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错认成男孩的女孩子的故事

1954届学生　聂峙砥

我被错认成男孩的重要原因是我的名字像男的。

我叫聂峙砥，1942年3月出生在延安，父母是1938年从江苏、天津投奔延安参加抗日的热血青年，毕业于延安鲁迅艺术学院文学系。

父母在一个叫“寺底”的小村子谈的恋爱，所以将爱情诞生地同音的“斯底”作为他们第一个孩子的名字。

1942年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抗击德国法西斯的领导人是父母敬仰的苏联最高统帅斯大林，父母又将名字的含义包括“斯大林女儿”的意思。

那个年代，语法中地、的、底三个字使用各不相同，属于谁的，都用“底字”。我是“斯大林底女儿”，所以叫“斯底”，这就是同学、老师们都觉得我的名字特别奇怪的来历。

我上学前，从没有在名字前起过姓，到育才学校报到时，是妈妈送我去的，老师登记姓名时问姓什么，妈妈当时一想：我就这一个女儿，就姓我的姓吧，所以正式起名叫聂斯底。我两个弟弟上学时是爸爸送到学校的，所以按传统姓梅。于是一家三个亲姐弟就有两个姓，男孩姓爸爸姓，女孩姓妈妈姓。不少叔叔、阿姨称赞说这样做有革命姓，挺新潮的。

在育才学校时，同学们经常拿我的名字开玩笑，有时叫“歇斯底里”，有时叫“捏死你”，让我特别生气，常埋怨父母起的名字太怪。

后来，父母根据字音将斯底改为峙砥，使我的名字更硬朗，更有男性特征，具有坚韧、鼎立之意。生活中不少人常常不能正确写出来，带来不少麻烦。我自己则最满意它含有的爱情纪念意义。

我1942年出生时是早产，7个月就出生了。个头小得像只小猫，弱得哭时只见张嘴听不见哭声。听说一周岁时，全身身长才有妈妈大腿根到膝盖头那么长。因为严重缺乏营养、缺钙，两岁还坐不起来。小时候见过我的叔叔、阿姨都说这孩子活不成。

那时，父母要工作，只能把我寄养在延安绥德农村老百姓家。陕北革命根据地的婆姨们是我真正的乳娘，是她们用面糊糊口对口千万次把我喂养活的，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胡宗南进攻延安时，父母在前方打仗，把我们寄养在老百姓家。那时，我已经有了点记忆，知道自己是共产党的孩子，见了端着刺刀的国民党兵我吓得浑身发抖，怕得要命。但是全村男女老幼没有一人出卖我，他们给了我第三次生命。

1949年，父母奉命从西北局调东北局工作。一路上我坐在马背上的箩筐里，一边是我，一边是更小的两个弟弟，从陕北到北京再到沈阳走了好几个月。我最怕的是夜里赶路，一路狼都不停地号叫，有时觉得近在脚边，我身长比筐大，但是不敢把腿伸出筐外，拼命缩成一团，怕狼扑上来咬了我的脚……

那时，因为头发上、身上长了很多虱子，父母把我的头发都剃光了，所以到育才小学报到时，我是一个秃头，豁牙，浑身漆黑，手上、脸上长满疥疮的小瘦猴。写了名字，老师们都没问我妈妈，理所当然地把我当做男孩，安排在男生宿舍住了下来。过了好多天，阿姨才发现我不是男孩，是女孩，把我转到了女生宿舍。

因为我是在老百姓家长大的，长年吃蒸的掺了榆皮的高粱糠（煮的发散没法吃）。最苦的是吃了掺了榆皮的高粱糠后拉不出屎，急得常为拉屎哭鼻子，老乡家的珍儿姐就用细棍子从我的肛门往外扒屎球，那种钻心的疼，今天我还记忆犹新。在陕北时，曾有一次被父母接到住处，生平第一次吃到没有一滴油的土豆丝，把我香得狠命地吃，父母一旁看着心疼地流了泪。

所以，刚到育才学校头两年，我最喜欢、最高兴的事是吃饭。能天天吃到大米、白面，有时还有牛奶、面包，甚至还吃过鱼子酱。每人每天有鱼肝油丸，我常常把鱼肝油丸含在嘴里几个小时舍不得咽，最喜欢咬破的一刹那的声音和满嘴留存的油的香味。

同学们回忆育才学校，大都注重教学，殊不知在那个特定的年代，育才学校让我们平安健康生长，也是她不可磨灭的丰功伟绩啊！

当年，刚刚建国，有的省份没有解放。接着，抗美援朝战争打响，育才学校从大后方一下子变成前方，沈阳也拉响过防空警报，我们半夜披着被子躲进防空洞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但是，在党、国家、军队、中央领导人直接关怀下，在育才学校校长、老师们、阿姨们从沈阳到哈尔滨，从哈尔滨再回到沈阳日积月累，无微不至的关怀照顾下，我这个当年半死不活的“小猫”、假小子长高了，长胖了，变成满头长满浓浓黑发，两个脸蛋红润润、胖嘟嘟，一个漂亮、健康的小女孩，还能代表中国儿童给苏联访华代表团献花呢。后来，一些叔叔、阿姨见了我，知道我就是当年的斯底，都禁不住惊奇地说：“想不到你能活下来，真是不易啊！”

抗美援朝时，我也和同学们一样，给志愿军叔叔写了慰问信。当我收到回信时，同学们看了都大笑起来，因为回信上写着：“聂斯底小弟弟你的来信收到了。”

这就是一个曾被错认成男孩的小女孩一生中的一个小小的片段，一个真人真事，一个讲给育才学校后辈同学们听听开心的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