不平均的地方：（一）女子教育；（二）乡村教育；（三）老人教育。（360）

女子教育在中国最不注重。中国全国，有一千三百余县没有女子高等小学，又有五百余县没有一个女学生，若照百分比计算起来，男学生占学生中百分之九十五，女子却只占百分之五；以家庭论，一百个家庭，只有五个是男女同受教育——好家庭了。所以为家庭幸福计，男女都应受同等的教育。女子教育的重要有三：

甲、女子同为人类，自应有知识技能，去谋独立生活。譬如四万万根柱子擎着大厦，设若有二万万根是腐朽不能用的木材，则此大厦必将倾倒，这是很明显的例子。所以女子必须受教育，去共同担负社会的责任。

乙、女子富于感化性，能将坏的男人变好，并且可以溶化男子的性情与人格。诸位不信，请看看你们的亲友，定可得着个很显明的证明。所以欲使男子不致堕落，非从女子教育着手不可。

丙、女子受教育，必定十分顾及他子女的教育，不似男子的敷衍疏忽。所以普及女子教育，不但可以收到家庭教育的好果，并且可以巩固子孙的教育啦！（361）

（《教育者之机会与责任》，1921年夏）

光绪二十八年以前的学堂章程，无女子教育的规定。好像在拟定章程的人的心目中，教育只是男子所独享的。二十九年修正章程以“家庭教育包括女学”。那时拟定章程的人，对于女子教育的观念，可从下文得一个大概。

“惟中国男女之辩甚谨，少年女子断不宜令其结队入学，游行街市，且不宜多读西书，误学外国习俗，致开自行择配之渐，长蔑视父母夫婿之风。故女子只可于家庭教之，或受母教，或受保姆之教，令其能识应用之文字，通解家庭应用之书算物理，及妇职应尽之道、女工应为之事，足以持家教子而已。”

照上文看起来，二十九年的学制当中，还没有女子的位置，那时女子教育只是包括在家庭教育当中。迟至三十三年才有《女子学堂章程》发现。那年正月二十四日颁布《女子师范学堂章程》三十六条、《女子小学堂章程》二十六条。这是女子教育可纪念的一天，因为女子教育在学制上占领位置实从此日起。这时之女子教育可注意之点如下：

（一）女子教育与男子教育是分开的。

（二）女子初等小学堂和师范学堂都比男子少一年。

（三）女子中学尚未占领地位，女子教育到师范学堂为止。

民国成立后，就学制方面看，小学里男女同学并未说明，修学年限男女却是一样的。五年颁布《国民学校令》施行细则第十九条说：“国民学校或其分校同学年之女生数足敷编制一学级时，应分别男女各编学级，但第一第二学年不在此限。”《高等小学校令》施行细则第十六条说：“高等小学校或其分校应分别男女各编学级。”换句话说，那时国民小学三年级以上可以同校，但最好不同级；高等小学可以同校，但不可同级。近几年来，国民小学男女完全同级的，已是常事；高等小学男女同级的也已渐渐发现。至于中等教育，民国初年，女子初级师范学校之外，《女子中学校章程》之上，立《女子高等师范章程》。实际上，《女子中学校章程》颁后九年内，只有制裁私立女子中学之功用，公家设立的女子中学校很少。至于《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章程》，简直是虚设了八年多。到了八年四月二十三日，北京女子师范学校改为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时候，才是第一次的实现。自民国九年北京大学、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相约招收女生，政府默认之后，高等教育对于男女同学的困难，已经打破。十年，广东省立中等学校开始招收女生，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附属中学亦有试办男女同学之举。中等学校是否宜于男女同学，姑且不谈，但是中等学校的男女同学的难关，至此时确是已经打破了。（425）

我们可以说：到了民国十年的时候，依理论方面看，女子与男子在教育上已享有平等的地位；下至幼稚园，上至大学，女子皆可得教育的机会，女子皆可与男子同学。……二十八年的学制只承认男子能有教育，女子在教育上是没有位置的，所以凡教育只是男子教育的别名。但按新学制草案的用意，教育是男女共有的，并可以同得的，从男子独享的教育而变为男女共享的教育，时间只花了二十年，进步的快捷，实可令人惊叹。（426）

（《中国建设新学制的历史》，1922年1月）

中国自有新的女子教育，已将近八十年；英国教土在中国创设女学，实在一八四四年（注一）天主教士在中国开设女学，实在一八四八年，本国私人开设女学（注二），实在一八九七年：这都是女子教育很可纪念之事。经过六十余年的酝酿，到了光绪三十三年正月二十四日，合阳历民国前五年，西历一九〇七年三月八日，始颁布《女子师范学堂章程》三十六条，《女子小学堂章程》二十六条。这是第一次女子教育在学制上占领地位，更是中国女子教育可以纪念的一天。（464）

