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造可持续供应链

弗雷德里克·库梅纳尔 | 文　廖琦菁 | 译　刘铮筝 | 校　李剑 | 编辑

这家公司长期致力于领导珠宝行业解决环境及人权问题。

当我思考蒂芙尼（Tiffany）的竞争优势时，垂直整合模式立马跳进我的脑海，其中原因有两点：一是根深蒂固的商业理念，伟大的奢侈品应有自己的原创设计。二是可追溯性提供了对社会与环境负责的最佳方式，这一点同样深入人心。

回想职业生涯，那些塑造我自身理念的过往，我发现自己对三件事情充满热情。第一是品牌。作为极好的传播媒介，品牌能传达公司的文化和价值观，也一直深深吸引着我。我热爱的第二件事是环球旅行。从法国的童年时期开始，我对世界各地的新文化、新场景和不同思维方式充满好奇。最后一件事是对艺术和表达的热爱。创造和收集艺术品的商业行为不仅实用，而且真的很美好。我工作过的公司都能让我追求所爱，这让我觉得非常幸运。

我的职业生涯始于宝洁。宝洁是一家大型跨国企业，它发明了品牌管理，所以宝洁与我的两个兴趣点有关。在宝洁，我有机会为不同国家和行业的产品做营销。从哈佛商学院毕业后，我在意大利的工农业公司Ferruzzi Group工作，后来进入玛氏——一家总部位于美国的糖果公司。

加入蒂芙尼前，我在LVMH集团工作了15年，这是一家总部位于巴黎的奢侈品集团。那是首次我的三个爱好都能与一家公司有关。作为一家专注多个奢侈品品牌的跨国企业，LVMH制造真正美与艺术兼具的产品。21世纪初，我成为酩悦香槟（Moet & Chandon）的CEO，这家公司价值12亿美元，它是LVMH旗下优质葡萄酒企业，拥有唐·佩里侬香槟王（Dom Pérignon champagne）等品牌。

在葡萄酒行业工作时，我开始关注企业的可持续性问题，以及领导者该如何看待自己作为自然资源管理者的身份。酩悦香槟拥有香槟产区最大的葡萄园，而领导酒庄教会我尊重地球母亲。想要生产令人惊艳的香槟，你必须种植让人惊艳的水果，而这需要土壤年复一年保持肥沃。

2010年，我接到了有机会为蒂芙尼工作的电话。我马上很感兴趣。美国孕育了许多伟大的公司，但我看来，大多数真正的奢侈品牌都来自欧洲。蒂芙尼则是例外。如果这家公司创始于一个相对小的国家，而非美国这样大的市场，绝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国际化程度。我对这家公司研究得越多，越意识到它全球增长的潜力。蒂芙尼拥有悠久的历史，但却很少向消费者传达这些品质。

我受聘时有着明确规划，就是接替时任CEO的迈克尔·科瓦斯基（Mike Kowalski），目前他是公司的非执行董事长。我作为执行副总裁加入公司，3年内成为总裁并进入董事会。因为我准备接手迈克尔的工作，所以我与他密切合作，了解公司各方面业务，并且我思考了接任后一些工作的优先级别。2015年4月，我正式成为CEO，便开始按计划在这些优先事项上采取行动。我的首要任务是拓展一条可持续和对社会负责的供应链。

1837年，当查尔斯·蒂芙尼在纽约联合创立这家公司时，没人用过“可持续”一词。但是，蒂芙尼用自己的方式，走在了那个时代的前列。在曼哈顿开店之后，他成功与竞争对手实现了差异化，其行事方式直到现在也同样适用。

19世纪，大部分珠宝商只是零售商，他们从中间商手中购买产品，然后再售出。现在同样如此。而在1848年，蒂芙尼雇用了几十位工匠，在门店楼上的车间打造珠宝。通过出售自己设计加工的产品，蒂芙尼想要表达个人的艺术视角与才华。而这仅仅是迈向垂直整合的第一步。到19世纪末，蒂芙尼已经在品牌内部建立了一条钻石切割、抛光的加工线，并采用严格的质量和工艺标准。这并不意味公司一定比其他竞争对手更环保，但蒂芙尼对其供应链的把控能力确有增强，这在以后变得越来越重要。

大约25年前，蒂芙尼开始关注可持续性。公司在1987年上市，之后10年聚焦于发展和海外扩张，使得公司对贵金属和钻石的需求增加。与此同时，人们对采矿的环境和人力成本愈加了解：从矿石中提取贵金属（特别是黄金）的过程中，经常使用氰化物和其他有毒化学品。一些钻石来源于有政治冲突或侵犯人权行为的国家，因此销售这些钻石可能是在为暴力融资。2006年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主演的电影《血钻（Blood Diamond）》上映后，人们对于“冲突钻石”有了更多认识。

