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历险记

第二天，癞蛤蟆很早就醒来了。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他。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冻得僵痛的脚指头；然后四下里一看，咦!铁门呢？铁窗呢？他忽然想起——他自由了。他记起他昨天已经从牢里逃了出来，坐上火车，被追到这里了。

当然了，自由!光是这个字眼与这个念头，就值50条毛毯。癞蛤蟆虽然感到冷，却充满了信心；虽然感到饿，却充满了希望。经过一夜的休息，再加上早晨这么清新的空气、这么鼓舞人心的阳光，昨天的恐惧已经一扫而光。

癞蛤蟆来到大路时，觉得那条大路孤孤单单的，像条离群的狗，急切地盼望着有人与它做伴。但癞蛤蟆现在要找的是一个能说话的东西，一个能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该走哪条路的东西。他真恨不能向这不开口的道路踢上它几脚。

这条沉默不语的乡间道路，不一会就有了一个害羞的小弟弟——一条小河。它和道路手牵着手，肩并着肩慢慢往前走，它对道路绝对信赖，可对陌生人同样闭紧了嘴，一声不吭。“真讨厌!”癞蛤蟆自言自语说，“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它俩一定是从什么地方来，又到什么地方去的。这一点，总没法否认吧。”于是他耐着性子沿着小河大步朝前走去。

这时，从小河的拐弯处走来了一匹孤零零的马。马脖子上的缰绳绷得直直的，缰绳的远端滴着水珠，当马向前走时，缰绳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癞蛤蟆让马过去了。

一条平底船划了过来。船舷漆着鲜艳的色彩，船上只有一个高大壮实的女人，戴着亚麻布做的宽边太阳帽，一只粗壮的胳膊搭在舵把上。

“今天早上天气真好啊!”当船和癞蛤蟆并排而行时，她向他招呼道。

“是的，太太，”癞蛤蟆彬彬有礼地回答，“我想，对那些不像我这样遇到麻烦的人，确实是一个美好的早晨。你瞧，我那个出了嫁的女儿给我寄来一封十万火急的信，要我马上去她那儿，所以我就赶紧出来了。太太，你要也是做母亲的，一定懂得我的心情。我丢下自家的活计——我是干洗衣服这一行的——丢下几个小不点儿的孩子，让他们自己照料自己，这帮小鬼头，世上再没有比他们更淘气捣乱的了。但不幸的是，我丢了钱，又迷了路。我那个出了嫁的女儿会出什么事儿呢？太太，我连想也不敢想!”

“你那个嫁出去的女儿住在哪儿呀，太太？”

“太太，她就住在河边，”癞蛤蟆说，“靠近一个叫什么癞蛤蟆宫的漂亮房子，可能就在这一带。也许你听说过那个地方。”

“癞蛤蟆宫？噢，我正往那个方向去呢。”船上的女人说，“这条小河再有几英里路就汇入那条大河，离癞蛤蟆宫不远了。上船吧，我带你去。”

她把船靠到了岸边，癞蛤蟆千恩万谢地轻轻上了船，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我癞蛤蟆运气真是不错!总能化险为夷!”他想。

“那你专门给人家洗衣服喽，太太？”船继续向前驶去，船上的女人很有礼貌地问，“请怒我冒昧，那可是个不错的行当。”

“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好的行当了，”癞蛤蟆神气地说，“有头有面的人物都来我这儿洗衣——不肯去别家，哪怕倒贴他钱也不去，就认我一家。你瞧，我对这一行非常的熟，所有的活我都亲自参加。有时还修整绅士们赴晚宴穿的讲究衬衫。”

“是吗？你可真了不起!”船上的女人尊敬地说，“你喜欢洗衣这一行吗？”

“当然，我太爱洗衣了!”癞蛤蟆说，“简直是着了迷。两手一泡在洗衣盆里，我就快活得不得了。我洗起衣裳来太轻松了，一点不费劲!我可以跟你这么说，太太，那真是一种享受!”

