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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浪淘沙令》

时间:2022-02-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国已破,身已囚,孤立无援的李煜懂得自己的落败,也知道自己的无奈,但更明了自己灵魂的高贵。然而当所谓轻文学比经典令人青睐,市场意识战胜了文学价值,新文化在歌舞升平中扔掉了历史,奢华的无病呻吟推翻了痛定思痛,连浮夸的作者也忘记了真情实感时——有谁还情愿在深夜捧着一卷李煜词,为他的醉叹息,为他的痛流泪,切肤地感觉那千年的家国痛?

2013级33班 王思诺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煜《浪淘沙·窗外雨潺潺》

历史悬腕,提笔,挥毫。

时光定格在打开的那一页薄纸上。一页薄纸,原来也可以重抵千钧。镌刻着的,兴许只是那日的场景。事外人用他的眼睛看着,无可奈何着,泪竟潸潸。

囚地黯淡的珠帘儿隔开窗外的春意阑珊,淅沥的雨声却沿着细碎的隙缝流进他不堪愁负的耳膜。天!北方的残春,真可以生生愁煞一个高贵的囚徒!

玩赏烟景与这沦为俘虏的人早已无关。听雨无眠,唯独自咀嚼着屈辱的百无聊赖。

这雨不是前朝唐明皇行宫的闻铃夜雨,可供一场奢侈且肝肠寸断的伤感;这雨也不是后世蒋竹山僧庐的点滴冷雨,刻画一段颓唐而饱经沧桑的老境。这雨,赶着暮春,催着花落,有刀的锋利,又有丝的纠缠,勾出他剪不断理还乱的痛楚,无从明朗。

似乎乍又想起当年,温软的南方风光,空气中兰麝的香氛,还有那珠锁银屏水晶似的响声,远比这荒凉垂落的珠帘胜了百倍……梦中场景犹自清晰,仿佛爵中的香醪还在打着旋儿,佳人的巧笑仍倩然未变,一抹胭脂红纵贯他的花明月暗。那时何等欢乐,容他纵情缱绻贪婪!可现今这恨人的冷雨碎了多少春红,他所爱的连同他所拥有的一切,竟随着这朔方的流水,茫茫然不知飘向何处去了!不是他的,全然都不是他的,他只是个无知的过客。

碎梦拾掇不成,索性不睡。比起当时的相思闲愁,如今的夜才真是长得令人无可奈何。孤灯挑尽,萤飞悄然,思绪纷杂繁乱。艳艳奢靡的胭脂色,他笑过几重?白白逝去的春江水,他看过几载?重瞳目,透过层层恨苦审视凌晨,却只有默读自己的悔意,对着残春破国黯然垂泪。他没有酣醉,也不再敢酣醉。春将尽,正如他空下来的玉楼瑶殿,风光不再。他不愿承认,但必须承认。

更漏悲哀地转,青镜图出他凋败的容颜,彻底惊醒旧梦,坠落真实。孤独伴随着五更时分锦茵绣褥也阻敌不住的寒冷,一层层浸入骨髓。踉跄数步,落魄的君王把浑身的重量承接在庭院的栏杆上,却望见河仍是河,山仍是山,无垠的世界没有因他发生半点变化,唯独易主!遗憾也罢,后悔也罢,反而平静了他心中的恐慌。肉袒出降时,受封违命侯时,软禁庭院时,秋夜赏梧桐时,都不曾有如此平静而深重的哀伤。或许别离时简简单单似乎轻巧,再看时却已恍若隔世,才是最痛的煎熬……

无尽的回忆裹挟着词人单薄消瘦的人影,让他不堪回首;前方,潺潺的雨幕反复勾勒浩浩的空茫。为王半世,风流半生,金剑已沉埋,江水寄离愁。他就像水光中那支寂寞血红的将离花,除去骄傲的往昔一无所有,生命脆弱地任上天摆布,转眼就要飘转凋零,为这凄美的春天举行葬礼——这一朵易落伤花,美得就如宫廷桃李依依,就如满城管弦飞絮,就如一江泛红的春水,就如死亡

他大悟。

尽管中庭月华依然清净,易主城池依然繁华,怕他是再也感受不到了!

他不愿再凭栏。毕竟,伴着这凄风冷雨,林花尽数谢了,繁华已逝。回首,宛如预感到了什么,他回身入室。执笔,磨得墨浓。凝重的笔触,顷刻挥出数行书。

随即,他离开。

素白的宣纸上,凄清而温柔地逗留着后主对于人世所有华丽的怀恋,一曲绝唱,一往情深。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帘外暮春残雨依然绵绵不绝地落着,笼着他高贵的寂寞,点滴淅沥,千秋万古。

愿君来生,无论盛朝末世,莫再托生帝王家……

合上这一页王者的憔悴,此刻看见的不是王者,只是一个除去灵魂之外几乎一无所有的词人,怀拥着全部的狼狈与悔恨,在行使着自己无上的自由。国已破,身已囚,孤立无援的李煜懂得自己的落败,也知道自己的无奈,但更明了自己灵魂的高贵。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国,那个国在他接手时就已经寸木难支;他保护不了自己爱的人,那个女子的泪已经划破了昔日惊为天人的美貌;他保护不了自己的生命,那个君王已经别无选择到只需一剂鸩毒就足以送他一路黄泉的地步。但是,他还可以选择保护自己的感情与记忆,像准备安然赴死的英雄般提起了笔。

倘若停手,忘却故国,乐不思蜀,将是一场近乎无辜的背叛;然而他不愿停手,不能忘却,日日用刀锋般的疼痛煎熬肺腑。绵丽的宫廷曲辞被伤口剥去了华丽轻浮的外皮,那一江流花而逝的春水,着着实实正是他亡国的血泪,灼重如铁水,无可复制。

为了这一片审视灵魂的自由,他不再畏惧生命的提前结束,同时成就了一个灵魂巅峰的不朽。当年已别,再见已难;一生,过就是过了,深情,留便是永留。

这就是一个词人的命运,生不逢时,却生而逢时。

年少无知时,总是以为词人的手,握的只是笔,蘸起墨来,工笔细描寻思些惊人的句子;读过李煜,方知真正的词人手握的是剑,将文字中也刻出自己的血,缓缓宛如凌迟的一字一痛,让人悲怆也让人敬畏。

读一首词,宛如阅尽一人一生。

这场穿越时空的相遇,不是玄幻,而是真实。

然而当所谓轻文学比经典令人青睐,市场意识战胜了文学价值,新文化在歌舞升平中扔掉了历史,奢华的无病呻吟推翻了痛定思痛,连浮夸的作者也忘记了真情实感时——有谁还情愿在深夜捧着一卷李煜词,为他的醉叹息,为他的痛流泪,切肤地感觉那千年的家国痛?

后人释卷,搁笔,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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