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论自律

——选自《高尔吉亚》

从学术上看，柏拉图的著作《高尔吉亚》的主题似乎是谈论如何正确使用修辞。然而，就像所有的柏拉图主义的对话录一样，其真正的目的是告知人们该如何生活。在这个故事里，卡里克利斯认为过上好生活意味着无论什么时候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他大胆断言“其实其他人也都这么想，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简而言之，富人和名人的生活才是真正幸福的生活。苏格拉底反驳卡里克利斯，用了一个“漏水的木桶”的生动形象的比喻，暗指放纵的灵魂。他坚持认为生活秩序井然的人才是唯一真正幸福的人，是唯一能够过上好生活的人。

苏格拉底：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宰；或许你认为人没有必要管制自己，只需要统治别人，是不是？

卡里克利斯：你说自己管制自己是什么意思？

苏格拉底：可以这样简单解释：就是通常所说的，一个人应该有节制并且掌控好自己，控制好自己的喜怒哀乐。

卡里克利斯：你是多么无知！你指那些傻瓜——那些有节制的人？

苏格拉底：当然，任何人都知道那就是我的想法。

卡里克利斯：就是这样，苏格拉底。他们确实是傻瓜，因为如果一个人奴役于任何事物，他又怎么能幸福？相反，我明白地告诉你，真正活着的人，应当最大限度地张扬自己的欲望，不要压抑它们；当欲望膨胀到极点时，他要有勇气和智慧来满足它们，满足自己所有的渴望。我断言，这就是天赋的正义和高尚。然而，大多数的人都不能得到这样的生活；他们谴责强人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软弱感到羞愧，想以此来掩藏自己的软弱，因此他们说放纵是可耻的。正如我先前所说的那样，他们束缚高尚的天性，不能满足自己的快感，因为自己的怯懦而颂扬所谓的节制和公正。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生来就是国王的儿子，或者他有能力得到帝权、政权或者君权，让他这样一个本可以自由享受生活、人生一帆风顺的人受制于习俗、理性或者他人的意见，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可耻和罪恶的吗？他不应该处于这样一个痛苦的境地，正义和节欲的名声让他不能给朋友比给敌人的恩惠更多，尽管他是城邦的统治者。不，苏格拉底，你曾说过应该信仰真理，而真理是这样的：如果奢侈，放纵和特许是合法得来的，那么他们就是优点，就是幸福——其他的都不值一提，那些违背天性的所谓的公约，都只是人们愚蠢的说法，毫无价值可言。

苏格拉底：卡里克利斯，在辩论的时候你提到了有种崇高的自由。你认为你所说的就是世界上其他人所想的，只是他们不愿意说出来。我必须请求你坚持你的观点，那么人类生活的真正的准则就会得到明示。那么，告诉我你有没有说过，合理成长的人应当是这样的：他的情感不应该受到控制，我们应该让它们增长到极限并以某种方法来满足它们，这就是美德？

卡里克利斯：是的，我说过。

苏格拉底：那么那些毫无欲望的人就不是真正幸福的人？

卡里克利斯：是的，要是那样的话，石头和死人就是最幸福的了。

苏格拉底：但肯定的是，你所谓的生活糟透了……下面我说个故事作为比喻，你看看你能在多大程度上接受它代表节欲和放纵这两种生活：从前有两个人，他们都有许多木桶。其中一个人的木桶装得满满的，一个桶里装着酒，一个装着蜂蜜，一个装着牛奶，剩下的装了其他的液体。那里的溪流很小，那个人很辛苦很困难才能取到溪水，但是一旦他的木桶都满了，他就不需要再往里头装水了，不必再为它们烦恼和担忧。另一个人，同样地可以取到溪水，当然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可是他的桶是漏的，他必须夜以继日地往里头灌水，如果他停一下，就会在痛苦中挣扎。这就是他们各自的生活：现在，你还会说放纵的生活比节欲的生活更幸福吗？我还是没能说服你事实正好相反吗？

