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马说，你让我很烦！

我去看马。

马说：“你让我很烦！真的很烦！”

我对它说：“这有什么烦的？人都是这么干的！”

马跺了一下前蹄：“你让我的心情越来越坏了！”

我说：“我看出来了！”

马瞪着我。

我的脚朝后轻轻移动。在它还没有彻底爆发之前，猛然转身，快速地从它眼前消失掉。我一个人跑到江边待了一会儿。估计马的气消了，我返回农舍小院。

爸爸看见我，问道：“我刚才以为你已经坐公交车回家了，怎么又跑回来了？”

我跟爸爸说，再陪一会儿马，就回家。

爸爸说，回去回去回去！这里不用你陪，有我！

我说，爸，我跟你挤一张床吧，我今晚不回去了！我的书包都背来了，明天早点儿起，不耽误上课！

爸爸看了一眼手表，说道：“行啊！给你妈打个电话，别让你妈傻等你回家！”

我挺高兴的。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后，兴冲冲去了马厩。我还没走近它，它就朝我的脸上喷了一口气：“我不想看见你！”

它的气一点儿都没消。

我明天要起大早朝学校赶，都是为了留在这里，跟它聊天说话。它现在赌气不想看见我，我也不能走。

我躲开它，守在马厩的门外。它看见我，厌恶地说：“走哇！别让我看见你行不行？”

我闪身在墙角处。

它又说：“你站在墙角那里干什么？远点儿！”

我一低头，才看见自己的影子被院子里的灯拉长了，灰色影子一直被拉到马厩的食槽子跟前。

马抬起蹄子踩了一下我留在地上的影子：“走远点儿行不行！”

我不想躲着它了，从墙角处走出来，一直走到马的跟前，嘴巴里露出求和的声音：“马哥……”

“别叫我马哥，我可不想当你哥了！”

“那叫你什么？”

“什么都别叫！”

看见它气呼呼的样子，和它气呼呼说出的话，我以为自己倍加爱护和离不开的马，是讨厌的池宇和吴锐他们变的。

我呆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想搞清楚马对我的极度不满来自哪里。

“天硕！过来睡觉吧！明天一大早还要搭早班车去学校哪！”爸爸在屋里喊我。我转头冲着屋里喊道：“知道了！我跟马再待十分钟！”

马说：“你一分钟都别待了，走！”它在撵我。

我决定不走。我问它：“你生气该有个理由吧？”

“我讨厌你！还需要找个理由吗？”

我突然感到了一种恐惧。身上立即冒出了汗。恐惧什么？那就是我会失去它！我擦了一下脑门儿，上面已经堆积了一层的汗珠子。我要争取一下，争取它对我的好感。我不能让这种不利的局面继续下去，不能让它这样一直讨厌我，讨厌下去。它对我再讨厌下去，一切都无法收拾，我就真的失去它了。

“你说，我没有优点吗？”我问它。

马顿了一下。它像是很吃惊我提出的问题。它低头望着自己的前蹄，一副若有所思状。

我追问：“我没有优点？让你这么使劲地去想？”

“有！”它说。

我一下子兴奋和精神起来：“什么优点？”

“你竟然能听懂马语！”

“我竟然能听懂马语，听你的口气，你后悔了？”

它说：“你听懂马语，不是我的事，是天意！”

我问道：“别管天意不天意的。我想问你，我张天硕除了懂马语外，我就再没有别的优点了？”

它踏了一下前蹄：“我实在是想不起来。”

我很失望。没想到自己在马的面前，形象会这么差。但是，我突然又找到了骄傲。我问它：“你说，在这个世界上，能听懂马语的人有多少？概率是多少？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一百万分之一？一千万分之一？……”

马不回答。

我希望从它嘴巴里得到答案。

“你回答我呀？”

它说：“一个人能懂得马语，还能跟马直接交流的概率，是十亿分之一！”

“十亿分之一？！”我大吃一惊，然后就是狂喜。我过去还为这件事情担忧，担心池宇呀吴锐呀之类的，有一天也会懂得马语，那样的话，事情就对我极为不利了。

现在，处境完全不同了。哈哈，完全不同了！十亿分之一？！把中国人都加在一起，也就我一个人懂马语。

我还有什么可焦虑的？

马看着我，像是在目测。它在通过我的表情揣度我的内心。

我指着自己的鼻尖说：“在中国，只有我一个人懂马语，对吧？”

它说：“还有一种可能。”

我盯着它的眼睛：“什么可能？”

它说：“你张天硕的脚踏出国门，也找不到第二个懂马语的人！”

我一听它说出的这句话，跟它一样，也跺了一下脚：“既然是这样，你就对我好一点儿！”

“为什么？”马很奇怪我有这种想法，会说出这种话。

我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你想啊！你现在是混在人堆里，不是在草原上跟你的同类玩儿！你有什么想法，要求，只能跟我说，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听懂你的马语，只有我知道你此时此刻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说白了，只有我一个人能帮你！……”

“你闭嘴吧！”它呵斥道。

我望着它，还没从兴奋处转过弯来：“为什么闭嘴？我哪里说得不对？……”

它一字一句地说：“我告诉你，张天硕！不懂马语的人，也会成为马的朋友！”

“那是两回事！”我说。

“是一回事！”它吼道。

它说的不懂马语的人也会成为马的朋友的话，让我愣住了。这让我想起很多的关于人和马的童话故事，人和马之间言语不通，心灵却息息相通，发生了一件件一桩桩一幕幕感人的故事。

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在这匹马的面前，一直朝着错误的方向走下去，离它越来越远，离它的心也越来越远。

我必须换一个角度试着接近它。

“你别生气。你现在能说说我身上有什么缺点吗？”我问它。我心里不想这么问，也没那么谦虚。但是，我必须这么问了。我在救自己。

听见我这么说话，马像一下子不能适应，它诧异地看着我。它是不是觉得这句话不该从我张天硕的嘴巴里说出来呀！

我说：“你没听清我的话吗？我是问你，你现在能说说我身上有什么缺点吗？”

“我找不到你身上的优点！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你身上的缺点！”它犹豫着，很不像马的风格。

我心里有些窃喜。我挨近它一点儿，问道：“你是说，你现在还暂时找不到我身上的缺点是吗？”

“离我远点儿！别朝我跟前凑！”马再次用鼻子喷了我一下。这是它今天第二次用鼻子喷我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连喷了我两次。我心里气得够呛，脸上还得忍着。

它说：“你搞错了！你身上让我厌恶的东西太多，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我沮丧到极点。

“令我不解的是，这个懂马语的人，为什么单单是你？”马的口气里也流露出极度的失望和沮丧。

“天硕！该睡觉了！……”爸爸又在屋里喊我了。

我看着马说：“我要睡觉去了！你最好想想我身上的缺点，想最重要的三个缺点。明天一早跟我说。我好改正！”

“你真的让我哭笑不得呀！”马说。

听见它这么说，觉得它肚子里的气有些消了。我说：“我勇于改正自身缺点，该是我身上的优点了吧？”

马瞪着眼睛说道：“一个拼命想让我知道他身上优点的人，他又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大错误！……”

我一听，赶紧溜了。再待下去，不知道又犯什么错了。那天的晚上，我懂得了一句被大人说了千遍万遍的话，又爱又恨。

这是马教懂我的。