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的报复

刚进松鼠洞里，胡桃木小姐一时没法看到自己眼前的手掌，因为那里实在太黑了。等她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才看到，这里是一个又宽敞又阴暗的地方。地面上全是胡桃壳，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连一个完整的胡桃都没看到。她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正放着一件凌乱的灰色毛外套，但她踩着胡桃壳发出的咔嚓咔嚓声把松鼠吵醒了。他直起身子来。

“是谁？”松鼠用微弱的声音问。

她走过去，抬起脚来踢了踢他。“我还想问呢，”她说，“怎么？原来是你呀，松鼠。你看起来好像病了。”

“是饿了！那就是我的病，快饿死了。”松鼠软绵绵地靠在洞墙上，“一个胡桃也没有了。”是她的错觉，还是他把眼光盯在了她的头上？她赶紧后退，严厉地跟他说话：“去年秋天那一大堆胡桃呢？”

“都让我吃了。”他简洁地答道。

“那你在树林里埋的那些胡桃呢？”她继续挖苦道。

“我之前告诉过你的，”他耐心地说，“我的记忆力很差。常常是，我刚埋下一颗胡桃，一转身，我就忘记它在哪里了。我比较擅长把胡桃带回家。外面开始融冰时，我就出去找，当时我就已经病了。我想找几个埋在地里的胡桃来吃，可我怎么找得到呢？不，一个也找不到！”他再次瘫倒在地板上。

“去年秋天我就跟你说过，现在我再次告诉你，松鼠，”胡桃木小姐在他面前摇着一根手指头，“你就是一个笨蛋。为什么你不动动自己的脑子呢？一个不动脑子的笨蛋，那就是你！”

“笨蛋？”松鼠跳了起来，愤怒让他恢复了力气，“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把胡桃埋进地里，然后又忘了它们，树林里就不可能长出这么多新的胡桃树？无论我是有意还是无意，我都在种树啊！动动我的脑子？你是这么说的吗？那我可要拜托你给我解释解释，你那个脑袋又是怎么回事呢？老胡桃，你以为你能责备我，骂我是笨蛋吗？好——”松鼠一下子跳到胡桃木小姐跟前来，把一只重重的爪子放在她的肩膀上，她被吓得一动也不动——“人家说，两个脑袋比一个强。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饶过你，噢，我太知道胡桃的美味了，那么多汁，里面都是甜甜的果肉，但我还是尽量等了这么久。现在我得行动了。我希望你能明白，”他不再开玩笑了，“这么做，我比你还心痛。”

说完这番挖苦的话，松鼠便伸出爪子把胡桃木小姐的脑袋取下来，放进自己的嘴里。

奇怪的是，虽然胡桃木小姐的脑袋和身体分开了，正被松鼠的尖牙齿啃着，但她还能想问题。而且，它似乎比以前转得更快，而且说得很大声。

咔嚓！“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有用的脑袋，也可能是因为你不会用我。像你这么强健的身体，并不适合拿胡桃当脑袋。”

咔嚓，咔嚓！“你实在是太顽固了！”脑袋一边被松鼠嚼着，一边对胡桃木小姐说，“首先，你根本意识不到换一个视角有多么重要，直到你陷入绝望，接受了乌鸦的帮助，而且还违背你的意愿，住进了知更鸟的巢里过冬。

“你也缺乏想象力，所有美妙的冒险都因为你这颗顽固的脑袋而错过了。当T.威拉-布朗先生来邀请你去看给奶牛喂药时，你不相信他。当这只松鼠告诉你谷仓里的平安夜奇迹时，你也不相信他。那是你犯过的最差劲的错误。当你走到谷仓时已经太晚了，没有看到马厩里的平安夜奇迹。”

咔嚓，咔嚓，咔嚓！现在，胡桃脑袋差不多被松鼠吃光了，只剩下一点还在对胡桃木小姐说话。它做出最后的努力，说：“想想你自己度过了一个多么舒适的人生吧。太阳下山时，有一整座山可以观赏！森林提供那么好的材料让你做衣服，你还有那么多朋友！你收集了那么多东西吃！邻居们都对你那么友善！可你对别人做过什么呢？噢，我承认你帮助山鸡太太成立了一个妇女互助协会，可那也是为了满足你的虚荣心。你这一生都过得那么自私，就连你这颗顽固的脑袋也不肯放弃……”然而胡桃脑袋的声音突然中断了，它已经被嚼得一干二净。