这时各种女学校，已经有三九一所；共有学生一一六三六人，约占全体学生数百分之二。

这是十五年前的情形。十五年以来的进步也可以约举如下：

（一）女子教育到现在已与男子教育立在平等的地位。小学、中学、大学里，女子都可以得到教育。

（二）女子与男子并且可以同学。小学、大学里的男女同学，几已视为常事。教育界对于中学男女同学问题，意见虽不一致，但有好几个地方，已经在那里实行，可见得社会至少已许他们试办了。

（三）……在民国五年的时候，全国有女学生一八〇九四九人，占学生总数百分之四……江苏最近调查有学生五一〇五〇六人，女学生六七二六六人，占总数百分之十三。山西近年推行义务教育最力，据民国九年八月调查表所列，全省国民学校学生总数为六四五一四八人，女学生数为八〇五八三人，已占学生总数百分之十二·五了。

照上面所说的看来，中国女子教育的进步，不能算不快。这是很可以纪念的。但是女子教育急待解决的问题正还不少。现在择其紧要的，提出几个来和大家商榷。（465）

（一）最好的省份如江苏、山西两省，女学生只占总数百分之十二或十三；那最不发达的地方如甘肃（民国五年统计）每一百学生中得不到一个女学生；甚至如新疆省（民国五年统计）连一个女学生还没有看见报告。如何使各省都有女学生，使个个女子都能得到教育的机会，是不是我们今后的责任？

（二）别的地方我不清楚，民国十年南京的教育情形我曾经调查过。私塾学生一二，五五六人中有一，六五一女生，约占总数百分之十三，幼稚园七七人中有三九女生，约占总数百分之五一；初等小学生七，四一三人中有二，三九八女生，约占总数百分之三二；高等小学生三，七九六人中有七一〇女生，约占总数百分之一五；高等专门大学学生一，一二一人中有九十七女生，约占总数百分之九。愈到高头，女生愈少。如何使各级教育女子所得教育之机会都能平均，是不是我们今后之责任？

（三）现今社会变迁很快。女子教育与社会生活，很有许多隔阂的地方。如何改良女子教育的内容方法，使能适应进化社会之需要，是不是我们今后之责任？

（四）……如何使服务女校的人和服务男校的人得同等的待遇，以促进女子教育的改良，是不是我们今后之责任？

（五）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现在已不在少数。至少似宜有几个人担负研究女子教育责任。这几年来，我只遇到一位。这一位就是美国露易土女士。她的《中国女子教育论》和《四川女子教育报告》都是很有价值的。（466）

（六）各国对于普通教育运动最力的，无过于女子的会社。中国受过教育和现受教育的女子，总不下五十万人。此刻又当各处提倡普及教育的时候，如果每一受过教育女子发愿每年劝一幼女入学，引一老妇改良，并群策群力，组织团体，做全部的提倡事业，那女子教育必有不可限量的进步。女子教育本是全国人民所应担负的责任，但受过教育的女子，更是当仁不能让的。（467）

（《女子教育在学制上占领地位之十五周年纪念》，1922年3月）

注释一：1844年，英人霍尔特税女士（Miss Aldersey）受英国“东方女子教育协进会”派遣，在宁波开设一所教会办的女子学校，这是外国人在华创办女子学校之始。

注释二：1898年吴怀疚在上海创办务本女学，这是本国人开设女学之始。

Ⅱ

据最近统计，中国女学生数仅约占学生总数百分之五，离教育机会均等之目标太远，不可不有以促进之……但就近年经验言之，觉女子教育问题宜联合全国受教育之女子作大规模之促进运动，似非少数同志所能解决。（254）

（《请发起并筹备中华女子教育促进会案》，1925年）

Ⅺ

一个国家文明之高下，可以拿女子教育来决定。在重视女子教育的国家，这个国家必定是兴旺的，而轻视女子教育的国家，是靠不住的。这里有两句话：“提倡女学，解除天生囚犯。”一个女孩子生下来就给她裹足，她本是自由人，生在中国就变成了一双三寸金莲。（803）

中山先生之所以能创造新中国，也是鉴于思想的解放，所以不但要求放足，更要求思想解放！有许多人恨不得把我们的头裹起来，变成一个“三寸金头”……所以我们要解放头脑，最大的目的：一、培养道德，二、研究深学。如果我们的头脑还裹着，试问怎样去培养道德研究深学呢？所以要有决心，代代而下，我们的头脑就可以解放了。（804）