卡里克利斯：你还是不能使我信服，苏格拉底，因为那个得到自我满足的人已经不再有乐趣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这是一种石头般乏味的生活：一旦装满后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哀，可是快乐取决于还有多少空间可以装填。

苏格拉底：但是你往里头灌注的越多，浪费就越大。而且这些洞也会越变越大。

卡里克利斯：当然。

苏格拉底：你现在描述的生活不是死人的生活，也不是石头般乏味的生活，而是一个贪婪者的生活。你的意思是他必须不断地感到饥饿，不停地吃下去，是吗？

卡里克利斯：是的。

苏格拉底：他必须不断地感到干渴，不停地喝水，是吗？

卡里克利斯：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他必须拥有自己该有的一切欲望，而且能够在欲望满足的过程中得到幸福……

苏格拉底：那么，听我概述这个辩论：令人愉快的就是好的吗？两者并不一样。卡里克利斯和我都赞成那个说法。为了好的才去追求令人愉快的吗？还是说为了令人愉快的才去追求好的？人们是为了好的才去追求令人愉快的。因为令人愉快的事物的存在我们才感到愉快，因为有美好事物的存在我们才感到美好。固然是如此的。只要在我们和美好的事物中存在一些美德，我们就是好的，那些美好事物就是好的。卡里克利斯，那是我所深信的。但是每一样事物的美德，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器具还是生物，都是以最佳的方式被赋予的，并不是偶然获得的，而是他们被赋予的秩序、真理和艺术相互作用的结果。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坚信我是正确的。世间万物的美德不都是秩序和安排的结果吗？当然是。事物本身具有的合理秩序就是使它变美好的原因。这就是我的观点。难道不是生活秩序井然的人优于那些生活无序的人吗？当然是。人有了秩序生活就秩序井然吗？当然。秩序井然了就有节制了吗？确实如此。有节制的人就是好吗？我无法给出其他答案，亲爱的卡里克利斯，你有吗？

卡里克利斯：继续，我的朋友！

苏格拉底：那么我继续补充，如果有节制的心灵是美好的，那么与此相反的心灵，即愚蠢的、放纵的就是丑恶的。这非常合理。无论是对神灵还是人类，有节制的人都不做正确的事情吗？当然他会做正确的事情，因为他不做正确的事情他就不是有节制的人了。对他人，他会做正义的事；对上帝，他会做神圣的事；他，做正义以及神圣的事的人，就一定是正义并且神圣的吗？很正确。难道他没有胆量吗？一个有节制的人的职责不是去从事或避免他不该做的，而是去做他该做的，无论是对事，对人，对快乐还是痛苦，只要是该做的，他都耐心地忍受；所以，卡里克利斯，正如我们所描述的，这个有节制的人，也是公正、勇敢而且神圣的，是个完美的好人，无论他做什么，都会做得适当，做得完美；他做得这么好，就必然会幸福，并且受到祝福。而那些做坏事的邪恶的人是悲惨的：这个后者就是你一直在称赞的——那些放纵而不节制的人。这是我的立场，这些事物我确信是真实的。如果是真实的，我进一步确认渴望快乐的人必须追求并且培养有节制的好习惯，尽快远离放纵；他最好管好自己的生活免得受到惩罚；但是如果是他自己或者是他的朋友，无论是个人还是城邦，需要受到惩罚，以使正义得到伸张，就必须进行审判，他必须受到惩罚，这样他才能得到幸福。在我看来这是一个人应该拥有的目标，一个他与他所在的国家应该全力以赴的目标，这样做，他才能使自己有节制且公正，并且感到快乐，而免受强烈的无节制的欲望的折磨，沉浸在要满足自己的无限渴望之中，而过着强盗般的生活。如此一个人既不是上帝的朋友也不是人类的朋友，因为他无法与人沟通，也无法与人结交。卡里克利斯，我的朋友，哲学家告诉我们，沟通、友谊、秩序、节制和公正把天堂、尘世、神灵和人类连在一起，宇宙因此称为和谐体系或者秩序，而不是无序或者动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