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落灯花

闲敲棋子落灯花
——闹言闹语

看着孩子渐渐长大，有时心情很复杂，我常觉遗憾，似乎孩子大了不再好玩，奢望他回到一岁以前。闹爸每闻此均不以为然，认为每一阶段都各有特色，当下则更有意思，因为小家伙开始说话，并且一直在学说话，他的自我表达及与人交流的能力都在显著增强，自然也给我们带来更多的乐趣。好吧，且去看看这“趣”之所在。

一

（2004年9月，闹闹两岁三个月）那天早晨飞机抵达戴高乐机场，才五点多，闹闹被嘈杂的声音惊醒，立即问：“我们到金华了吧？”（懵懂无知的小儿，不知道什么是离家去国，他的问号却一下子击痛了我伪装坚强的心。）

闹闹看我在缝衣扣，凑过来申请一个“针子”，说是要“knitting knitting onetwo three”（一二三织呀织）。遭到拒绝后，改要求看《我要去旅行》的小书，双手拿着，嘴里说：“闹看书，闹学习了，别烦闹闹学习。”闹爸在旁边笑，说：“嗯，严肃得像头驴。”

刚来巴黎不久，闹闹的小耳朵大概听见我们说过“解决，奋斗”之类的话，某天早晨，小人一睁眼，竟造句如下：“爸爸妈妈闹闹一起奋斗！”（惊得二老立即由卧姿改直立行走，再无任何偷懒的理由。）

闹爸有时担心孩子玩得太专心忘了尿尿，隔段时间就要提醒他一次，小人儿被问烦了，头也不抬地回答：“没有没有，根本就没有！”（这是我们第一次听到他使用“根本”一词。）

偶尔闹闹玩玩具时太着急，我们建议他要耐心，他反驳说：“不要耐心，要把耐心给扔了。”

我刚打开闹爸的电脑要处理文字，小东西拉过一把小凳坐在旁边，仰头看我，充满疑虑地问：“妈你会吗？你真的会打电脑吗？爸会，闹也会。”

2005年元旦上午，我们领他第一次到了卢浮宫金字塔前，闹闹颇有些深情地问：“这是五四广场吧？”（青岛海边的深刻记忆）

这年的年初打算送他去托儿所（每周两个上午），以便他适应集体生活，为上幼儿园做准备。每回问他：“闹去幼儿园吗？”他就有意加大声音喊道：“天黑了！”后来发现已成定局，每天醒来第一句话即是带着哭腔的“今天不去crèche吧？”（我常觉得不可思议，小小娃儿如何就能故意采用否定问句呢？）

小娃娃一旦身体不适，脸上立刻显露无遗。我端详着他，叹气说：“你的小脸儿怎这么酸呢？”闹闹抬手摸了摸，很认真地答道：“因为闹吃西红柿了。”

小人自己摸摸颈下凸起的骨头，很疑惑：“闹怎么有骨头呢？”我还在想如何回答，他却已找到缘由：“因为闹昨天吃骨头了。”

他有那么几天英雄主义高度膨胀，常坐地上一边摆弄玩具一边自言自语说：“然后，闹就开着挖土机来帮助你，因为挖土机有履带，它不怕滑，它的履带是它妈妈给的。”（他的最后一句话，顿时令厨房内忙活着的我眼眶湿润。闻此，人心即使硬如坚冰，瞬间也当融化。）

闹闹洗完澡被我扔到床上，他将自己下半身埋到叠好的被子下面，笑眯眯地说：“闹怎么变成了乌龟呢？”

闹闹又弯身坐进了床头矮柜里，说：“怎么这个乌龟背着重重的壳呢？”（闹闹无邪的世界，果真与俗世赋予某些名词的特定含义断然无涉。试问有哪个成年男子敢像闹闹这般悠然自谓呢？）

吃饭时候，小人的话委实太多了，什么方面的都有，屡禁不止。有几天一上桌他就问：“原始人吃什么呀，请妈给我讲。”有一回则是：“那挖土机吃什么呢？”我刚想回答他说“沙子”，未及张口，他先已笑眯眯道出答案：“挖土机吃的是沙饭，压路机吃的是柏油饭。”

闹闹玩火车的时候念念有词：“我很忙，真的很忙，别来打扰我。”若问他有多忙，他会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有6忙。”