今天我们毕业了到社会上去，是进社会大学的一天。毕业总是给我们一个不大好的影子，就是自以为自己的学识是足够了。我们要知道，今天的毕业是开始独立生活的一天，决不是自己的学识达到最高峰的一天。德国歌德的名著里说：“如有一天我满意自己，那么我是失败了。所以不能自己满足。”……所以你们不能满足自己的毕业，应该到处研究学问，承认自己一无所成。要学到人家所不能的，不但把人家会的学过来，还要学到人家所不会之处。女孩子也要把学问献给一切人，贡献文化，本着天下为公这原则，决不能把我们学问时常藏在脑中，变成一个大头鬼。（805）

（《振兴女子教育》，1946年6月）

Ⅻ

光绪二十八年所定的学制，还没有女子教育。到光绪二十九年，张之洞定学制，是为“奏定学堂章程”，提到女子不能入学校，有两个理由：

一、说女子入学堂，成群结队的满街走，很不好看。

二、女子不可以读外国书，恐怕传染了西洋的自由婚姻一切的习惯。

所以说女子读书，可在家里，是家庭包括女子教育时期。此时政府虽不承认有女子学校教育，但私立女子学校却已办了好几年。光绪三十三年，女子在学校制度上，才有地位，这年三月八日颁布女子师范学堂章程三十六条，女子小学堂章程二十六条，允许女子入学，当时女子教育的特点可以说：

（一）男女不能同校；

（二）学年也不能平等，小学教育，男子有九年，女子只八年，以学年论，女子要低一个年头；

（三）男子有中学以上的教育，女子没有中校。这时统计学生，每百个男生，只有两个女生；所以男女生比较起来，男生多四十九倍。

没有最近的全国统计，到民国五年为止，女生占总数4％；全省的统计要近些，江苏女生有13％；山西女生12.5％……南京的童蒙馆，有女生13％；幼稚园51％；初小32％；高小19％；中学15％，大学9％。十五年的工夫能够这样的发达，可算进步了。在从前，男女都是分校的。到了现在，幼稚园、初小、高小，都可男女同学了。大学是北大和南高先开女禁的；至于中学，现在北京和广东的中学，都在那里试办男女同学。（15）

讲到中学男女同学，一般办学的人，有赞成的，有反对的，社会上又像唯唯诺诺，那意思是看你们办的什么样？就理论说，幼稚园一直到大学，都可以男女同学了，这不是对女子教育的观念上一个很大的进步？

今再说中国女子教育今后的事业，是我们应该知道，应该负责的。

一、江苏女生13％，要和男子一样多还欠许多人。甘肃百人中，女子不够一个，不过千分之八九的光景。新疆还没有一个女学生的报告。那么应该如何使个个女子有受教育的机会，是不是我们的责任？

二、现在女子。在两等小学里的尚多，在中学就少了，大学更少了。如何使各级学校女子与男子数目的比例得到平等，是不是我们的责任？

三、多数学校的课程，不适于女子与社会的需要。所以课程应该使女子适应社会的举动。如何改良课程使女子所学的能在社会、国家、世界上占重要位置呢？这是不是我们的责任？（16）

女子的责任很重大，所以必要给他受教育，因为受过教育的女子，就知道尽自己的责任了。做母亲的人，自己受过教育，没有不给子女受教育的。然而父亲自己做了博士或是主人，他的子女或者有不受教育的。所以不普及女子教育，好比一个人缺了一只脚，那么哪里支撑得住呢？其实何尝是一脚，不过藏了不用罢了。所以这个责任，是应男女同负的，提倡女子教育，就是提倡普及教育，也是普及世界代代的教育咧！

女子的责任大，受过教育的女子的责任更大；男子似乎太忙，所以这时候正是女子应该出来做事的时候。（17）

我看要在这十五周纪念日以后，比前更有进步，须先有两种的精神：

（一）开辟的精神。我们要在没有教育，没有女子教育和反对女子教育的地方，去办教育。前途的障碍，好比荆棘，要阻止我们的进行，所以我们须用大刀阔斧，砍将进去，一年不成，二年，二年不成，三年，总有一年可以成功。

（二）试验的精神。试验的精神，是进步之母。遇见一个难题，就要去设法解决这个难题，法子不行，就研究考虑修改，再不行，再改，必有进步。开辟是要使得能够成功；试验是要使得能够进步。我很希望中国的教育和女子教育像飞机一样向前向上，一日千里继续不已的进步。但要想继续不已的进步，就须继续不已的开辟，继续不已的试验。（18）

（《中国女子教育之既往与将来》，1922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