“噢!那真是太幸运了。”船上的女人说，“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是干洗衣服这一行的。可尽管我每天在外奔波，而且也不管我喜欢还是不喜欢，我都得动手洗衣服。我那个懒鬼丈夫为了偷懒，把这条船留给了我，让我兜生意，害得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料理自己的事情。本来呢，他这会儿应该在这里掌舵或放马，可他却带着狗打猎去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带只兔子回来当菜。不过还好，我们那匹马能自己料理自己。可我这衣服怎么洗呢？”

“我们还是别管洗衣服的事啦。”这个话题他并不喜欢，于是癞蛤蟆提议说，“你只管一心想着那只兔子就行啦。我胆敢说，准是只又肥又大的兔子。”

可是船上的女人一心想要这个“洗衣妇”做点“她”高兴的事，顺便也能给自己一点实际的帮助——她要癞蛤蟆洗一两件船舱里的衣服。

癞蛤蟆躲不过，只好气呼呼地听从命运的安排。他从船舱中把洗衣盆、肥皂和其他洗衣用品拿了出来，随便挑了几件脏衣服，苦苦地回忆着偶尔透过洗衣店的窗户看别人洗衣服的样子，然后开始洗了起来。

好长好长的半个钟头过去了，每过一分钟，癞蛤蟆就变得更加恼火。不管他怎样努力，总讨不到那些衣物的欢心，和它们搞不好关系。他对它们又哄、又拧、又扇耳光，可它们只是从盆里冲他嬉皮笑脸，毫无悔改之意。他的腰背酸痛得厉害；两只爪子也给泡得皱巴巴的。癞蛤蟆一直为自己的爪子感到自豪，这下，他不由低声嘟囔了几句既不该洗衣妇也不该癞蛤蟆说的话；同时，他第50次掉了肥皂。

一阵笑声让癞蛤蟆挺直了身子左右张望。船上的女人斜着身子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一直注意着你，”她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瞧你那副吹牛劲儿。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冒牌货。好家伙，还说是个洗衣妇哩!我敢打赌，你这辈子连块擦碗布也没洗过!”

癞蛤蟆再也忍不住了，立刻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这个下贱、粗俗、只知道划船的胖婆娘!实话告诉你，我就是癞蛤蟆——大名鼎鼎、受人尊敬、非同凡响的癞蛤蟆!我目前也许有点狼狈，但我决不允许让一个划船的婆娘嘲笑我!”

那女人凑到他跟前，仔细瞧了瞧帽子底下那张脸，然后嚷了起来:“哎呀呀，果然是只癞蛤蟆!太不像话!一只丑恶的、脏兮兮的、叫人恶心的癞蛤蟆，居然上了我这条干净漂亮的船，我是绝对不允许的!”

她伸出了一只长满了斑点的大手，一把抓住癞蛤蟆的前爪，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后爪，然后用力一甩。癞蛤蟆只觉天旋地转，风在耳边呼呼直响。他才发现自己在空中翻飞。

“啪”的一声，癞蛤蟆掉到了水里。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终于上了岸，撒腿向那条船追去。他要报仇!

船上那女人还在嘲笑他。癞蛤蟆并不去理会，径直跑到那女人的马跟前，解开拖船用的绳子，跳上马背，猛踢马肚子，催它快跑。他离开河岸，沿着一条满是车辙的小道，向开阔的乡村奔去。身后传来那女人狂叫“站住”的声音。

这匹拖船用的马缺乏耐力，不一会儿就从奔驰变成了小跑，又由小跑变成了悠闲的碎步。癞蛤蟆很满意，专拣一些偏僻的道路和无人涉足的小道走去，暖洋洋的太阳晒得他直打瞌睡。

走了有好几英里，癞蛤蟆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带，一片片的荆棘，一眼望不到尽头。

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破烂的吉卜赛大篷车，一个男人坐在车旁一个倒扣着的桶上。那男人一个劲抽烟，眺望着广阔的天地。他的旁边燃着一堆火，火上吊着的一个铁罐，正咕噜咕噜往外冒气，令人不禁想入非非。还有气味——暖暖的、浓浓的、杂七杂八的气味互相掺和、交织，整个儿融成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就像是大自然的灵魂慢慢展现在孩子的面前，给孩子以母亲般的安慰和照料。

癞蛤蟆这才真正体会到饥饿的滋味。必须赶紧想办法，否则就会出问题。他仔细打量着那个吉卜赛人，拿不定主意是与他打一架好呢，还是甜言蜜语哄他好。那个吉卜赛人仍然坐在那儿，一面抽着烟，一面看着他和那匹马。

过了一会，吉卜赛人从嘴里拿掉烟斗，漫不经心地说:“你那匹马要卖吗？”

癞蛤蟆大吃一惊。他压根儿没有想到可以把这匹马变成现钱，而且，还有一顿实实在在的美餐。

“什么？”他说，“卖掉这匹漂亮的小马驹？不，不，绝对不行。卖了马，那谁每个星期替我把洗好的衣服送给我的顾客呢？再说，我特喜欢这马，它跟我也特亲。你要是懂马的话，我想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这匹优良的马比你那些马要好很多。不，不，卖马，这绝对办不到。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你真的想买我这匹漂亮的小马，你能出什么价呢？”

“1条腿1个先令。”他不露声色地说。

“1条腿1个先令？让我先算一算，”癞蛤蟆跳下马背，坐在吉卜赛人旁边，扳着指头算了算，“哦，4个先令。不，我才不想为了4个先令就把这样好的马卖掉!”

