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教育与劳动问题

职业教育与劳动问题90

今天所讨论的，就是劳动问题同职业教育的关系。我们必先要问，从古迄今，几千年中，工人无日不在劳苦生活中，何以毫无问题发生？直到今日，此问题日见紧迫呢？我可以说，凡有大工厂的地方工厂制度极发达，聚集几千百工人在一处工作。我们利用煤电种种机器，代替人工，在这种地方，劳动问题没有不要发生的。从历史上看起来，一方面有工厂制度，一方面就有劳动问题。日本在欧战以前，劳工很平静；欧战以后，工厂日见增多，工人日见发达，就有劳动问题发生了。西洋工厂制度的发达，就在这一百年内，现在是劳工问题最难解决的时期。中国的情形，虽然比西洋尚远，工厂的发达，也仅在上海一部分，但是将来这个问题，总要发生的。所以我们现在要研究的，就是如何可以预先防阻它。

工厂的组织同劳动问题的因果关系在什么地方呢？因为有工厂的组织，世界的物产自然增多，物产丰则财多，财多则欲望随着增进。我们用蒸汽电力以及种种机器代替人工，生产的增加，至少要比从前过一百倍。从前没有机器的时候，全靠人工操作，朝夕劳动，生产率有限，所有物质上心理上的需要，不能充分供给，所以人类习于简单的生活，没有什么奢侈的欲望。有了机器代替人工，比较人工更觉省力，所以工有余暇，制造种种生活必要以外的奢侈品，供给人的欲望。物产增，欲望生，既有种种物品的供给，人的欲望，似乎都可满足。但是享受过这种利益的人，只是少数有金钱有势力的人，大多数劳工，并不能享这种利益。他们很劳苦，所得的工资，又不能维持他们的生活，所以有劳动问题发生。世界各地都有阢陧不安之象。这劳动问题，从消极上面看来，是不好的；但是从积极方面看来，是极好的。因为可以证明人类对于现在的环境不能满足，在现在的生活上，要求更良好更高的生活，这是人类向上的表示。平常人有一种错误的地方，以为工厂组织生产率的增加，满足人的欲望，不过是物质的进步，不知人能利用天然的能力，科学的发明，制造普通物品供给应用，那么人的能力、思想、精神，都可以解放，可以去研究物质以外更高标目标了。所以劳动实业的中心，是要物质有进步，使人类享受物质的幸福，改良人类生活的状况同程度。但是少数人能享受，多数人不能享受，这就是劳动问题发生的由来。西洋物质进步以后，没有想到有什么困难，因为他们没有经验。无论什么事，都应该根凭已往的经验，才有好效果。现在我要郑重申明，中国在一二十年内，工厂铁路以及种种大规模的事业，都要振兴，这劳工问题的准备，是不可少的。劳动问题发生，社会上有动摇不安之象，都是因为人民生活程度日高一日，资本家同劳工冲突，所以不安。西洋既有不好的结果，所以中国应该利用西洋的经验，推广社会制度同教育，却防止它的流弊。

劳动教育是关系两方面的，一方面是劳动者应该受教育，一方面是资本家也应该受教育。普通人以为劳动教育是只属于劳动一方面，那是错了。那些雇人掌权以及操纵一切的人对于这个问题，都有密属关系：（1）资本家管理者应受的教育，就是要使他们觉悟。有金钱不是应该仅谋个人的利益，个人的幸福，是要为社会为世界谋利益谋幸福，要有这种远大的见解，不可再存自私自利之偏见。教育又应该造成一种舆论，发挥人类的良知同德谟克拉西的精神，鼓励社会，使社会的眼光都从大处着想。有人批评中国现在采用新工厂制度，未免太慢。但是我晓得中国的采用新方法，是一种试验的态度，不嫌甚慢，因为可以免除资本家操纵工人的弊病。如从历史上面看起来，中国采用工厂制度，有好的效果，足见中国人有特别的本能，正确的趋向，不但不批评，并且要赞美了。（2）劳动家的教育，也要从大处着想。增加工资，减少时间，都不是彻底的办法，根本的解决，是要教育，使工人道德上、知识上有充分的发展。如果工人的品格知识个性上，有特别的增加，那么增资减时自然不容说的。我们利用机器，增进生产率，时间的减少，已经成为事实，余下的时间，我们应该如何利用，讵不致有害劳动者的身心，缘赌博饮酒游玩等？我们应该设法利用这些时间，去发展他们的知识同正当的娱乐，如音乐、文艺等，那就有利益了。又劳动者的教育，应该注意利用他们的余暇，发展他们的个性同思想，使他们对于机器，有研究的志趣，那么不但他们生活程度可以加高，并且他们的精神方面，也可增加了。增资减时，不足解决劳动问题，可用美国情形证明。美国现在工作时间，已经减少，但社会仍有不安之象，所以必须从道德知识上，才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学校、商店、工厂必须联络，工厂应附设工人娱乐及教育的机关，注意工人身心上的幸福，不但使工人生产率增进，并使工人知识道德都有进步，那真是阻止劳动问题的好方法了。

中国的社会，虽然不发达，但是西洋人到中国地方，处处见中国有德谟克拉西精神的表示。中国封建制度的废除，已有两千余年了，社会上并没有贵族同平民的阶级。中国人深知无论何人都可以到极高的地位，深知人类平等，并有同等的机会。中国如能扩充德谟克拉西的精神，应用到教育上同实业上，无论男女，都有同等的机会，发展个人的本能，那不但能阻止劳动问题的发生，并且实业的前途也不可限量了。

90　1920年5月30日杜威在上海中华职业教育社的讲演,刘伯明口译,原载《杜威罗素演讲录合刊》,上海泰东图书局192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