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田田

还有一个田田

我女儿乳名叫“妮子”，孙女叫田田。我曾多次把妮子喊成田田，把田田喊成妮子。家人说我老糊涂了。我觉得并不是老糊涂了，是顺嘴了。总以为她俩不是姑侄两代人，仿佛是一个班级的小同学。我抚摸她俩的头顶，不停地抚摸。

前天为田田那个台灯叫我折腾了一个下午，于是便想起了妮子的一件往事。

记得那天是5月10日，我从汝州开笔会回来路过平顶山便下车不走了，因为女儿这天在这儿参加考试。我背着包儿袋儿从车站赶到开源路八中学校门口，9点整。门卫说11点半考生就出考场了，我就可以看见我的女儿了。我说了女儿的考号，他用手指指，就是离门口不远的那个教室。

门卫看我疲惫不堪，又站立不稳，还捺着小腹，便问我：“你咋啦?”

我说：“阑尾伤口发炎了，但也不要紧。”他“唉”了一声，分明是个责怪，以为我不该如此挂念女儿带病远道奔波。但也不无同情，就欠身将凳子让给我坐。我也真是累了(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呢)，就接过他的凳子坐下。太阳晒过来了，我直挺挺地坐着不动。他说：“还有两个来钟头哩，你不能老坐在这儿晒太阳呀?”我尴尬地笑了笑，把凳子挪到树荫下。

我没事人一样，看日影移动……

铃声突然响起来，考生一拨儿一拨儿往外拥，铁门咔咔响……

我最喜欢在陌生人海中认找女儿，这是一种失而复得的体验。

女儿穿白上衣。我目光盯准铁门口，定位在人的上身、白色……

考生出来完了，却不见女儿。

但我不失望。我知道女儿一定是在对试卷作最后审视而不耻最后交卷。女儿笨，但有耐心。直到门卫关闭铁门时，我才愣了，慌了，说：“同志，同志，我女儿还没有出来呢!”门卫笑着说：“连监考人都出来了，考场门窗都封住了。”我问他：“这学校还有侧门、后门没有?”他说没后门也没侧门。

是我看漏眼了!

我不舍地离开了八中。背起包儿往北走，再西折顺建设路西行，穿过中心路，仍西行，摇摇晃晃。阑尾刀口已经作痛，捂紧小腹上的纱布敷料须臾不敢松手。穿过体育路到平顶山饭店对过，再南行到河滨绢纺厂家属院女儿的舅家。我努力往四楼爬，想着进门就会看见女儿正在喝茶翻书哩。

可进门没有看见女儿。她舅舅说：“小杰早上去考场说中午不回来吃饭了，说就在考场附近买点什么吃吃，说怕误了下午考试。”

我旋即返身。她舅舅妗子在我身后说了些什么话我都没有听见。出门，正南，爬河堤，沿河滨公园急急东行。

初夏中午炎热。河滨很静，阳光照得水面白白的，很刺眼。有三五考生在树下翻书。这时我才知道我已走了一个偌大的正方形足有十五里。我不敢迟缓，怕女儿趴在饭店桌边睡着了误了考试，还乱猜着别的什么意外，脚步加快又加快，还不时左右细细察看路侧树荫下凉亭下。

眼前骤然闪亮，像是嫩绿的小树，女儿迎我走来。

袋儿包儿一齐从我肩上滑脱下来了，刀口痛得身子也软了。我蹲在女儿脚边摸索着想坐在地上休息，又无措地举起双手握住女儿手不出声。大海里捞出的针是会含在嘴里的。

这时我才看见女儿穿的不是白上衣，而是绿底黑花西服。女儿说早上来的时候天很冷才没有穿白上衣。

“妮子，你是不是从大门出来的?”

“是呀，爸，我就是贴着那铁门边向南边小饭店去吃饭了。”

是的，女儿是习惯低头看着脚尖走路的。要不，她一出铁门抬头就看见我了，况且当时我又注目白上衣而排除了那绿底黑花，差误就此发生了，竟这么严重。

我和女儿一同追悔。女儿接过袋儿包儿，扶着我。爷儿俩慢慢走路。

“爸，你吃饭没有?”

“孩子，爸吃过了。”

“爸，你肯定没有吃哩!”女儿从我这几个钟头的经过得出了判断。

“是的，孩子，爸没有吃。”

女儿扶着我走进小吃店，掏出小钱包，穿梭地来回跑，我安然坐着吃。

回忆那次去看女儿考试，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也不能替她考试。对孩子的爱(也包括对他人的爱)多半也都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但很细致，因细致而暖心，温暖别人，自己也在温暖中。绝不是为了报答，是心灵浸润，一如细雨，无声无形。

邻居说我们的妮子和孙女田田都是含在我们嘴里长大的。我们很爱听这句评语。但我们觉得：孩子是娇养不坏的，相反，会因娇养而善良，而孝敬。没见过有哪个孝顺儿子到世上作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