闹闹怜悯我缺了个牙齿，很热心地给我想办法说：“一会儿大胡子叔叔就会捡到一个妈的牙齿，然后用螺丝刀帮你拧拧就好了。”小手还使劲比划着。

闹闹吃早点时眼睛看着电视，嘴巴就不动了。我立即将电视关了，他瞅我一眼，笑眯眯道：“闹又遭罪了。”

有一天在医院急诊室门口，看见一行几人路过，其中有一男子胡子拉碴，个子很矮，大概只有通常十岁儿童的身高。闹儿吃惊地用目光追随了老远，十分疑惑：“怎么有这么小的爷爷呢？”（闹闹竟然以身高论辈分。）

闹闹第一次进到卢浮宫里边，爸爸费了老半天劲抱他到了蒙娜丽莎像前，小人漠然瞟了一眼，扭头说了句：“想吃橘子。”闹爸不禁气结失笑。（可是后来每在街上看见该画的复制品，小人却能立即喊着指认出来。）

2005年夏天我几乎天天跑图书馆，闹拉住我的书包，说：“不让妈上学。”偶尔我在家，他又惊又喜地问：“妈怎么不上学了呢？妈怎么不去远的图书馆看书，要在家里的图书馆看书呢？”

闹闹睡前学认字，念了“爬”，闹爸说：“蛇是爬行动物。”闹儿跟读了一遍，随口归纳出：“鳄鱼也是爬行动物，乌龟也是爬行动物，人是走行动物。”

我看他那可爱的样子，说很想将他咬回肚里去，小人当真了，连忙一口回绝；“不，我已经出生了。”

闹闹在楼下大厅里玩转圈圈，后来站定，惊讶地问：“怎么墙还在转呢？”

小家伙听录音机里传来自己的声音，问：“这是什么闹闹？我要钻进去跟他一起玩。”

二

闹闹初上幼儿园，哭了差不多一个月。有天放学去接他，看他泪迹未干的样子，非常心疼，边帮他擦边问：“闹宝怎么满脸是泪呢？”他立即说：“化作相思泪了。闹怎么相思爸爸妈妈了呢？”（以前走在路上，看黄叶堆积，我确实是跟他一块儿背诵过这阕《苏幕遮》的，竟然这般派上用场）

早晨送闹闹到幼儿园，分别时他总要反复交代我说：“妈你一定要在家等我，在212等我。”有时还加上“要很等很等”，或“要等很久很久”或“要把门关得很紧很紧”云云。

有一天放学接了闹闹，他突然问我：“妈妈，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哟，未免有点儿太严肃了吧？我很教条地回答说：“人是会思想的动物，其它动物不会思想，人会，闹也会。”没想到小人儿毫不犹豫地否认：“闹是青蛙pompier（消防员），闹不会思想。”（闹儿坚决维护自己认定且钟爱的身份，不会思想又何妨？）

闹闹看书时，发现画上的一条鲸鱼被捕鲸船给打伤了。他着急地喊爸爸：“快给它贴上创可贴呀，它就不疼了。”（真是善良的孩子！）

放学了，闹闹跟爸爸回家，路上他说：“爸我给你讲，北极熊是灰色，跟TGV（高铁）的颜色一样，所以它的速度就快了。”（原来如此？）

不知何故，闹闹有天一早醒来就不高兴，带着哭腔嘟囔道：“我不想要白天了，再也不想要白天了。”（呵呵，那是你说了算的吗？）

参观科学城时，闹爸跟闹儿解释说战斗机是保护轰炸机的，小人立即总结陈词：“那战斗机就是轰炸机的爸爸。”

闹闹将玩具耙子扛在肩头走来走去，很神气地说：“闹拿起了耙子，闹就变成了猪八戒。”（闹对八戒，真的从未有过丁点儿嫌弃之心。）

闹闹听悟空的故事太多，有点中毒。有天早上醒来，听录音机里传出一句“悔叫夫婿觅封侯”，迷迷糊糊地问我什么是“觅封侯”。我简单回答说就是想做官。小人再问：“谁做官，是猴子吗？”又一天，他看真人版的《西游记》电视剧，见悟空被压山下，不禁站了起来，连连叹息：“猴子真的是太可怜了，太可怜了，师傅呢，师傅怎么还不来呢？”

出了家门，闹闹看见山坡上在风中摇摆的树们，连声问：“妈妈，为什么大树不怕风呢，为什么小树怕风呢，为什么大树要保护小树呢，为什么小树要紧紧地跟着大树呢？”我拉着他温暖的小手，柔声告诉他，大树和小树，就像妈妈和闹闹一样。

童心有情，稚言无价。

（2006－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