胡桃木小姐摸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松鼠洞。她虽然丢了脑袋，但还有手和脚。奇怪的是，没有胡桃脑袋的束缚，她觉得身体比以前更敏感，也更灵巧了。就在她的脚跨出松鼠洞的门槛时，身后那位先生却被吓得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看到胡桃木小姐那丢了脑袋的身体还能那么挺拔灵巧地活动，他被吓得接连好几天都在喃喃自语。最后，他决定相信是自己梦见了朋友的幽灵在走动，心里便好受了点。他为吃掉胡桃木小姐的脑袋而忏悔，承诺永远做一只好松鼠，每年冬天都搜集足够多的胡桃，而且一天只吃三餐，中间不再吃别的东西。

她一路走着，树枝小腿感受着熟悉的石块和草地，树枝小手摸到了老苹果树的树干，她知道到家了。要是胡桃木小姐的脑袋还在的话，它肯定会劝阻她。它可能会这么说：“知更鸟会啄你的！如果你是在找那双女士便鞋的话，不可能找得到的。在草地上躺下来歇一会儿吧。”这就是那颗胡桃脑袋会讲的话。但是现在没有了脑袋，胡桃木小姐的感情全释放出来了。现在，她体内的树液自由地流淌，没有一滴犹豫或害怕的成分。她一脚踩在苹果树粗壮的枝干支点上，两只手抱住一根低低的树枝。她紧紧地抓住那根树枝，用力一荡，她以前从来不敢荡得这么高。然后，她抓住另一根比较高的树枝，握紧，再次往上荡。没有脑袋地爬上树，没有了脑袋，胡桃木小姐很开心。

整个爬树的过程都很愉悦。她在这里住了那么久，十分熟悉苹果树上弯曲和分叉的地方。她感受到从南方吹过来的暖风。她扔掉了自己的春装，虽然有点遗憾，但这样一来她能爬得更快。她来到巢边，知更鸟被她这副样子吓坏了，连忙飞进了树林深处。而他的妻子也离开鸟巢去捉虫了，导致他们的孵蛋计划延迟了一周。与此同时，另外一只知更鸟抢先上了一份报纸，上面报道了他最早孵出小孩的消息。不过，当胡桃木小姐来到她的旧巢里时，她只是轻轻地碰了碰那些蓝色的蛋，便离开了。这个巢现在所处的位置太隐蔽了，她觉得应该到苹果树更高的地方，去感受更猛烈的太阳，那里风也能刮得更大，还能淋到雨。

她很诧异，自己居然能爬这么远。苹果树朝四面八方生长，各种角度的枝干都长得很粗壮。胡桃木小姐在这里住了那么久，觉得每一根树枝都像家一样。现在她没有了脑袋，便不再去想自己究竟走了多远，爬了多高。她只是一个劲地爬呀爬，荡呀荡，爬得越来越高。她能感觉到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像一件炽热的金色斗篷。从山上吹来的春风穿过山腰，吹过果园，把她给吹了起来，仿佛她长了翅膀一样。

胡桃木小姐还有另外一种感觉，很奇怪，也说不清楚。她觉得自己身上有很多疙瘩，好像发芽一样。她体内温热的树液就像血液一样，随着她往上爬而全身沸腾。她朝树顶爬啊爬，有一种真正回家的感觉，仿佛她就是属于这里的。一路上，她总能在树枝上摸到跟她身上一样的疙瘩。最后，她完全离开了自己的巢，什么松鼠呀，高帽儿牧场呀，所有既往生活的一切，那些在苹果树下的，在遥远地面的，她一想起来都觉得累。就连睡觉也是！她在苹果树上摸到一个宽宽的枝杈，便把自己挤进去。好啦，胡桃木小姐可以在这里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