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弼不愿捕风捉影

为政者，不赏私劳，不罚私怨。

——《左传》

东汉后期，官吏和大学生中出现了一种评品人物的风气，叫做“清议”。国子监大学就是清议的中心。这种清议，实际上是讨论朝廷政治得失的舆论，起着左右官僚升迁前途的巨大作用。大学生评道:“天下楷模李元礼(李膺)，不畏强御陈仲举(陈蕃)。”不畏宦官的正直官吏，被加上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等美名。这种清议，使宦官大为恼火。宦官指使张成的弟子牢修诬告李膺，说他“用金钱养着一群大学生，又结交各郡国的郡学生员，结成了一个党，大肆诽谤朝廷，搅乱了风俗”。公元166年，汉桓帝下诏令，在全国各郡国逮捕“党人”，并且认定“党人”是叛逆大罪，贴出布告，号召全国上下同仇敌忾，共同搜捕。朝廷还派出了大批的使者，悬赏捉拿“党人”。有的官吏借这个机会公报私仇，举发自己不满意的人是“党人”，反正这一项罪名又不需要任何证据。有的地方官吏被宦官催得无奈，只好胡乱抓几个毫无关系的读书人去交差。

其他郡闻风而动，独有平原郡纹丝不动。平原郡的行政长官是平原相，这时的平原相名字叫做史弼。史弼接了朝廷的诏令，当然不敢怠慢。他看了诏令的内容，忍不住一阵恶心。“又是宦官搞的!”他对从事说，“如今当官，倒成了太监的家生奴隶了!上头一不开名单，二不列罪状，却要下面‘立即缉拿归案’。给他们说，平原郡没有党人!”从事劝说道:“那些不会长胡子的男人怎能听得进这话!依属下看来，大人何不召集各县的大小官吏来这里一同商量?”史弼认为从事的办法不错，就下令召集属官来郡议事。当平原郡的督邮、县令、县尉、县丞都全部到齐的时候，史弼对他们说:“我们平原郡在山东半岛，隔京城洛阳八帽子远，所以我也是消息闭塞，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党人不党人。郡学里的学生，又都是些一心苦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我也不听说他们与国子监、大学生有什么来往。如今，朝廷要我们平原郡抓‘党人’，这可难住我了。不知列位可知道本郡有些什么党人，他们有些什么罪恶活动吗?”属官们都知道郡守大人的一贯作风，听他这么一讲，人人都表态说“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有‘党人’，更不知道党人的所作所为”。史弼听了很高兴，就叫大家抄了诏令去各处张贴，叫从事根据实际情况拟好奏章呈报上去。

平原郡的报告在朝廷通不过。宦官操纵尚书台三令五申，语气一次比一次强硬，一定要平原郡抓捕党人，否则将以“抗旨”论处。史弼横下心不理那一套，一次又一次的上报声称“平原没有党人”。平原郡属于青州部(治所在今山东省淄博市)这个监察区，青州刺史只好亲自到平原郡的治所平原县(今山东省平原县西南)来守着。他问史弼:“朝廷急于收捕党人，几次向平原下达命令。大人迟迟按兵不动，不知是什么意思?”史弼气愤地回答说:“郡里多次上书秉呈:平原没有党人!刺史大人难道从未看过平原的呈文?”刺史声色俱厉地说:“平原地处齐鲁，邻近孔子的故乡，自古以来都是通达之地，儒学生员、达官贵人众多。大人说平原没有党人，敷衍得过去吗?”史弼大声笑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大人要我去捕风捉影，我却没有本事变出来!”刺史气急败坏地说:“可总不能说一个没有呀!如今你们平原已经在朝廷挂上了号。你不交出党人，你、我怎么向朝廷交差?像司隶校尉这样的大官都已被朝廷收捕，大人如果再拖下去，恐怕平原郡的大小官吏都会被当作党人逮捕。到时候，大人可别来怪罪我。我这话是有来头的，请史大人三思!”

过了几天，几个下属官员来找郡守，要求史弼把他们当作“党人”收捕入监。他们说:“我们几人都是在国子监肄业后才出来做官的，现在刺史派人来分别警告我们，说:‘如果平原郡再不交出党人，将把郡守和全部属官当作党人逮捕。’史大人为官清正，在平原郡享有盛誉，平原郡不能没有您。因此，我们请求史大人把我们几个人当作党人交出去。反正只要有史大人在，相信我们会有昭雪的—天。”史弼听了后深受感动，激动地说:“各位愿意牺牲自己保全一郡，我代表平原郡向你们深深致谢。不过，我平生痛恨弄虚作假，如果我现在卖友求荣，那我就与那些不长胡子的臭男人成了一路货色，变成不齿于人的臭狗屎了。此法不妥，此法不妥啊!各位歇息去吧，我自有道理。”

又过了几天，刺史见平原郡毫无动静，又跑来找史弼了。他说:“史大人!青州六个郡，其他五郡都不用操心，就剩平原郡了。大人要我等到什么时候啊?”史弼不咸不淡地说:“是啊，青州六郡，其他五郡大人您都看不中，就盯上我这平原郡了。”刺史无可奈何地说:“不是我有意跟史大人过不去!其他五个郡都已经收捕了党人解上京了，偏偏平原郡说是没有党人。”史弼仰天大笑，说道:“这就怪了?高祖皇帝创立汉家基业，划分天下为十三州、四十一郡，凭的是各地风土人情、民俗出产各有差异，并没有把‘党人’按郡国州县来平均分摊。所以，即使其他五郡都有党人，平原郡为什么一定要有?大人硬说是有，为什么不开列名单、拟附罪状来交给我办?”刺史瞠目结舌，喘了几口粗气才摇手说道:“好，好。我说不过你!下官只好把平原的事情交给中常侍(宦官的高级职务)处理，史大人等着吧!”

过了几天，史弼和其他的官员都被校尉逮捕，关进囚车解往洛阳。平原郡的郡学生员和众多的官吏、百姓都赶来送行，到处传扬着史弼不愿捕风捉影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