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喻是天才的标志”（亚里士多德语）。“能博喻然后能为师（《学记》）。”一个人运用比喻的能力高低，也反映出一个人思维品质与语言表达水平的高低。一个教师运用比喻的能力高低，也决定了其教学效果的高低。孔子，不仅是一个政治家、思想家，更是一个教育家。孔子作为万世师表，其比喻运用的水平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孔子不仅是一个泛师论者，也是一个泛生论者，他施教的对象有童子，也有成人；有闾巷之子，也有王侯大夫。然而，他都能以喻动人，取得良好的教育效果。
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孔子的比喻是最有魅力的。这种魅力，有时已超越了教学与语言表达方式的范畴，在中国的社会、政治、生活中产生重大影响。孔子关于“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的比喻就是明证。这个比喻最早见于《荀子》和《孔子家语》，两书记载大同小异，《孔子家语》原文如下：
夫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这个比喻，引起了后代许多政治家的重视，从而正确处理统治阶层与被统治阶级的矛盾，使民安国治，出现盛世景象。史载：魏征曾把这个比喻讲给唐太宗李世民听。唐太宗李世民深谙这个比喻的道理，因而关心民生，轻徭薄赋，舒缓刑罚，终于促成了社会安定、生产发展的太平景象，史称“贞观之治”。不仅如此，他还用这个比喻教育下一代，为后来的开元盛世奠定了基础。
孔子施教的比喻，具有以下两个重要特点。
孔子的比喻，就近取譬，本体都是常见的事物，浅近而易懂，但又不失生动形象。如：
①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论语·颜渊》）
②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
③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礼记·檀弓下》）
④鲁卫之政，兄弟也。（《论语·子路》）
以上几个比喻中的喻体草、风、松柏、虎、兄弟，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然而，引作喻体又无不生动、形象。例①中“风”“草”两个喻体，形象地说明了统治者的德行对普通百姓的影响。统治者德行善美，普通百姓就会修德向善；反之，上梁不正下梁歪，统治者不修德向善，社会风气就会败坏。例②以树喻人，松柏比喻在险恶环境中坚韧不拔、坚持操守的人，十分贴切。例③是一种比较性比喻，也称较喻。用凶恶吃人的老虎与苛政相比，不仅逼真，而且带有鲜明的感情色彩，表现了对苛政的憎恨之情。例④用兄与弟比喻鲁国与卫国的政治状况，说明二者“半斤八两”，彼此彼此，我们可以窥见孔子当年说话的不屑神情。
⑤良药苦于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孔子家语》）
⑥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论语·为政》）
⑦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
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论语·季氏》）
⑧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论语·阳货》）
例⑤是描述性比喻，本体和喻体不是词语，而是一个句子；本体与喻体也不是某种事物，而是某种事物现象。孔子运用“良药”味道与作用来比喻忠言的感觉与作用，把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药”与“言”链接到一起。思维跨度大，非想象力丰富者而不能为，但不失严密，深刻地揭示了二者的相似点。
例⑥，作者的思维眼光由地上转向天空，用“众星拱北斗”来说明德是为政的关键，诚可谓奇想天外了。
例⑦用了两组比喻。一组为“危而不持，颠而不扶”，比喻冉有、季路没有像盲人的领路人一样尽心尽力地匡正季氏过失，阻止季氏讨伐颛臾。用“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批评冉有、季路，没有像管理员一样忠职守。任虎兕窜出笼子，让龟玉毁在匣子里。虎兕比喻季氏发动侵略战争的欲望，龟玉，比喻颛臾。这种带有系统性的比喻，既准确到位，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又展示了思维的宽度与深度。
例⑧更是拓展了比喻的空间。先秦时期，比喻常用来描绘事物情状，阐明道理，显得“正儿八经”，而孔子却用来“开玩笑”，可谓别出心裁。试想，在身心俱疲、奔波无定的周游生活中，师生情绪难免会低落。而这个比喻一出，玩笑一开，众人的精神就会为之一振。如果说“任何比喻都是有缺点的”（列宁的话），孔子的这个比喻可以说是个例外！
孔子为“万世师表”，这是为世人公认的。人们向来重视其教育思想、教学方法的研究，其实，他的教学语言艺术也值得我们深入研究。仅从他比喻手法的运用中，就可以窥见其一斑。
2011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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