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认识你自己”

一、“人啊，认识你自己”

（一）

很早的时候读到了这个故事。

一位哲人来到海边，看到一位渔民懒散地坐在渔船上休息。于是哲人与渔民有了这样一段对话：

“现在正在上午十点，正是捕鱼的好时光，你为什么不下海捕鱼呢？”

“我今天捕到了两条鱼，已经够了，为什么我还要下海呢？”

“你应该抓住机会，再多捕一些鱼。”

“为什么？”

“多捕鱼可以给你带来更多的收获，你可以将吃不完的鱼拿到市场交易，给你换回一些钱。”

“然后呢？”

“你将会有越来越多的钱，你可以买一条大船，捕得更多的鱼。”

“接下去呢？”

“你可以建立幸福的家庭，过着幸福的生活。”

“什么是幸福的生活？”

“与家人在一起，晒着暖暖的阳光，回忆捕鱼的美好经历。”

“先生，我现在不就这样生活着吗？”

……

对于将一切希望和努力都归于徒劳我并不愿意接受，但是对于“我们希望什么？”“我们应做什么？”“我们希望着什么？”等问题的追问，并通过追问意识到生活意义和人生目的却很能给人以启发。

（二）

在古希腊神话里，斯芬克司是一个半人半兽的女怪，她是狮身，头上却飘洒着美丽的长发。凭借女神缪斯教给她的智慧，斯芬克司蹲在一座悬岩上，向过路人提出各种隐谜。

有一日，俄狄浦斯自愿爬上悬岩解答隐谜。斯芬克司诡秘地问：“什么动物在早晨用四只脚走路，中午用两只脚走路，晚间用三只脚走路？在所有的生物中这是唯一用不同的数目的脚走路的动物，脚最多的时候，正是速度最低、力量最小的时候。”

“这是人呀。”　俄狄浦斯回答，“在生命的早晨，人是柔弱而无力的孩子，他用两只手两只脚爬行；在生命的当午，他成为壮年，用两只脚走路；但到了老年，临到生命的迟暮，他需要扶持，因此拄杖而行。”

斯芬克司面对这一回答，羞愧地从悬崖上跳下身亡。

这个神话是一个象征！斯芬克司向俄狄浦斯提出了关于人的谜语，这是人类祖先与动物揖别时向自身提出的问题。“人是什么”，这是人类自我认识的萌芽产生的象征！当人类提出这一问题时，人类发生极其关键的突变——他开始探讨自我本身的问题了。“人是什么”，人类询问自己的这一刻——一个新时代的人出现了。

这是极赋意义和价值的一个神话，在现实人类生活中，在雅典德尔斐阿波罗神殿外侧，刻有七位智者的名言，其中塔列斯的名言振聋发聩：“人啊，认识你自己！”当这句名言被刻在被看做世界精神中心的神殿上时，至少可以看出，人已经开始了对神谕的怀疑，并把探究的目光转向自身。

斯芬克司之谜和阿波罗神殿的名言，是人类学意义上的一次转变，它意味着人类自我意识的发展和在进化中的成长。卡西尔说：“从人类意识最初萌发之时起，我们就发现一种对生活的内向观察伴随着并补充着那种外向观察。人类文化越向后发展，这种内向观察就变得越加显著。人的天生的好奇心慢慢地开始改变了它的方向，我们几乎可以在人的文化生活的一切形式中看到这种过程。在对宇宙的最早的神话学解释中，我们总是可以发现一个原始的人类学与一个原始的宇宙学比肩而立：世界的起源问题与人的起源问题难分难解地交织在一起。”（卡西尔著，甘阳译：《人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第5页）

事实上，人在外向观察时必须进行内向观察。赫拉克利特虽然是一个自然哲学家，但他确信不研究人的秘密而想洞察自然的秘密是根本不可能的。因此，赫拉克利特说：“我寻求自己。”（苗力田主编：《古希腊哲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52页）而苏格拉底则使哲学指向了一个新的中心，对于苏格拉底来说，唯一的问题就是人的问题，他的全部探究指向就是人的世界。柏拉图在《斐德诺篇》中描写道：苏格拉底路遇斐德诺，和他到伊里苏河边去散步，伊里苏河水碧波荡漾，高大的梧桐枝叶葱葱，汩汩的泉水清澈透明，夏天清脆的声音应和着蝉的歌唱，苏格拉底看见这美不胜收的自然风景喜不自禁，这使斐德诺非常惊奇，斐德诺说，这是传说中风神玻瑞阿斯掠走美丽的希腊公主俄瑞堤娅的地方，问苏格拉底相信不相信这个传说。苏格拉底回答说：“我没有工夫做这种研究，我现在还不能做到德尔斐神谕所指示的认识你自己，一个人还不能认识他自己，就忙着研究一些和他不相干的东西，这在我看来是十分可笑的。”（朱光潜译：《柏拉图文艺对话集·斐德诺篇》，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第94－95页）他在法庭申辩时所说的“未经省察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更是一句至理名言。

人类为什么要寻求自我认识？人类的自我认识对人类有什么意义，卡西尔说：“人被宣称为应当是不断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一个在他生存的每时每刻都必须查问和审视他的生存状况的存在物。人类生活的真正价值，恰恰就存在于这种审视中，存在于这种对人类生活的批判态度中。”（卡西尔，甘阳译：《人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第8页）

事实上，人类只有面对人自身才能达到对人的理解，只有在不断地对生活现实中的人进行审视，对具体的社会、历史进行审视，对人类生活方式和生活价值进行审视，对人类的未来和希望进行审视，我们才能获得关于人的理解。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对人类也就是对我们自身负责。所以，人类需要以“无比的忧虑研究他自己的意义和实在，研究自己来自何方，走向何方。然而，当他在争取一种新的自我理解时，他也在争取他将来的形式。……探索一种人类学也就决定了我们的实在。每一个人都模糊地意识到，人的问题即是决定我们命运的问题”。（兰德曼，张乐天译：《哲学人类学》，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第47－4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