最后，他们达成了协议:癞蛤蟆把马卖给了吉卜赛人；吉卜赛人出6先令6便士，并无偿提供一顿美餐，尽癞蛤蟆吃个饱。

癞蛤蟆一直吃到肚子里再也装不下了，才站起身和吉卜赛人告别，还依依不舍地和那匹马道了声再见。吉卜赛人对这一带很熟，给他指明了道路。于是，癞蛤蟆就满心欢喜地上路了。

现在，他成了全然不同的另一只癞蛤蟆。阳光明亮，身上的湿衣服差不多干透了，兜里又有了钱，离家和朋友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安全，最重要的是，肚子也饱饱的。他感到浑身有劲，信心百倍，又一次觉得自己十分了不起。

他一边走，还一边得意忘形地高声唱起了自编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歌。他走了有几英里，来到了公路上，远远地看见一辆汽车向他开过来。

没想到，这开来的竟然就是他那天在“红狮餐馆”偷的那辆车；车上坐的也正是他那天在咖啡室里吃午饭时所见到的那些人!

癞蛤蟆吓得瘫倒在地。

所幸车上的人并没有认出他，把他当做一个晕倒的洗衣妇抬上了车。

癞蛤蟆在车上醒过来，居然还说动他们让他开车。

刚开始，他把车子开得很慢、很小心，因为他打定主意这次要谨慎行事。

坐在后排的一个先生拍手称赞说:“她开得多好啊!想不到一个洗衣妇第一次开车能开得这么棒，从没见过!”

癞蛤蟆把车稍微开快了一点，又开快了一点，再开快了一点……他听见两位先生在喊叫着提醒他:“小心点，洗衣妇!”癞蛤蟆这下子来火了，头脑发热，失去了理智。

他不顾一切地大声叫了起来:“谁是洗衣妇？哈哈，我是癞蛤蟆，是偷汽车的贼，是越狱的逃犯，是身经百战总能化险为夷的癞蛤蟆!坐着别动，我要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开车。你们现在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大名鼎鼎、技艺高超、无所畏惧的癞蛤蟆手中!”

车上的人惊叫着站了起来，朝癞蛤蟆扑过去。“抓住他!”他们喊叫着。

天哪!他们应该好好想想，应该记得在动手之前先把汽车停下来。癞蛤蟆把方向盘一拐，汽车“啪”的一声穿过篱笆，顺着路边向前飞驶。接着，汽车猛地一跳，开进了一个水潭，车轮把烂泥打得满天飞。

癞蛤蟆觉得自己突然往上一窜，像燕子一样轻盈地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他很享受这个动作，真想继续这样飞下去，直到长出翅膀，变成一只癞蛤蟆鸟。就在这一刹那，“砰”的一声，他仰面朝天摔在丰茂松软的草地上。他坐起来，一眼看到水塘里那辆汽车，快要沉下去了；车上那两位先生和司机被他们身上的长外套拖累，正无可奈何地在水里扑腾挣扎。

癞蛤蟆飞快地站起来，拼命朝田野跑去。他钻过篱笆、跳过小河、跑过田地，直跑到精疲力尽，上气不接下气，这才放慢速度慢慢地走起来。

他稍微缓过气来，正要自吹自擂一番的时候，转过头瞄了一眼，看到那伙人追上来了。他心慌意乱，又拼命狂奔，不住地回头望，只见他们越来越近了。他使出最大的力气跑，可他身体肥胖，腿又短，跑不过他们。现在，他能听到他们就在身后了。他顾不得辨方向，只管发狂似的瞎跑，还不时回过头去看他的那些就要成功的敌人。突然间，他一脚踩空了，四脚在空中乱抓，“扑通”一声，掉进了湍急的流水。他被河水的强大力量冲向下游，无能为力。他这才知道，原来他在慌乱中一头栽进了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