在我加入之前的10年间，蒂芙尼已经为整个行业解决这些环境和人权问题作出表率。公司领导人反对在阿拉斯加的布里斯托尔湾和黄石国家公园开发金矿和铜矿。2003年，在公司的推动下，美国加入了金伯利进程证书制度（Kimberley Process Certification Scheme/KPCS），其目的是根除血钻非法贸易。（蒂芙尼选择更进一步，因为担心安哥拉、刚果民主共和国和津巴布韦的侵犯人权问题，公司拒绝从这些国家购买原石，尽管它们是KPCS的一部分。）2006年，蒂芙尼参与发起了“负责任采矿保证倡议”（Initiative for Responsible Mining Assurance/IRMA），该倡议旨在成为世界首个大型矿场负责任开采的独立认证体系。

我们对负责任开采的努力不仅局限于黄金和钻石。举例来说，10多年前，我们是第一批停止使用珊瑚的公司之一，我们敦促业界意识到珊瑚不是岩石或植物，而是活生生的动物和健康海洋生态系统的基础。

我加入公司时对这些事情略知一二，但我很快加深了了解。我开始访问世界各地的运营部门，我们有5个钻石切割和抛光的车间，以及4套珠宝制造或抛光设施。在可持续性方面，我们倾向于关注环境，因为矿业的天然属性，采矿会对地球造成破坏，并对环境产生影响。但如何对待我们的员工和采矿工人也是非常重要的。当我访问加工车间和为公司提供钻石的矿场时，我会特别关注当地的社区开发。第一次访问博兹瓦纳的钻石工厂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博兹瓦纳共和国是一个内陆国家，国土主要是沙漠。在过去的40多年里，博兹瓦纳政府保证了钻石这一主要自然资源的开采使全体公民受益。令我们骄傲的是，蒂芙尼也贡献了一份力量。我们对当地工人进行培训，根据蒂芙尼严格的质量标准切割、抛光钻石，我们帮助工人获得了钻石加工以外的知识和技能。蒂芙尼已经为博兹瓦纳的经济贡献了超过5100万美元，2016年我们98%的抛光工人来自当地。

通过垂直整合的运营模式，我们所有的钻石原石能够追溯到已知矿山或已知矿山供应商。与大多数珠宝商不同，我们直接从矿山购买原石，所以我们知道某块原石源于哪座矿山。（蒂芙尼的体量允许我们挑剔一些：我们只接受满足我们严格质量要求的原石，约占世界宝石级钻石数量的0.04%。）在我们的钻石加工车间，所有大于0.18克拉的原石都要经过镭射打码，用显微镜可见的编码表示其原产地，便于监管钻石供应链。其他一些珠宝商从中间商处购买钻石，而中间商的钻石则来自多个钻石供应商。我们的钻石促进了积极的经济和社会发展，这令我们和消费者感到自豪。

2014年，在我成为CEO的几个月前，我们决定继续对供应链加强控制。小于0.18克拉的钻石被称为米粒钻（melee），米粒钻经常搭配其他宝石，比如镶嵌在戒指中大钻石的周围。传统上，米粒钻与大一些钻石的处理方法不同，它们更像是一种常规商品，我们不对其进行切割和抛光，但这一传统几年前也发生了改变。到2014年，我们在比利时、博兹瓦纳和毛里求斯运营处理大颗钻石的钻石抛光车间，在越南也有一个处理米粒钻的车间。鉴于对米粒钻需求的增加，为了使我们的抛光能力更加多样，我们决定在柬埔寨建一个抛光车间。

与此同时，服装产业开始撤离柬埔寨，转向成本更低的国家。当我到访时，服装工人的灵巧技艺和职业道德令我吃惊，但他们正在失去工作。在金边，有一间特别设计的工厂，它获得了美国民间绿色建筑协会认证（LEED-certified），我们在这里培训服装工人处理米粒钻。我们还与经济学家合作，结合当地现实，考虑家庭规模、住房和交通成本等变量，设计了更公平的基本生活工资计算方法。我们提供免费午餐和产假，取消深夜班和周末工作，这对孩子放学回到家的家长非常重要。到目前为止，我们在柬埔寨雇用了近800人。大部分同行仍然将这些工作外包出去，但我们发现，在保持蒂芙尼内部配套设施高效的同时，我们能够为工人提供高水准的生活。

担任CEO后不久，我任命了一位首席可持续官（chief sustainability officer/CSO），他向我直接汇报。拥有CSO的奢侈品公司不多，而且他们会向C级高管汇报而不是CEO。但我认为，要向公司内部和整个行业发出信号：可持续性是最重要的。我选择了公司的资深员工阿妮萨·科斯塔（Anisa Kamadoli Costa）担此重任，她魅力超凡并以任务为导向。在她的领导下，我们设立并制定计划达成目标——到2050年，将温室气体的排放减少到0。这对蒂芙尼来说是一大步：我们一直以来关注所在行业的可持续性问题，这使气候变化成为我们可持续性议题中的一部分。

为了继续加强对供应链的控制，我们将在2017年再向前一大步。蒂芙尼是一家美国公司，但它核心是一家纽约公司，是世界创意之都的产物。我们在纽约成立，公司总部和旗舰店位于纽约，我们计划在纽约开设一家创意中心，把公司研发、设计制造和供应链团队的关键人物聚在一起。我们相信，如果把专家的智慧整合起来，通过合作精神，我们的动作能够更快，更有创意，产生更伟大的设计，并把可持续性嵌入整个过程中。这是比竞争对手更充分整合从而获得优势的又一个案例。

尽管我们非常注重生产负责任的产品，但在教育消费者，让消费者认识到这些做法所带来的好处方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已经发现，可持续性被越来越多的消费者看作重要的考虑因素，特别是在订婚戒指上。但是，对社会负责的做法对于购买行为的影响程度仍然很难衡量。

我们向年轻男性出售了很多订婚戒指，他们在人生这一阶段的珠宝知识通常很有限。这往往是他们第一次购买大件珠宝。他们已经要面对一条急剧上升的学习曲线，要理解切工、重量、净度和颜色，以及蒂芙尼独有的第五个指标：钻石风采（切工、对称性和抛光的精密程度深深地影响着钻石的亮光度、色散度和闪光度，以及整体外观）。在此基础上，再对消费者进行可持续性实践的教育是一个挑战。

而我们训练销售人员谈论我们与竞争对手采购的不同方法，鼓励消费者在选择购买品牌时考虑这些。年轻人越来越关心他们食物的收获地点，所以我们认为他们也会关心钻石的原产地。为实现这一设想，我们将会继续宣传企业社会责任。

在过去几年，与所有其他奢饰品牌一样，我们也面临着市场的挑战。美元升值给我们增加了一些成本压力并影响了消费模式。许多人倾向于在旅行时购买奢侈品，但近期的一些事件已经影响了（并且很可能继续影响）人口在全球各地移动的方式。例如，在过去的15年，无论是在中国本土还是旅途中，中国消费者已经成为奢侈品牌的主要增长引擎。不过，这可能在下一年会发生变化，部分原因是中国决定增加进口关税。我们也生活在一个更加不确定的世界，这可能会让人们重新思考他们与奢侈品的关系。

人口变化迫使我们更具创新性。例如，美国和西欧的结婚率略有下降。在2015财年，新娘珠宝购买占蒂芙尼全球收入的29%，这是我们密切关注的趋势。然而，订婚仪式在世界其他地方——特别是中国，正在演变。所以，我们相信全球的订婚结婚戒指市场依然在增长。而且，我们也发现其他扩大销售的方法：同性婚姻目前在西方很普遍；情侣们购买戒指或其他首饰来表示非婚姻性的承诺；而且珠宝通常是对伴侣、家庭成员或朋友展示爱的一种方式。（在我们新的创意中心，设计师在为所有这些关系设计产品。）不论人口怎样变化，我们都坚信，爱会一直伴随人类的存在。

我们坚信垂直整合模式会继续发挥作用。对我而言，我们设计制作蒂芙尼的大部分产品，这一事实不仅与形象、质量或工艺有关。这对奢侈品市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实践。我相信在未来最会整合的奢侈品牌将会是最成功的。

当一项业务处于逆境中时，用审视的眼光看待其成本结构很正常。一些公司在面对挑战性财务状况时， 通常第一个会削减企业社会责任计划。但在蒂芙尼，我们没有把可持续性看作成本。我们把它当作一种做生意的方式和竞争优势。我们从不打算改变这些。

编者注：2017年2月5日，蒂芙尼宣布CEO弗雷德里克·库梅纳尔离职。董事长迈克尔·科瓦斯基担任临时CEO。

实战复盘 How I Did It

位于加拿大西北地区的戴维克矿山是蒂芙尼的主要钻石来源之一。

在安特卫普省的蒂芙尼车间，使用3D成像技术绘制原石切割图。

钻石在涂有钻石晶体的机器上抛光。

蒂芙尼抛光师在安特卫普车间工作。

在显微镜下检查钻石的最终分级。

纽约的工匠为钻石镶嵌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